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挨着阿姐坐下:“慈恩寺离书院有点远,第二日还得上学呢,要不去青龙寺也成,那些登进士科的才子有所谓‘慈恩寺题名’,我们这些女才子不妨就来个‘青龙寺题名’。”

女孩们眼睛一亮,都说这主意有趣。

武绮原本正跟柳四娘下棋,闻言笑着指着滕玉意:“我早说滕娘子好玩,你们不信,且瞧着吧,待会她还有更多好主意呢。”

这一整天憋坏了,女孩们说笑时便分外肆意,直到歇寝时辰到了,各人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滕玉意和杜庭兰刚回屋,四位女官就联袂前来巡视。

简女官似是负责东边走廊,走到滕玉意和杜庭兰的屋子时,先是随便看了看,接着便温声说:“今日是你们进书院第一日,可还适应得了?”

说话时目光在滕玉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番话不露痕迹,但滕玉意知道,简女官要不是受蔺承佑所托,绝不会有此一问。

她忙说:“劳简先生挂怀,一切都好。”

简女官:“你二人功课不错,我是司读,日后念书时遇到一应不懂之处,都可以过来询问我。”

杜庭兰和滕玉意低头敛衽:“是。”

简女官让使女递给二人一个提篮:“院长有令,学生们需敬惜字纸,往后不得用家里带来的那些桃花笺、绿金笺了,而需统一用书院发的纸墨,每半月会发放一回,用完了可以同先生说。”

姐妹俩接过提篮,恭送简女官出屋。

关上门窗,杜庭兰看时辰不早了,便回房换衣裳,滕玉意顺理成章拎着提篮回了西厢房,摸了摸,面上是笔墨纸砚,底下却藏着一个小漆盒。

打开看,里头是一匣子三清糕,旁边还附着一封信,上头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

滕娘子,你在书院里好吗?一定没有在家里自在吧,这个月怕是不能约你出来除祟了,我们给你做了三清糕,你吃了就安心念书。

落款写着:绝圣、弃智叩上。

滕玉意望着这潦草的信笑起来。没头没尾的一封信,当中还夹杂着不少错字,然而一字字读下来,只觉得信里的心意贵重万分,可惜她这边不能回信,只能托简女官回一句“安好”。

接着她又看了看信的底下和背面,蔺承佑许是为了避嫌,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滕玉意用烛火把信点燃,耐心等灰烬燃尽,然后在窗前和床前布好机关,到对屋跟阿姐挤在一张床上睡。

躺下后杜庭兰替滕玉意掖好被角,回想这一日,只觉得无比乏累,望着帐顶感叹道:“书院的第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滕玉意板着手指头数日子:“四月初八,还有小半个月才能出去玩呢。”

“快了快了。”碧螺和红奴睡在床边的榻上,起身吹灭灯,笑道,“明日还要早起,娘子早些睡吧。”

***

翌日,成王府。

蔺承佑穿戴好出门,宽奴过来禀事:“世子,今早依旧无事。”

蔺承佑默了默,昨日是滕玉意入学第一日,昨晚为了等消息,他大半夜才睡,据简女官回报,昨天白日无事。

看来晚间亦无事。

他看了看宽奴空着的双手:“只有这个?没有别的?”

宽奴顺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愣:“只有这个。”

书院看得那样严,难不成世子还指望滕娘子再送一盒鲜花糕出来?

蔺承佑暗想,书院膳食是统一的,学生们一律不得饮酒作乐,滕玉意忍得住酒瘾,小涯那老头未必忍得住,他本以为滕玉意会托他替她带酒,对他来说这事不算难办,只要他想去找她,书院再严也拦不住他。

可惜滕玉意压根没提,应该是怕太麻烦他,他只好改口道:“专门派个人在书院附近等简女官的回信,整日守候,一刻不得离开,记住了吗?”

