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回头看过去,却见在身后帷幕边儿上站着一个宫女,脸色灰败,手中还端着个托盘,被祯雪回头一看,那宫女跪地,颤声求饶:“王爷……饶命,饶命……”

她手上的托盘亦抖个不停,上头不知放着一碗什么,摇摇欲坠。

祯雪盯着她,目光变得极冷,正要起身,床上阿绯却忽地呻~吟了声。

祯雪心头一动,便停了动作,只淡淡道:“退下。”

那宫女几乎无法应声,双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脚,僵硬地端着托盘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奔出去。

一直等她出了门,祯雪才又听到什么跌碎的声响。

祯雪转头看向阿绯,目光阴晴不定,口中却道:“去杀了。”

室内烛光一摇,继而有个很细很低的声音道:“是……”有道影子像是一片烛光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卷了出去。

先头那闯入的宫女慌里慌张出外,终于端不住托盘,一杯参茶跌在地上,瓷碗破碎,汤水横流。

“姐姐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宫女便取笑,“难道王爷不爱喝茶,把姐姐赶出来了?”

那宫女无法应声,脸白如纸,忽然之间低呼了声,拔腿而逃。

身后的宫女们惊讶之余便道:“什么东西,一心讨好王爷,这又是怎么了,真的被王爷呵斥了不成?”

“那也没听到声响啊,”有一个低低地猜测,“仗着她伶俐,非要进去……痴心妄想地想攀上高枝,这会儿跌了吧。”

“听闻咱们王爷先前便是同一个宫女好来着……这姐姐也是想如此的吧,可瞧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定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几个人捂着嘴,低低说笑着,却全没有发现有一道如烟的影子,鬼魅似的追赶着那逃走的宫女而去。

那宫女踉跄逃跑,想到方才在屋内所见,心中恐惧之极,忍不住喃喃道:“我是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她本是宫里头赐到王府的,比别人不同,论容貌论为人行事也是上乘,在王府两年,知道祯王爷是个温和的好性子,这王府内多年不见王妃、侍妾之类……正是机会,且那么巧,传闻王爷先前曾跟一个侍女好过,当真天赐良缘似的。

公主病了,她竭心尽力地守着,就是为了多些机会见到王爷,好不容易盼了来,自不能错过,纵然王爷说都让人退下,她却独准备了一杯参茶,想要悄悄地送进去,讨个好也罢,让王爷留心自己也罢……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却没有想到,竟看到那一幕。

守着廊口的两个侍卫见她乱跑来,不由出声呵斥。宫女正奔跑间,忽然觉得颈后一凉,脚下一个踉跄。

侍卫见她要跌倒,刚要扶住,眼前人影一花,却没了那宫女的影子。

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两个侍卫大吃一惊,其中一个还保持着那种俯身扶人的姿势,没想到拿了个空,不由地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方才是不是有个人跑过来了?”

旁边那侍卫才要回答,忽地觉得一阵寒风扑面,两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之后,却只见头顶红灯笼微微摇晃,廊间无风无浪。

侍卫们面面相觑,在如此炎热夜晚,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宫女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身子腾云驾雾而起,耳畔有个沙哑声音低低道:“无患子为何要追杀你?”

宫女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望见一张极为可怕的脸,皱纹满布,又似是几条刀疤在那张脸上横亘,头发亦是花白色乱蓬蓬地,宛如鬼怪。

“不想死就赶紧说!”那人见她不答,复又问道。

宫女忽然反应过来:“不、不能说,不然王爷会杀了我!”

那丑怪之人桀桀笑了两声:“他已经派了人要杀你了,你说不说都会死,你若说了,我可以考虑救你一命。”

两人正说着,却听有个幽冷的声音自后传来:“把人放下!”

