……

少煊行至乾承宫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孟长夜站在门口,此刻见他过去,他忙迎上来:“皇上!”

少煊边往里头去,边问:“查到了?”

孟长夜跟着他入内,小声道:“查到了,是后苑混入了一个假太监,正是伺候薛太妃的人,他也承认了,和薛太妃有奸情。”

少煊的眉头轻皱,历朝历代对御福寺的太妃们也都不怎么去管教,也正好让人钻了空子,要不是这次出了事,他也怕是会被蒙在谷里呢。转身坐下了,才道:“那就派人将御福寺的宫人都再稳稳当当地核对一遍。”难说里面是不是还有鱼目混珠的人。

孟长夜应着:“是,属下回来的时候,已经交代了。那薛太妃的事…皇上想怎么处理?”孟长夜才问着,听得外头楚灵犀来了,少煊也不避讳,径直让她进来。

楚灵犀见孟长夜再次,不免有些吃惊:“师兄怎么也在?”从昨日开始,他行事就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她去干了什么。

倒是少煊不瞒着:“御福寺有太妃不检点,还跟别人珠胎暗结了,长夜正和朕说此事。”

楚灵犀的眼眸猛地撑大,太妃与人私通,这罪名可不小!她脱口问:“谁呀?”

孟长夜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女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大的。少煊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低声道:“薛太妃。”

楚灵犀“啊”了一声,她倒是一下子都想不起那张脸来了,她不免上前一步道:“哼,这若是叫他知道了,岂不脸都丢尽了?”

她不点名,少煊自然知道是谁,他低哧一笑:“怎么你还要朕贴皇榜昭告天下说薛太妃私通不成?”

“皇上不可!”他的话才出口,孟长夜便握紧了剑柄皱眉道。这可是关乎皇家颜面的事,怎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况且,皇上也不是这样公报私仇的人。

少煊抿唇一笑,不过一说罢了,孟长夜还当真了。

楚灵犀瞪了孟长夜一眼,也就他当真了。不过这种事,也亏那薛太妃做得出来。少煊看了她一眼,却是转了口:“人道行馆了?”

她是去送了兴平公主与夏玉回来的,此刻听他问了,楚灵犀才点头:“到了,也让侍卫都保护着,这就是来跟皇上回话的。”只是方才听闻薛太妃与人私通的事,她一时间好奇,就忘了。

少煊放心地点了头,听楚灵犀又道:“不如皇上将此事交给我吧。”

少煊的俊眉微佻:“你倒是不嫌累,刚去了行馆回来,又要去御福寺。”

他的话语淡淡的,却是说得楚灵犀笑了:“皇上若是体恤我,就让师兄陪我一道去不就成了么?”孟长夜无奈地看着她,十多年过去,私下无人时,她依旧还会在皇上面前撒点娇。

少煊也从来不和她较真,点着头应下了,又吩咐着:“华太妃那边,也找人看着。”

他二人从乾承宫出来的时候,孟长夜还忍不住开口:“你去做什么?”

“竟敢与人私通,我倒是想看看那薛太妃长的什么模样!”

孟长夜的脸上依旧无笑:“不就是那样一个人,薛太妃是一定要赐死的,只是我总觉得这心里头不舒服。”

楚灵犀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是赐死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孟长夜这才想起那件事她的不知道的,皇上如今都让她去了,此刻想来,也就不瞒着了。不过他的声音一句是压低了:“薛太妃有了身孕了,便想嫁祸给皇上,还给皇上下了药,害得皇上受伤不说,还差点耽误救贵妃娘娘的事。”

“什么?”楚灵犀的眼眸撑了撑,不过她这师兄对着她可是不会撒谎的,又何况是这么大的事,他就算是编也不会编。别说孟长夜了,她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这薛太妃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连皇上也敢算计!

这口气,皇上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实在太可恶了!

她非得去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番!