宽奴忙说:“早派人过去了。对了,据说浴佛节那日书院会放假。”

蔺承佑脸上这才有了点高兴劲,琢磨一下:“知道了。”

说话间不动声色看了看街对角,上了马,直视着前方道:“我身后这‘尾巴’跟得够久了,你们还没弄明白上家是谁?”

“差不多摸清楚了。”

“那就抓吧。我要活口,动手的时候别叫他死了。”

宽奴无声点了点头。

蔺承佑催马赶到大理寺,先去停尸房找陈仵作,再去办事阁寻严司直。

严司直正仔细核对胡季真和李莺儿的两份卷宗,抬头看到蔺承佑,忙说:“蔺评事,我已经把两案的相似处都整理出来了。”

蔺承佑坐下来一看,共三处:

第一、两名受害者都被邪术取了魂。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作案手法,基本可以确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二、两名受害者都住在义宁坊。

第三、遇害前都去过得善大街。胡季真是回家时必须经过得善大街,李莺儿是在楚国寺坠井的,而楚国寺就在得善大街的对面。

“从这几点来看,很难不怀疑凶手就是同一人。”严司直说,“而且凶手很可能就住在得善大街附近,可惜胡季真一案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不然还可以总结出更多的共同点。”

蔺承佑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案上:“严大哥先看看陈仵作写的验尸呈,李莺儿鞋底上沾了不少油,经查验是豕油一类的荤油,前日我去楚国寺检查李莺儿坠落的那口井,也发现井沿有一处手印,手印上栖满了苍蝇,料着也是荤油。昨日再次去核对,发现那手印与李莺儿的右手大小相吻合,说明这是李莺儿落井前抓井沿留下的,两下一合,我猜她出事前跌倒过,只是手掌摁到了地上肉块之类的东西,所以并未擦伤,反而蹭到了一手的油。”

严司直讶然翻阅验尸呈:“手上有荤油,脚底也有荤油,难不成李莺儿出事前去过肉肆之类的地方?”

“可是那附近没有肉肆,甚至连店肆都无。”蔺承佑想了想,“问李莺儿当时的女伴,说她们是相约出来游玩,当日直到进了楚国寺,李莺儿都还是好好的。看李莺儿的妆扮,并不像个邋遢之人,鞋底和手弄满了荤油,不可能不清洗,所以这应该是她丧失意识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之后虽然丢了一魂一魄,却执意找到井边去,大约是糊里糊涂想洗手,却不慎跌落井中。”

严司直:“会不会凶手是个屠夫?往日我曾见屠夫将未卖完的肉带回家去,有时候就用草绳系了提在手中,那人追杀李莺儿时肉块跌落,碰巧被李莺儿跌倒时碰到了。荤油不好清洗,所以凶手哪怕知道自己留下了证据,也只能匆匆离去。这样吧,我马上去得善大街问问附近可有屠夫一类的人居住。”

蔺承佑忽道:“不觉得不对劲么?胡季真与李莺儿年岁相当,一个是少年郎君,一个是穿襦裙的小娘子,胡季真还骑着马,遇到危险时谁会跑得更快,岂不是一目了然。凶手暗害胡季真时都可以不留下半点线索,为何在追杀莺儿时反倒狼狈起来?”

“这——”

“要么并非是同一个人,要么凶手在暗害李莺儿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蔺承佑脑中忽地浮现一个念头,“寺中僧人私藏荤食也是有的,看来我还得去一趟楚国寺的厨司。”

***

一连几日,书院都风平浪静。

简女官每日都会过来探寻滕玉意,滕玉意每晚都回说“无事”,临睡前从不忘布置机关,可惜一直都没等来那个贼。

她很快就适应了书院里的生活,功课她闭着眼睛就能应对,何况膳食不差,同窗面上也和睦友善,除了没有好酒相陪,简直处处顺心,暗想小涯跟着她在书院里待上一月,怕是也要憋坏了。

