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跳《庆善乐》?”

滕玉意心里“咦”了一声,《庆善乐》是一种宫廷乐舞,民间听过的人不多,蔺承佑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并非她想的那样?

不出所料,妓伶们齐齐摇头:“不会。”

蔺承佑隐约有些失望,低头思量着说:“……也罢,待会你们就——”

忽有人道:“奴家会……”

滕玉意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萼姬,她尴尬地举着手,神色满是不安:“奴家年轻的时候跟一位宫里的乐师学过这舞,不知世子为何要问这个。”

蔺承佑一讶,旋即笑道:“萼大娘会就好说了,那你也出来吧。”

萼姬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懊悔,可蔺承佑似乎根本不容她拒绝,萼姬本来还想说几句,眼看蔺承佑掉头就走,只得分开人群,慢慢蹭了出来。

五道瞠目结舌,追上蔺承佑低声道:“世子,萼大娘年纪会不会大了点,金衣公子虽说风流好色,可也不是来者不拒哇,听说它只喜欢年轻妇人和少女,对年纪大的妇人丝毫不感兴趣。”

“别啰嗦,走吧。”蔺承佑早走到门外了。

滕玉意心里已经明白了,蔺承佑要做的事显然是另一桩,迈步跟上去,却发现身上又开始冒热汗,于是一边走,一边取出帕子擦汗。

程伯一旁瞧见,心里好不担忧,看样子娘子逃不过长热疮了,只恨眼下没有余力再想克化火玉灵根汤的事,一切都要等安然度过今晚再说。

到了外头,蔺承佑循着门口的脚印往前找,那脚印忽深忽浅,一路通往园门口,追踪到园外,那些脚印就像被凭空抹去,完全无迹可寻了。

众人抬头朝前看,再往前就是前楼了,这地方平日热闹非凡,此刻却静谧得如同一座孤坟,除了檐角的铃铛偶尔发出几声轻响外,整幢楼都陷在哑默里。

再看地上,扼邪大祝已经被破坏殆尽,庭院里活像被狂风暴雨席卷过,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幡旗。

五道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这两个东西也太嚣张了。”

见喜打开天眼看了一阵,恨恨然道:“尸邪善于掩藏身上的邪气也就罢了,金衣公子同它藏在一处,竟也没泄露半点妖气,这下可好,要尽快找到它们,就得分头去楼里找,但只要分头行动,势必有人被二怪剥皮拆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干等着金衣公子伤愈吧?”

五道心里没个主意,扭头找蔺承佑,才发现蔺承佑已经领着萼姬一行走到庭院里了。

蔺承佑笑容满面给妓伶们分发青符:“这个呢,是青云观的保命符,只要有此符在身,凭它什么妖魔都无法近你们的身,你们只管载歌载舞,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会。”

萼姬等人战战兢兢应了,接到手中才发现符纸颜色罕见,她们何尝见过这么奇怪的符纸,只当是了不得的护身符,原本惴惴不安,这一下心安不少。

绝圣和弃智在旁直挠头,师兄又睁眼说瞎话了,这不过是普通的护魂符,浸久了桃汁才如此,充其量挡挡普通邪祟,对二怪却是莫可奈何的。

“稍后我一咳嗽,你们就依照我的吩咐行事。”蔺承佑走到前头,“萼大娘领舞,剩下的人虽然没学过《庆善乐》,但我知道你们长年习于此道,估计用不了几遍就能学会。”

“排练一遍就能上手了。”萼姬这时多少恢复了常态,习惯使然,她开始整理自己的裙裳了,“这些孩子里头有一半是奴家教出来的,身姿手法都有固定的样式。”

“那就更好了。”蔺承佑笑眯眯道,“至于这歌该如何唱,颇有些讲究。”

他低声对萼姬说了几句话,萼姬惊讶地点了点头。

“绝圣弃智,你们快把地上这些碎纸扫一扫,等萼大娘她们排练好,就要正式起舞了。”

蔺承佑边说边点了火折子,预备将廊庑下熄灭了的琉璃灯都点上。

见喜看了看搔首弄姿的萼姬,悄悄把蔺承佑拉到一边:“喂,世子,金衣公子虽是一只禽妖,但它一点也不蠢,它眼下忙着疗伤,孰轻孰重它分得清,哪怕这六位美人载歌载舞,诱它出来都相当吃力,再加上萼大娘,只怕会适得其反。