那丑怪又笑道:“听到了吗?他就是祯王爷派来杀你的,你若还不说,我就把你交给他了。”一张丑脸靠得她极近,双眸却妖异非常似地,紧紧盯着宫女。

宫女打了个寒战,又被她双眸引诱,身不由己地竟道:“我看到……王爷、王爷在……”她的声音颤抖着,也很低,那丑怪人却听见了。

宫女看到眼前那张丑脸在刹那间扭曲起来,变得越发诡异,眉毛都拧在一块儿,眼中也透出凶光,刀疤跟皱眉似乎在跳动,片刻却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牙齿森森然地如同刀锋,她笑道:“好啊,好啊,祯雪,你好啊……”

宫女魂飞魄散,忍不住失声叫道:“救我,救我!”却不知道她心里盼的是谁来救,又有谁才能救得了她。

66新章

阿绯清醒地知道自己可能在做梦,然而虽然明知如此,却找不到醒来的法子,只能不由自主地,像是柳絮随风飘荡。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耳畔却又响起另一些陌生的声响,嘈杂而慌乱地,似乎是喊杀声。

阿绯竭力瞪起眼睛去看,却只望见一团又一团黑色的迷雾,阿绯抬手去拨,那迷雾反而吞噬过来,呛得她大声咳嗽起来,眼睛也有些不舒服。

阿绯只能捂住嘴,暂时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耳畔的喊杀渐渐退了下去,阿绯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更加熟悉的地方。

“阿房宫赋”有云: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朝歌夜弦,烟斜雾横……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

眼前火树银花,点点蜡炬盛放在莲花灯上,映的鎏金盘龙柱越发辉煌,云锦垂幔深处,有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这些混账话,是傅清明教你说的吗?”

阿绯知道这是皇宫。

而说话的人……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忽然怕极,本能地转身想逃,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小小地响起:“不、不是……父皇,是我自己想说的……”

阿绯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啪”地一声响起。

阿绯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可是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有些疼,她的脚下一动,并不是逃,反而是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扯着她的脚腕,阿绯一步一步倒退回来,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

“把你嫁给傅清明,是想让你去牵制他,如今你倒替他说起话来了,”那个声音复又响起,带着一股阴狠,“朕身边儿统共几个人?朕的皇弟,朕的儿子、女儿……一个个地都替他说起话来,你们到底是慕容家的人,还是傅家的!”

垂着的云幔在眼前退开,阿绯看到面前灯火通明里头,御座上坐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而在他脚底下,跪着的那个是谁,自不用说。

“父皇……”脚下的阿绯终于又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清楚,“我并不是为了顾家,天下是慕容家的天下,我这么说,是为了慕容家,自从父皇的新刑律实施以来,刑场上的血从来就没有干过,我知道都城的百姓们都很害怕,有些人明明没做错事就掉了头,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因为说错了话而送命,这根本毫无道理……长此以往……”

“还说这些话不是傅清明让你说的?”御座上的慕容霄俯身,像是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兽,双眸闪着嗜血的光,“那个因为说话而送命的人,竟敢说朕是暴君……还说当年傅氏一族的人死的冤枉……他们想干什么!想给傅家翻案!想替傅清明叫屈!那就是说朕错了!”他越说越气愤,转头看向别处,一咬牙,又说,“傅清明……傅清明,朕就知道这个人留不得!功高盖主啊,该死,该死!”

跪着的阿绯跟站在旁边的阿绯几乎齐声叫道:“不是!”

慕容霄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站着的阿绯闭上眼睛,忽然有种眩晕感,她已经不用再看下去,回忆如同潮水一样涌来,将她埋在其中,她的身体浮浮沉沉地往前漂去,然后跟跪在地上的阿绯合二为一。

“不是,”她蓦地站起身来,“是慕容家欠傅家的,当初的确是父皇错听谗言杀了傅家的人,傅清明忠心耿耿,他没有反意,父皇,你不能再像上回一样错杀良将,你若如此,不仅仅是效忠于慕容氏的人,就连天下百姓也会因此寒心。”

她的声音异常清脆,神情也变得坚决,不像是开始那样畏缩。

慕容霄阴沉着脸看着她,一直等他说完,才低低地笑起来:“不愧是朕的好女儿……竟然联合起外人敢开对抗朕了……说罢,他们打算怎么样?逼宫?让朕退位?那么谁来承继朕的这个位子?是祯雪吗?”