宫门口,两匹马飞快地往外头奔去。

入御福寺的时候,寺内是一片波澜平静,他们径直去了后苑,守在外头的侍卫忙上来行礼。孟长夜只道:“一切安好么?”

“是,将军请放心。”

孟长夜点点头,再进去,瞧见一侧华太妃的门外也守着侍卫,接着,便是薛太妃的门口了。其余几位太妃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躲在房内不敢出来了。

楚灵犀一把推开了薛太妃的房门,见里头的女子抱膝蜷缩着坐在床上的角落内,听得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她不免抬眸看了看,孟长夜她的认识的,楚灵犀她倒是没有印象了。

不过,她也不管来者是谁了,那件事东窗事发,她还有什么还说的?可是她还不想死啊,她还年轻,日后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

咬着唇,她真是不甘心啊。若非不甘心,她又何苦会做出那么危险不理智的事情?

楚灵犀抬步上前,低低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色很憔悴,眼底亦是黯淡无光。楚灵犀冷冷一笑:“还以为是如何的倾城绝色,原来也不过尔尔,怪不得也只那些偷鸡摸狗的人能看得上你!”

薛太妃抓着衣裙的手一紧,咬牙道:“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说哀家!”

“哀家?你还知道自称哀家么?不知廉耻!”想起她对皇上做的事,楚灵犀心里满满的怒意,就差溢出来了!真恨不得一巴掌就甩过去了,见过无耻的,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

果真是天下第一****了!

此事皇上不好出面,那就让他们来,可不能让皇上白白受了委屈!

原先做那种事的时候,薛太妃也没想过那么多,几乎快三年没有男人了,她心里的寂寞是谁也无法体会的。此刻,那种在床上令她欲仙欲死的感觉早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有的,只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可是,听得楚灵犀骂她偷鸡摸狗、不知廉耻,她竟又觉得羞愤起来,紧握着的双拳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她红着眼睛叫:“你…你没资格在这里吼叫!你…你滚出去!”

叫她滚,她还偏不滚了。

逼近她,低声吐字:“你死罪!”

薛太妃的双肩颤了颤,听到死罪,她无端地害怕起来,竟是看向孟长夜,突然哭着道:“孟将军,你要替我跟皇上求情啊!”

“呸。”楚灵犀轻轻地骂着,“你怎么还有脸求情?”

薛太妃厌恶地看着她,话语依旧是对着孟长夜说的:“孟将军,错就错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你去和皇上说,说孩子是无辜的!他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啊!”

楚灵犀的眼眸撑大了,她该不会还想生下这个野种吧?

她哭得泣不成声:“皇上是明君啊,我该死,可是孩子不该死啊”

“那你就根本不该怀他!”

她还理直气壮地叫:“你又没做过母亲你怎么会了解这种感受?”

楚灵犀被她说得浑身发抖了,上前就一巴掌扇了下去,她真是忍了很久了,胸口起伏着:“你才没做过母亲!你真的在乎这个孩子么?呸,你就只图自己快活,你若真的在乎他,又岂会不想着万一有了孩子,日后你的孩子该怎么办?你现在什么身份,能生下这个孩子?你不懂做母亲的快活,你没资格说这些话!”她的孩子还没有满周岁,她怎么会不明白一个母亲的感受?

皇上登基快四年了,可他们也是到了光启二年才考虑要孩子的。如果做父母的根本就不能给孩子至少平静的环境,那还谈什么在乎孩子?

孟长夜被这样的楚灵犀吓到了,他动了唇,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薛太妃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随即她又惊声道:“不管怎么样,皇上也不能杀我!乾庆二年,庆陵王谋反,先帝就是因为连他的三个幼子都没有放过,后来皇长子和帝姬都惨死,连全婕妤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些都是报应啊!是报应!”她的眼眸撑大好大好大,直直地盯着楚灵犀。

这句话,叫楚灵犀狠狠地一震,她不自觉地回想起宫中的璇玑。这次她虽还不曾见过璇玑,不过也听闻她腹中的胎儿就差点没有保住,如今也需得好好养着。此刻听薛太妃一句“报应”,楚灵犀难免不会心中纠结。

若是她,她倒也就不怕了,可皇上至今都不曾有一个孩子,贵妃娘娘的这个孩子来得多不容易?

