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庄主性情暴躁古怪,为他诊治时,那些大夫都战战兢兢,吞吞吐吐,也不敢多说实情——其实老庄主这病,有很大原因是跟他纵欲过度有关。

可这话老庄主不爱听,也不愿改变,第一个说的大夫直接就被他一掌劈死,认定为无能庸医。

后面的大夫自然就不敢再说实话了,但不戒淫戒欲,这病如何会好?反而会越发糟糕,那些大夫医不好老庄主,依然难逃一死。

总而言之,被请进柳明山庄的大夫,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说实话会送命,不说实话也会送命。

喻郎在明知这样的情况下,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踏入了柳明山庄,因为,他没有后路了。

他不能再让心爱的女人跟着他颠沛流离,受尽苦头,他必须赶快找个地方让她好好安胎。

放眼江湖之上,没有比柳明山庄更适合藏身安顿的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搏一把。

当踏入老庄主房中时,喻郎并未直接开始诊断,而是先为老庄主扎针走穴,清了一部分毒血,让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开始向他说一个故事。

对,故事,喻郎十分聪明,并未直接陈述老庄主的病情,而是摘取了《黄帝内经》中,黄帝问岐伯的一段,讲述给老庄主听。

昔有上古之黄帝,问医圣岐伯:“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

这番话极好理解,老庄主听了亦若有所思,喻郎趁机问道:“庄主猜,这医圣岐伯,是如何回答黄帝的?”

老庄主摇头不知,喻郎便笑道:“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喻郎巧借古人之嘴,将老庄主的病情点了出来——

他的病,正是因食饮无节,起居无常,纵欲过度,邪功侵体而导致的!

老庄主虽然疯了些,却不傻,听了这个小故事后,望了喻郎许久,伸手指了指他,“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你便留在山庄为我治病吧。”

就这样,喻郎顺利留在了柳明山庄,开始医治调养老庄主的身体。

从那时起,老庄主就开始戒淫戒邪,清心寡欲,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一切都按喻郎说的去做,渐渐地,他病情当真好转,人也清明许多,不再那么疯疯癫癫了。

他更加信任与看重喻郎了,几乎是离不开他了,庄中人人也都尊称喻郎一声“喻先生”。

而喻郎毫不盛气凌人,待人接物依然彬彬有礼,且十分会笼络人心,山庄中无人不对他心悦诚服。

一时间,他在庄中的地位,俨然是“一人之下”了。

原本一直这样下去,喻郎会在山庄中过得平静而安好,只可惜,老天爷偏不顺他意。

他的孩子出生了,却从娘胎里就带出了病根,险些夭折,那段时日喻郎心急如焚,一心照顾自己的孩子,老庄主的病情便疏忽了许多。

老庄主见不到喻郎,心烦意乱,隐隐又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了。

他去喻郎住的院落寻他,却意外在斜阳中,看到了抱着孩子坐在秋千上,轻轻哼着歌谣的裴夫人。

那一刻,漫天的霞光笼罩在裴夫人身上,她一颦一笑,一低头一哼唱,皆美得惊心动魄,让老庄主一时看呆了。

原本裴夫人刚进柳明山庄时,还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又饱受风霜折磨,人憔悴不堪,老庄主压根就没有多瞧她几眼,还曾在心中暗自可惜,这妇人配不上喻郎。

却哪知,生下孩子之后的裴夫人,恢复了姣好的身材与容貌,又不用风餐露宿,四处奔波,在山庄的滋养下,又变回了从前那朵美丽的“娇花”。

老庄主自从那一眼之后,就如同着了魔一样,压制许久的欲火又重燃起来。

他开始时常往喻郎的院落里跑,次数多到喻郎都已经有所怀疑了,而更离谱的是,有一次老庄主喝醉酒,竟然对着喻郎,半开玩笑半试探地提出,若真想彻底医治好他的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割爱让妻。

喻郎的夫人,便是他最好的灵药。

那一瞬间,喻郎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老庄主一切异常的行为,原来他一直在觊觎他的夫人!

