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秦府,简单地将收拾的东西方上马车,见公主并不曾下车,他也不说话。方才秦沛也在,他不好问公主和璇玑之间的事,等上路了再问,也不迟。

思昀跟着夏玉出来的时候,见是连马车都准备好了,一问之下,竟不是回宫。她这才骇然:“夏大人,奴婢怎么能跟着你们走?”

夏玉低声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会回来的。”

思昀还是不肯:“这…这不可以。奴婢是不能离开的,奴婢是小姐的人。”她讨厌那兴平公主呢,怎么能跟着她走?

推了她上车,才道:“若是想璇玑日后不再有顾忌,你就跟我走。”

一句话,叫思昀怔了怔,脱口问:“什么事?”

夏玉解下了马缰,跳上马车,才开口:“日后,你会知道的。你只要明白,我不会害她。”

夏大人为小姐做的一切,她都清楚,此刻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到底是动了容。既是如此,她就跟着去吧。

秦沛看着那马车渐渐地离去,唤了家丁过来,吩咐着:“派人进宫去禀报皇上,就说他们走了。”

马车穿过了闹市区,然后出了城门。

一路上,里头二人都安静得很,思昀因为对着兴平公主没有话说,始终只将脸转向窗外看着风景。璇玑倒是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也不看着自己,心下哂笑,原来不止轻萝跟着她怪异,思昀跟着兴平公主也是如此的怪异。

她有好几次,几乎要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可话至喉咙口,又生生地咽下。

怕夏玉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会立马掉头去将公主换回来。他那性子,还真是做得出这种事来。是以,也只能让他以为这次入宫,璇玑与兴平公主一言不合,又闹起来,此刻心里不顺,不愿说话。

脸上的轻纱,自宫里出来后,也一直没有取下。风从微掀的车帘吹进来,吹得轻纱缓缓地飘曳着。

马车的速度很快,天黑的时候如果不能进城,他们只能在外头露宿。

秦沛给的是好马,他们出发的又早,天黑的时候就到了青州城。

依旧,还是四年前住过的那个客栈,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原先的那个小二也还是,却早已认不出他们。依旧只要了两间房,尽管夏玉知道思昀是不想和公主同处一室,但是薄奚珩看起来,思昀又怎么会和璇玑分开?

思昀心里虽不满,想着来时夏玉说的话,再多的不满也咽下去。

轻萝自夏玉和兴平公主离开后,也不见里头贵妃喊她,她也不想进去伺候。傍晚,到了传膳的时间,里头的人也不说话,她只能隔着帘子问了话。

良久,也不见里头人回应。

隔着珠帘,瞧见女子正安静地睡在床上,轻萝以为贵妃娘娘不想吃东西睡下了,也便不再叫她,讪讪地回身出去。

外头,一个太监入内,她见了,不免问了句:“今儿皇上去哪里了?”

太监叹息道:“还能去哪里?储华宫啊!”看来这钟元宫的主子真的失宠了,原先大伙儿都还以为有了皇长子,皇上好歹也会多来钟元宫几趟,如今到时候好,连皇长子都让储华宫的主子抢去了。

皇帝又去了储华宫的事不过夜,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了。

众人都是暗地里笑话贵妃娘娘失宠的事,不过想着又将有个女子代替贵妃的地位,众嫔妃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难受啊。

穆妃是一早就听闻皇上要来储华宫的,便也不敢休息,早早地等着。还特意吩咐了嫣儿叫底下的人准备了点心在宫里备着。

昨日皇上突然来,弄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她还记得皇上进来的时候,似是没有站稳,直直地倒下身来。要不是她咬着牙用身体撑住他的身子,他早就支持不住了。

欲要喊人来扶着,却见宫人们退得飞快,她见他眼底带着怒,还以为是宫人们都害怕皇帝动怒,才逃得那样快。

一晚上,他蜷缩在她的床上难受了一夜,半夜里还吐了,可就是不让她宣太医。

白日里,宫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是没有听见,过钟元宫去,是想和姐姐解释的,皇上在她这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做。可是偏偏姐姐又不愿见她,想来还为了靖儿的事气她,她去道了歉了,如今等到晚上,也不见有任何的回音。叹了口气,明日,她还是要去的。

少煊推门入内,穆妃慌忙起了身过去,伸手欲扶他,他却径直绕过她的身子上前坐了。开口道:“听闻今日你又过皇子所去了?”

