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打马一阵急奔,才放慢了速度,一手持着马竿,一边回身,撩起帘子把车厢门轻轻推开往里看了一眼,却见里头,阿绯抱着南乡躺在车厢里,睡得迷迷糊糊地。

车夫只瞧一眼,便放了手,帘子荡下来遮住了里面,他抬手把斗笠往下一拉,将车速放的更慢了些,这段路有些崎岖不平,如此会减少一些颠簸。

隔了一会儿,马车将绕过一座山的时候,车厢门被打开,里面阿绯探头出来,揉揉眼睛四看,当看到满目岩石的时候不由地惊了惊:“这是哪里?”

那赶车的并不搭腔,只是仍拉着缰绳目视前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阿绯眨了眨眼,有些不高兴似的,然而竟没发作,只顾转头看周围景象。

那一夜风蝶梦将她跟南乡带出来,出了城后,就交给了现在这个赶车人,对阿绯来说,这是个怪人,因为他一般不怎么吭声,偶尔说话也是很简单地两三个字地蹦出来,声音沉闷,像是一块石头扔在地上。

然而幸好阿绯知道自己是在逃跑,因此就没有更挑剔些什么。这一天多下来发现,这赶车的虽然沉闷无趣,但却是个能干而利落的人,阿绯虽然不认得是往哪里走,选的什么路,但是这一路以来都没有朱子派来的人跟上,足以证明风蝶梦的确给他们找了个好帮手。

因为阿绯知道,不管风蝶梦用什么法子都好,朱子绝对不会置之不理,肯定会派人四处找寻她。

阿绯却不知道风蝶梦在下定决心送她离开朱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必死的信念,长久的坚持忽然落了空,对她来说,那满目热烈的火焰像是一个解脱。

阿绯坐在车门边上,盘着腿呆看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又问:“这是哪里啊。”看看天色,仿佛有些暗了,似乎是有些阴天,但是看周围,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未免有些可怕,如果不是信任面前这个人,阿绯恐怕要喝令他停车了。

车夫赶着马儿,转了个弯儿,终于开了尊口:“快到山下。”

阿绯从后面看着他,这车夫身形高大,穿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坐在前头像是块石头,阿绯挠了挠头:“山下是哪里?”

隔了一会儿,车夫才说:“放下你们。”

他这话没头没脑,阿绯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你、你说什么?你是说会把我们……扔在这里吗?”

车夫冷冷淡淡地,闷声说:“是。”

阿绯目瞪口呆,震惊之余本要说点什么,然而呆看了会儿,还是默默地又爬回车里:风蝶梦本没义务救她出来的,而这人是风蝶梦的手下,肯费心劳力地送他们远离京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要走的话,自也说不上错。

那车夫头也不回地,稳稳地赶车,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她是又回去了,斗笠底下的眼睛向身侧瞄了一眼,却又收回来,仍旧看着前方。

天将黑的时候,马车果然从山上转了下来,眼前似是个小镇,镇子不大,街上极少人迹,此刻南乡已经醒来,见车子停下,便也探头出来问道:“咦,这是哪里?”

南乡自来甚少出门,小孩生性好玩,因此虽然这地方荒凉,他却仍旧只觉惊喜。

阿绯有些忧愁,看那车夫一眼,却见他冷冷地坐在车上,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阿绯赌气什么也不说,爬出车厢跳下地,又把南乡抱下来。

那人并没有就赶车离开,阿绯犹豫了会儿,仰头问道:“你要走了吗?”

车夫的帽檐压得很低,阿绯隐约瞧见他一双眼睛极亮,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看的她心里竟然一惊,然后他说:“嗯。”

他说了这一声之后,手一抬指了个方向,简简单单又道:“虢北。”然后说走就走,手一抖缰绳,两匹马拉着那辆车,很快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阿绯越发惊呆,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滚滚消失,半晌才嘀咕道:“真是的!一个大怪人,多说两句话又能怎么样?”

南乡也说道:“公主,这人话少,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模样,说起来咱们还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儿呢。”

阿绯想了想,说道:“大概长得不太好看吧。”因知道他是风蝶梦派来的,因此阿绯心里就想风蝶梦生得那样惊世骇俗,她的手下必然也是可圈可点的,但是因风蝶梦跟这车夫是帮自己的,故而说话也不十分地刻薄。

阿绯却不知道风蝶梦只是戴着面具以假面示人而已,而她的真面目不知道有多美呢。

南乡说:“不太好看也就算了,竟然也没有跟咱们说声就走了,公主,我们现在去哪?”

阿绯说道:“那怪人走之前给我们指了个方向,大概就是虢北的方向了,我们往哪里走大概就会到虢北了吧。”

两个人齐齐看向那人所指的方位,却见前头夜色沉沉,显然不适合再赶路了。

阿绯张望了一番,她好歹也曾经跟傅清明步轻侯住过客栈的,于是就说:“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赶路去虢北吧。”

南乡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自然惟阿绯的话是从,当下点头:“好啊好啊,客栈是什么?”

阿绯说道:“就是住人的地方……这里会有吗?”她歪头将周遭打量了一番,正好有个人经过,阿绯便叫道:“喂。”

那人正歪头看过来,见状问道:“叫我吗?”

阿绯望着他:“当然是叫你,我问你,你们这里有客栈吗?”

