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本来陆怀济已经低声下气地到杏安堂来求药去治他不成器的儿子的手,而怀济堂因为购入假的野山参而亏掉的一大笔欠款也用了自家的药山抵债,没想到昨日他竟然奇迹般地把银子还清了……”何盛说到这里便顿住了,“世子,事发突然,本想今日便去办好一切手续的,没想到……”

“东方家的人发的善心借他的银子?他儿子的手不想要了么?”慕程还是没有发火,不紧不慢地说:“我交代过你,那两座山我是非要不可的!”

“世子息怒,陆怀济儿子的手被人治好了,银子听说确实来自于东方家,可是并非东方家敢撕破脸皮出面相助,而是东方澜的老母亲身上长了痈,久治不愈已经多年,老人家为病痛所困,一年前东方澜悬赏三万两白银遍寻名医未果。而陆怀济所欠三万两白银就是因此而来。”

慕程眉头微蹙,一个白衣沾灰脸色蜡黄的形象忽然跳上心头,“治好了陆泽鹏和东方家老夫人的人是谁?”

“听说是从东庭来的一个女大夫,叫梅子嫣。”何盛额头渗出冷汗。

原来,她叫梅子嫣。

名字很美,可惜是个无盐女,更可惜的是这个女人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慕程想,陆府那两座药山,暗骗也好,明抢也好,都是他慕程的,迟早而已。

慕渝一进来便觉得气氛不对,他望着堂兄慕程沉默的脸,笑道:

“三哥,我说你怎么让东明她们呆在外间呢?原来在议事啊?”他对何盛和彭安挥挥手,两人见慕程没有发话,便知机地退下了。慕程睨了慕渝一眼,道:

“你所谓的妙计原来不堪一击,想来我是高看你了。”

“三哥你当时若是愿意为东明讨个公道,那药山早就是你囊中之物了,知道我出手偏还拿族规来制约我,否则陆泽鹏又岂会只是险些废了右手?这次来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东明的事我是管定了,明日我便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跟我慕渝作对!”

慕渝的父亲慕鸿同样死于当年的湖州一役,在堂兄弟中感情与慕程最为亲厚。慕程道:

“这事就此作罢。东明都没说什么,你反而要强出头,讨好佳人的办法那么多,你有时间不如好好办点实事。慕氏在天都各所农庄上缴的帐目总得有人去打理……”

慕渝讪笑着落荒而逃,天都谁不知道四公子慕渝悠闲度日不求功名也不求富贵?陆泽鹏调戏东明,犯了他的大忌,他才会出手对付他,慕程想要的药山,借花献佛罢了。

东明、南雪、西凌和北秋是慕程的四位侍女,平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细致体贴,慕程好洁,每日东明都会替他更换好被褥枕席,熏好薄荷香;南雪工于缝纫女红,慕程身上穿的衣服无一不出自她手,料子用的是屹罗东洲产的飘云锦,上面的花纹均是一针一线细细绣上的;西凌管膳,每日做的菜式清淡宜人且赏心悦目;北秋善琵琶,嗓子极佳,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闲来便会给慕程弹唱一段或是把当天看过的风物志艺文志之类的书给他说上一篇。

四人从小随着慕程长大,虽有主仆之分,感情却是亲厚。慕程有意把东明许给慕渝,可是东明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这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天都城南,不知何时多了一处药庐,名为“草月花舍”。

梅子嫣越来越觉得,自己捡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那西戎少年昏迷了半个月,而且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她不懂内功,只得想方设法找最昂贵的药材去吊着他的命。听说怀济堂买进了一批野山参,于是厚颜去上门打算以低价讨一支。不料怀济堂面临倒闭,不忍见陆怀济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仗义救了他的儿子陆泽鹏。陆泽鹏的右手中的是一种蛛毒,不容易解但也并非无药可救。陆怀济把怀济堂药房打开,任由梅子嫣予取予求,虽然没有野山参,可是西戎少年的命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

无意中遇到吕思清给一个全身长满了疥疮的乞丐开方子,不由得多嘴了几句便招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煮人”事件,刚一处理完乞丐身上的疥疮,便被东方家的人很不客气地请到了定王府。

她也很不客气地开了价:三万两。

三万两解了陆怀济的燃眉之急,换来了一间草月花舍。

西戎少年醒来的那一天,夏末的阳光余辉绚烂。

可是那双桀骜冷漠的眸子有如沙漠上的苍鹰一般锐利且带着不可抑制的暴戾和杀气,梅子嫣愣了愣,反应极快地骂道:

“你是谁?有你这么瞪着救命恩人的吗?你再这样看我,我便饿死你!”

