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慕程会想要置她于死地,那夜他赶来出手疾如闪电封住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把身上惟一的解药敷在她臂上的伤口处,要是再缓一刻她的手臂便要废掉了。他盯着慕程道:“允之,我和她有渊源,她不能死!”

慕程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前蹲下,捏开她的牙关,咬破自己的食指让那血一滴滴地流尽她的口中……

怪不得自己醒来后满口的血腥味,梅子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行云叔叔,慕程的血能解青蛇之毒?”她皱眉,“但据我所知,青蛇之毒惟一的解药便是青蛇骨粉,而慕程的血能解毒,唯一的解释便是以毒攻毒……”

慕珏苦笑,“嫣儿真是聪明。允之身上的血的确有毒,我们慕氏一族会在每一族中挑选合适的人来继承家主之位,被选中的孩子要被青蛇缠身噬咬,等到无法支撑面露死气时才让他服下解药,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牧养青蛇的资格。而允之七日七夜无须解药终是熬了过去,青蛇最后乖乖的在他身畔盘桓俯伏,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慕氏下任家主。”

“可是,想不到的是允之并未能像我或是祖上任何一代家主一般把青蛇的毒素消磨殆尽,而是在体内有所淤积,在他十八岁那年才惊见病征。心脏忽然麻痹出现短暂的假死现象,之后便不时觉得心悸甚至窒息。当时万神医还未仙逝,却对此束手无策,临死前与允之长谈了两个时辰,最后的论断是什么允之一直不肯告诉我。但是看他这几年行事的方式手段不免担心,默许他向你求亲,其实是出于私心,想让你在他身边好好的看着他……”

慕珏无奈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自责,“不知道他是否会真心待你,但是叔叔知道凭你的性子他也伤不了你几分。没想过你这么快便答应婚事,如果你实在不情愿断断不会为难你。允之这孩子,若无这样的病症,还算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梅子嫣沉默了一瞬,然后莞尔道:“许嫁的是司马嫣然,若愿意嫁他我便是司马嫣然,若不愿意嫁他我只是大夫梅子嫣而已,行云叔叔无须对嫣儿悔疚,既然来了天都,我便试着给他治治看,不过结果如何,须得看天意了。”

第十六章针锋1

枕碧楼二楼的雅间,歌舞升平,穿着妖娆的舞娘一曲既了便款款退下,唯余丝竹声袅袅不断。慕渝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舞姬调笑着把酒灌进她的口里,反观坐在一旁的慕程,浑身气息冰冷,身旁的绝色女子只敢往他碗里布菜,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良辰美景就在眼前,三哥偏生无动于衷,何必与自己怄气?真想要那女人的命轻而易举,难不成王叔会因此与我们计较?”慕渝道。

“我只是没想到,她是王叔的人。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王叔会对哪个女子上心。”慕程放下酒杯,“我倒是很想知道,她到底与王叔有何渊源,以至他那夜如此动怒。”

这时,一个灰衣人在雅间珠帘外献上一卷卷轴,行礼后便退下了。明书把卷轴呈给慕程,慕程略略看了几眼,眉头微蹙。卷轴中把梅子嫣在绵远城所做过的事一条一条详细列出,包括如何救了哑奴,如何巧妙脱身,看到最后不由得冷笑一声,把卷轴递给慕渝。

慕渝看后大笑,“不是吧?把吴中三鬼和回天书生吓得屁滚尿流的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稀世剧毒,而是加了硝石、丹砂、曼陀罗的浓度极高的辣椒粉?!这梅子嫣胆子倒也大得很,三哥,这人也不是如传说中那般有真才实学……”

“那夜,她在契约书上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绝息。”

慕渝愕然,慕程又说:“她只是不知道我百毒不侵,绝息这种毒倒也不会致命,就是让你失去气息三个时辰而已。她本想让我中毒然后逃之夭夭,你说她不会用毒?把毒浪费在无谓人身上这样愚蠢的行为她是不会做的;我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回而已,而且问题是,药山的地契文书虽已到手,可当夜她身上的契约书我并未取回,”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盯着慕渝道:

“她没有死,东明便是她的了。你真的无所谓?”