好在入学时带了阿爷那件做了一半的锦袍,滕玉意无事时便让阿姐带着她做衣裳。

转眼到了浴佛节这日。

一大早白女官还在上课时,女孩们就按耐不住在底下眉眼乱飞,等到上完课用完午膳,忙不迭回房装扮起来。晚上还得回书院睡觉,她们需得抓紧时辰出去。

各府得了消息,晌午前就过来接人。等到诸人穿戴好从书院出来,门口早有好些犊车了。

分别之前,邓唯礼叮嘱各同窗:“说好了,酉时初在青龙寺戏场外碰面。菊霜斋,不见不散。”

滕玉意跟杜庭兰同乘一车,滕玉意放下窗帷,回身对杜庭兰说:“这几日那人一直没露出马脚,阿姐,你说那人今晚会不会找机会下手?”

杜庭兰忧心道:“我觉得会。书院里规矩多,街市上却人多眼杂,换我也认为是个下手的好机会,要不今晚还是别出门了,阿姐不怕别的,就怕端福照管不过来。”

滕玉意说:“不怕,我就等着她出手呢,我倒是很好奇她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我,回去我就安排起来,总之今晚一定要抓住她。”

滕玉意一回府就给青云观去了一封信,可惜直到傍晚出门都没等到蔺承佑的回信。

滕玉意换了身新做的裙裳,戴上帷帽从府里出来,依照定好的计划,带上端福、长庚等人,乘车去杜府接表姐,杜绍棠听说两个姐姐要去青龙寺戏场玩,一下子来了兴致,说什么也要跟着凑热闹。

于是姐弟三人一同去往今晚最热闹的崇义坊。

街上车马骈阗,路边有僧人发放“糕糜”,不远处笙鼓鼎沸,遍地可见胡人歌舞,年轻男女们采兰赠芍,耳边尽是欢声笑语,这番热闹景象,丝毫不输上元节。

犊车行到青龙寺附近的安福街时,无论如何走不动了,滕玉意三人只好下了车,端福和霍丘、长庚等人隐没在人群中,始终与滕玉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约定的菊霜斋门口,店里果然有好些人等着了,除了书院里的同窗,也有各人的兄弟姐妹,所幸年岁都不大,倒也无需避嫌。

郑霜银等人亲自过来接滕玉意姐弟,坐下后往外一看,恰好可以看见青龙寺对面的长长栈桥,青龙寺在门外专门开凿了一条渠沟,渠沟直通城外,河面上漂浮着一串串许愿灯,远看宛如明亮的珠串,今晚是许愿保平安的好时机,这灯都是前来祈福的老百姓自发放入河中的。

李淮固清点一番菊霜斋的同窗们,疑惑说:“好像还有几个人没来。”

“邓唯礼呢?她可是今晚的东家,为何到现在还没露面?”

桌上的同窗一大半喜欢邓唯礼,忙笑着打圆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又憨又娇,出门总比别人慢些,稍等一等吧。”

忽又有人说:“诶,你们听说了吗?成王夫妇快回京了,说是得知儿子有了心上人,这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儿子说亲。”

滕玉意本在喝茶,闻言差点呛住,到底是谁在故意散播这些谣言,上回在骊山行宫就有人说这事,今晚又来了,但那日在荒宅她看得清清楚楚,蔺承佑颈后分明有个赤金色的蛊印。

她下意识看向对面那人,挑起话头的是彭锦绣。

武绮忙摆手:“你们可别再往我身上扯了啊,那日成王世子为这事当面把余奉御找过来对质,弄得我阿兄好生下不来台,我也是无妄之灾,他二人斗法,莫名其妙把我卷进来了,我现在都恨死我阿兄了,我阿兄赔了我一匹千里马我都不肯理他。”

另一人笑着接话:“这回不是你。因为我听说那位小娘子很娇贵,武二娘你也很好看,但气质偏飒爽,我听说成王世子极爱那位小娘子,为了讨好那个小娘子,还在摘星楼买了极贵重的首饰。”