这个老畜生,现在回想起“割爱让妻”这四个字,喻郎仍会恨得心欲滴血!

他从那之后,表面上依旧装得温顺,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开始将老庄主的药偷偷换掉,还为他专门配了一种“安神香”。

是的,明面上是“安神香”,实则却是能令人神志不清,渐渐深入骨髓的一种“毒香”。

他还时常为老庄主扎针走穴,穴位却悄悄偏差了一些,导致的结果便是“天差地别”。

在这一系列的暗中谋划下,老庄主终于“废”掉了。

他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彻底成为了喻郎的“傀儡”,受他摆布与掌控。

而喻郎要的还不只是这些,他开始蛊惑老庄主,让他吸了迷香,听他摆布,将自身功力一点点传给他。

老庄主的功力实在深不可测,喻郎一次无法全部承受,只能让老庄主每隔一段时日,传功一次,慢慢为他吸收。

就这样,一步一步,喻郎像一只布下天罗地网的毒蜘蛛,将老庄主这“猎物”慢慢吞噬。

在最后一次传功后,老庄主的身体彻底干瘪下去,面如死灰,如同一具枯尸,终是“物尽其用”。

喻郎却吸收了百年功力,内力充盈,扭过头,对老庄主露出了阴冷一笑:“老畜生,你已经没什么用了,可以……给我去死了。”

喀嚓一声,他毫不留情,一下扭断了那个脑袋,直至死之前,老庄主都还沉沦在迷香之中,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死在那片虚妄的极乐世界。

而现实中,喻郎却是摇身一变,取而代之,成为了柳明山庄新一任的庄主。

他不仅拥有着老庄主的百年奇功,还有自己的聪明脑袋,将柳明山庄掌管得井井有条,深受庄中上下拥戴,柳明山庄逐渐扩大,成为江湖中不容小觑的一方势力。

强者愈强,一切似乎都越来越好,但喻郎唯一的遗憾却是——

贞贞的病。

他耗尽心血,却依然医治不了自己的女儿,仿佛是老天爷的报应一般,却没有惩治在他与夫人身上,而是尽数施加给了贞贞。

倘若她只是心智不全,懵懂痴傻如孩童,那他与夫人还不会那样日夜痛苦,大不了他们可以养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活得天真无忧,不知疾苦。

可是,她不仅是痴傻,她心脉还极为脆弱,不时就会发病,根本活不长久,至多十五六岁就会夭亡。

上天何其残酷,要让贞贞受此折磨,每当看到她发病时的样子,喻郎与夫人都会心痛如绞。

就在这极度的痛苦绝望之中,喻郎却忽然听到一个传言,昔有童鹿古国,留下一份皇室秘宝,开启后便可获得一股强大的力量,不仅能够呼风唤雨,称霸天下,甚至还能活死人,肉白骨,治好世间所有疑难绝症。

仿佛一下看到了曙光,喻郎激动不已,如果能得到这份童鹿秘宝,那贞贞的病,不就有救了??

“我们为孩子取名贞贞,原是想这份深情得来不易,她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见证,我们必定一生忠贞彼此,却没想到,这孩子的命运竟会如此悲惨……”

风拍窗棂,房中灯烛摇曳,帘幔飞扬,床上的贞贞仍在昏睡之中。

一袭清雅华裳的喻庄主,凝视着爱女稚嫩的面孔,痛心不已。

他旁边的喻夫人也在低头拭泪,楚楚可怜道:“千错万错,尽可以报应在我们身上,贞贞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旁坐在桌前的辛鹤听到这,再忍不住,又想脱口而出道:“那夏夏跟裴云朔又做错了什么呢?”