“而且这法子只能使一遍。”见美面色凝重,“一遍即需成功,如果失败了,我们可就别想引金衣公子出来了,劝世子慎重行事。”

蔺承佑不紧不慢道:“稍后我会一直守在西南角的屋檐上,见天道长功力最深,守在东北角上随时与我接应。

“见仙和见美两位道长留在东边廊下,负责保护伶人们的安全。

“见喜和见乐,你们二位重启九天引火环对付金衣公子,这法子下午已经使过一回,再来未必能成功,但只有火环能灼伤它那身刀枪不入的羽毛,因此总归要试一试。

“绝圣和弃智,两位道长启阵的时候不能分心,你们负责帮他们守阵。”

他边说边绕众人踱了一圈:“加上我一共八个人,每个人都守好自己的位置,记得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自乱阵脚。”

五道还想劝蔺承佑另想计策,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身上有股让人折服的力量,目下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闷声答应了。

最后蔺承佑把目光落在滕玉意身上:“至于王公子主仆嘛,不指望你们帮忙,别添乱就成,稍后你们就待在我身边吧。”

安排妥当后,他回身看了眼静幽幽的前楼:“事不宜迟,趁萼大娘她们还位排练好,先到各自的位置上等着。”

程伯和霍丘带着滕玉意率先纵上了屋顶,顺着琉璃瓦走到东北角,依次坐下来。

其他人也各就各位。

蔺承佑将檐下所有灯笼都点亮,一跃就飞到了屋檐上,而后一撩衣摆,坐在滕玉意身旁。

庭中灯火如昼,映得阶前的牡丹花分外妖娆。当空一轮明月,撒得满世界银辉。

只是那月光中透着异色,好似水亮的酪浆中掺杂了殷红的血,铺洒在庭前,俨然给地上蒙上了一层绛色缦纱。

“世子没忘记之前的约定吧。”滕玉意眼睛望着庭中,“我帮你设局引出彩凤楼的凶手,你帮我克化火玉灵根汤,趁现在有空,世子快把解药给我吧。”

蔺承佑慢悠悠擦拭箭囊里的金笴:“急什么,我既答应你了,自然会给你。”

“可如果我没记错,世子说最迟子时之前需练通。”滕玉意体内热气翻涌,“时辰不多了,再拖下去热疮可就冒出来了。”

蔺承佑闻言一笑:“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长热疮吗?我答应过不会让你容貌受损,就一定会办做到。”

滕玉意脑中仿佛有根琴弦被拨动,霍地转头瞪向蔺承佑,好哇,原来他早就留了一手。

下午与蔺承佑谈判时,他原话是“好,我保证你不会因火玉灵根汤容貌有损。”

前一句话乍听之下没问题,细究起来却有两层意思,所谓克化,分主动克化和被动克化,前者指的是靠练功来克化,这样不但可以避免长热疮,还能增长七-八年功力。被动克化自然是指长热疮了,热疮一冒头,体内多余的热气也就被动消散了,但如此一来,也就别想增长功力了。

至于蔺承佑所谓的“不损容貌”,应该就是给她一些清热养颜的灵药,即便她长热疮,脸上也不至于留下疮印。

这样的灵药不是没有,但她想要的可不远只是不长热疮,还想要那七-八年内力。

“世子是故意的?”她压着火气问,一想就知道了,下午她以布局作饵逼蔺承佑帮他克化,但他不甘心被她要挟,答应的同时索性摆她一道。

蔺承佑扭过头,不提防看见滕玉意白嫩的眼皮上透着桃红的色泽,估计是被体内热气给闹腾的,冷眼看去像刚哭过,可仔细一瞧,恍惚又像喝醉了酒,那抹若有若无的淡红,衬得她一对眼珠葡萄般乌黑莹亮,他都怀疑她眼中的水也像葡萄汁那么清甜了。