“父皇!”阿绯大叫出声。

“你给朕闭嘴!”慕容霄大袖一挥,强大的力道将阿绯震退出去,蓦地跌在地上,他咬着牙叫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要暗害朕,背叛朕……连朕的至亲都不可信……”

他怒意勃发,冷着脸瞪着地上的阿绯,看了会儿,忽然却又笑起来,道:“可是朕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朕要让你们这群阴谋家自尝苦果!”

他发誓似的说了两句,叫道:“蝶奴!”

暗影中,一道黑色影子悄然闪出,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的布幔里头,看来异常诡异。

阿绯惊悚道:“你是谁?”

慕容霄负手道:“动手吧。”

那道影子慢慢逼近阿绯,阿绯怒道:“你想干什么?别靠近我!”那影子慢慢抬头,黑暗之中,一双眸子异常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霄道:“去叫傅大将军来。”

“是……”是个尖细的太监的声音。

阿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耳畔却听到慕容霄的声音:“现在朕便成全了你们……你很快就会如愿以偿了……”

阿绯懵懵懂懂,又过了会儿,外头有人道:“祯王爷跟傅大将军进见。”

慕容霄有些意外,旋即笑道:“祯雪也来了,莫非是不放心?他们可真是亲密的让人嫉妒,不过也好……”

脚步声响起,缓缓地上了台阶,靠近过来,阿绯听到傅清明跟祯雪的声音响起,一个说:“臣弟参见皇上。”一个说:“傅清明参见皇上。”

慕容霄道:“免礼。朕本来只传傅清明来,怎么祯雪你也一起来了?”

祯王爷道:“这正好是巧合了,臣弟听闻公主早先进宫面圣,念着她,故而想来看看,没想到正好跟傅将军碰上了。”

慕容霄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巧,你们两个竟像是心有灵犀一样。”

祯王爷笑了笑,又道:“公主进宫来不知为了何事?”

慕容霄一笑转头:“这孩子大概是在外头无聊,故而进宫来闹,你来了也正好,好把她带出去,阿绯,怎么见了你王叔也不行礼?”

阿绯听到自己茫然地说道:“阿绯见过王叔。”似是自己的声音,又不像是。

然而阿绯忽地发现,说话的其实真的是她,可是有些古怪,她明明在自己的身体里,但身体却像是僵硬了,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连个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来,那句“阿绯见过王叔”,就像是提线木偶身不由己说出来的。

阿绯忽然极为恐惧,可是不能动,也不能说。

她似乎能看到傅清明在看自己,可是她却只能那么站着。

阿绯说过之后,傅清明也道:“公主一声不吭地就进宫,微臣也有些着急,没事便好了。”

慕容霄就说道:“大将军很疼阿绯啊,朕十分欣慰,是了,你负责缉捕‘桐木党’,如何了?朕实在不愿意再听这些儒生在朝野之中非议朕的声音了……一个不留,将他们捉拿起来全部杀掉!”

傅清明沉默,祯雪从旁道:“皇兄,真要如此吗?他们有一些是名士之后,而且他们或许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心不满朝廷的。”

慕容霄不耐烦道:“这些儒生虽然只是说,但是却有些无知之徒会被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迟早闹出大事来,朕听闻全国各地已经有些异动……哼,朕绝对不能姑息,大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朕呢,事情到底办的如何?”

傅清明便道:“回陛下,微臣已经在加派人手……”

慕容霄喝道:“不要在朕面前弄鬼!别当朕不知道,桐木党的党魁欧阳秋生跟你有些交情,你若是胆敢欺君……”

傅清明未曾开口,祯雪道:“皇兄,大将军不是那样之人,但是这两个月来都城的天牢跟各部大牢都已经塞满了囚犯,若还是要继续缉捕……”

慕容霄毫不留情道:“满了就杀!那些胆敢非议朝政的,一缕杀无赦。”

祯雪身子一抖,跟傅清明面面相觑。傅清明皱着眉,仍旧隐忍着不做声,祯雪斗胆上前一步:“皇兄,这样做是不是太严厉了,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慕容霄忽然暴怒:“你是不是要忤逆朕!”

