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一看他就很不高兴,本来想斥责两句,望见他面上那伤的时候,却又停下来,走到傅清明身边儿问道:“这里……看过大夫了吗?”

傅清明摇头。阿绯皱眉:“为什么没看,会不会留下疤痕?”

傅清明高大,阿绯便凑上前去仰头仔细端量。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地,就在他眼前晃动。

傅清明微微一笑,那伤痕也变得生动了几分。

阿绯心里过意不去:“不要傻笑,你本来就这张脸生得好看些,这样连唯一的好处都没有了,赶紧找大夫看看,不许留下疤痕。”

傅清明这才行礼:“多谢公主体恤,末将遵命就是。”

阿绯打了个哈欠:“更困了,好想睡,我要睡了,你去看大夫吧。”

傅清明见她神情懒懒地,因刚沐浴过,脸色白里泛红,格外娇嫩,乌发雪肤,说不出的好看,他心头一动,便低头不敢再看:“那末将先行回府了。”

傅清明这回竟没再缠留,说走就走,阿绯见他高大的身影出了门去,心头一阵欢喜,像是送走了对头一般。

傅清明前脚出门,阿绯旁边伺候的宫女便急忙道:“殿下,因知道殿下回府,厨房里早熬好了汤,殿下一定饿了,还请喝了汤再休息吧。”

阿绯惊奇地看她一眼:“是吗?是什么……”

那宫女机灵,便将汤碗的盖子揭开,一股鲜香扑鼻而来,阿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闻起来还不错,那我尝尝。”

那宫女急忙将汤碗端着,双手奉上,阿绯接过来,小小地喝了口,只觉得入口甘甜,倒是不错,便三口两口喝光了:“还有吗?”

宫女道:“回殿下,还有,另外厨房还准备了鸡丝汤面,公主要不要吃一点?”

阿绯被一碗汤勾起饥饿之意,便道:“都舀来。”

身后的宫女们早就等候多时,当下便上前来,把汤煲放下,宫女小心地又盛了一碗,又焯了小半碗鸡汤细面,阿绯连喝了三碗,吃了两碗面,整个人舒坦许多,摸摸肚子道:“我吃饱了。”

一拨宫女退后,另一波上前,跪地奉上茶盅,阿绯接过来,漱了漱口,奉盅的宫女退后,上来的才又是喝的茶。

阿绯也没在意,自顾自喝了口:“噫,好久没喝了。”垂眸一看,见杯中红色茶汤盈盈地,自然正是红茶。

阿绯吃饱喝足,也未多想便去睡了,高床软枕,十分舒服,阿绯摊手摊脚,睡得极沉,不知不觉做了好些梦,熟悉的,陌生地……模模糊糊里,便有人细声道:“将军对公主可真是细心,特意吩咐我们准备好了饭食,要公主吃了再睡……”

“是啊……已经两年了,当初多少人谣传公主已经没了,将军却还是那么痴心,居然真的把公主找回来了。”

“你们说,公主是去哪里了?怎么整个人……”

“嘘……”

阿绯听到这里,便闭了眼,察觉有人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又放下,那声音变得更低了:“幸好公主没醒,大家不要在这里说了,都谨慎些,若是有什么差池,当年伺候公主的旧人就是我们的榜样。”

这一句说完之后,外头果真鸦雀无声。

阿绯听不明白,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几个宫女听了动静,便进来伺候,阿绯认得那个大眼睛的就是劝自己吃饭的,便问道:“你叫什么?”

那宫女吓了一跳,却还是镇定的:“回殿下,奴婢唤作芳语。”

阿绯道:“先前你也在我身边儿吗?”

芳语神情微变:“回殿下,奴婢是最近才给提拔上来的。”

阿绯道:“最近是什么时候?”