“火玉灵根汤如果那么容易克化,也就不叫世间灵草了。”他无辜笑道,眸子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所谓的解药根本子虚乌有,要克化只能凭自己的功力,你不懂武功,眼下又来不及练通,为了不让你容貌受损,我只能去帮你弄玉颜丹了,这药你听说过吧,长安只有一瓶,就藏在禁庭里,我还没想好怎么跟皇后讨要呢,想来少不得挨一通骂,可谁叫我答应王公子了,挨罚也要帮你弄来。”

滕玉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必这么麻烦,没有解药无妨,贵观不是有一套桃花剑法么,听说只有几招,转眼就能学会。”

蔺承佑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看了滕玉意两眼就扭过头,一面摆弄手中的金笴一面笑道:“原来王公子打的是这个好主意,我劝你趁早死心吧,这剑法并不好学,我也教不了。”

滕玉意瞪着蔺承佑,他分明是不想让她占尽喝火玉灵根汤的好处,所以情愿去弄玉颜丹也不教她武功,绝圣和弃智亲口说过,桃花剑法才短短几招,眼下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凭蔺承佑的本事,诚心要教她的话未必不能见缝插针。

早知道下午她跟他谈判时就该另附一张纸,白纸黑字写清楚,顺便再让他摁个手印。

难道就这么算了?她眯了眯眼,白遭了几天罪,竟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么。

半晌她冷静下来,罢了,且忍耐一晚吧,日后他也别想再招惹她了。至少有人替她弄玉颜丹,好歹能省却一番工夫。

她冷哼一声,把手肘搁在双膝上,托腮望向庭中。

蔺承佑余光瞥见滕玉意的动作,原以为她还会纠缠不休,没想到她挺善于自我调停。

也好,她要是知道桃花剑法怎么个教法,未必真肯跟他学。

就在这当口,伶人们排练好了。

伶妓们在萼姬的指引下摆好阵型,萼姬当先站着,一只肥白的手臂高高举着,另一只手在胸前拗成兰花指,腰肢和圆臀也没闲着,弯出了两道让人心动的柔软曲线。

夜风拂过来,翠绿的轻纱在她臂弯里高高飘扬,配上她那高昂的脖子和柔媚的神情,活像一位即将飞天的伎乐。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着,这叫宝刀未老么,凭萼姬这身段,足以碾压身后那些年轻妓人了。别说风流好色的金衣公子,她一个女子都看了心动。

只恨月光太亮,萼姬眉梢眼角的风霜藏不住,脂粉抹得足够厚了,但还是能看出年岁不小了,远不止四十岁,五十都有可能。

“萼大娘这是谎报年龄了吧。”不知哪个角落里小声飘来一句话,“不是说才三十出头么,这……这看着也不像啊。”

萼姬嘴角抽搐了一下,蔺承佑却鼓掌:“妙得很,萼大娘果然名不虚传,照我看,完全不输宫里那位善舞的耶律大娘。”

萼姬神色重新灵动起来,腰肢一扭,当胸甩出臂弯里的巾帔,红唇轻启,吐出第一句歌谣。

“圣超千古……”(注)

萼姬一迈开轻盈的舞步,身后的伶人也跟着翩翩起舞,有人着茜裳,有人着碧裙,随着舞步织就出一副绚烂的画卷,轻曼的歌声也开始随风涌动,春水般撩人心弦。

“道泰百亡……”

第二句来了,伶人们盈盈浅笑,腰肢左右摇曳,才七个人的舞队,自是不及宫廷乐舞那般气象万千,但因舞姿妖娆轻盈,也足够赏心悦目了,尤其是站在萼姬后头的魏紫,此女肤色莹洁,体态丰腴,每一扭动腰肢,胸前那饱满的曲线就涌动不已。

滕玉意偷眼看了看,突然开始担心众人分神,斜斜瞄向廊下,那几个老道果然都涨红了脸。

她又好奇瞥了下蔺承佑,发现他手中紧握弓箭,眼睛却盯着对面的阁楼。

萼姬显然也知道魏紫舞姿出众,提前就做了安排,唱到第三句时,她和魏紫一个交错转身,乍然把魏紫变成了前排第一人,如此一来,魏紫胸前那抹霜雪般的丰润更加夺目。

当魏紫开始在庭中飞快旋转时,那串哑默了许久的玄音铃终于有了动静,圆溜溜的铃铛在滕玉意的腕子上轻轻地滚动,仿佛有人在旁边轻轻吹气。

滕玉意一瞬不瞬望着玄音铃,莫非她猜错了,蔺承佑要对付的真是金衣公子?看这架势,此妖估计快憋不住了,她飞快抬头看对面,前楼却依旧沉寂,而且玄音铃只响了一下,很快又安静下来。

