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反而后退一步。祯雪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他自榻上起身,往她身边走过来,阿绯还想再退,然后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就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就好像劈开面前夜的幽暗,祯雪走到她的身边,一身薄薄的绢丝衣裳如雪,随着动作衣摆飘拂,荡起好看的弧度,他叹息似地问:“为什么会怀疑我呢?这个,不是你最喜欢的脸吗?”

阿绯双眸陡然瞪大,像是听到最可怖的事。

祯雪却伸出手来,怕她逃走似的按住她的肩膀:“不过这样也好,我已经想了很久,这一幕戏究竟如何了局,既然你开了口,那么我也不必再多想了……”

阿绯忽然想挣扎开,或者捂住耳朵不去听。

祯雪微微躬身,凝望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是谁的,是不是?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明白……”

阿绯心中还残留着一丝幻影,尽数被这两句话打碎,她站直了身子,不再后退,破罐子破摔似的发狠:“我要你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祯雪见她这么快镇定下来,不由地有些意外,听了这句,面上却露出几分悲伤神色。

他的确是想对她说的,那些他隐而不敢提及的真相,那些他几乎没了权力去提及的真相,曾几何时他以为,作出如今这选择,或许有一半是为了她,然而直到如今才明白,他作出的这选择,的确是将他的身子推到她的身边,但是事实上他们之间,却再也没了亲近的可能。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是。

他也知道这一刻迟早来临,也曾幻想过是在何种情态下开始的……他该如何去对她坦白或者解释,但他却没想到竟是在这个毫无准备跟预兆的夜晚,她突如其来。

然而,已经没有退路了。

祯雪双眸一闭:“阿绯……”接下来,是那个曾叫惯了三年的两个字,那个刻在他心底最珍贵处的称呼,如今从心里爬出来,攀在喉头上,冲向舌尖,在那处翻翻滚滚……

然而灯光跳跃里,他看到阿绯眼中那幽暗的小人儿,那张脸,已经不似昔日了。

祯雪身子一震:以他如今之面目,那一声唤出,场面会是何等可怖,又会是何等荒唐可笑?

“我是……”他欲言又止,满嘴辛涩。

阿绯握拳看着他。祯雪看着她发亮的双眸,听她说道:“你也没胆子跟我说吗?”

祯雪心中有一股火,绕来绕去,最终他一把握住了阿绯的手,将她拉到身边:“为何我没胆子跟你说,话到了这个份上,你必然也明白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我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我就是宋守,也就是……朱子迦生!”

他像是把心掏出来,袒在了她跟前,等待一个生死判定。

很奇怪地,阿绯心中有一块极大的石头忽忽悠悠地落了地,似乎预感成真,有瞬间的轻松,然而很快,那石头的重量加重起来,沉甸甸地压着她,变成了山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阿绯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身不由己般地在问,“你会出现我并不奇怪,可是,我的皇叔呢?你的脸……为什么……”在这个当口,她居然十分冷静,阿绯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值得称道。

祯雪垂眸看她,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这个问题,甚至越过了对他的判定。她果然早就预感到了他是谁吧……毕竟是曾朝夕相处的人,她只是怕面对而已。

然而这却又是最难的一个问题,他可以直接承认他就是朱子,但是他无法应付接下来的这个势必会出现的问题。

因为知道那个答案对阿绯来说,举足轻重,甚至真的事关生死。

“你说啊。”阿绯望着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破绽来,但是脸是祯雪的脸,容貌上毫无可挑剔之处,甚至因为看得太久,几乎有些陌生了,她垂死挣扎似的开口,“皇叔呢,我想见皇叔。”

祯雪,也就是朱子,在这一刻,他其实可以撒一个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编造许多天衣无缝的谎言出来,暂时将这个僵局应付过去,可是他却不知道,再等下一个机会会是多久,其中更有多少变数,而时机,会不会比现在更差。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朱子握住阿绯的双手:“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皇叔临去之前所托付的。”

阿绯的脸色在夜色之中陡然惨白起来:“临……去?”