穆妃怔了怔,没想到他进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片刻,才点头。

他的眼底,似是不悦:“日后,少去。”

她的眼睛一红,忙开口:“昨日的事是臣妾错了,皇上不要放在心上。臣妾不是要抢走姐姐的孩子,就算靖儿真的交给臣妾抚养,臣妾也只会让他唤臣妾一声‘姨母’的。何况,如今姐姐已经回宫,那自然是要还给姐姐的!”

少煊的心头一动,不曾想,这件事她倒是知道了。见她着急的样子,他到底有些心软,话语,也跟着软下去:“此事,朕会安排好。以后,少去皇子所。”

以为是他也还在生气,穆妃只能小心翼翼地应着声。

他在桌边坐了片刻,起了身入内。穆妃跟着进去,小声问:“皇上可要吃点东西?臣妾让人准备了点心。”

他摇着头,抬手解开了衣袍上的扣子。却是解了几次都没有解开,心底竟又起了怒,有些烦躁地狠狠一扯衣领,颈项勒过一阵刺痛,他竟仿若未知。

穆妃忙绕上前:“臣妾来。”

抬手上去,小心地扳开他的手指,他没有拒绝。衣服褪下来,穆妃转身时,已瞧见了他颈项的那道泛了红的勒痕。她有些心疼,想着定是他心里不舒服,到了喉头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问出来。

少煊已经转了身,径直在软榻上躺下去。

穆妃这才吃了一惊,慌忙上前:“皇上…是要休息了么?”可是,他怎么能睡在榻上?

他不说话,背过身去。

穆妃在他背后怔怔地站了良久,似是猛然想起什么,忙转身取了被衾替他盖上,她却没有回身,低声道:“不如臣妾扶您过床上歇着?”

原先他任由兴平公主赶姐姐出宫的时候,她对他心里是有怨恨的。可是昨日,秦先生告诉她,姐姐已经回宫了,还是和靖儿一起回的。她心想,一定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倒是她误会了他。此刻见他如此,更是越发地愧疚和心疼。

等了好久,也不见他说话,以为他是睡了,她只能闭了嘴,悄然转身。

躺在床上,与他隔了一道屏风,静静地看着他。

穆妃心里竟是有些开心,抛开那些不愉快,原来有一个人,只要静静地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夜里,闻得榻上之人翻了几次身,穆妃没有睡着,听着,也不说话。

后来,见他又猛地坐起身来,穆妃这才跟着起身,披上外衣过去。见他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她慌忙唤了他一声“皇上”,近前扶住他的身子:“皇上怎么了?”

他似是回了神,苍然摇头:“只是突然觉得胸口很闷。”

“那臣妾去宣太医。”

他依旧拉住她:“不必。”

“皇上…”

他的眼眸微抬,悲恸的神色落入穆妃的眼眸之中,她只见他的薄唇微动,话语悲凉:“妁儿,朕难道真的错了么?朕只是想好好爱她,难道真的错了么!”

这么些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的,除了客话外的话语。穆妃竟是一时间呆住了,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却知道,一定和姐姐有关。

她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没有…”他爱姐姐,怎么是错呢?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

璇玑与思昀回了房,夏玉将行李都搬进来,思昀端了吃的进来,小声问:“夏大人也是这里一同吃么?”