少年垂下眼帘,捂着胸口一个翻身背对着她,索性不理不睬。

梅子嫣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碗温水、一碗粥,还有一碗药和一把匕首。

“不想活命了就带着匕首离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刀杀了自己;我辛辛苦苦救你回来,不想再伺候大爷您了,你有手有脚的自己拿水喝,自己吃粥喝药,本姑姑有事要忙,懒得奉陪。”

半个时辰后回来,水、粥、药,还有匕首都不见了。只有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还半瞑着目躺在床上。

“匕首还我!”她向他伸出手掌。他一动不动。

“你说话呀!哑巴了不是?!”她不耐地骂道。他还是一动不动。

梅子嫣忽然记起当时救回他他满身是伤,包括脖子也有青瘀的痕迹,她的心猛地一沉,扳过他的肩,轻声道:

“你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话来了,对吗?”说着伸手按上他的脖子,一路按捏到下颌,少年一开始时身子一僵似乎全身都警戒起来,拳头握的死紧,可是一触到她绝无诈伪的关心的视线,他又渐渐的放松下来,连眼神都不再那般凌厉了。

颈部受过重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梅子嫣并没有因这样而怜惜着他,她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列明了他这段时间所耗费的药材费用膳食住宿费用等等,然后早有预谋地拿出一份契约书,三年死约三年生约,抓过他的手指便往朱砂上点,他用力抽回手,用想杀人的目光盯了她一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迟疑着把手点了朱砂在契约书上按下了指模。

梅子嫣笑眯眯地收好契约书,“以后,你就叫哑奴了好不好?”

第十一章初试1

青鸟从东庭飞回来的那日,梅子嫣不知从哪里赶来一堆流浪猫狗养在草月花舍里,用一个大瓦盆当喂食器,把隔夜的剩饭往里面一放整个瓦盆塞到哑奴怀里,说:“以后你的工作就是喂养它们,它们吃好了喝好了再轮到你。”

哑奴冷冷地看着她想都不想就把瓦盆扔到地上,结果梅子嫣让他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让他去喂食。他板着脸不理不睬,梅子嫣也不生气,把留给他的饭倒在瓦盆里拿去喂猫狗,一边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苟延残喘着性命却连喂猫都不愿意,你算什么?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我能用那样的心情对你,你为何就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它们?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就偏生你最高贵?”

第三天清晨,梅子嫣起来时,竟看见院子里那群猫狗早已围成一堆有滋有味地吃着饭食,仔细一瞧,里面还杂有一些鱼骨头。

哑奴坐在草舍东边槐树下的石凳上,头靠着树干,眼睛微闭,似在入寐。

她拍拍他的肩,他睁开眼睛,她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疑惑地看着她,晨曦中,她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这是手语,我在问你,你饿了没有?”

你饿了没有?这是哑奴学的第一个手语。

青鸟从东庭带回来几幅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就是手语。

哑奴冷漠依旧,可是眼睛里的戾气一天比一天淡薄,有一天梅子嫣讶然地发现,哑奴竟然会伸手去揉猫耳朵,眼里隐隐带出浅淡的笑意,那张伤势好得差不多的俊脸凌厉的线条刀刻似的五官因着这种柔和的神情而显得和谐悦目。

甚至,透着些孩子气。

不过,梅子嫣对那只狸猫可是宝贝得很,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去照料的。

这天,梅子嫣坐在花舍里舂着首乌粉,一边对在一旁打盹的狸猫自言自语地说:

“小狸,都过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的呢,有些不正常啊……而且,我们快没有银子花了。”

的确不正常。陆怀济两座药山的让渡文书在她身上,一个月前她让陆怀济迅速结束了在天都的怀济堂,带着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银钱离开天都到绵远去暂避风头。陆怀济本来还有心经营祖业,可是经过陆泽鹏险些送命这事后,也视慕氏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于是自己深思熟虑之下一夜之间陆家从天都消失。