朱子心头一震,他手中的阿绯的手,冰凉一团,像是握着一团冰,他的目光变幻,忽然对自己的决心不确定起来:“当年、事变之后,皇叔一直卧床不起,身子日差,他自知好不了的,自你回来后,皇叔见你情绪不稳,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后,连累你也受不住,故而让我假扮是他……”

“那皇叔呢?”阿绯仍旧瞪着眼睛问。

临去,这个词有很多解释的法子。

本来朱子是要把那个结局说出来的,虽然残忍,但可以让人清醒,然而就在望着阿绯双眼的瞬间,朱子忽然决定,要选择另一个法子。

朱子慢慢说道:“皇叔身子大不好,已经无法撑下去,正好那时候京内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道人,为皇叔诊脉之后也觉无法,但他却跟皇叔说海外有座岛,医术十分昌明,所以由几个亲信陪同,乘船出海了。”

“出……海?”阿绯跟着念了声,声音飘渺,“皇叔……出海了?扔下这所有,包括我……”

“皇叔也是迫不得已,”朱子见她神情平静,又道,“当时是事不宜迟,多耽搁一刻就多一份性命之忧,皇叔更怕你见他熬着病体难免难受,……他,是为了你好。”

到目前为止,朱子的解释仍旧是天衣无缝的。

就算这解释是在最后关头才改了口冒出来的。

阿绯看看朱子:“你……”

朱子无言以对,只等她发话。阿绯想了想:“那个岛叫什么名字?道人叫什么名字?”

朱子说道:“你想干什么?那岛的所在无人知晓,皇叔也是因为那道人领路才能去的……那道士也是行踪诡谲莫测,听人称呼他为‘太玄道者’,至于岛屿,他们都只说是神仙岛,或许是戏称罢了。”

“皇叔就信了?”

“因为皇叔那几日本来撑不下去了……”朱子望着阿绯的脸,见她露出担忧的表情,心里一宽,又接着说道,“那道士出现后,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才让皇叔的身子又好转了些,而且这道士在江湖里是很有名声的高人前辈,于是大家才信他的。”

阿绯思忖了会儿,心虽然仍旧噗通噗通在跳,可是好歹还是控制的住的。

“皇叔为什么这么信任你?”

“因为……”朱子笑了笑,“当初我在京城的时候皇叔就对我很是照料,而且他知道,我其实跟他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都是想要好好地保护一个人,对她好,不让她难受落泪的。”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情深,阿绯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一个人”是谁,但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阿绯顾不上想别的,说道:“可是你是南溟的人,皇叔那么看重大启,怎么会容你代替他?”

朱子说道:“第一,我有这个能耐,第二,皇叔允我暂代他的身份,也是有条件的,他逼我起过誓。”

阿绯见他表情真诚,但是这张脸是祯雪的脸,她似是而非地看了会儿,竟然无法面对,就低头问:“什么誓?”

朱子说道:“皇叔逼我以南溟的炎龙之神起誓,不能引发天下刀兵,不能乱了大启,不能滥杀无辜,既然代了他的身份,就应付出代价。”

阿绯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头看出宋守的影子来:“那你都答应了?”

朱子点头:“大启跟你,都是皇叔心里最重要的,我都会替他守着。”

阿绯问:“你不是要报仇吗?不要复国了?”

朱子微笑:“我没有说过不要复国,报仇的话,傅清明已经死了,而复国的事,我也正在着手,但不是以战争的手段。”

阿绯点点头,很快明白过来:“你说的也对,如今你就是皇叔了,傅清明又不在,皇兄肯定很听你的话,你如果要扶持南溟……又有谁会说不?”

“其实也的确有些人不喜欢的,但事情要慢慢来,”朱子轻声说道,“阿绯,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

阿绯却忽然又抬头看他:“那么,对付傅清明的事,是你的主意,不是皇叔的主意?”

朱子沉默片刻,说道:“是我的主意,傅清明跟我南溟有血海深仇,我容不得他,皇叔当初对我所提的条件里并没有特意说及傅清明,皇叔自己也明白,我跟傅清明两个之间,是不死不休的,而且倘若我不对他下手,他迟早也会看出不妥,到时候,恐怕我自身也难保了。”

阿绯问:“他去剿灭南溟,是父皇的主意,你为什么单单恨上了他?”

朱子复又沉默,过了会儿才又开口,声音有些萧瑟寒意:“你一定会记得向你挥刀刀上滴血的人,恨意甚至超过了指使他的人,若不是傅清明,恐怕没有人能够攻灭南溟,故而我不恨他去恨谁,何况你父皇,他也……”

阿绯觉得他要说她的父皇已经死了,自然不用再去多恨,果真,如此一来傅清明就首当其冲了。

阿绯心里还有一个谜团,萦绕不去:“皇叔的身体先前很好,为什么忽然之间就病的那么严重了?”