他怔了怔,才点头,如今,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思昀又朝坐在床边的女子看了眼,声音不冷不热:“公主也过来吃吧。”

璇玑上前坐下,夏玉抬眸瞧了她一眼,才皱眉道:“公主怎的还蒙着面纱。”将碗筷都放至她的面前,才又道,“臣不知道璇玑说了什么,可是公主也别生气了,璇玑半生清苦,她若是让您生气了,臣替她赔个不是。”

心头一痛,她抬眸凝望着面前的男子,终是开口:“与你何干,要你来赔不是。”

夏玉一怔,这一路,这还是她首次开口。璇玑与兴平公主的声音也是有些像的,不过是兴平公主的声音略带嘶哑一些,只是此刻,却是叫他蓦地皱了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底,隐藏着丝丝的痛。

手中的筷子“咣当”一声掉落在桌上,因为是公主,他从来肆意直视她的眼睛。倘若出来的时候,他只需看一眼,也许就瞧出端倪来了!

“璇玑!怎么是你!”他的话语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底下一阵翻滚,怪不得突然要见他们,原来竟不是为了最后一面,而是她要出宫!

思昀听夏玉如此说,亦是狠狠地吃了一惊,随即,却是惊喜:“小姐,真的是小姐么?”

抬手,揭下面纱,她握住了思昀的手,随即才道:“不这样,师父又怎么会带我出来?”

“胡闹!”他心下是急了,拉着她便要往外走。

璇玑低声道:“此刻城门已经关闭,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只沉声道:“我有办法出去!”区区一个青州城,还困不住他。

璇玑也不拉他,由着他将她拉住去。思昀是吓得不轻,忙跟着下楼。外头大街上,早已经是空空如也,再无一人。璇玑的话语夹着微寒的空气传来:“师父带着我出城想来也不是问题,可是马车出不去,马也出不去。你是要带着我连夜走回郢京去不成?”

夏玉一震,被她一语戳中痛楚。可脚下的步子却是停不下来。思昀在后面叫了几声,在空荡荡的街上显得尤为突兀,她像是有些害怕,竟也不敢再叫,只能紧紧地跟着。

夏玉心底竟是有了怒:“既是回了宫,还出来作何?你和他都有了孩子了,难道还不够么!”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她好么?她怎的,竟又出来了!

璇玑心头蓦地一颤,樱唇有些颤抖,却是道:“我回不去了,我和他,完了。”

一句“完了”,叫夏玉的步子猛地收住,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回眸看着身后的女子。见她唇角那抹惨淡的笑,他的心一惊,随即却是摇头:“不可能,你和他之间怎么会完?”那样生死相随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完?

“璇玑你在骗我!”他不会上当的,面前的女子那么聪明,利用他将她带出宫来,现在,不过是想阻止他将她送回去罢了。可是她真傻,居然用这么荒唐的理由来搪塞他!咬着牙,“跟我回宫!”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她平安地送回去!

她终是落下泪来,哽咽着开口:“当年是我害他失去皇位,是我害得他母后郁郁而终,师父你以为呢?”

握着她皓腕的手抵不住狠狠地一颤,夏玉驻足回眸,眼底是阵阵的讶异。身后的思昀闻言,竟是一片云里雾里,什么当年,什么皇位,她是不懂的。可是,看夏玉的脸色,他竟像是有些明白了。

深吸了口气,她才又道:“你只知薄奚珩杀我,那我今日告诉你他为何杀我!因为我就是当年他在掖庭安插的细作,因为我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些明着的,暗着的,她都知道!

这一句话,别说夏玉,连思昀都听懂了!

她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小姐她…她怎么会和先帝有关系?细作…

天啊!

她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因为惊讶而叫出声来。

夏玉震惊不已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脑中灵光一闪,早已想到西凉七年前的那场宫变…她与薄奚珩之间的恩怨,她确实没有与他细说过,但是因为薄奚珩的特殊身份,夏玉也没有想那么多。想来薄奚珩曾经得罪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他自然是怎么都想不到璇玑竟会与当年的宫变有直接的关系。

空气里,似是传来轻微的一阵响动,夏玉蓦地转回了心智。方才他盛怒之下竟是没有注意,这寂静的大街上,除了他们三人,竟还有其他的人隐在暗处!