送别陆怀济时,她看着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中年大夫,递给他一块乌木牌,说是如果有难处,可以到绵远外的回龙峡的醒春堂,自然会有人帮忙云云。

三万两白银,换来两座药山,要等的人,等了一个月,偏生没有动静。

她的金叶子所剩无几了。

明明已经在天都闯出了名堂,可是草月花舍这一个月来竟然没有半个病人上门。

她去了一趟市集,本来说好是买米粮和两套衣服的,可是她从成衣铺出来后只拿了一套蓝色的男装塞到哑奴怀里,自己闪身进了一间小店,良久才出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哑奴面无表情,打着手势问。

她神秘一笑,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打造的还算精细的金环。

“别动。”她没他高,扯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头来,把金环精准地戴他到的耳垂上,一边说:

“听说西戎男子快要成年时,家里人都会给他带上一个金环。我见到你右耳有耳洞,你过了十八了吧?”

哑奴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黒眸里墨色正浓,似有什么荡漾到深处。

他抓紧了手上的衣服,“剩下的金叶子,你就拿来做了这个?”

“那掌柜太抠门,一片都不愿给我剩下。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很感动哦,你签了约是我的人,我给你留个印记而已!”

她没心没肺毫不在乎地掉头就走,夕阳下拖着到长长的身影。在她的身后,他低头看着那瘦长的影子,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回草月花舍。

在他的前半生,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淡然甚至幸福过。

快到草月花舍时,青鸟从路旁的树梢飞下落在她的掌心。

“有贵客来了。”她眉头微皱,可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愉悦和期待。

果然,草月花舍空敞的庭院中,一位穿着月白锦袍面容俊美风流洒脱的贵公子正坐在石凳上悠然地望着她和哑奴,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垂首的家奴。

梅子嫣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渐露失望之色。

“大胆,见了我家公子还不行礼?!”一旁的家奴喝道,哑奴冷然地瞥他一眼,他顿时觉得那森寒的目光带来一阵凉气。

“免了。”贵公子对梅子嫣一笑,“你可就是轰动一时的梅大夫?”

那笑容如春风拂槛,和暖融融撩动人心,轻而易举就瓦解掉人的戒心。梅子嫣也回以一笑,蜡黄的脸色死气沉沉,唯有一双凤目流光溢彩,她大大方方地问:

“你就是慕程?”

慕渝笑意不改,可是眼神一片冰凉,“你觉得区区小事要劳动我三哥大驾吗?”

梅子嫣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惊魂初定,“吓死我了,幸好你不是他。那这位公子,有事直说,没事就请移大驾,庙小,招呼不下大神仙。”

慕渝面子有些搁不住了,什么叫做“幸好你不是他”?于是冷笑道:“梅子嫣,听说东方家也留你不住,你偏生挑这么一处偏僻荒凉的地方来住,就不怕什么时候一场风雨或是一场天火就把这草舍毁了?”

“天灾难免,不过至于人祸,我应该还是可以避得过的,不劳公子费心。”梅子嫣想了想,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说是谁呢,身上有这么浓的脂粉气,难不成就是那个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慕四公子慕渝?”

慕渝脸色微变,“梅子嫣,本公子不跟你逞口舌之争。我问你,陆怀济一家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有求于人。梅子嫣嘴角一翘,“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一声‘姑姑’,有礼貌的话听了让人舒心,心情好了自然什么也能说。”

慕渝嘴角抽了抽,可有不便发作。这一个月来他怎么也查不出陆怀济一家逃到了哪里,在慕程面前跨下海口说今日一定要找到陆怀济的下落,如今这女人……

“姑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望赐教。”他在心里狠狠发誓,知道陆怀济的下落后他肯定不会放过她!

“乖——”她笑眯眯地拖长腔调应了一声,转而很为难很内疚地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陆家到了哪里去。你来之后肯定把这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吧?家徒四壁如何能藏一大家子人?”

“梅子嫣!”慕渝铁青着脸,愤而起身一掌拍在石桌上,“你好大的胆子敢戏弄本公子!人来,把她带回府,不好好惩治一番我慕渝的脸面何存?”