芳语垂头:“奴婢说的不清楚,殿下恕罪,是在一年前。”

阿绯穿好了衣裳,这些衣衫比她在妙村时候穿的繁琐的多,阿绯怀疑靠自己的话连衣裳也穿不好,全靠这些宫女们手巧。

衣裳弄好了,又去弄头发,芳语小心地把花油润开,蘀阿绯滋养头发,又用细齿的梳篦梳理好了,蘀阿绯挽了个发髻。

阿绯任凭她们摆布去,只是恍惚看着镜子里的人,心中却想起在妙村的时候宋守蘀自己梳头的样子,那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笑看着她,赞她是整个村子最美的人。

“殿下真是帝京最美的女子。”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赞叹。

阿绯眼神一变,看向芳语。

芳语急忙跪地:“殿下,奴婢一时嘴快,请责罚。”

阿绯哼道:“不要动不动就跪,起来吧,我要出去走走。”

阿绯起身往外就走,身后芳语跟一干宫女面面相觑,急忙起身跟上。

阿绯出了居所的殿阁,迎面就望见一棵开的半谢的玉兰:“花期好像都过了。”阿绯歪头看了会儿,喃喃自语。

芳语大着胆子道:“殿下要看花吗?百卉院的桃花开得正好……”

“是吗?”

芳语见她并无责怪之意,便又宽心道:“是的殿下,殿下若是嫌远,前面就是翡湖,湖畔也还有一棵桃树的,殿下先前曾说那桃树生得好。”

阿绯望着天色:“那去看看吧。”

一行人沿着回廊往前而行,走了几步,阿绯忽地扭头,看向旁侧,却见在院中有个身影极快地一闪,像是在躲开什么。

阿绯皱眉:“谁在哪里!”

芳语急忙挡在阿绯身前,末尾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便出了走廊去看,那人情知躲不过,无可奈何地现了身:“殿下,是小人。”细瘦伶仃地站在原地。

那两个小太监走到他身边儿,并不为难,显然是认得的,阿绯却也认得,便道:“是你呀,你不去跟着傅清明,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原来这躲藏的人居然正是唐西,唐西是最怕阿绯的,乍然被暴露身形,十分局促,便竭力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砂里:“主子……主子吩咐我留在公主府上,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也方便些。”天知道,他宁肯主子狠狠地揍他一顿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阿绯歪着头看他:“是吗……你过来。”

唐西吓了一跳,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阿绯看得可疑,凝视着唐西道:“你怕什么,难道你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唐西头脑发昏,身边的小太监低声道:“大人,您就快些过去吧……”

唐西磨磨蹭蹭地果真走过来。

阿绯道:“你抬起头来。”

唐西身不由己地抬头,太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几个麻点十分清晰,脸皮略有些皱皱地,加上他人生的瘦,打扮的朴素,便显得有几分可笑。

阿绯身边几个宫女是认得他的,当下便有人低笑出声。

唐西觉得脸上的麻点都在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很是难堪。阿绯皱眉看了他一会儿:“谁在笑?”

身后的宫女魂不附体,有两个便跪了下来:“殿下,饶命!”

阿绯瞪了一眼又回过头来,望着唐西,思忖着说道:“上回看了你……就觉得很眼熟,现在想起来了。”

唐西呆呆地看她,阿绯道:“你像是我在村子里的一个朋友……”

唐西跟宫女们莫名而又有些惊悸地望着她,阿绯摸着下巴道:“现在想想,当初不该就那么走的,应该找找他,或许他也愿意跟我一起走,离开那个地方。”

唐西鼓足勇气:“殿下,您说的是……”

阿绯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惆怅:“是芝麻糕,我相公……不对,是那个人说该叫他芝麻糕的。”

唐西恍惚:“芝麻糕?”

阿绯道:“是啊,他的脸长得有点奇怪,眼睛的地方是黑的,嘴跟鼻子周围都是白的,不过鼻子的旁边还有几个地方有黑点,所以那个人说该叫他芝麻糕。”

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古怪长相的人?唐西心中有点不祥的感觉:“殿下,芝麻糕是……”

阿绯的眼中透出几分伤感:“我常常大方地把那个人给我的好吃的分给芝麻糕,现在我不在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饿死……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地,像是能看懂你心里在想什么,每次见了我都很亲热地扑上来,还会不停地摇尾巴,真是只聪明的小狗。”

旁边一堆宫女太监连同唐西在内尽数呆若木鸡。

阿绯回忆了会儿,又看向唐西,目光里多了种类似温柔的东西:“芝麻糕只会对我摇尾巴,你会像芝麻糕一样对我忠心耿耿吗?”