慕渝脸上笑意更盛,凑过身去在慕程耳畔说:“自然是有所谓的。三哥,王叔今夜有事进宫,你知道吧?”

“然后呢?”

“乌衣组的天、地、玄、黄应该要回来复命了。”

慕程手中的酒杯略微一颤,慕渝继续说:“不知那梅子嫣水性如何?寿王府的景明湖,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素来知道这堂弟做事亦正亦邪,平日他都没怎么在意,可是这一次……他站起来,冷冷地对慕渝说:

“你闯祸了!王叔既然说了不能动她那就是不能动,慕氏的听风楼传回来只有梅子嫣在绵远的经历,你以为她没有过去?恰恰相反,慕氏都无法知道的定是因为有人封闭了关于她的一切来历!四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多些成熟少些冲动?!”

慕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堂兄拂袖而去,从没见过慕程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捋了他的哪根虎须。身旁的舞姬粘过来,他一把推开佳人,也懊恼地离开了枕碧楼。

慕程有个习惯,第一次杀不了的人,他不会去杀第二次。

这大概便是他对慕渝发怒的主要原因,他对自己说。他让人放暗号把天地玄黄召回,可是乌衣组的四大杀手岂会空手而归?慕程苦笑,不知道迟些见了王叔是否要上演一幕负荆请罪?

甫一回府,总管庄连便来禀报,寿王正在花厅等他。一走进花厅,他便看见站在寿王慕珏身旁的梅子嫣,照例是一身月白衣裙,蜡黄带疤的脸,还有梳得稍稍整齐了一些的发髻。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等他开口便先打了声招呼:

“世子别来无恙?托世子的福梅子嫣大难不死,如今就等世子践约了。”她拿出雪白的契约书放在云石桌面。

刚见她时心头那种如释重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慕程脸上尽是冰霜冷意,他向慕珏行过礼,漠然地看她一眼,只说了两句便浇熄了梅子嫣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火:

“契约书上并无说明何时交付一半绥德王府与梅子嫣大夫,可以是今天,也可以是明年,更可以是一百年之后,梅大夫何必心急?等我慕程百年之后梅大夫如若高寿自然是有望得一半王府的。”

“你赖账?!”梅子嫣咬牙道。自己岂不是白白被蛇咬了一口?

“梅大夫好聪明,”他微笑着望着她:“本世子就是赖账,如何?”

“你——”梅子嫣气结,没想到表面斯文的绥德世子无赖起来是这般可恶。不过,幸好自己留了一手,她本就知道像慕程这样的人做事不可能没有后招。

慕珏轻咳一声,慕程这才收敛眉色,问道:“王叔,不知深夜到来所为何事?”

慕珏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说是他已经聘请梅子嫣为绥德亲王世子的亲随大夫,此后梅子嫣便在绥德王府住下,专门料理世子身体云云。慕程的脸色终于飞沙走石风云变色,正想拒绝时慕珏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允之,如今我还是慕氏家主,于你有养父子之谊,难道你翅膀硬了就可以无视我的安排了?!”

被丢下的还有一脸得意表情的梅子嫣。她伸出手去就要去按慕程的脉门,慕程冷冷的目光如利刃般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把脉啊!”

“我没病,你才有病!”

“讳疾忌医是人之常情,”她笑嘻嘻地说,“程程,来,给姑姑把下脉!”

程程?!慕程温文的表情终于像风干得太久的城堡一样轰然坍塌,他恶狠狠地剜了梅子嫣一眼,怒道:

“看来青儿咬的的那一口没让你长点记性啊!梅子嫣,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再听到不恭敬的言辞,别怪我狠绝!”

“不喜欢叫你程程?哦,那该叫你什么?”她挠挠头,一幅迷惑不解的样子。她分明就是在装傻扮懵,慕程怒极而笑,道:

“你确定你要留在王府当我的亲随大夫?!”

“放心,我不会把你治死的,我从小到大都没弄死过做实验的小动物。”她的笑容灿烂得近乎可恶。

“我恰恰相反,那些惹人讨厌的碍眼的小牲畜,无一例外地被我折磨至死。梅大夫勇气可嘉,只是猫有九条命,不知你又有几条?”