却被旁边的骆青遥一把按住了手,他摇了摇头,用目光向她示意。

对于这样一对“夫妻”,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他们身上的毒香早已解开,自从知晓他们是喻剪夏与裴云朔的同窗及朋友后,喻庄主与夫人就对他们以“贵客”之礼相待,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此刻摇曳的灯下,那喻庄主手持一个木匣,走向骆青遥与辛鹤。

那匣中装着的,正是那本《妙姝茶经》,喻庄主望着骆青遥与辛鹤,言辞恳切道:“我抢夺这份童鹿秘宝,全是为了贞贞,请二位看在一个父亲的拳拳之心上,将开启这本《妙姝茶经》的玄机如实告知吧。”

“父亲的拳拳之心?”辛鹤陡然拔高语调,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不可思议地笑了笑,忽然反问道,“你对夏夏,有过这份心吗?”

那喻庄主霎时被问住了,哑然失声。

辛鹤又冷视着他,毫不留情地讽道:“你夺童鹿秘宝,究竟是为了救贞贞,还是为了自己一统江湖的野心?”

这一下,喻庄主神色一变,立刻激动道:“当然是为了救贞贞!”

顿了顿,他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道:“但这二者,亦不矛盾。

“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若不想被人踩在脚底,肆意碾压,那就只有不断强大起来。我在这柳明山庄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有强者,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我的确想成就一番霸业,但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凝儿与贞贞,纵然我有野心又如何,我苦心经营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所爱之人吗?”

振振有词的一番话在屋中响起,引得辛鹤冷冷一笑,抬头打量着那身清贵华服,却再不发一言。

她与骆青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两人直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别再白费心思地套我们话了。”

喻庄主呼吸一窒,却极力抑制着怒火,放下那木匣,“好,不说也行。”

他不知又从哪找出了纸笔来,扔在骆青遥与辛鹤面前,道:“那劳烦二位写封信吧。”

“什么信?”

喻庄主与夫人灯下互望了一眼,点点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骆青遥与辛鹤道:“我们都想见一见夏夏跟阿朔,想好好……弥补他们。”

这些年对那两个孩子亏欠太多,他们实在愧疚万分,也充满了思念之情,如今他们只想见一见两个孩子,竭尽一切地去弥补他们曾经所受到的伤害。

简单来说,就是用骆青遥与辛鹤,引裴云朔与喻剪夏前来,让他们能有个相见赎罪,弥补亏欠的机会。

甚至于,直接将两个孩子留在山庄,留在他们身边,再也不要分离。

“我们不会写的。”辛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她看向喻庄主与夫人,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两个还会情愿见到你们吗?在他们心中,早当你们这对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爹娘死了!还想让他们留在这山庄之中,你们是否太过可笑,在做春秋大梦吗?”

“你!”喻庄主怒不可遏,却被身旁的夫人急忙拉住,她看向骆青遥与辛鹤,泪眼涟涟,饱含哀求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当年亦是身不由己,根本没有想过要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些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们,我至今梦中都还一直回荡着朔儿当日的哭泣,求求你们了,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我真的太想朔儿了……”

“赎罪的机会?”辛鹤不由也有些激动起来,呼吸急促道,“夫人莫不是以为,世间任何伤害,都是一句轻飘飘的赎罪,就可以弥补回来的吗?

“你们知道吗?当年你们走后,裴云朔就大病了一场,从此头发全白,性情大变,他原本最喜欢夏天,却因为你们在那年夏天私奔,从此对任何跟‘夏’有关的东西都恨之入骨,还将一切都迁怒到了夏夏身上,夏夏这些年默默承受着一切痛苦,她有多可怜,你们又清楚吗?

“还有那裴门镖局的大当家,是,夫人你是瞧不上他,觉得他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粗人,可你知道吗?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粗人’,在你们私奔后,收养了无处可去的夏夏,从头到尾对她没有一句指责与迁怒,反而悉心照料,抚养了夏夏这么多年,还送她去读宫学,将她视如己出,给了夏夏全心全意的温暖!

“在夏夏心中,恐怕也早就将大当家当作了亲爹,因为反而是他,让她有了一个家,不至于流落街头,受尽欺凌,还能活到现在,让你们有机会提出见面弥补,假意惺惺地来赎罪,这才是一个父亲的拳拳之心,而不是某些人狼子野心的遮羞布!”