庭中嗡嗡传来说话声,道士们分明有些失望。

蔺承佑依旧稳如泰山,非但没放下手中的弓箭,还从怀中取出一缗钱,将其撒到庭中。

钱币落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唱得好。”蔺承佑沉声道。

萼姬等人受了鼓舞,歌声越发高亢了。

“皇帝万年……”

欢快的调子袅袅升到半空中,骤然一拐,意外透出几分悲凉之意,

“室祚弥昌……河山带砺……”

滕玉意留神四周,蔺承佑撒钱的举动有点像个暗号,钱一落地,歌声就变了味,萼姬带着伶人们,硬将一首歌功颂德的乐舞,唱出了国破家亡的凄凉。

“西台恸哭,转眼成空……”第四句愈发悲切。

“转眼成空…………转眼成空……”

不止悲凉,还渐渐透出凄厉怨恨的况味。这一句刚起头,玄音铃就有了反应,抖动得又凶又急,像是随时能爆裂而开,紧接着夜风涌动,扑面而来一股刺骨的寒意。滕玉意一个激灵,还未看清对方是何物,蔺承佑手中金笴离弦,一箭射了出去。

有东西从黑暗的阁楼里纵出,伴随着又急又厉的哭声,直愣愣地穿过庭院,扑向滕玉意。

少女娇稚的哭声越来越近:“呜呜呜……你们都是坏人,故意让我难过,我要你们死!”

滕玉意寒毛直竖,那哭声她再熟悉不过,蔺承佑这一箭非但没能拦住尸邪,显然尸邪把第一个目标就瞄准了她。

“糟糕,怎么会是尸邪?”见仙和见美惊愕拔出佩剑,跃到庭院中将众妓伶护住。

等到尸邪再近一些,滕玉意眼睛蓦然睁大,只见尸邪握住蔺承佑的金笴,两手龇着牙往两边一扯,“咔嚓”一声响,那根坚固异常的金笴折成了两段。

她拽过程伯和霍丘就跑,怪不得蔺承佑千方百计要将二怪引出来,也不知二怪在习练什么秘术,短时辰内就能功力暴涨,这根原本能将尸邪制住的金笴,转眼就奈何不了它了。

见天骇然站在对面屋檐,作势要飞扑过来帮忙,碍于蔺承佑说过不得妄动,改而掷出数道飞符,口中吼道:“世子当心!这东西好像凶性大发了!”

滕玉意慌乱中扭头看,今晚月光出奇的亮,她能清楚地看到尸邪的那对雪白獠牙,像是刚从牙床钻出来,还不算长。

眼看尸邪越逼越近,她冲口而出:“蔺承佑!”都到了这当口了,他为何迟迟不见反应,正觉得古怪,斜刺里跃过来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蔺承佑纵过来将她护在了身后。

“你哭什么?”蔺承佑讥诮的嗓音陡然响起,“是不是刚才那段歌舞叫你想起你那不堪的爷娘了?听说你那个做皇帝的老子最喜欢在宫里听《庆善乐》,你阿娘呢,她喜不喜欢听?”

他左手握着那把金弓,右手却在腰后虚握。这话一出口,尸邪那对獠牙迅即暴涨数寸,明晃晃地悬在殷红的唇边,足有半尺那么长,配上她天真娇俏的脸蛋,说不出的瘆人。

它凄厉地放声大哭:“你坏透了!你坏透了!你是故意的,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碾成碎片!”