薛太妃见她真的被她说得唬住了,紧绷的心缓缓地有了松懈,她就是怕死啊,谁不怕是啊!

楚灵犀看了看面前之人,觉得她真是越发地无耻了,可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她不得不顾忌的,也全当是给皇上和娘娘积德了。

这样一样,便猛地转身出去。

孟长夜吃了一惊,忙跟着出去,拉着她的衣袖:“灵犀!”

楚灵犀真是气得浑身发抖了,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孟长夜皱了眉:“这种人和她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不过拖过年的,下午便会有公公送了毒酒来,喝了也就了事了。”

楚灵犀抬眸看着他:“你没听她说要皇上报应么?”

孟长夜一怔,听她又道:“是不是谁杀她就报应谁啊?那好啊!”

孟长夜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她将他拉着往前,行至华太妃的门前却站住了,开口道:“你说这薛太妃居然和人私通,还珠胎暗结,实在太可恶了!皇上也只能毒酒赐死,对外宣称染病没了,师兄,你说这叫什么世道呢?”

“灵犀!”孟长夜的眉头一拧,忙拉住她,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楚灵犀却是朝华太妃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没有住口:“我也就心里气气,不过先帝若是知道了,那还不气得脸都绿了!亏薛太妃还想要皇上看着这孩子无辜的份儿上饶了她呢!”

她不信外头动静那么大,华太妃不在门口听着!不是说她和先帝还有联系么?这话还不气到她?皇上当日来问话了,也不曾问出过什么,看来这华太妃对先帝倒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又道:“也罢了,暂时让侍卫们都撤吧,一会儿等行刑的公公走了再来。”她一挥手,侍卫们面面相觑,也只好得令退下。

孟长夜惊愕地看着何她做的一切,人已经让她拖着走。

“灵犀,你这是干什么?”

楚灵犀头也不会,只低低地道:“师兄不是也心里头不舒服么?我也不舒服。要说这薛太妃最对不起的人,也是先帝,让先帝收拾她,岂不好?”什么报应也都统统去找先帝吧!

孟长夜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

华太妃闻得孟长夜来的时候,便早早地侯在门口了,她竖着耳朵细细地听着,以为他们是来查薄奚珩的下落的,却是不想,连着来了几次,也不忘她这屋子里来。她倒是觉得奇怪了,此刻听闻楚灵犀的话,她如当头一棒,竟是薛太妃也出了事?

与人私通,珠胎暗结!

她听得浑身一寸寸地发抖,那个贱人,居然敢做这种事么?

外面的侍卫都被退下去了,华太妃冷冷地一笑,还真如楚灵犀说的,一杯毒酒太便宜她了!想着她那失去的孩子,想着她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做母亲的机会,华太妃心里越发地恨起来。

薛太妃,她算什么东西!

薛太妃闻得外头的声音已经远处,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哪里知道璇玑有身孕的事,不过是突然想起了庆陵王那几个孩子的事,她就随口说了,看起来,他们那么忠于皇上,到底是不敢动她的。这样想着,她不免觉得得意。

只片刻,房门却又被人推开,薛太妃的心口一紧,抬眸望出去,隔着绡帐,只朦胧地看见一个身影。看着,也不像是太监不像是宫女,更不是方才来的那女子。薛太妃有些吃惊地探出头去,见进来的却是华太妃,她在吃惊之余,倒是奇怪起来,怎的外头的侍卫都撤了?