朱子道:“傅清明没跟你说过吗,皇叔是受了伤的……”

“怎么伤的?”阿绯冲口问道,这件事傅清明的确跟她说过,然而她不是十分的相信而已。

“是在乱战中给一些叛军伤到了……”朱子神情如若,语气带些安抚,“放心吧,或许这会儿皇叔到了那神仙岛,身体也大有起色……迟早有一日会回来看你的,他临去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阿绯听完他最后一句,默然转开目光,直直地望着虚空,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朦朦胧胧地,朱子心头一紧:“阿绯……你听明白了吗?”

阿绯像是才反应过来,重看向朱子:“是……吗?皇叔会回来看我啊……”

75新章

“他当然不会回来了。”

就在阿绯质问朱子的同时,就在王府的花园里,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风蝶梦望着面前的无患子跟红绫女,狰狞诡异的脸上,双眸中泛出异样的光芒:“我早该知道,朱子是骗我的,他不会回来了……”

这一刻,就好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风蝶梦的声音里透着颤抖的苍凉,每一个字,都好像饱含着悲怆一样。

红绫女跟无患子两人面面相觑,却动弹不得,想当年纵横南溟风华绝代的护教圣女风蝶梦,纵然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但她的身手却仍旧不容小觑,甚至无人能及,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将两人制住,两个人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就已经被点了穴道。

红绫女望着无患子,脸上带着怒意,气得声音都变得尖利:“你为什么要跟她说?朱子如果知道,不会轻饶我们的。”

无患子叹了口气:“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在你脸上划出几道来。”

“那又有什么?你这蠢货!”红绫女咬牙切齿地,“脸毁了又怎么样,总好过背叛朱子!”

无患子默然不再说话,风蝶梦听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轻轻地又笑了声,笑声依旧带着几分苍凉:“不解风情的小姑娘,这就是你对他的回报吗?”

红绫女怒视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对朱子不利吗?不要忘记你也是南溟的人!为了一个异族人寻死觅活的,我瞧不起你!”

无患子见她当面怒斥风蝶梦,暗中捏了一把汗:“红绫!”

红绫女却并不惧怕:“我说的不过是实话,南溟遗民每天都想着该怎么复国,她有一身武功,是我们南溟顶尖的好手,却因为喜欢上慕容祯雪,才弄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么,她能做出来,我就不能说吗?”

无患子无奈地叹息了声:“算了。”

风蝶梦默默听着两人对话,并不动怒:“我是爱上慕容祯雪,又怎么样,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跟你爱上他有什么两样。”

红绫女呆了呆,然后嫌恶地看向无患子:“谁说我爱上他了?”

风蝶梦沙哑着嗓子嘎嘎地笑了两声:“对,对,你不是爱上他,你是爱上了朱子,但是你有没有发觉,你的爱跟我一样,都没有什么指望,我们所爱的男人都不爱我们,而且注定一辈子都不会对我们动心,因为他们……”

她缓缓地说着,像是个穷途末路的老人在诉说什么无奈而苍凉的过往,红绫女本来极为生气,然而听到风蝶梦的声音,心中却不由地跟着产生一种悲伤的情绪,她的双眉皱起,眼中慢慢地涌出泪来:“是啊……你说的对,因为他们所爱的只有她……是她!”她的情绪变化很快,前一刻还充满感伤,说到最后两个字,却又转为愤怒。

无患子在旁边看着两人,心中暗惊。

风蝶梦低低嘶哑地笑了两声:“乖孩子,恨她吗,想要她死吗?她是谁?”

无患子身子一震:“红绫!不要再说了!”

红绫女原本极为愤怒,风蝶梦的声音里像是有一种奇特的能力,诱使她把心底的那点不忿给倾泻出来,听了无患子的声音才变了脸色,急忙住口。

风蝶梦挑眉,轻描淡写地看了无患子一眼,沉吟:“朱子跟祯雪所爱的人吗?都是她?”