他有些本能地将璇玑拉至身后,清寒的夜里,已是闻得那声音震惊凄凉地传至:“云儿——”

【宫闱血】46

璇玑在被夏玉拉至身后时,心下便是一震,今晚有月光,她从夏玉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紧张,此刻,更是被那一声“云儿”惊到了!

这个世上,叫过她“云儿”的,不过两个人。确切地说,少煊还不算,前后加起来,他也只叫过一次。被夏玉握着的手也忍不住一颤,她闻声望去,前面那棵大树下,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还怀疑什么?就是薄奚珩来了!

思昀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忽而听得璇玑压低了声音道:“思昀,你快走!”这件事,和思昀本就没有关系,她不想将思昀也牵扯进来。

思昀“啊”了一声,听得璇玑焦急的声音也知道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她之前以为对方是兴平公主,为了小姐也能心甘情愿地跟着夏大人出来。如今都得知她就是她的小姐,她此刻又怎么会先走?

“走!”璇玑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思昀收势不住,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已经是闻得韩青的声音自后面空旷处原来:“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璇玑心头一沉,夏玉依旧将她挡在身后,紧拧着眉头警觉地注意这四周。呼吸声渐渐地多起来,他们果然不止来了两个人的!

那原本隐在树下的身影终是缓步出来。

稀薄的月光下,他瞧见女子较小的身影,此刻,看不清楚她的脸,他竟是发现,乍一眼瞧过去,她竟和当年的云儿那么像,那么像…

底下一阵嗤笑,其实,又哪里来的像,因为她根本就是!

十指猛地收紧,他方才,是明明白白听着她说的。

骗他的?

眉心拧起,不免是笑出声来,怪不得她会调制那与云儿所用的香料相似的香,怪不得她知道他习惯饮浓茶,怪不得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戳中他的心事,怪不得她会帮他的那些兄弟造反,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本该在七年前就死去的人,如今却还活着?

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他的身侧,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这一切!

心底升起了怒意,竟又无端端地淌过阵阵的悲哀。分明是不该再有怀疑的,可是他的内心深处仿佛是不愿去承认。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曾经一心为他的云儿?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对他死命遵从的云儿!

“云儿。”他竟是低低地,又唤了一声。

面前的女子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隔得还有些远,璇玑也看不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抵,是憎恨的,恨不得立马就扼死了她吧?

才想着,只觉得夏玉有力的手臂揽上她的腰,璇玑忍不住几乎要叫出声来了,此刻念及眼下的情况,到底是闭了嘴。夏玉想知道清宁死在韩青手中的时候,便想到过也许西凉的先帝根本还未死。方才听他开口叫了“云儿”,他虽没有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心下也早已断定就是薄奚珩无疑。他是不曾想到璇玑与薄奚珩之间竟是有着这么复杂的深仇大恨,全怪自己大意,竟不曾发现他们已经被跟踪多时!此刻璇玑道出自己的身份被发现,薄奚珩还会放过她么?

压低了声音开口:“璇玑,抓紧了!”他带着璇玑,无论如何也要闯一闯!

隔着空气,韩青已经听到夏玉脚下步子微动,他大喝道:“全都给抓起来!”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听得“嗖嗖”的好几声,多个黑衣人已从周围闪身过来。

夏玉一惊,忙出手挡开伸过来的手。

璇玑惊道:“师父不要管我!”夏玉若是放弃她,或许还可以逃走。

今夜,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太突然了,她还以为就算从她一离京开始薄奚珩就已经派人盯住她,事情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她只是没想到,方才自己因为一时失控说出的这番话,竟会刚好让薄奚珩听见。夜幕下,她看不清那张脸,亦是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是何种神情。

夏玉感受到她推开他的力道,可是此刻他怎么能放手?若不是他定要将她送回郢京去,她那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说了出来?