梅子嫣干笑两声,可能是想起了他的蛇,心里还是有几分寒颤的,嘴上还是说:“梅子嫣一条命,很矜贵,辣手摧花之事世子也不屑去做,不是吗?宾主一场,你不用客气,称我一声姑姑便好。”

慕程冷笑,“姑姑?想得倒美!”

梅子嫣泄气,“世子玉树临风温文有度,反正随便叫也不会失礼到哪里去的,对吧?我的‘柿子’大人!”再不中听,或许可以叫“虱子”!

他盯着她,墨黑的眸子尽是幽深暗昧,她怔忡之际他欺身过来贴在她耳边说:“希望你的医术有足够好,‘霉’大夫!”

那“霉”字咬的特别重,“忘了说一句,本世子不会辣手摧花,但是,貌似你压根就不算一朵花!”

说罢胸膛震动一阵大笑,脸上不悦之色冰消雪解,负手不顾而去。梅子嫣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给他下了多少个毒咒!要知道她生平最恨别人叫她“霉”大夫。

程程,你等着,姑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教训的!

第十七章茶花记

初秋,秋意微凉。

本来应是一个宁静美好的清晨,可惜绥德王府此时乱得像锅煮开了的粥,慕程起床后尚未洗漱完毕,就被这样的吵杂声惹得皱起了眉头。东明把青玉杯递给他,他漱了口,南雪替他拉好衣襟,细细地系好扣子,然后穿上外袍围上玉带。

“外面究竟在闹什么?”他不悦的问,谁都知道慕程世子喜欢清净,这王府上下向来都知道这个规矩。

“世子,”总管庄连的声音在屋外有些惶恐地响起,“昨夜您让小的安排梅大夫和她的家仆一个住处,说是想要让她离元霜阁远一些的;于是小的便让她住到最远的访云居去,不料今早她……”

“她怎么了?进来回话。”慕程坐下,喝了一口茶,不耐烦地问道。一说起她,心里便觉得烦燥。

“她说要种些药材。”庄连脸色不甚好。

“说重点。”

“她说泥土的颜色不对,还有,地方不够……”

慕程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所以?”

“所以她把访云居与随园之间的那堵墙,拆了。”

“砰”的一声,那茶盏被摔成碎片,慕程脸色发青,怒道:“你这总管白当了么?!谁才是王府的主人,你竟然听之任之?!”

庄连垂首,心里暗叹,王府的人都知道他们主子最痛恨之事就是扰他清梦,王府中慕程的两位侍妾其中一位极爱学戏,刚到王府那两日天蒙蒙亮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练习吊嗓子,结果慕程让人送了一碗失声药,说是要么离开王府要么喝了那药。她哭哭啼啼离开王府后,绥德王府再无人敢喧哗吵闹。

而另一位侍妾,也是寿王殿下所送,不喜戏文,独喜养雀鸟,最后的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主子,事出突然,而且朱雀大人也在。”他嗫嚅道,“梅大夫才摇头叹气了一声,朱雀大人便马上调动人手来拆墙了。”

“朱雀?”慕程起身走出屋外,向访云居方向走去,听风楼的朱雀来绥德王府作甚?那人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虽是听风楼的三大管事之一,可从来不买别人的账,梅子嫣好大的面子!

一走进访云居,慕程的脸顿时由青转黑,阴沉沉的像阴霾的暴风雨前夕。青色的墙砖委弃一地,有些还是粉碎了的,墙砖上的青苔似被虐杀过一般残损,随园的风景一览无遗。

而始作俑者正在随园里指挥着三四个下人在除草,清理出一畦地来。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的西戎少年却在摆弄一个盛满了剩饭剩菜的大瓦盆喂着几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猫狗,通体雪白的狸猫独自躺在麻石凳上慵懒地晒着阳光,一主一仆一猫似乎都没有看见他,更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

“世子近来可好?”一身绯色繻裙短袄小袖衫的朱雀原来是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女子,五官清秀,神情不卑不亢,行过礼后望着慕程那张结满寒霜的脸,没有半点惧意,只说道:

“寿王殿下嘱咐朱雀来照看嫣儿姑娘,听她差遣;昨夜寿王府抓到四个小贼,于是干脆就让他们来服劳役,不想惊扰了世子,世子见谅。”

那一身玄色衣裳的四人脊背僵了僵,不知该起来请罪还是继续手中的活,只得僵着在那里。

慕程冷笑,“所以你就让人用内力劈开墙砖,毁我随园?我绥德王府你说来就来,在你眼里本世子如此可欺吗?!”他大步走到若无其事埋头种药苗的梅子嫣身前俯身一手提起她的衣领,吼道:

“梅子嫣,你最好立刻马上给我搬离访云居!”

梅子嫣也不慌张,慢吞吞地拍掉手中的泥,“搬到哪里都行?”

“随你。”他额上青筋猛跳,恨不得再次让青儿在她身上咬出个窟窿来。梅子嫣一手搭上他的手腕,他以为她要推开他的手,不料她的手指沉了沉,短短的片刻,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稍瞬即逝的惊疑之色,随即恢复那幅笑嘻嘻的样子,轻轻推开他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招呼哑奴和朱雀道:

“哑奴,朱雀,拎上包袱,我们搬到元霜阁西院去。”

“梅子嫣!”任他脾气再好,再温文尔雅,也耐不住这一再的刺激和挑衅。

“慕程,”她回头看他,明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戏弄玩笑,就用那样淡然纯粹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怒气在她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中竟然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那些茶花,比你的命更重要吗?”

像是被突然的窥中了心中的秘密,他心里的荒烟漫草的一角赤裸裸地袒露人前,他平素的严密防护居然被这样一句话无情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顿觉心上鲜血淋漓。他沉默着,然而半点不让地对上她的目光,半晌吐出几个字来:

“你说对了!”

你说对了——那一株株茶花都是她当年亲手种下的,他曾以为能执子之手共享生命之华美盛宴,可是最终还是推开了她,伤了她。她钟爱的茶花,难道他也不能留住?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双亲俱在家庭圆满而他自小不醒所怙为疾病所缠时没有娘亲在身侧照料安慰?凭什么本以为是天作之合的有情人要遭逢变故让他狠下心来寡情断义?

而她,一个丑若无盐的女子,一而再地挑衅他的底线,他营造多年的温文修养有如面具般愤而开裂……

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目光变得温润柔和,“我说对了,你却错了。这世间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你死了,这茶花是盛开还是萎落你再无从得知,更不要说守着什么人什么诺言,那都是假的。慕程,你是不是那种太会撒谎的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了?”

说完,她潇潇洒洒地离开,留下神色冰冷的慕程僵立原地。

良久,他唇畔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她该一早知道这随园的禁忌的吧,不过就是想搬到元霜阁而给他设了个圈套,他却毫无警觉地跳进去了。

这样,好像也很好玩,他眯起眼睛,她有足够的聪明,当他的对手。

第十八章针蜂2

元霜阁东院是两层的楼阁,楼下是花厅,楼上是寝室;而对面十多丈开外便是几间连在一起的厢房,本是侍妾所居,但已经搁空很久,梅子嫣他们三人搬进去并没有费多大功夫。

“这茶花有那么金贵?”梅子嫣啧舌,“朱雀,你说刚才我要是一不小心踩烂一株,是不是卖了身也还不了?”

朱雀给她倒上一杯茶,笑道:“随便的一株金边绣也要上万两银子,天都芙蓉帐的头牌姑娘幽月的身价是八千两,世子对茶花的执迷世人皆知,只是不知道他执迷的原来不是花而是人罢了。”

梅子嫣的眼神一下子沉寂下来,朱雀奇道:“嫣儿姑娘,你在意了?”

“我很郁闷,”她说,“早知道不要打草惊蛇,就住在访云居,没银子花了就偷一株茶花去卖个三五千两多好。”

朱雀差点儿没把口中的茶喷出来,东庭宣阳王的女儿会没银子花?寿王慕珏告诉她梅子嫣的身份时,她还以为这位声名远播的郡主会是怎样一位高洁清雅的妙人。谁知道会是这番光景?