“够了!”

喻庄主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俊美斯文的一张脸都红透了。

他忽然一下凑近辛鹤,一把扯下她腰间的香囊,紧紧攥在了手中,辛鹤脸色大变:“你干吗?”

喻庄主咬牙切齿道:“不写信也没关系,我直接派人去接他们过来就是了,这个便是信物!”

他眸中精光迸射,狠厉的话语在屋中一字一句地响起:“你们不是关系要好,情谊深厚,还一同出生入死过吗?夏夏跟阿朔怎么会见死不救呢?他们一定不会不管你们的,即便再怎么不情愿,但为了你们,他们也一定会来这柳明山庄一趟!”

第47章 吃醋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晚风拂过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小镜湖上,喻剪夏站在舟头,背着药箱,发丝扬起,目光失神,一脸心事重重。

她才从洛水园出来,替小苏姑娘拔毒治伤,这几日她时常往返小镜湖,一番医治下,床上的小苏姑娘总算有了慢慢好转的迹象,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苏醒过来了。

只是喻剪夏一颗心,却半点也没有松快起来,她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那几根淬毒的赤针,有什么如雾里看花般,怎样也看不清,想不通,千头万绪乱作一团,她心中像压了块大石般,沉甸甸的。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原来掳走小鸟与骆师弟的人……竟是她爹?

对于那道模糊的身影,她已经许多年刻意不去想了,“爹”于她而言,早已变成一个陌生的词汇,淡忘于她的生命之中。

但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再次出现时,会以这样离奇而不可思议的方式,她简直恍惚了,一切真的与她爹有关吗?

那赤针上的毒当真出自他之手吗?他与那群掳走小鸟跟骆师弟的人又是何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小鸟与骆师弟现在又身在何处?可还安全无虞?

太多太多的疑问涌在她脑海中,如同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她心事重重,更不知向谁去诉说,这一切似乎太荒谬了,有谁会相信她呢?

喻剪夏站在夜风中,正失神不已时,目光却忽地一动,看到对岸树下,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小舟正好靠岸,她背着药箱下了船,衣袂随风飞扬,一步一步走近那棵茂密的大树,却是见到枝叶拂动间,一头白发纷飞如雪,在月下微光闪烁。

她不禁一愣,站在夜空下,陡然问道:“哥哥,你是在等我吗?”

躲在树后的那道身影猛然一颤,连呼吸都僵住了。

正是满脸慌乱,不知该怎样应对的裴云朔,他万万未料到竟会被喻剪夏发现了。

这几日来,他每晚都悄悄等在这湖边,看着喻剪夏乘舟安全回来,再一路相随,直到将她送回院舍,确认她熄灯睡下,这才放心离去。

因为那帮将骆青遥与辛鹤掳劫走的家伙,不知来历,又神出鬼没,实在可怖,而喻剪夏这段时日,又总是去洛水园里替人看病,一个人往返小镜湖,实在太危险了。

裴云朔默默守在暗处,原本都隐藏得极好,从未叫喻剪夏发现过。

只是不想今夜,喻剪夏回来得晚了些,他便有些焦急,不由在湖边探头探脑,等得忧心不已,却哪知喻剪夏说回来就回来,那小舟晃晃悠悠,直朝他而来,裴云朔在湖边猝不及防,左右望望,慌慌张张间,一下往树后钻去,却还是被喻剪夏看见了。

这可真是“抓”个正着了,靠在树后的裴云朔闭了闭眼,身子僵硬不已,一时窘迫万分。

夜风掠过夜空,湖边波光粼粼,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气氛凝结了一般。

“哥哥,是你吗?你是在等我吗?”