红绫女跟无患子两人听着她沙哑的声音,忍不住有些不寒而栗。风蝶梦想了会儿,脸色变得很奇异:“祯雪从来不近女色,我恨他对我无情,故而发誓要杀死所有他爱着的人,然后不久,我就听说他宠爱了一个下~贱的王府丫头……”

红绫女听她忽然说起这些没相干的,眼神一时迷惘。风蝶梦说道:“我只以为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然而,他是那样温和的性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男人……”说到祯雪的时候,风蝶梦的声音总会变得软和起来,带着一股无害的甜蜜感,听得红绫女又是害怕,又是有些异样的心酸: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真的爱着慕容祯雪,就算他欺骗了她,就算他从头到尾对她只有厌憎。

“我想不通祯雪为什么会忽然喜欢上那样下~贱的丫头……可是我哪里会放过他,我在王府内潜伏了九个月,终于给我找到一个机会,那贱丫头跟她肚子里的贱种终究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红绫女听到这里,双眉就极快地一皱。风蝶梦转头看她,脸色阴测测地:“你为什么皱眉?”

红绫女见她居然留意到自己那么细微的神情,心中一惊。便不回答。风蝶梦说道:“你是不赞同我的手法吗?假如……朱子他跟另外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做?”

红绫女心头一痛:“不要把朱子跟别的男人比较!”

风蝶梦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要逃避,朱子喜欢的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公主慕容绯,只要他愿意,迟早会跟那丫头做一对的,不是吗?”

“不会的!”红绫女竟脱口而出。

风蝶梦仰头一笑,笑的浑身破衣烂衫也跟着颤抖:“怎么不会?到时候你看着他移情别恋的模样,看着他疼爱那个小公主,你或许也会跟我一样,心里难受到……恨不得杀了他们……”

红绫女竟无法再听下去,急忙低头:“我不会的!我……”她的眼神几度变换,望着地上风蝶梦那孤单诡异的影子,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伤感来,“前辈,你不用再枉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受你挑拨的,我……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

“祯王爷不仅不爱你,反而对你避如蛇蝎,我不会让自己堕落到这个份上,也绝不会让朱子厌恶我,”红绫女低低说着,发誓似的,“就算他跟慕容绯成了亲,也有了个孩子,就算是这样,我也会忍下来,因为我爱他,不想让他厌恶我!”

风蝶梦身子微微颤抖,无患子心中轻轻地叹息了声,听着心爱的女人说着对别的男人的倾慕爱恋的话,哪个男人也不会好过。

红绫女说完,脸上竟生出一丝欢喜来:“是的,是这样……我不会像你一样……”

风蝶梦却垂着头,看着地面,仿佛在出神,任凭红绫女自言自语,最后她终于又开口,说的却是:“你方才说‘就算他跟慕容绯成了亲,也有了个孩子’?”

红绫女跟无患子双双一怔,风蝶梦缓缓地抬头:“祯雪的孩子……不是已经被我害死了吗?你说的‘也有了个孩子’,是什么意思?”

红绫女身子抖动,知道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然而风蝶梦实在太过厉害了,这样细微的瑕疵都给她听了出来。无患子急忙说道:“她就是说那个死去的孩子……”

风蝶梦冷冷地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红绫女跟无患子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那焦灼之色。

风蝶梦背着手,月光下,她的身影像是一尊雕像,又像是一个架放田野中的稻草人而已,却给人一种逼人的肃杀之意。

“不对……”风蝶梦喃喃说了一句,“不对……我一直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现在……终于知道了……”

红绫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风蝶梦转头看她:“那个孩子……”

红绫女若是能动,这会儿定然会往后退,风蝶梦望着她的脸:“那个孩子……”

红绫女跟无患子两个人心跳都要停了,风蝶梦的声音缓慢艰涩:“你先前说,朱子跟祯雪所爱的只有一个人,而祯雪,除了那两个被我杀了的贱~人,从来没有见他跟别的女人好过一分,但是看你的意思,明明那个女人还在,而且,朱子也喜欢她。”

红绫女身子不可遏止地抖起来,忍不住叫道:“不是!我没有这么说!”

“欲盖弥彰只会让答案更加明显……”风蝶梦冷冷地,继续说道,“丫头,那个孩子,是谁?”

红绫女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死也不要回答,风蝶梦抬手,手指上的指甲如匕首一样锋利,比在红绫女的脸上,回头看向无患子:“那么,你来代替她说罢。”

无患子脸色变了变,却也说道:“前辈,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如你所说,事情都过去了,如今还纠缠这些,可有意思?”