不过看见是她来,她倒是也放心了些,下了床,笑着叫:“姐姐。”

华太妃因为想着她与人私通的事,此刻看她是越发地不要脸了,上前,扬起手就狠狠地一巴掌扇下去。

“啪”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薛太妃被一下子打懵了,捂着脸看着她:“你…你打我作何?”

华太妃趋步上前,声音冰冷:“这是替皇上打的!”

面前女子一颤,惊恐地看着她,随即竟是笑:“皇上?姐姐何时也归顺了皇上了?果然是和贵妃娘娘关系好的人,靠山也来得快!”她的事,想来华太妃也是知晓了,她也无需再瞒着。

殊不知她的这句话,叫华太妃越发地盛怒了,她上前,再是狠狠地扇了一掌过去,瞪着她:“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势力!”

薛太妃惊叫了一声,越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捂着脸叫:“前几日贵妃娘娘总往你往里去,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么?现在来和我说势力不势力,你没资格!”

“谁都没资格,可皇上有资格教训你这个贱人!”她步步紧逼,薛太妃的脚后跟踢到身后的床边,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沿。华太妃俯下身去,伸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颚,“你以为我的皇上是谁?”

底下的女子惊恐地看着她,好半晌。似乎才猛地想起什么来,哆嗦着嘴唇开口:“你…你疯了!”先帝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却还是一口一声皇上!

“我可没疯,疯了的人是你!竟敢背着皇上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不配做皇上的女人!”她猛地扼住了她的颈项,薛太妃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本能地握住她的手,却不想她的力气那样大。华太妃靠近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做出这种事,岂是一杯毒酒就能让你一了百了的?我告诉你,皇上还活着,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太妃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拼命地妄想扳开她的手:“你…你胡说!”

她冷哼:“你的事,宫里的人没资格管,今日我就替皇上清理后宫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有那么一个恍惚,她像是又回到三年前,她们还在后宫里,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华妃娘娘。而面前的女子,她竟仿佛是看成了傅承徽,那个,杀了她孩子的凶手!

咬着牙,她此生最恨能怀上薄奚珩孩子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怀的不是他的孩子,竟还妄想用这个孩子保住她的命!呵,可笑,真是可笑!她休想!

薛太妃只觉得呼吸渐渐地有些困难了,她有些难受地呻吟着,掐住她脖子的手,却是那一刻,又突然放开了。大口新鲜的空气涌入口中,她伏倒在地上,艰难地咳嗽着。突然,小腹被狠狠地踢了一脚,随即,一阵尖锐的刺痛袭上来,薛太妃惊叫一声,本能地捂住了腹部。

身边的女子冷冷地开口:“你这样的人,连一杯毒酒都不配!”怀着野种,还想安逸地死去,那真是痴人说梦!她上前,又是狠狠地踢了她一脚。

“啊…”薛太妃痛得滚成了一团,浑身颤抖不已,“不要…啊,好痛,姐姐,求你不要杀我,救…救我…”她痛得冷汗涔涔,可面前的女子依旧无动于衷。

看着鲜血从她的下身缓缓流出来,华太妃的眼底依旧是深深的厌恶:“像你这种人,这么死还便宜了你!你也该跟傅承徽一样行幽闭之刑!”

闻得“幽闭”二字,薛太妃不禁浑身一颤,她艰难地抬眸看着居高临下的女子,当时傅承徽被赐死华太妃去了,她也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华太妃还对傅承徽行了幽闭之刑么?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甚,可是她的意识却像是渐渐地清晰起来,温热的东西不断地从她的两腿间流出来,她痛得脸色惨白,却在这一刻,突然笑起来。

华太妃冷冷地看着她:“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她咬着牙道:“你以为真的是傅承徽害死你的孩子?”当时侍卫来带走傅承徽的时候,傅承徽还与她说着话呢,若真的是傅承徽,明知道那边两位娘娘都中毒了,她还怎么能在她功力谈笑风生?虽然居然怎么回事她不清楚,可是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傅承徽。这件事,隔了那么多年,因为事不关己,她也从没有说出来过。

华太妃竟是怔住了,半晌,才脱口问:“你说什么?”