月下,喻剪夏背着药箱,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又轻轻问了一声。

树后的裴云朔再没办法“装死”,只能深吸口气,绷紧了脸上的表情,这才扭过头,看向月下的喻剪夏,一脸冷冰冰道:“不是。”

他白发飞扬在风中,神情是同往日一般的冷若冰霜,语气不耐道:“我没有在等你。”

“那,那你在这做什么?”喻剪夏有些奇怪。

裴云朔脸上微微一红,却赶紧掩饰过去,声音更冷了:“与你无关。”

他扔下这句话后,扭头就走,似乎根本不想看见喻剪夏,一刻也不愿跟她多待了,却被喻剪夏忽然在身后一声叫住了。

“哥哥,你,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喻剪夏冷不丁开口道,声音里有些哀求与恳切,“我心里很慌。”

她鲜少这样过,情绪里也透露着些许异常,裴云朔脚步一顿,终是放心不下,转过了身。

月光笼罩在那道纤秀的身影上,少女发丝飘飞,脸色发白,眼尾处一粒红痣若隐若现,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就生出怜惜之情。

她眸中有波光闪烁,在月下一字一句道:“哥哥,如果,如果我说……我发现我爹又出现了,你相信吗?”

裴云朔脸色一变,霍然握紧了双手,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喻剪夏已经接着道:“我可能知道,知道劫走骆师弟与辛师弟的是什么人了。”

她背着药箱上前一步,正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时,裴云朔瞳孔却骤然一紧,一声喊道:“小心!”

他想也未想,衣袍飞扬,一个跨步上前,猛地将喻剪夏一扯,紧紧搂在了怀中。

四面八方寒意凛冽,大风猎猎间,倏然从天而降数道身影,手持红伞,装束古怪,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身上还飘来一阵奇异的花香。

似是福至心灵般,一个念头瞬间在裴云朔脑中冒出——

来了,他们来了,这就是那帮掳走骆青遥与辛鹤的人!

他太阳穴直跳,一只手紧紧抱住喻剪夏,一只手便要探出袖中的铁钩,全身内力蓄于一处,像只全神戒备的猎豹,瞬间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仿佛看出少年身上的杀气,那片红伞中,站出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对着月下的裴云朔与喻剪夏,客客气气道:

“二位贵人莫惊慌,我们没有敌意,绝不会伤害二位,只是想请二位贵人,与我们走一趟。”

这几声“贵人”叫得莫名其妙,又别扭至极,语气里还带着满满的尊重与讨好之意,裴云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是警惕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为首者没有回答,只是忽然从怀中摸出一物,往裴云朔与喻剪夏跟前一亮——

那竟是一个清雅的香囊,花纹古朴,做工精细,在月光下摇曳着,上面还散发出丝丝清透的茶香。

喻剪夏心头一紧,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这是小……是辛师弟的香囊!”

她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对着那帮人急声问道:“他们怎么样了?你们究竟是谁?把他们劫到哪里去了?有没有伤害他们?”

那头领显然预料到了喻剪夏的反应,并没有意外,而是抱着红伞,恭恭敬敬道:

“二位贵人放心,你们的朋友在我们山庄作客,我们庄主有令,只要二位贵人跟我们走一趟,你们的朋友就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必将毫发无损,反之,则不能保证他们的生死了,二位贵人是否决定要走这一趟呢?”

夜色清幽,微风拂过柳明山庄,月光笼罩着楼阁亭台,水榭院落,在屋顶上洒下一片白茫茫的光芒。

黑漆漆的房中,辛鹤裹紧被子,正要入睡时,耳尖却忽然一动,听到门外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她立刻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无声无息地下了床,顺手摸到了桌上的茶盏,慢慢靠近门边。

那道长长的影子也正贴到了门边,似乎想要推开门,辛鹤心下一紧,毫不迟疑,立刻“先下手为强”,猛地在里面将门一拉,抡起那茶盏就狠狠砸了下去!

“哎哟!”

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吃疼不已,辛鹤脸色一变,难以置信:“青,青瓜,怎么是你?!”

房中灯烛亮起,骆青遥额头上红肿了一大块,稍一触碰,就疼得倒吸冷气。

辛鹤披着衣裳,特意跑了一趟山庄的厨房,弄了几个热腾腾的鸡蛋回来,剥了壳后,包在纱布里,一边给骆青遥揉着额头,一边数落道:

“你干吗呢,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似的,我还以为是那姓喻的又搞什么名堂呢!”