风蝶梦看看他,又看看红绫女:“其实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我只是……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

她说了几句,夜风之中忽然传来淡淡地笛声,风蝶梦手势一僵,转开头去:“小南音?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月光之下,花树丛中出现一道飘忽的影子,赤着的单脚着地,嘴边上横着一支笛子,轻轻地吹了两声。

风蝶梦冷笑:“你以为向朱子报了信我就怕了吗?”

小南音横着笛子,看一眼无患子,又看一眼风蝶梦,连续吹了两声,清亮的笛音在夜空中飘过,本来并没有实体的笛声就仿佛成形了一样,风蝶梦双眸眯起:“你的功力虽然比之前精进许多,在我眼里却不过如此,……凭你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小南音站着不动,那边上红绫女跟无患子却双双一跃而起!

风蝶梦轻轻一笑:“原来你是在替他们解穴,然而就算是你们三个联手,又耐我何?”她孤零零一人,模样颓废,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对方却是三人,实力相差仿佛极为悬殊,然而风蝶梦这沙哑无力似的一句,在场的三个南溟遗民中的顶尖好手,却无一人轻视小觑她分毫。

寂静中,有个声音沉稳响起:“他们不能,那我呢?”

76新章

红绫女听了那人声音,急忙抢先道:“风蝶梦,你不要冥顽不灵,先叛出了南溟,怎么,现在又想要对南溟遗民下手了吗?”

红绫女心中十分愤怒,她和无患子被风蝶梦威逼引诱,说了好些不能说的话,心中暗暗着急,恨不得立刻将风蝶梦杀了,免得给朱子知道。

然而风蝶梦自然也是个再精灵不过的人物,见她满脸怒色,就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丫头,你怕什么?要来的始终会来。”

红绫女心中一寒,无患子跟小南音身形往两边闪开,她才恍然惊觉,急忙跟着退开,三人低头行礼,自他们身后,有一人,月白色袍子,缓步而出,月光下,头发披散随风飘拂,仿佛仙人。

风蝶梦原本气场诡异,见了这人出现,眼中却透出又悲悯又痛苦的表情来,也跟着低了头:“见过朱子。”

朱子冷冷清清地望着风蝶梦:“先前听你说他们奈何不了你,我还以为你真的对上了我们。”

纵然风蝶梦嚣张无情,这一刻却仍不敢造次,只默然说道:“我虽然是南溟的叛臣,却仍不敢跟朱子对手。”

朱子说道:“那你今夜擒住他们,是想如何?”

风蝶梦默默说道:“朱子恕罪,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些真相,比如……”

朱子不等她说完,就道:“风蝶梦,你错已经错过了,莫非还要一错再错吗?”

风蝶梦身子一抖,默然无语。朱子说道:“你先是为了祯雪背叛我国,却惹得祯雪一生畏你恨你,现在又要为他再度决裂不成?你自己也知道,你就算是再纠缠,同样都是无果无用的。”

风蝶梦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便笑了声,笑声却有些凄厉,让人闻之也跟着心酸,风蝶梦轻声说道:“是吗……”

朱子说道:“我先前许了你,只要不去生事,等南溟复国后,便替你平反叛国的名头……你在南溟,也还是有些家人亲属的,难道就不想念他们?不为他们着想?他们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族人的排挤,你莫非,丝毫都不在意吗。”

风蝶梦低着头,眼中却见了泪:“我已经是犯了最大的错,现在,还能怎样。”

朱子说道:“你听我一言,便回头是岸。”

风蝶梦又轻笑了两声,忽然间喃喃模糊地说了句话。

朱子皱眉:“什么?”

风蝶梦说道:“朱子,你说的轻巧,但你却不知,你跟我一样在犯同样的错。”

朱子肩头一抖,旁边红绫女变色说道:“你住口!”

“天与化工知,赐得衣裳总是……好一首……”风蝶梦声音戚戚,却果真没有说下去,没头没脑地念了一句,忽然又道:“我现在才明白……可笑我爱他恨他一生,到现在才明白他心中真正所想……”

红绫女还要再说,朱子一抬手,她便往后退下。

风蝶梦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月光之下,她的身影往前,宛如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极快地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