唐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回答,只需要“汪”上一声,面前这位主子会更高兴。

正在唐西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听得前方有个稚嫩的声音叫道:“为什么要拦着我,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让爹爹把你们都砍了!”

阿绯意外道:“谁在这里吵?”

唐西面色大变,几个宫女却都不敢做声。

阿绯便要去看,谁知唐西抢先一步将她拦住:“殿下,大概是不相干的人……让我去打发了便是。”

唐西说走就走,但他身形再快,也比不过那声音快:“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躲起来不敢见人吗?她害死我娘亲……我……”

阿绯心头一沉,见唐西已经掠了出去,便喝道:“你给我站住!”

28来,来客

后来想了想,阿绯觉得自己果真又英明又聪慧,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猜到有些不可告的秘密,反应当真快速的很。

阿绯把唐西撇旁边,提着裙子气冲冲往前走,她这个公主的名头才顶上,还不怎地娴熟,自己都觉得大概是傅清明弄错了……忽然被不清不楚骂一通,简直是雪上加霜。

阿绯转过弯,就看到被侍卫拦住的南乡,小家伙正跳脚,不依不饶地嚷嚷着,很有几分阿绯暴躁时候的风范。

阿绯眯起眼睛看南乡,不过是个小小孩子,三四岁的光景,却养的派头十足,打扮的粉妆玉琢,只不过神情有些不讨喜,嘟嘴瞪眼皱眉。

小家伙一眼看到阿绯,才安静下来,然而却也只安静了片刻,便又指着阿绯叫道:“是她吗?”

一副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模样。

阿绯瞥着小南乡:“他是谁,哪里来的?”

宫女芳语低着头:“回殿下,这……这是……”

南乡却自己往前两步,他年纪小,跑的不甚利落,却一股子往前冲的劲头,好不容易才站住脚:“就是那个坏公主,爹是傅大将军!”

阿绯震惊了一下:“说什么?”

南乡双手卡腰:“爹是傅清明,不要假装没听见,哼!”

周围一片静默。

阿绯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傅清明有个儿子?怎么不知道……”不过想想也是,起初连傅清明是谁都不记得,怎么会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一大一小两个瞪着,看着,唐西鼓足勇气移过来:“殿下……小公子……”

阿绯回头看他:“这个小东西真是傅清明的儿子?”

唐西叹了口气,从喉咙里冒出一声咕噜。

阿绯认为那就是答应了,便又回过头来瞪南乡:“小鬼,刚才说什么,说害死娘?”

南乡道:“不要以为是公主就不能舀怎么样了,爹爹不喜欢,长大了后也会给娘报仇的。”

唐西喝道:“小公子,不要乱说,若是给将军知道了的话……”

南乡叫道:“才不怕她!”

阿绯看着小家伙气焰嚣张的样子,沉思着道:“报仇……的意思是要来行刺吗?”

南乡想了想,做凶恶状:“要杀死。”

阿绯点点头,道:“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刺客给舀下!”

唐西惊道:“殿下?”

阿绯挥手道:“快点捉住他。”

两个侍卫迟疑着上前,把南乡抓住,各自脸上却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阿绯道:“抓紧了吗,这个家伙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看起来很凶悍的样子。”

两个侍卫垂头道:“是的殿下。”

南乡挣扎着:“放开,们竟敢动!”

阿绯见他果然动弹不得,便走上前来,伸手掐住他的脸:“敢来刺杀?傅清明的儿子,知道多讨厌那个爹吗,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要把新仇旧恨都报了……”

唐西见她手上用力,把南乡的脸都给捏的发红,可是小家伙倔强,咬牙叫道:“、果然狠毒!”

阿绯道:“这才开始呢,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狠毒……”

南乡啊啊大叫,却不求饶,阿绯用力蹂躏了会儿他的脸:“要把吊起来打呢,还是捆起来……”

“爹爹不会饶过的!”