薄奚珩脚下的步子猛地一晃上前,韩青惊呼了一声“主子”,见身侧的男子早已不在原地。昏暗的光线下,思昀只觉得有一个人影逼近,她不免撑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那一晃而过的容颜,映入眼帘。

她捂着嘴的手僵住了,那阵惊愕到底没有收住,直直地冲出了喉咙。

这…这不是先帝么?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今夜,太多叫她吃惊的事了,周边是一片的混乱,叫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恍惚中,也不知道是谁的手伸过来,将她狠狠地押住。身子,再是没法动弹,她本能地想要叫,可是看见夏大人带着小姐还在奋力突围,她都什么都不想说了,怕自己会叫夏大人分心。

她不免,又再次看了薄奚珩一眼,确定那就是他。被押住的手腕也不知道疼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竟是方才小姐说的那番话。她说七年前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是以他要杀她。那么此刻呢?也是来杀她的么?

这样想着,她心里越发地紧张起来了。

夏玉感觉一道凌厉的掌风逼近,他心下大吃一惊,足下一点,抱着璇玑的身子闪身避过。后面,更多的脚步声逼近,他来不及思考,只能迎上。璇玑此刻倒是也安静了,任由他抱着,什么话都不说。

忽而,夏玉猛地回身,运气狠狠地与来人对上一掌,璇玑纵然只是窝在他的怀中,此刻已是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冲击力!夏玉不免倒退了数步,喉头一甜,“哇”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师父!”温热的东西溅到璇玑的脸上,叫她大吃了一惊。

夏玉是知道薄奚珩会功夫的,他只是没想到,西凉的先帝功夫竟是那么好!

“主子!”韩青上前,唯恐薄奚珩有什么闪失。薄奚珩半负于身后的手略动了动,夏玉此人功夫极好,他也有些讶异自己这一掌竟能将他伤成这样。

身后的人趁机攻上,夏玉护着璇玑的手没有松开,单手应战已是异常吃力。微微一咳,又是一口血自口中溢出,眼前的景象竟是有些摇晃,心下大惊,情急之下一把推开璇玑,身后的掌风再是避不过,严严实实地挨了一掌。余光瞥见韩青的脸,这一掌是用了全力,像是五脏六腑瞬间移了位,叫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璇玑回头时,见他已经站不住,直直地倒下去,耳畔,传来思昀的惊呼声。她抬眸,瞧见薄奚珩的身形一闪,只听“锃”的一声,他单手抽出了韩青身上的长剑,没有任何迟疑抬手就往地上的人刺下去。

“不要!”璇玑的心蓦地一沉,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扑过去,挡在夏玉的身前,赤手抓住了那锋利的剑刃长剑再是往前送了几分,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传上来,剑尖在抵上女子胸口时,那阵锐不可当的力道竟仿佛是一下子被抽走了。

只隔片刻,男子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璇玑只觉得那抵在胸口的剑尖沉了,半寸不到,早已经刺破了衣衫,稍稍划开身体的肌肤。她的心下一骇,此刻也再说不出一句话,等待着死亡的感觉。

那个瞬间,又闻得“咣当”一声,薄奚珩手中的长剑被丢弃在一侧,他猛地俯身,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拉起来。璇玑欲开口,只觉得脖颈传来一阵剧痛,两眼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

储华宫。

内室的灯光跳动着,穆妃依旧还坐在软榻前,少煊已经在她面前自言自语了很久。多数的话,她其实是听不懂的,可是她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着。她只知道皇上是很爱姐姐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姐姐总要将他往外推呢?

少煊的脸色煞白,那些,关于子嗣的话,他一句未提。这几日,压在心里难受着,也没个人来说,如今在穆妁面前,他却依然分得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穆妃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接了,良久良久,才低头抿了一口。

储华宫外,急急地有脚步声传来。守夜的宫女惊觉起身,暗自责怪自己竟是差点就睡着了。见来人的神色慌张,此刻早已过了午夜,她心想定的出了事,便上前询问了一句。

来人的声音也带着颤意:“快…快去禀报皇上,贵妃娘娘没了!”

宫女听了,亦是浑身一颤,也不敢怠慢,急急就入内了。

外头,有人的声音里面之人一早就听见了。只帘子外传来贵妃娘娘没了的话时,“咣当”一声,少煊手中的玉盏落地,他人更是猛地站了起来。穆妃的眼眸微微撑大,唯恐就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贵妃娘娘没了?