地上的女子艰难一笑,随即剧痛席卷了全身,她背过身去,身子滚成了一团,任凭华太妃如何问,再是不开口。她不让她好死,她也不让她好过!她以为给她的孩子报了仇,这么多年,竟是找错了对象。呵,她想着,心里会想要笑。

……

傍晚,有太监回宫的时候,只回了皇帝说御福寺的事了了。

少煊正在钟元宫内,华太妃只找人软禁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璇玑抬眸问他:“御福寺出了什么事?”

他只轻描淡写地开口:“薛太妃与人私通,我让人赐死了。”

璇玑略略有些惊讶,他只道:“这些事不必管了。”

璇玑这才回了神,抿唇一笑,推着他:“你快去吧,别让大家都等急了。”除夕晚宴,皇帝是一定要出席的。

少煊点了点头:“嗯,你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待他出去,思昀才上前,小声道:“原来那薛太妃竟是做了这种事啊!”

“你知道?”璇玑皱了眉。

思昀却摇头:“也不算知道,只那日奴婢见皇上去过薛太妃的房里,想着好端端的,怎的皇上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薛太妃也真是不知好歹,安宁的生活她不要,非得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

璇玑抿着唇,也不笑了,只皱眉问:“她不是疯了么?”那日,华太妃来芜烟居里,是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说薛太妃疯了。

思昀怔了怔,随即才道:“可不是装疯的么?”

二人才说着,外头有太监端了药进来。思昀也不说这些事了,喂给她吃药,笑着道:“小姐什么也别想,好好地将身子养好,给皇上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想着腹中的孩子平安,璇玑不免也开心起来。

喝了药,又吃了东西,思昀坐在她床边陪着她聊天。

这日,才过了酉时,皇帝就早早地回了。思昀见他入内,忙起身出去了。他见璇玑还不曾休息,皱眉道:“怎的还不睡?”

见他坐下了,璇玑才开口:“在你回的早了。今儿除夕,你这么早早地离席,也不怕人笑话。”

他低柔一笑,圈住她的身子:“喝了几杯酒,也乏了,就早早地回了,还要陪着你守岁的。”

璇玑心头一暖,抬眸,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璇玑略闭上眼,回应着他的吻,他低声笑着,薄唇离开她的唇,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璇儿,又是一年将过。”

她低低地应着,握着他温暖的大掌,贴上自己的小腹:“嗯,明天,你要当爹了。”

他听了,越发地高兴起来,圈紧了怀中的女子,此刻觉得越发地幸福。低头吻着她的额角,话语清幽:“累了就睡会儿,明儿也不上朝,我就在整理陪着你。”

她轻笑着:“不是说要守岁的么?”

“嗯,一会儿会叫你。”

她也不勉强,在他的怀里略翻了身,却见他的眉头微皱,神色似是痛苦。

“少煊?”她拧起了秀眉叫他。

他低眸浅笑:“怎么?”

“你怎么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此刻他早已脱下裘貉,她的掌心下,还能隐约地感觉得出他胸前异常的一层垫子,靠得近了,她才闻得出那药味!昨夜混乱,今日醒来时,因为孩子和夏清宁的事,她竟都不曾去注意过他有没有事!急急地问着,“昨晚受了伤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啊!

少煊见她是误会了,也不想解释薛太妃的事,轻声应着,笑道:“没事,一点小伤,上过药了。”

璇玑心里心疼,知道他是不想她担心才不说的。抚在他胸口的手越发地轻柔了一些,她低低一叹,只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能停留在光启三年,来年,大家都要好好的。

蓦地,又想起薄奚珩来,她的眉心微拧,闻得少煊唤她:“怎么了?”