滕玉意躲在蔺承佑身后喘息,尸邪的要害正是那对獠牙,可惜小涯剑太薄锐,碰上獠牙必定折损,不然可以用小涯剑试一试。

她擦了把汗,低头才发现蔺承佑腰后的右手露出一点银丝,她愣了愣,旋即心中一喜,果然是彭玉桂的那根暗器。看来蔺承佑决定用这根银线试一试了。

当年南诏国尸王的獠牙一断,尸王也就化作一掊土了。蔺承佑想方设法激怒尸邪,估计就是为了这一出。

等到尸邪掠到跟前,蔺承佑揽着滕玉意往后一跃,同时右臂一挥,将一道雪亮的银丝射向对面:“见天道长,接招!”

“好!”见天当即把那东西捞在手中,发现是根雨丝状的暗器,末端还绑着一团用来使力的符纸球,他来不及问是何物,猛地拽紧那东西。

蔺承佑掷出去的力道和时机都准得很,见天这一接手,银丝恰巧绷在尸邪那对獠牙底下,只要两人同时往南拉动丝线,獠牙就会应声而断。

尸邪并未将一根细丝放在眼中,但也觉得硌在牙下好不碍事,它哭哭啼啼,抬手就要把丝线扯断,蔺承佑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暗中灌注全身内力到银丝中。

“往南拽。”蔺承佑低喝,“动手吧!”

见天大声说是。

滕玉意心口急跳,凭这暗器的锋利,两人一合力,尸邪的一对獠牙必定不保。

喀嗒,喀嗒,半空中传来两声怪响,尸邪本来作势要抓蔺承佑,听到这动静身子一刹,转动眼珠往下一瞧,才发现那怪声是从自己嘴里传出来的,它那对异常爱惜的獠牙,宛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切割着,隐隐有断裂之势。

它这才意识到那根不起眼的银丝竟是要命的东西。

“啊啊啊!”它漂亮的五官陡然扭做一团,徒手就要将银丝从口中拽出来,哪知蔺承佑和见天灌注了全身内力在丝线上,不等它用力,手指就被削断了两根。

皮肉可以再长出来,獠牙却只有一对,尸邪心里彻底慌了,情急之下往上蹿,但只要它一动,蔺承佑和见天也必定随着往上一跃,银丝如影随形,力道丝毫不减。

“坏蛋!坏蛋!”它含含糊糊尖叫,蔺承佑却根本不容它逃,不论它如何纵跃挣扎,银丝始终缠在它牙上,不过一晃眼的工夫,獠牙已经越来越松动。

滕玉意心中大喜,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这邪物就要化为乌有了,可就在这时候,前楼幽暗的轩窗忽然窜出来一道金影,阔大的翅膀当空一展,直奔被困在半空中的尸邪。

金衣公子!

蔺承佑似乎早有准备,想也不想就喝道:“九天引火环!”

“是!”见喜和见乐在庭中齐声应道。

在蔺承佑的安排下,庭中诸人各司其职,见喜和见乐遵照蔺承佑的安排一直在西廊下摆阵,顺利引来了九天引火环,早就蓄势而发。

这一声令下,他们挥动长剑直指云霄:“急急如律令,去!”

两团火环腾空而起,奔向金衣公子的双翅,金鸟却并不急着遁走,而是将尸邪揽到自己怀里,随即扇动一对翅膀直冲青天。

丝线本就缚得不稳,这样往上一拔,尸邪终于顺利脱困,却也因为耽搁了工夫,金衣公子被其中一只九天引火环追上,左翅上的羽毛燃了起来。

见喜和见乐大喜,忙又驱动另一只火环去烧它的右翅,金衣公子却带着猎猎燃烧的左翅,径直俯冲而下。

“多少年过去了,长安城的道士还是只知道玩火的把戏。”它冷笑连连。

绝圣和弃智惶然大喊:“前辈快跑!别跟它硬碰!”

见喜和见乐慌乱之下没能把另一只火环引到身前,只得放弃对抗的的打算,可没等他们跑远,金衣公子俯身就把见喜捞在了手中。

见喜慌忙挥出一剑,却连金衣公子的羽毛都没沾到,他在半空中踢踏双腿,惨叫道:“大师兄!世子!救命啊!”