连摘星楼都出来了?滕玉意望着手里的茶盏,除非有人暗中盯梢蔺承佑,否则即使是造谣,也不能详细到这个程度。难道蔺承佑真有喜欢的人了?不可能呀,那样的蛊毒怎会说解就解。

娇贵?首饰?想想蔺承佑对师弟和妹妹的那份偏疼,要是他真动了“凡心”,倒真有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就不知那女孩是谁。

杜庭兰佯装不经意看向身边的妹妹,她曾怀疑过蔺承佑喜欢妹妹,只因想起蔺承佑身中绝情蛊的事才打消疑虑,难不成……但是妹妹最近可从未收过什么首饰,而且这些日子妹妹在书院里能吃能睡,也不像陷入情思的模样。

忽然有人一惊:“噫,那不是邓唯礼吗?”

李淮固循声望去,杯盏里的茶险些晃出来。

滕玉意一抬眸,不由也睁大了眼睛,就在不远处的栈桥上,邓唯礼带着两名婢女立在桥上,头上帷帽的纱帘早被风掀开来,露出芙蓉般的一张脸蛋,笑意盈盈的模样,比头顶的明月还要皎洁。

旁边立着的那高挑的俊美少年,可不就是蔺承佑。蔺承佑望着河中,也不知在瞧什么。

路过的行人频频回顾,似乎从未见过这样般配的美貌男女。

屋里人红着脸笑道:“成王世子瞧上的那位娇娘子,该不会就是邓唯礼吧?”

滕玉意把头转到一边,放下茶盏笑道:“噫,那不是卖糖人的吗?这些年没在长安,我也忘了糖人的滋味了,我出去买几个糖人,你们谁要?”

有人说:“我要,滕娘子,麻烦帮我带一串吧。”

滕玉意笑眯眯出来,到门口寻到端福,正要用目光示意他过去瞧瞧,恰在此时,门外有个锦衣公子要进楼,滕玉意只觉那人眼熟,顾不上细看是谁,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再一望,桥上的蔺承佑和邓唯礼都不见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来人身着墨色襕衫, 头戴白玉冠,察觉楼里有人出来,率先退后几步:“滕娘子。”

滕玉意瞧了对方一眼。

这人生得丰标俊雅,举止也秀敏。

武元洛?

武元洛身后还跟着好几位仆从。

恰在此时, 武元洛后头有好些纨绔公子路过, 几人边走边打量拱桥的方向:“没看错,方才那人就是成王世子, 旁边那小娘子是谁?”

“我妹妹说是邓侍中的孙女。”

“啊, 那不是太子妃的钦定人选之一吗,成王世子这是要撬太子的墙角了?两兄弟不会因此龃龉吧。”

另一人笑道:“美人如名花, 可遇不可求,桥上那位小娘子容华绝代,换我也心动。”

说话间一回头,看见门口的滕玉意, 不由都顿住了。天气渐暖,小娘子帷帽的纱帘做得很薄透, 夜风一吹, 隐隐约约能瞧见点轮廓, 那秀丽的下颌线条, 以及光莹细腻的脖颈, 一望就知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今晚这是什么运气,竟接连碰见两位绝色小娘子, 几人挪不开目光了, 武元洛眼里浮现一抹讥诮之色,自发让到一边:“滕娘子请便。”

不动声色把后头那几个少年的视线都挡住了。

滕玉意眼下哪有工夫理会旁人, 回了一礼便要下台阶, 怎知这时候, 又有两个年岁小的娘子追出来,拉住滕玉意的衣带怯怯地说:“滕娘子,也帮我们买两串糖人好不好?”