她才摇头:“没什么。”暂且不想那些事了,至少这一刻,她和他都是安宁的,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

……

因着昨日夜里守岁了,翌日外头也没有宫人进去吵着他们休息。

苏公公在外头倒是有些不适应,以往每日清早他都是要伺候皇上起身去早朝的,这新年伊始,不上朝,他倒是像是一下子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思昀好笑着看他:“苏公公就停歇会儿,也坐下喝杯茶岂不好?”宫女的话,说得苏贺一阵尴尬。

璇玑与少煊起身的时候,闻得外头的宫人说今儿又是下起雪来了。

命思昀打开了窗户,倒真是瞧见外头一片茫茫的白色。

又过一会儿,苏公公进来道:“皇上,有侍卫过行馆那边来,说是和娘娘说,那边的事准备好了,娘娘若是去,由侍卫带着去。”

刮风下雨,也只此一次了。

璇玑不自觉地开口:“孩子,娘带你去送送我们的恩人。”

巳时三刻,御驾从宫内出去。

因为璇玑的身子弱,里头特意加重了好几层的垫褥,少煊却依旧不让她躺着,怕御驾颠簸,又伤着她。一路上,都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郢京城郊,一处静僻之地,一身孝服的兴平公主直直地跪在夏清宁的棺木前。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再无泪可流,棺木,还没有下葬,因为夏玉说,西凉的皇帝和贵妃娘娘也要来送葬。

垂于两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的心头悲凉。

他们到这里之后,她一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跪着,夏玉好几次动了唇,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身后才传来了马队的声音。

兴平公主回眸的时候,看着那华贵的御驾已经停在他们身后。有太监上前,掀起了帘子,一身明黄的身子下来,她见璇玑正被他抱在怀中。他的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会摔着她。

那一刻,原本再流不出眼泪的兴平竟又是猛地模糊了双眼。

曾经,她也是那么幸福,怀着孩子的时候,清宁也曾这样抱过她…

是了,那一日,也这般下着雪,比之今日的,还要大…

可是如今,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璇玑,清宁死了,可是璇玑还能那么幸福。

眼泪蜂涌而出,低落在地上,化开了积雪。那深深的两个窟窿,犹似她那被瞬间剜去的心窝…

【宫闱血】40

夏玉见他们过来,忙抬步上前,他与兴平公主来了这里,也不曾打伞,此刻的肩头早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苏贺见皇帝与贵妃过去,忙命人举了伞上前。

璇玑轻轻地唤了声“师父”,夏玉的神色黯淡,脸上尽是苍白,他勉强笑了笑,才道:“来了?清宁看见了,会开心的。”

璇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目光,看向那棺木前的女子,兴平公主已经回转了身子,不再看着他们。风雪里,璇玑看她的身形越发地瘦弱,她的双肩还在不停地颤抖着,璇玑避免攥紧了少煊的衣衫,低低一叹。

因着下雪,棺木早已经合上,璇玑与少煊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站在后面瞧着。

兴平公主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无需回眸也知道定是夏玉,她也不多言,见侍卫们已经小心地将夏清宁的棺木抬起来,她心头一惊,忙跟着站了起来。

“公主!”夏玉不觉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近前,她到底是嘤嘤地哭出声来,下葬了,日后,哪怕是那一副容颜,她也只能在回忆里去找寻。这个世上,再没有那样一张脸可以让她天天看着,时时对着。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被瞬间化开,也不知到底是这雪花冰冷,还是她的心更冷一些。空气里透着丝丝的悲哀,在风里乱飘的冥币,落在地上,究竟也分不出它与那地上的积雪谁更白一些。

璇玑不免别过来,钻进少煊的怀中,滚烫的泪流出来,落在他的衣衫上,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身子略略颤抖着。少煊低头看了她一眼,亦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整个仪式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只在那之后,他们所有的人,竟是都只站着,不说话,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