祯雪慌忙跪地:“臣弟怎么敢,但是、但是皇兄……”祯雪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恍惚中,听到旁边傅清明轻声道:“别说了。”

祯雪知道他是暗中传音给自己,但是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晚了,哪怕是冒着忤逆君上杀头之罪……

祯雪咬牙道:“皇兄,你最近是不是还在服用那长生不老的丹药?”

慕容霄身子一震:“你问这个干什么?”

祯雪道:“皇兄,这种药丸,恐怕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当初秦嬴政……”

祯雪话犹未落,只听得劲风扑面,有什么东西破空向他砸来,祯雪心惊,却并不动,眼看那物要砸到他的头上,却又被一人挡下了。

傅清明一探臂,将慕容霄扔过来的金击子挡下,慕容霄迷上丹药之后,好修仙参道,一日间到了时刻,太监就用这金击子敲击旁边的铜钟,这金击子十分沉重,若是砸中了人,非死即伤。

傅清明挡下这一击,却顺势亦跪倒在地:“微臣一时鲁莽,死罪。”

慕容霄见他替祯雪挡了,自然大怒,冷笑道:“好,你们两个可真是同心一气的……朕只是一怒之下,差点误伤了祯雪,是朕不对,大将军有何罪过?还不起身?——阿绯,你去扶大将军起身。”

就像是有个信号在阿绯的脑中响起,她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地迈动步子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傅清明身边。

傅清明跟祯雪并排跪着,阿绯抬手去扶他,手将搭上傅清明肩头的瞬间,忽然听到旁边祯雪叫道:“阿绯不要!”阿绯眼前人影一晃,是祯雪合身扑了过来。

67新章

祯雪忍不住担忧起来,探指搭上阿绯的手腕。从方才开始他就发现阿绯的呼吸很不稳定,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都湿了。

她像是干涸的鱼,时不时地半张开口,像是要说话,却又什么也发不出来,祯雪替她擦了几次汗,帕子都湿透了几条。

本来想把她唤醒的,然而不管他怎么唤她都无济于事,终于祯雪无法坐视,将阿绯从床上抱起来,一把抱入怀中,一手按在她腰间,一手按在她额上,盘膝运功。

手底下的阿绯挣扎起来,像是不驯顺的烈驹,祯雪依稀听到她口中喃喃说着模糊不清的字句:“杀了……杀……”

祯雪心头一惊,阿绯的头一歪,却终于静了下来,她倒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双眸闭着,长睫跟无力的蝶翼似的垂着,唇上透着一种苍白的残粉色,整个人透着几分心力交瘁的疲惫。

祯雪心中忐忑,烛影却又轻轻一晃,祯雪收敛不安的心神,低声道:“如何。”

外间有个如烟的声音低低回答:“风蝶梦忽然出现,把人抢走,但那人中了我的消魂钉,是必死的……”

祯雪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见的轻微颤意:“风蝶梦为何抢人?”

“她大概是起了疑心,不知为何要去杀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祯雪心中稍微想了想就也明白:“她果真一直都留心着王府情形……”他垂眸沉默了片刻,终于又说道:“很好,无妨,反正迟早要跟她对上。”

无患子听他如此回答,才放心退下,那如鬼魅般的身影重新隐没不见。

祯雪将阿绯拥入怀中,望着她带汗的小脸,静静地看了许久,才贴过去,在她耳畔以一种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管以后你是不是会怨恨我,走到现在这一步,……我是不后悔的。”