哑奴一闪身,拦在梅子嫣身前。梅子嫣拉开哑奴,冷冷地说:“陆泽鹏不过是恋慕幕府侍女东明而情难自禁有所冒犯而已,但慕四公子竟因此让人拿沾了毒粉的野山参诱陆泽鹏鉴别,陆泽鹏因此中毒,险些废去右手;如今慕四公子又要来欺负弱质女流,你的脸面不是早给你自己丢光了?!你回去告诉慕程,他想要的东西早就不再陆怀济身上了,想要的话自己来见我;还有,慕四公子,我想提醒你一句,害人者终必害己,少作孽,为自己积点福!”

“杀了你,然后我再开始积福不迟!”他眉间杀意渐起,一扬手,两个侍卫长剑出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哪怕是东方家的人!

“四公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杏安堂的大夫在这一带免费赠医施药,我还以为你是想积福,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想让我无法维持生计而已。陆家的两座药山,我打算卖个好价钱。回去转告慕程,有诚意商谈的话让他来找我,当然了,刀光剑影中是没法谈生意的,四公子明白否?”

慕渝怒极反笑,“想见我三哥,只怕你的命丢得更快。”

那两个侍卫先前逼进了一步,本想把剑架到梅子嫣的脖子上,不料手臂忽地一麻,哑奴使了个诡异的身法便夺去了他们手中的长剑,直接抛弃在地。

而他们还兀自发呆,似乎不敢相信那鬼魅一般的身影就是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西戎人。

“原来身边有个高手!”慕渝走过来,不怒反笑,身形一动就对哑奴出手,两人过了数招,慕渝奇怪地“咦”了一声,向后退开两步,盯着哑奴道:

“你没有内力?”

哑奴神色清冷如霜,寂然凝立,慕渝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招式不错,可是我敢说,就凭你,这个女人肯定是保不住的!”

暮色降临,梅子嫣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包子热了,招呼哑奴过来吃晚饭。

哑奴面色沉静似水,打着手语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招惹慕氏?”

“怀疑我是坏人?”她笑着说,“我可从来没问过你是什么来历,哪怕你或许不是好人。”

“如果你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只是,我们不能再留在天都。”他的手势很流利,只可惜脸上还是那种漠然的表情。

“你这是在担心我?”梅子嫣注视着他,脸上尽是大大咧咧的笑容,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说: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见不到慕程就回去岂不是白来一趟?不过话说回来这慕渝长了一张白脸小生模样,想必那慕程也好不到哪里去……唉,还比不上那天扑倒的那个……”

记得那人一身青衫,还有清癯俊雅的面容,疏朗的眉目,嘴角扬出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万事万物皆不在心上,傲然出尘遗世独立……

那神态,有点像自己的爹爹呢……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断了花痴念头,低眉一看,哑奴已经把桌上的空碗筷收拾走了。

第十二章息阳旧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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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的三个人的故事,那第三个人就是哑奴?”我微笑,“这故事开始觉得真有些意思了呢。”

“遇合本是偶然,梅子嫣遇上慕程,看似是劫,而遇上哑奴,看似是缘,其实并不尽然如此。”闵四空说。

“梅子嫣到底想要让慕程拿什么来换那两座药山?”秋风拂面而来,竟带着几许雨丝,我往栏杆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约略留住了几丝细小雨滴,“怎么一时之间便下雨了……先生可有带伞?”

手被轻轻握住,拉回,擦净,闵四空淡然得不着痕迹的声音响起:

“夫人小心着凉了,可要让人来加衣?”

我摇摇头,站起来说:“时候不早,先生也回去歇息用膳吧,我不远送了。”话方说完,忽然打了个喷嚏。

“夫人,我送你到亭外。”没有容我推搪,他一手执起我的手另一手打伞,小心翼翼地带着我步出亭外。

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紧,紧得我的心忽如其来一阵慌乱,好像在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似的,他修长的指节绷得又紧又硬。在我终于痛的几乎骨裂而忍不住用力挣扎大声抗议前松开了我,并把伞交到我的手里。然后是一段静默,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但是我不知道他以何种心情何种神色看着我,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心里有个声音喝令自己转身马上离开。

于是,我就这样做了,转身离开。

闵四空,你单单只是在说一个江湖传奇给我听吗?