“你别笑我,离家出走的人又岂会带大量银票在身?”能偷到一袋金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说了,如今的宣阳王府的主人,不是她老爹。

这天一大早,梅子嫣便坐在元霜阁的花厅,等着慕程下楼。

“何事?”清淡的素色长衫,一如他的眉目,清朗自然。

“自然是给世子请脉。”

慕程微微不悦,不过还是伸出手来。她的四指按上他的脉门,指骨白皙柔软,指甲被修剪得很整洁,秀气,丝毫不像那些闺秀十指尖尖柔若无骨。

“右手。”她简略地说,神情沉静若水,不见喜怒。

他心里暗嘲,你就装吧,一副神医的样子,二十不到的年龄能懂什么医理?皓月居前被烹煮的那个乞丐神乎其技地好了起来,东方澜的母亲的痈疾不过就是运气好让她碰上最后一步,听说之前一直是宫中太医在治疗。

“如何?”看着她微蹙的眉,如风吹过起涟漪渐渐平复,他好整以暇地等着答案。

“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月。柿子,你命不久矣。”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透明得近乎纯粹的目光让他的心莫名地恻动。

被看穿了啊,这霉大夫运气还是很好……他不自然地一笑,掩饰住自己的惊讶,“梅大夫,断症岂是空谈?随随便便地咒人短寿,医者父母心,梅大夫还是找位名医多修炼几年再说吧!”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偶有心慌气闷,严重时心房绞痛、失去知觉,脉浮数,似悬于一线,隐而不发,而且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和频繁。这是由于毒素在血液中堆积侵蚀渐渐造成心脏麻痹。柿子,我说得可对?”

慕程顿住脚步,声音冷淡,“把绝症的症状说得再对,有意义吗?”

“你为什么不信我?”她问。

“你说呢?”他微笑,“你到天都来,绝对不是当大夫治病那般简单。对于另有所图的人,我从来都不信。”笑话,连万神医也因着他的病症以至郁郁而终,他凭什么信她?

“不是告诉过你,我到天都来就是因为你吗?要我表白几次啊!”她脸不红心不热地说,这句话说出口如话家常,“治你的病不是不可能,我爹爹当年的心疾就是我娘治好的。但是他中的毒跟你的情况不同,你的更为棘手一些,可是不等于没机会。我既然答应了寿王要把你治好,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我现在需要的是银子,上次你答应我把那批药材买下来的,不要忘记了;还有,我在王府东面看中了一处地方,你烧了我的草月花舍要赔给我……”

“还想要什么?”他挑挑眉,“一次过说清楚。前提是,你刚才所谓的断症的不切不实之词一句也不能再提。”

“我要在随园种点草药,但是我承诺,绝不会碰到你的宝贝茶花的。”看着他不善的脸色,她又连忙说:“哪天你的病好了,就把那些药全清理掉就好。”

于是,半月后草月花舍建好了,梅子嫣除了在随园弄她的那两畦药材之外,便是在草月花舍给人看看病,好像半点没把慕程的病放心上。哑奴除了照料几只猫狗外,在梅子嫣的督促下他开始给病人下针,他认穴位极其准确,后来梅子嫣根本不用在一旁照看着,自己那这本书一边剥瓜子一边清楚地说:

“天池、玉枕各下一针,中脘、天枢下一针……”

她早晨替慕程请脉后便去草舍,夕阳下山才回到王府,偶有不去草舍也是呆在王府的巽文阁去翻看那些扑满尘土的书。有一回慕程到巽文阁去意外地看见梅子嫣正站在凳子上去够一本放在书柜顶头的封尘的古籍,瘦弱的身影似有些摇摇欲坠。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柔软,她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病翻看这些破旧的医书?