一个是柳四娘的妹妹,年方十岁,另一个是陈家的远房表妹,才十一岁。

滕玉意笑道:“行,你们在门口等着吧,我买了糖人给你们,你们帮几位姐姐捎回去。”

“好。”

滕玉意扭头找寻小贩的踪影,可就是这一眨眼的工夫,卖糖人的小贩面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男女老少全挤作一堆,真要过去的话少不了被人推挤。滕玉意踟蹰了,她毕竟是个小娘子,换往日大可以让端福去买,然而她今晚还要捉贼,当着武元洛的面,不好暴露端福等人的形迹。

武元洛看看滕玉意,又看看卖糖人的小贩,返身走到那堆人面前,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人群就自动向两边分开了,武元洛大摇大摆走到摊铺面前,一口气买下了十只糖人。

随后返回楼前,把最大的一只糖人递给滕玉意,笑道:“没想到滕娘子都这么大了,还爱吃这个。其实我大妹也喜欢吃,还特别爱吃沾了胡麻的这一种。”

滕玉意瞄了瞄,武元洛手中果然有一串沾了好些胡麻的糖人,再看看其他糖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款样。

这让她想起一件事,那回她到武氏姐妹房中去玩,碰巧月底各府给孩子们送吃的进来,她和阿姐进房间时,武氏姐妹正着婢女清点锦盒。

武元洛给二妹妹武绮的礼物无外乎是些吃食,给大妹妹武缃的,却是些不常见的古籍琴谱。

哪份礼物更用心,简直一目了然,当时滕玉意就在心里想,武元洛好像更疼大妹妹武缃。

如今再看这沾满了胡麻的糖人,更说明她的猜测不假,武元洛只帮武缃准备了独有的一串,武绮那串却毫无特殊,要不是更把大妹妹的事放在心里,不会连这样的小细节都记得。

她是打着买糖人的幌子出来的,不接反倒显得假了,只好接过说:“多谢。”

武元洛顺理成章把手中剩下的那一把递给两个小女孩:“拿进去吃吧。”

他似是急着进楼找人,说完这话,就带着两个小孩进了楼。

滕玉意趁这当口对人群中的霍丘使了个眼色,霍丘心知娘子要他留下来保护杜家姐弟,暗暗点了个头。

滕玉意举着糖人走入人群中,街上那几位纨绔子弟互相一推搡,红着脸跟了上去。

滕玉意回想桥上那一幕,先前她打量桥上的时候,无意中瞥见河边立着两个泼皮。

别人都忙着弯腰放许愿灯,那两个泼皮却装作闲聊盯着蔺承佑。

当时蔺承佑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并未察觉身后有“尾巴”。

滕玉意想起前世那支毒箭,决定提醒提醒蔺承佑,加上她今晚本就准备假装落单引书院那人出手,便托辞买糖人出来了。后头这个计划,她下午就知会过阿姐了。

出来走了两步,察觉那几个少年跟上来,滕玉意只嫌对方碍眼,只恨人多的地方不好动手,四下里一望,右前方便是一处僻静的巷子,她计上心来,忙朝巷口走去。

没想到才走几步,迎面碰上了邓唯礼主仆从里头出来。

邓唯礼主仆边走边频频回首,因此并未留意人群中的滕玉意。

邓唯礼虽然戴着帷帽,但夜风不时撩起她面前的纱帘,她嘴唇嫣红,脸颊也泛着绮色,俨然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其中一位婢女抱着一个锦盒,锦盒上錾了三个字:摘星楼。

滕玉意暗暗收回目光,邓唯礼前头才出现在桥上,过后就多了这个,都说蔺承佑前些日子去过摘星楼,看来这首饰正是蔺承佑送的。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他的蛊毒解了?