祯雪抬头,细看阿绯一会儿,又在她的唇上亲了口,感觉她的唇竟有些凉意,便重将人抱紧。

是的,就算是为了再拥有此刻,他也不会后悔。

阿绯听不见,或许听见了而不知。

阿绯兀自在梦中,二重之梦。她感觉自己在狂舞,身不由己无法暂停分毫,手中的利刃像是恶魔的牙齿,恶狠狠地想要撕开什么。

然后她如愿以偿了。

那匕首刺破衣裳,被送入了鲜活的肉身里,她能感觉冰冷的锐铁划破血肉那种感觉。

而与此同时脑中有个声音崩溃了似的叫了声:不……

像是做了什么可怖的错事。

但已经无法挽回,血飞快地顺着匕首滑过来,漫过她的手,她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滑腻的血,裹住了她的小手。

阿绯低头,看到手上通红,然后她的双眼也是一片通红了,如同疯魔,在她面前的整个天地亦是如此,血红色蔓延开去,让她看不清每个人的脸,也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身子却缓缓地往下滑去,阿绯看到手上滴下来的血在脚下汇集成了一个小小地湖泊,血的湖泊,而她双足陷落其中,就像是踩在淤泥上,被吸着往下迅速地滑去。

或许底下,就是亿万年也不会探到底的深渊。

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阿绯知道,却看不清究竟是谁,最后她悲伤的一眼,只是看到了一双明澈坚毅的眸子,很快却又被漫天盖地的血红给浸没了。

阿绯睁开眼睛,通红的蜡烛光像极了方才所处的场景。

阿绯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像是被困在茧中许久几乎闷死,这一刻才脱壳而出。

祯雪抱着她,手在她背上抚过:“阿绯,没事了,没事了……”

阿绯猛地抬头看向他,她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双眸睁开,眸子里竟带着血丝,显得双眸血红。

“皇叔?”她似不信般,喃喃而疑惑地喊了声,然后抬起还有些麻痹的双手,冷不防地就握上祯雪的脸。

她的目光闪烁,打量着祯雪,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鼻子,嘴巴……每一次都不放过。

祯雪怔了怔,迎着她清澈而急切的眸子,忍不住有些心跳,然后:“嗯。”他答应了声,面上露出一个令她安稳的熟悉的笑容。

“皇叔,皇叔……”阿绯喃喃地连呼几声,泪从血红的眼睛里夺眶而出,让人怀疑她会流出血泪似的。

她用力将祯雪抱住,像是怕失去他,她的嘴唇掀动,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只是抱着祯雪,将头搭在他的肩头。

然而在阿绯心中,有个模糊的声音,带一点虚弱地笑意稚嫩响起:“为什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好可怕,但幸好是梦。”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知道的,那不是梦。”

先前那个声音忽然暴怒起来:“是梦是梦,毫无意义的梦!他好好地,他好好地!”

那个略冷声音叹了叹:“你亲手毁了一切……你现在还在自欺……”

后面一句没有说完,先前那个声音的小人儿怒不可遏地跳出来,用力将他打晕。

清晨阿绯醒来后,连昇跟南乡便来看她,连昇比划着:“姐姐你没事吗?”又说,“南乡本来要回将军府的,可是担心你,所以留下来啦。”

阿绯看着两个小家伙,对上四只亮晶晶的眼,她极为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我好着呢!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哈哈……”她盘膝坐在榻上,仰头大笑。

南乡目瞪口呆,连昇默默地伸出手来,探向阿绯脸上。

阿绯正笑得前仰后合,被他的举止吓得一怔:“干什么?”不由地往后一仰。

连昇小小地手指点在阿绯的眼角,阿绯身不由己闭了闭眼,睁开眼后,却见连昇将手指递在她的眼皮底下,意思是给她看。

阿绯狐疑地看他一眼,低头看去,旁边南乡说道:“笑也会流泪的吗?”

在连昇手指上的那透明的,自阿绯眼角擦下来的,赫然是一滴泪。

阿绯垂眸看了会儿,却不以为意地啐了口,转开头去:“这是我说话太大声了溅出来的唾沫。”

南乡不肯上当,指着阿绯:“胡说八道!”

阿绯气道:“我打哈欠了,打哈欠也会流泪的,这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