于是在梅子嫣发出惊骇的一声呼叫身子往下坠时,他毫不迟疑充当了一回救美,哦不,救丑的英雄。

慕程放开她,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脸色苍白异常,指着那书柜顶颤着声音说有老鼠,慕程疑惑地去一探究竟,不由得好笑。原来她摸到的所谓老鼠,只是一只残损的貂毛袖套。本想安慰她两句,目光一扫落在她手里攥着那本古籍上,神情顿时有些愠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冷笑一声“原来王府的老鼠都跑到巽文阁来了”便不顾而去,梅子嫣不明白慕程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怔了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慌忙带着那本《天都杂谈》夺路而逃。

梅子嫣终于在《天都杂谈》中找到她想找的记录。书中提到一种赤蜂,全身透红有如火炙,大小若人的拇指,性情猛悍,蜂刺有毒,喜生活于阴凉湿冷之处,被屹罗人以火薰赶,后渐渐匿迹。

草月花舍门前竖起一块大招牌:免费治疗蜂毒。

一时间,身上长了无名肿毒的人充斥其室,过了两三天,朱雀和哑奴累得手脚都发软了,梅子嫣却还皱着眉头说:

“没什么发现,看来病人还不够多啊……”

朱雀两眼一翻,差些没有晕过去。晚膳时见到那道红烧肉,几乎要吐了。哑奴一脸疲惫,梅子嫣笑眯眯地夹了一大块鸡肉给他,说是今晚要吃饱睡好,明日那场才是硬仗。

哑奴和朱雀不知道这句话意味有多么深长,只道梅子嫣殷勤地安慰着他们疲惫的心和疲惫的身体,于是早早歇息了。朱雀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自己对她还是抱有太大的幻想了,她从慕程处死缠烂打借来东明,让东明穿着淡紫水绡纱繻裙美丽不可方物地坐在草舍里替病患登记好姓名住所和中蜂毒的前因后果。

顿时门庭若市。

第十九章针蜂3

终于,在看到第一百零三号的时候,梅子嫣发现了一只肿的像李子般大小的拇指,它属于一位住在山中打猎为生的中年人。她面带微笑亲切地把人领到一边详细地问诊,朱雀在一旁喝着茶无聊地看着她十万火急找回来的两个药铺伙计忙碌地抓药。大概是等的病人有些不耐烦了,就在那里胡天胡地地扯起天都名人们的八卦来了。

“你听说了吗?今日有传说东方皇太后在御花园摆下琼花宴宴请这届送选上来的秀女,沈尚书家的千金也在列呢!”

“就是那位十三岁便以一曲《箫湘子》惊艳整个天都的才女沈碧俦?有女如此,胜似生男啊,天都多少王孙公子想尽千方百计想博美人一笑,不料这美人原是凤凰身,终是要飞向几重凤阙啊!”

梅子嫣闻言不由侧目,朱雀刻薄地凑到她耳边笑道:“还说你不是看上了三公子?还是介意了吧,嫣儿,听说你也是东庭京城的第一美人啊……”

她望着脸上满是八卦热忱的朱雀,无动于衷地摇头,“我只是想看看,哪个被蜂蛰了的人说话还能这般文绉绉的像只上过学堂读过书的鹦鹉。”

“你就尽管装吧,”朱雀笑得可恶,“以你朱雀姐姐我打滚情场多年,阅人无数的惊艳来看,你和三公子必定有戏,有戏!”

“你们天都的女子都不读书的么?阅人无数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那么碍眼难道是假的?”梅子嫣毫不客气地反击,问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开好了方子就让那人去拿药。

朱雀涨红了脸,梅子嫣再搭上一句:“芙蓉帐的萧近情那小曲儿唱得可好听了,昨晚我坐到前排才发现原来他原来长得惊人的帅。朱雀,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初夜卖不卖?!”

朱雀这回再不是脸红了,眼里尽是熊熊烈火,吼道:“梅子嫣,你想干什么?!”

“买下他的初夜送给你啊,省得你为相思所苦,也当作是初来乍到给你送份见面礼啊!”梅子嫣笑嘻嘻的一副欠揍的样子,“其实,说来我跟萧近情还有些渊源呢,他的师父凤渊是我承中伯伯的故友。”

朱雀渐渐冷静下来,给了梅子嫣一个栗凿,“死丫头,你怎么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喜欢萧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