转念一想,这一世有许多事与她记忆中不相符,这次清虚子道长提前回来,说不定正是因为找到了解蛊毒的法子了。

又想到摘星楼的首饰名贵非凡,邓唯礼肯收这样的礼物,说明也属意蔺承佑,就不知这事邓家知不知道。

很快走到了那条巷子,滕玉意顺势右转,那几位少年果然按耐不住了,一窝蜂拦上来:“小娘子请留步,你掉了东西,我们好心帮你捡了。”

端福等人忍耐这一时,指节早已捏得“咯咯”作响,趁巷中僻静,便要跳下来把这几个轻薄儿狠狠摔晕扔出去。

哪知后头又有人跟上来了,身手极快,二话不说揪住了领头少年的衣领,却是武元洛身边的仆从。

“武大公子?”领头的少年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怒视武元洛,“你这是要做什么?”

武元洛:“刚才就觉得你们鬼鬼祟祟,幸好我跟过来看了一眼,你们打算做什么?这举动会不会太龌龊了点!唉,不多说了,我虽是读书人,但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动口——打。”

说着摆摆手,让仆从们把那帮纨绔揪出去。

“武元洛!这关你屁事!”纨绔身边也带了仆从,两边立时厮打起来。

武元洛径自走到滕玉意面前:“滕娘子,此地人多眼杂,今晚你若是想四处闲逛,最好约了同窗一起走。”

滕玉意饶有兴趣看着他,如果这一出是武元洛安排的,也不知要提前准备多久,

武元洛灼灼注视着滕玉意,意识到滕玉意也在纱帘后打量他,脸色蓦然一红,赧然拱手道:“滕娘子别多心,上回在骊山上,武某因为倾慕滕娘子多有唐突,过后自知猛浪,早就想寻机会跟滕娘子赔罪,今晚虽是碰巧,但归根究底是因为武某本就格外留意滕娘子,怕这些人冒犯滕娘子,才一路跟过来。滕娘子,武某对你只有维护之意,绝不敢心存唐突,你要去何处?武某送你一程,要不我送你回菊霜斋也行。”

他发言清雅,举止磊落不凡,说话时与滕玉意相距数尺,要多守礼就有多守礼。

滕玉意垂眸望望手里的糖人,笑了笑道:“武大公子——”

忽从那边蹿过来一道黑影,速度堪比雷电,身形凌空而起,一下子扑到了巷口。

武元洛面色一变,那几个纨绔也吓得忘了扭打。

“豹、豹子!”

那黑物油光发亮,一双眸子绿荧荧的,行动时无声无息,但自有一股令人胆寒的神威之气。

众人心生畏惧,吓得连架都忘打了。

滕玉意一喜,俊奴?!自从彩凤楼一别,她好久没看见这小黑豹子了。

再看那头,不知何时多了个玉簪绿襕袍的郎君,这颜色历来极挑人,穿在这小郎君身上却俊朗非凡,走动的时候腰间玉佩微微响动,暗沉沉的乌犀带束出一截好腰来。

武元洛一讶:“蔺承佑。”

蔺承佑笑道:“真够热闹的,追犯人路过此地,没想到撞见不少熟人。”

黑豹向前一纵,拦住先前那帮意图轻薄滕玉意的纨绔,大肆撕咬起来。

众人大惊:“世子!”

然而这一扑,竟是真咬。

领头的纨绔惨叫一声,挣扎半晌,拼死夺过自己的腿,剩下几个也被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屁滚尿流逃跑了。

蔺承佑这才假模假式喝道:“哎,俊奴,不得无礼!”

武元洛怕滕玉意受惊,忙要将滕玉意带走,孰料一晃神的工夫,滕玉意就不见了。

武元洛心下纳罕,看那黑豹又掉头瞄准了自己,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猛兽,白着脸忍耐片刻,一哂道:“今夜到处是游人,世子把这猛兽带在身边,就不怕伤及无辜?”