才想着,身侧的男子已经夺门而出。

她急急叫了声“皇上”,此刻也什么都不顾,直接披上了外衣就冲出去。

整个储华宫的人都惊动了,苏公公见皇帝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更是大吃了一惊,随即又瞧见身后的宫女捧了外衣追出来,他也只能接了,追着上去。

钟元宫里,一片灯火通明。

皇帝进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跪了一地。轻萝跪在贵妃床前,深深地低下头去,她的身子有些颤抖,那是害怕,却没有悲哀。床上的女子安静地躺着,少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定定地看着,此刻,却没了上前的勇气。

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尽了血色,身子一阵摇晃,幸得身后的苏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见他也不说话,他只能厉声问了话:“怎么回事?”

宫人们都不敢说话,苏贺又道:“轻萝,你是娘娘的贴身婢女,你说!”

苏贺的话,却叫轻罗倍感委屈,她算哪门子的贴身婢女呢?只不过此刻她身处西凉,面对的又是西凉的皇帝,也由不得她使性子。咬着唇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娘娘一直没有吩咐,奴婢也不敢进来。是值夜的宫女说似乎听闻娘娘房内的窗户未曾关上,进来关窗的时候才发现娘娘已经…已经没了!”她心下骇然,竟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没的,想着她午膳和晚膳皆没有用,更是吃惊不已。不过这些话,她此刻也不敢说。

苏贺只觉得他扶着的手又冰冷了一些,不免侧脸,见少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床上的女子脸上。隔着半丈多的距离,却是再不往前半步。

少煊此刻的双腿犹似千斤重,一步都挪不开。

耳畔,阵阵地回荡着轻萝的那番话,他依旧觉得不相信!

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靖儿还那么小,她那么爱靖儿,怎么会抛下孩子不管?可是,面前的一切难道是假的么?是宫人们都是骗他,还是他此刻发了梦?

“姐姐!”穆妃总算赶到了,没有乘轿子,她怎么追都是比少煊慢了很多。嫣儿随着她进来,瞧见里头跪了一地的宫人,心下不免吃惊。穆妃此刻也不顾皇帝站在前面,径直就冲了过去,“姐姐!”

床上的女子已是没有一丝活气,她迟疑了下,颤抖地握住她早已冰冷的手,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她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解释啊,她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姐姐怎么会出事?

是因为她抢走了靖儿,是因为皇上老在她宫里就寝,所以姐姐才想不开么?那…那不就是她该死么!

咬着唇,悲恸、内疚一下子涌上心头。

苏贺隐隐地觉得身侧之人像是已经站不住,他忙使了个眼色让宫人搬了椅子过来,小心地扶他坐下,劝着:“皇上,您节哀…”他虽是这般说着,却也知道这次是出了大事了,皇上心里那么看重贵妃娘娘,如今这人说没就没了,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可偏偏此刻天还没亮,否则,他能找孟大人和秦大人商量商量!

自始至终,少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唯有那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床上。

他只是害怕,不敢上前。他怕碰触到她冰凉的体温,怕自己去承认她真的就抛下他和靖儿的事实。

地上,滚落了一地的朝珠都还在,悲凉之意阵阵传上心头。他走之后,这屋子就不曾有人进来过么?是…他的话,伤了她…

苏公公的额角早已是涔涔的汗,他原本想叫张太医来看看,可是这贵妃娘娘都已经没了,叫太医来还有什么用呢?皇上此刻…这个样子也是不会让人碰的。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侧的书桌旁,见底下摆放的火盆里竟是燃尽了一堆的东西。他有些吃惊,不自觉地上前看了一眼,轻萝抬眸时,小声解释着:“昨夜娘娘突然说要准备文房四宝,也不做究竟写什么。”

闻言,少煊的身子微颤,眸光略略转过去,果然瞧见许多被烧尽的纸张。

昨夜写的…

十指全无力气,他的神色一淡,是写给他的么?可是为什么,最后又都全部烧了?

她竟,连死,都不曾给他留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