锦屏快步迎上来扶过我一路走回息阳宫。

接下来的两天,息阳宫出了些事,让我没有心绪再去听闵四空说书。

秋风秋雨愁杀人,本就是凄风苦雨的天气,再加上如夜枭一般的隐隐哭声,息阳宫一夜不得安宁,疑是鬼魂作祟的谣言第二日便传遍整个后宫。甚至说有丫鬟见到雨夜中银绫夫人惨白失血的一张脸,双目血红似要索命,白衣飘飘鬼魅般的隐匿于暗夜之中,是要向息夫人索命云云。

第二夜更甚。

偏生一连两夜,息阳宫的窗户明明关上了竟也被风吹开了。

我虽然是瞎子,但不至于连这样的小把戏也信,只是半夜里冷风吹入受了风寒,白天头重脚轻起不来而已。

快到正午的时候,皇后白芷来了。抓了一个负责洗衣的小丫头在庭院中杖打,我被那丫头的哭声惊醒,忍不住披上披风走出屋子去一看究竟。

“皇后,请问我息阳宫中这小丫头所犯何事?”行礼后,我问白芷。

“这小丫头四处造谣说息阳宫闹鬼,而且在她房中搜出香烛纸冥等宫中禁用物品,扰乱宫廷秩序……”皇后身边的嬷嬷厉声说道,“不惩戒一番,如何能维持后宫宁静?!息夫人身子不便,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自当如此。”

“你是谁?”我问,空洞的双眼微眯,“本夫人在与皇后说话,哪里来的聒噪声音,越俎代庖还自鸣得意?!”

“你——”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李嬷嬷,给息夫人赔礼。”白芷慢慢说道,“息阳妹妹不必介意。本宫担心妹妹这两日夜寐不安,所以特来探望。”

“息阳劳皇后挂心了。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又没见识,听到点什么声音就吓破胆子了,皇后息怒,别与她计较。她虽然愚笨,可是一双手很巧,息阳眼睛失明,很多衣物的绣工都是她负责的,这宫中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孩子了。还请皇后宽容,小惩大戒过就算了。”

“哦,妹妹不介意这漫天的流言传出去会伤了息阳宫的颜面?”白芷放下手中茶盏,对其他人说:“你们先下去,本宫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妹妹说说。”

我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你溺水前的十天,整整十天,你每日晨起用膳后首先会到兰圃去走走,大概半个时辰;然后会让兰露在屋内给你念念风物志;在黄昏时到湖边去坐上半个时辰,息阳宫本来的侍卫不算少,可是湖边的矮墙附近树影幢幢,又少人去巡逻,尤其是国主的宠妃经常去的地方,更何况妹妹从来不喜有侍卫在身边跟着。”

“皇后不愧是后宫之主,果然对息阳宫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脸上现出一抹讽刺的微笑,“皇后何必拐弯抹角,直说何妨?”

“你的作息起居如此有规律,有心人如果稍一注意,便会知道何时下手最好。到药监司取药的丫头听说就很碎嘴。”

“哦,娘娘是说,息阳是有心等人上门来谋害自己?”我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一桩笑话,“那不知道娘娘说的那有心人是否包括娘娘尊驾?息阳想死何必用这样的法子?”

“你别得意。”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在本宫面前别想否认些什么!息阳,本宫问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都是女人,难道皇后不明白?”我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激动,“我只是想知道,那个被我忘记得一干二净的男人究竟可以对我有多好,有多护着我……皇后不会觉得,这后宫里女人太多了?”

“哼,”她冷笑,“这样的谎话除了情迷心窍的国主赫连越会相信外还有谁会信?你居心叵测,即使没有了记忆也仍是那个心机算尽薄情寡义的女人!”

“皇后难道不是这样的人?那么今日又何来贼喊抓贼这一出?”

“啪”的一声,清脆利落的一巴掌打得我的脸霍霍生痛,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白芷“啊”的尖叫了一声,然后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到我的裙脚。白芷怨毒的声音响起:

“他,他竟然连雪狼幼子都给了你?!”

雪狼幼子?不是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