就听风声猎猎,蔺承佑从屋檐下飞纵下来,手中箭弦一发,正中金衣公子的右肩,金衣公子手上一松,见喜挣扎着就滚了下来。

“你这小子!”金衣公子横空一拐,带着烈火就要抓住蔺承佑,“刚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还敢来招惹我。”

“我还等着吃烤禽鸟的肉呢,肉还没到口,怎能放你跑了。”蔺承佑腾身而起,说话的同时射出第二箭,这次正对金衣公子其中一只眼睛,他心里好不遗憾,刚才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把尸邪的獠牙锯下来了。

见天也从屋檐上跳下来,抖动长剑刺向金衣公子的另一只眼,金衣公子要害正是那对眼睛,若能一下能刺准,金衣公子一身妖力就丧失了,加上那根能锯动尸邪獠牙的锐器,降伏二怪近在眼前。

他心里美滋滋的,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刺杀金衣公子上,却听蔺承佑喝道:“当心尸邪!”

见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金衣公子的翅膀底下冷不防探出一只胳膊,手上蔻丹红艳若樱桃,凭空暴涨数尺,径直抓向他的前襟。

见天脸色一变,改而把剑刺向尸邪,可如此一来他不免露出了破绽,金衣公子趁机横空一拐,险险躲过蔺承佑的那只箭,爪子往下探去,追上还没跑多远的见乐,揪着他的衣领一飞冲天。

蔺承佑迅即又补一箭,但金衣公子那对翅膀大得像衾被,完全打开的时候,足可以遮挡院子上空的月光,昏暗中射出的这一箭,成功被金衣公子躲开了。

蔺承佑干脆屈指成环,发出一声呼哨,声音轻锐高亢,分明要召唤什么,然而屋顶上静悄悄的,连个鬼都没召来。

蔺承佑暗骂一句,不得不飞身纵上树梢,口中厉声道:“快拦着它们!”

前楼已然沦为了二怪修炼内力的老巢,进去之后再诱它们出来就难了。

他轻功出众,说话间接连踩踏树干,一口气跃上了树冠,四道使出浑身功力,也先后窜了上来,然而到底晚了一步,不等他们进行围攻,二怪就带着见乐扑进了某扇敞开的轩窗。

窗子里黑洞洞的,这一进去必定凶多吉少,见喜关心则乱,情急之下也飞扑进去:“乐乐!”

“别进去!”蔺承佑神色一变,却阻拦不及。

“见喜!”见仙等人落在树梢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师兄,这可如何是好,快想法子啊!”

蔺承佑凛然不语,一下子少了两个道长,对付二怪的时候只会更棘手,好在金衣公子翅膀上还燃着火,功力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况且又是在屋内,想飞也飞不起来,趁它们没跑远,尽快救人才是。

“人多施展不开,我进去把两位道长找出来。”他神色如霜,“你们先回到原先的位置,随时准备接应我。”

绝圣和弃智在底下急得大喊:“师兄!说好了大伙不能分开的,你不能一个人进去!”

蔺承佑一跃到就到了窗上:“师兄心里有数。你们两个别在庭中待着了,到屋檐上负责保护王公子主仆。”

可没等他钻进去,另一扇窗突然被人破开,两道灰扑扑的影子从里头掠了出来,蔺承佑二话不说掷出两道飞符,却听那道灰影子大嚷道:“是我!”

定睛望去,却是见喜和见乐。

“见喜!见乐!”

见喜狼狈地抱着见乐,跌跌撞撞落到了庭中。

“好险!好险!”他上气接下气,“好歹抢回来了!”

见乐像是已经陷入了昏迷,见喜把他搁到地上:“金衣公子受了伤,把乐乐扔下了。”

见天等人大喜过望,跳下树稍就要奔过去,蔺承佑却拦道:“当心有诈!”

滕玉意在屋檐上看得明白,也断喝一声:“见乐道长腕上没绑布条!他是假的!”