阿绯道:“好啊,那让他来找算账啊,就算是傅清明的儿子,顶多也不过是个妾室生的……”

芳语旁边低声道:“殿下,将军从未纳妾。”

阿绯一愣,又道:“听见了吗,连妾生得都不是,一定、一定是……那个什么!还敢跑到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忽然之间阿绯愣了愣,却见南乡大眼睛眨了眨,居然冒出两滴泪来。

阿绯疑心自己太用力了,嘴上却仍道:“到底是小孩子,这样就受不了,又不是女孩儿,这么弱还敢说要报仇!”

南乡抽噎着:“这个恶毒的坏女……不会放过。”

阿绯不屑一顾:“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先说出来,只会发狠有什么了不起的,傅清明居然教出这样不成器的孩子,哼……”

南乡大叫:“不许说爹爹!”

阿绯斜眼看天:“就说,怎么了,咬啊。”

南乡气得浑身发抖,一时大概不知说什么,阿绯看他小脸通红,带着泪痕,心里就觉得不忍,嘴上却还哼道:“算了,大有大量……唐西,把这小东西带回去给们主子,告诉他好好地看着,别把他放出来,这回懒得跟他计较,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知道吗?”

唐西松了口气,躬身:“小遵命。”

侍卫松手,阿绯瞥了南乡一眼,转身要走,谁知南乡觑空便扑上来,猛地从后面踢了阿绯一脚,正好踢阿绯的小腿上。

到底是小孩儿,力气有限,虽然不疼,却裙上留下一点灰痕。

阿绯震惊之极,回过身看着气咻咻地南乡,咬牙切齿道:“改变主意了,傅清明不会教孩子,蘀他教,——给把这个小鬼捉起来,先打三十下给出气!”

南乡跳起来:“打试试!”

阿绯道:“这小鬼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南乡骂道:“恶女,坏公主!”

阿绯怒道:“臭小鬼,竟然敢这么骂!”把裙子一提,张手捉住南乡。

南乡奋力挣扎:“放开!唐西,快来把这个疯公主拉开!”

阿绯道:“谁敢过来就砍了谁!”

旁边的宫女,太监,侍卫都不敢动,阿绯用力揪着南乡,挥手用力他身上打了数下:“臭小鬼,敢踢!”

南乡自出世也没被欺负过,起初还骂了几声,渐渐地有些害怕,正要哭,却听得有道:“阿绯……”

阿绯一听这个声音,动作一僵便松了手,顺势还把南乡用力一推。

南乡小,又正慌张,顿时被她推得歪倒地上。

阿绯斜眼看他一眼,脚下一动走到他跟前,把他挡身后,冲着来露出笑容:“皇……皇叔……”一边伸手把额前略有些垂落的乱发撩了撩。

慕容祯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面上带着苦笑望着阿绯:“……做什么?”

阿绯道:“什么也没做!”

身后南乡爬起来,吸吸鼻子:“王爷,她打!”

阿绯嗤了声,斜睨着他:“就会告状啊?”

南乡道:“欺负年纪小。”

阿绯不以为意道:“知道年纪小打不过,就别来讨打,自己送上门来,关什么事。”

南乡眼泪扑啦啦掉下来,祯雪叹了口气,听着两斗嘴,却不出声。

阿绯见南乡落泪,便低低喝道:“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这里妄图博取同情,告诉,也会哭的,要是哭起来,没有会同情,皇叔只会同情。”

南乡有些被她吓到,果真不敢再掉泪,只是愤愤地望着她。

阿绯这才又转头看向祯雪:“皇叔,回来啦?”便轻快地迎了上去。

唐西把小主子扶起来,南乡这会儿也不嚣张了,任凭唐西把脸上的泪擦去。转头看阿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跟祯雪说话。

南乡喃喃道:“要回去告诉爹爹。”

唐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小公子,这件事还是不要说的好。”

南乡叫道:“为什么?”

唐西还没来及回答,那边阿绯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南乡:“大说话,小孩子不要高声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