蔺承佑笑道:“我这灵兽天生通灵性,只咬妖邪和恶人,不咬良善之辈,武公子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是不必担心它咬你的,俊奴,过去跟武大公子打个招呼。”

俊奴慢慢朝武元洛踱过去,武元洛盯着蔺承佑,脚下不自觉后退几步,不甘心地看了看滕玉意消失的方向,淡笑颔首道:“好灵兽。武某就不打搅世子办案了,告辞。”

***

滕玉意趁乱跑到巷尾,藏到墙后,把脑袋探出来看蔺承佑教训那帮纨绔,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后头有人道:“滕娘子。”

一回头,就见宽奴捧着一叠东西候在角落里,与此同时,端福和长庚也悄悄从墙头跃了下来。

“滕娘子,世子有事要找你,烦请在此稍候片刻。”宽奴笑呵呵道,“娘子别怕,世子不会让俊奴下手太重的。”

滕玉意心道,她才不怕下手重,她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敢轻薄她的流氓,就算蔺承佑不动手,阿爷事后知道了,也会想法子找补的。

看看宽奴的身后,先前邓唯礼主仆就是从这个巷子里出来的,过后蔺承佑也突然在此现身,料着之前一直在此幽会,怪不得邓唯礼脸上有羞色。

她点点头说:“也好,我正要提醒你们世子一件事。”

不一会就听脚步声过来,蔺承佑和俊奴过来了,滕玉意弯腰摸摸俊奴的脑袋,笑道:“俊奴,谢谢你帮我出一口恶气。”

俊奴口中呼哧,嫌弃地把头偏到边上,滕玉意欢喜得不得了,偏要再摸几下:“喂,你我也算朋友了,朋友见面不打个招呼吗?”

怎知一近前,就闻到了蔺承佑身上飘来的一缕暗香,香气芳馥盈怀,一闻就知道是女子惯用的香气,她好奇地嗅了嗅,绝不是蔺承佑常用的皂角香。可惜不记得邓唯礼平日惯用什么香了,不然说不定就能对得上号了。

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确定她安好无恙,末了目光一移,落到她手中的糖人上:“这是武元洛买的?”

滕玉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举着糖人,她干脆咬了一小口:“还挺好吃的。”

蔺承佑瞅着那糖人,先前武元洛大肆献殷勤,滕玉意不大像反感的样子,加上那出“英雄救美”,滕玉意该不会是被这厮唬住了。

“这有什么好吃的?”他呵了一声,“这附近有的是好吃的,你要是肚子饿了,买别的就是了,这个——直接扔了吧。”

“扔了做什么?”滕玉意置若罔闻,不过想想正事还没说,只顾着吃糖人似乎不好,于是只吃了一口,就把糖人交给身后的端福,“有件事需提醒世子,先前在拱桥上,我瞧见有两个人跟踪你,世子,你一定要当心。”

蔺承佑总不能把糖人直接夺过来扔掉,只好嗯了一声:“要不是为了对付那几个‘尾巴’,我也不至于捱到现在才来找你。”

滕玉意松了口气:“世子心里有数就好。下午我送到青云观的信瞧了吗,我还得抓贼,那就先走了。”

说完这话,作势要告辞。

哪知刚一动,蔺承佑就伸臂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滕玉意踮脚看了看巷口:“下回吧。出来前我虽然跟阿姐打了招呼,但也不能耽搁太久,况且这周围有不少我的同窗好友,万一引来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比如刚才蔺承佑跟邓唯礼在一起,就有不少人瞧见了。

蔺承佑让宽奴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滕玉意:“这件事还挺重要的,今晚非说不可,你先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件灰扑扑的披风,抖开足有大半个人那么长,罩到身上,从头到脚都可以遮住。

滕玉意想想他才与邓唯礼在此私会过,这披风说不定邓唯礼穿过,于是不肯接:“这地方也很僻静,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么?”

“横竖到那儿就知道了。放心吧,你那帮同窗面前,我自会令人替你遮掩。”

***

蔺承佑说的那地方也在河畔,只不过在沟渠的下游,地处青龙寺寺后的西北角,游人本就偏少,加上寺中住持帮着清了场,因此河畔几乎看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