见喜吓得从地上弹起,这才发现见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嘴边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正古怪地看着自己。

他怪叫一声拔腿就跑,可惜一转身就被假“见乐”给揪住了。

见美刚跑到近前,也来不及刹步,假“见乐”左臂袭击见喜,右臂袭向见美,然而,没等它将二人心脏从胸膛里挖出来,一道飞符打了过来。

它面上骤然一痛,下意识松了手,一打岔的工夫,见喜和见美就被夺走了。

“你今晚到底准备了多少套装备?”蔺承佑意味深长看着扮作“见乐”的尸邪,把右手负在腰后,不紧不慢朝尸邪走去,“我知道了,这是你当年在行宫里养成的习惯,你爷娘是不是不怎么理你啊,所以你整天扮别人,唯独不肯扮自己。”

尸邪眸子如同被毒液浸泡过,迸射出一种寒冷刺骨的恨意,突然爆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倏地闪进了前楼。

“你生得真好看,可惜你是坏人,我不会跟你玩的。”它边跑边笑,看样子它刚才吃够了教训,绝不轻易被挑怒,也绝不轻易露出獠牙了。

见喜和见仙在地上直哼哼。

见天等人吃了方才的教训,不敢再莽撞,直到确认师弟腕子上系着朱碧相间的布料,这才一窝蜂拥过去察看二人伤势。

两人都受了伤,见仙被蔺承佑及时拦住了,却也伤到了皮肉,见喜伤得更重,那一爪险些掏出他的心,虽说未能得逞,但背上皮肉缺了好大一块。

绝圣和弃智从屋檐上跳下来,程伯和霍丘也护着滕玉意下了地。

见喜疼得脸色煞白,望着众人嘤嘤哭道:“我……我……我这是活该。”

不管不顾就去救见乐,结果没能救下师弟,反把自己赔进去了。

“这不怪你。”见天悲愤不已,哆哆嗦嗦拿出药粉上药,“谁能想到那么短的工夫,尸邪能搞出那么多花样。”

蔺承佑倒出克制妖毒的药丸给二人服用,拧着眉头道:“现在没别的法子,只能由我进去引二怪出来了。金衣公子不怕九天引火环,说明它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痊愈,而尸邪不过修炼一阵,连我的天君伏魔笴都不怕了,不能再给它们机会养伤了,待会我一进去,你们就在外头做好应对,一拨人负责点九天引火环,另一拨准备跟我合力把尸邪的獠牙锯断。这次有经验了,绝不能再让它们逃了。”

“但是见乐被掳走了,见喜和见仙也受了伤。”见天眼泪汪汪,“尸邪分明是故意的,多害两个人受伤,人手不足我们就更没法子对付它们了。”

蔺承佑沉吟片刻,开口道:“九天引火环必不可少。目下少了两位前辈,可由见天和见美道长顶上,弃智心细,负责照管伤者和伶人们。绝圣负责防备二怪招来的其他鬼怪。”

绝圣和弃智扳着指头数了数:“不对呀师兄,见天道长得负责引火环了,谁来接应你丢出来的那根银丝?锯獠牙可是最紧要的事。”

这么一算还是少了人。

“程伯和霍丘武功一流,使暗器也颇有经验。”滕玉意忽然开了腔,“既要锯断尸邪的獠牙,不如让他们接应世子。”

蔺承佑望向滕玉意,面色有些古怪。

“不行不行。”绝圣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忘了还有金衣公子,它不会看着尸邪的獠牙被锯下,定会过来捣乱的,程伯伯和霍大哥不比方才的见天道长,万一金衣公子扑袭他们,他们没有道术,必然会被金衣公子所伤。”

“别忘了还有我。”滕玉意笑道,“金衣公子曾经被我刺中过,它好像很怕小涯剑。有我在旁边护阵的话,不必担心它捣乱。”

道士们惊讶得忘了啼哭:“王公子,你不会武功,有小涯剑傍身又如何,顶多一两招就会落败。”

“事到如今没别的法子了。”滕玉意义正言辞道,“只要能克化火玉灵根汤,这一切都不成问题。我有神剑在手,又学了不少剑招,如果能增加个七-八年功力,护个阵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着转眸看向蔺承佑:“世子,你以为如何?”

蔺承佑盯着她不出声。

滕玉意神色认真:“事不宜迟,还请世子尽快把那套桃花剑法教给我吧。”

“世子。”

“师兄。”见天和绝圣弃智也忍不住开了口。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桃花剑易学,几招就能教会。他们损兵折将,目下急缺人手,就算不能帮着除妖,能多个挡架的也好。

蔺承佑仍然没答应。

滕玉意诚恳地看着他:“我是真想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