骆青遥在灯下,神情有些不自然,别别扭扭道:“我,我一个人睡不着嘛,跟你在一块睡惯了,忽然分开成两间房,我怎么都不习惯,觉得还不如一起关在那暗室里,起码一伸手你就在旁边,心里踏实点。”

那喻庄主自从知道他们与裴云朔和喻剪夏的关系后,就以贵宾之礼待他们,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两间上好的厢房,但是反而令骆青遥辗转难眠,怎么也睡不踏实,他索性爬起身来,跑来找辛鹤,想跟辛鹤睡一间房。

“就因为这?”辛鹤听得哭笑不得,望着灯下那张微微泛红的俊逸脸庞,不由笑话道,“你是小孩子吗?一个人睡不着,还非要人陪?真是个幼稚鬼!”

她嘴上这么笑话着,心里却不知怎么,吃了糖一般,甜丝丝的,忍不住就扬起了唇角,揉着骆青遥额头的一只手也温柔了许多。

“你才幼稚呢,就是每天跟你睡一起,一下子分开了,不习惯嘛。”骆青遥脸上更红了,结结巴巴间,却是话锋一转,冷不丁问道,“小鸟,你说,白毛跟剪夏师姐会来吗?”

辛鹤知道他在有意扯开话题,也不拆穿,只是笑了笑,一边替他揉着额头,一边道:“说不准啊,我的香囊都被抢走了,剪夏师姐肯定能认出来,他们十有八九会到这来一趟的……”

“那喻庄主真是手段卑劣,我看他呀,根本就跟那老庄主一样,走火入魔了,剪夏师姐摊上这样一个爹,也真是可怜!”

骆青遥感慨道,却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摇头叹了一声:“说起来,贞贞其实也一样可怜,虽然喻庄主卑鄙无耻,做下许多不顾道义的事情,但贞贞却是无辜的。”

辛鹤长睫一颤,手下一顿,唇边的笑意瞬间敛住了。

骆青遥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她自生下来就带着怪病,不仅心智不全,还可能早早夭亡,看到她躺在那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简直不敢想象,她这样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居然很快就会有一天,永远地离开这个世上……”

“你怎么就不可怜剪夏师姐呢?”辛鹤忽然冷冷冒出一句。

骆青遥一愣,抬起眼眸,莫名其妙道:“我是说剪夏师姐很可怜啊,但贞贞也可怜啊,这个不冲突啊,你不觉得贞贞很无辜吗?”

辛鹤咬紧牙关,并不回答,只是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忽然又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骆青遥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喜欢啊,贞贞那么可爱,笑起来像一头小鹿似的,你难道不喜欢她吗?”

他理所当然地反问着,完全没领会辛鹤问题的“精髓”,心中只将贞贞当作了自己的妹妹一样,那自然是极为喜欢的了。

辛鹤一下捏紧了手里的鸡蛋,一股无名怒火嗖地蹿起,咬牙切齿道:“你们男人都是……你这种男人就是这种德性!一见到好看点的小姑娘,就走不动路了,脑袋也昏了,什么事情都不想了,有句话叫作‘色令智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骆青遥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下来,整个人都蒙了,好半天才一声喊冤道:“我哪有!”

他俊逸上的脸上满是委屈与纳闷:“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啊,小鸟,什么色令智昏,走不动路了,不想事了,我对贞贞哪有那方面的想法啊,我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好不好,我说的是对妹妹的‘喜欢’!”

听到这句“妹妹”时,辛鹤脸上神情才稍微缓和一点,却哪知骆青遥又紧接着道:“再说了,贞贞本来就很可怜,很无辜,又很讨人喜欢,我哪里说错了?”

这一下,辛鹤脑中像有某根弦彻底断掉了,她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一下将那纱布包裹的鸡蛋往桌上一摔,下起了“逐客令”——

“是是是,你没错,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