那人意外之余有些愣愣地,望着阿绯那俯视自己似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抬手指指前头:“老李家在前面开了一家客栈,不过挺小的……”

阿绯往前看了看,便又瞥那人一眼,淡淡说了声:“谢了。”迈步往前走去,身后南乡急忙迈动小短腿跟上。

一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那人才摸摸头,自己纳闷:“这人是谁啊……我干嘛要跟她说……”

阿绯跟南乡两个往前走了一会儿,果真看到路边上有一家类似客栈的,开着门扇,里头地方不大,放着三四张桌子,有个中年男人捧着腮坐在柜台后面。

阿绯站住了看的瞬间,便有个女人从屋后转出来,见那男人懒懒地,便骂:“死鬼!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点正事儿,有功夫在这里打瞌睡,还去后院把那菜地给浇了!”

那男人似是个“妻管严”,见老婆出来后赶紧站直了身子,嘴里嘟囔:“我忙呢,这不是……”目光四处乱乱一看,便看到门口的阿绯跟南乡,顿时双眼一亮,“这不是招呼客人呢吗!”

那女人一转头的功夫,男人已经飞奔出来,热情洋溢地向着阿绯跟南乡张手:“客官里边请,两位客官是吃饭呢还是住店?”

南乡看他胖乎乎地,鼻子下面横着一缕胡子,两只眼睛不大,却乌溜溜地转动,便捂着嘴笑。

阿绯上下扫了一眼这男人:“住店……也吃东西。”

男人听了,大为得意,赶紧向着身后的女人使了个眼色,那女人才作罢,又道:“招呼了客人进来后,就去把那菜地浇了,昨儿就让你去了,你非得拖今日!菜地都干了!”

那男人便道:“知道了知道了,妇道人家,就是啰嗦……”又热情地邀请阿绯跟南乡进内,南乡头一次住店,四处张望看稀奇,那男人自己亲自拉了两张椅子出来,又特意抹抹灰尘:“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阿绯想了想:“有什么好吃的拿上来就行了,吃饱了我们要休息。”在车上颠簸了一天多,有些腰酸背痛。

这掌柜一听,觉得阿绯似不挑剔,便喜出望外,喜滋滋说:“不瞒客官说,我家那口子,脾气虽差,做出来的东西却是好吃,方圆十里没有不称赞的,既然如此,客官您等着,我这就让她去做两样拿手好菜出来,我再给您准备一间干净的好房子,保管您一觉睡到天亮!”

这掌柜的乐颠颠地去了,身后南乡捂着嘴笑道:“公主,那个女人那么骂他,他居然还夸她呢。”

“是啊……”阿绯眨了眨眼,忽然多了个心眼,便对南乡说:“嘘,你不要叫我公主。”

“为什么?”

阿绯看左右无人,就低低说道:“咱们是偷偷跑出来的,万一有人听见了,去官府通风报信,肯定又会被捉回去。”

“啊,是啊!”南乡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阿绯,“那么我叫你什么?”

阿绯想了想:“你就叫我姐姐吧,假装咱们是姐弟两个。”

南乡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立刻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第 86 章

两个人坐在店里头等吃的,那掌柜老李先闲话了两句,见两人坐的安稳,就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浇菜。”果真转身入内去了。

南乡便问:“什么是浇菜?”阿绯说道:“这都不知道?就是给我们吃的菜浇水。”南乡皱起眉心:“都浇上水了,还好吃吗?”阿绯扫他一眼:“不要乱说,是给地浇水,菜长在地上,摘下来后我们才能吃。”

南乡想象不出那究竟是怎样,却还按捺着不肯乱动。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听到里头“嗤啦”地声音,南乡不知那是什么,又问。

面对这小家伙,阿绯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万事通,忍不住得意说:“那是炒菜的声音。”南乡惊:“炒菜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阿绯眨了眨眼:“因为锅里有油……菜扔进去……就会发出响声。”越说越是小声,因为她忽然记起来,这些知识全来自妙村,——那时候还是宋守的朱子经常做菜给她吃,而她等不及的时候又经常站在旁边看……

南乡越听越是好奇,便从椅子上跳下地:“不行,我从来没见过呢,得去看看。”

阿绯一时心神恍惚,就没拦着他,只说:“你别乱跑,这里我不熟悉,你跑丢了的话我找不到。”南乡答应,循声而去。

阿绯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发愣,掌柜老李去后院浇了菜,便又转回来,见南乡不在,往厨下一探头,却见自家娘子身边上正站着那小人儿,正踮着脚尖探头往锅里看,而自家娘子满脸地笑,时不时地跟南乡说上几句话,显然很高兴。

老李放了心,便也快活地哼起小曲儿,店外偶尔有人经过,见阿绯坐着,就说一声:“老李招呼客人啊!”老李便笑嘻嘻答应,有熟悉的人,还跑出门口跟人聊天。

这会儿的功夫,里头传出炒菜的香气,引得人食欲大增。

阿绯看着店门口老李跟人海阔天空地聊,鼻端闻到那熟悉的香气,眼前心底就恍恍惚惚地浮现出一些再熟悉不过、温暖不过的景象来,一瞬间几乎以为人又回到了妙村……

只可惜,有些时光是再也回不去的。

阿绯回过神来之后,却见一个妇人端着菜亲自送上来,满脸堆笑地把菜放在桌子上:“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阿绯看一眼这女人,笑得腼腆,却慈眉善目地,心里想象不出她喝骂老李的样子,低头的时候,又看到南乡跟在人家身边,小手里居然捏着一根碧绿的小黄瓜,嘎嘣嘎嘣地吃着。

阿绯吃了一惊:“哪里来的?”

南乡指指那女人:“她给的。”

那女人看着南乡粉妆玉琢的模样,十分喜欢,笑道:“黄瓜是最后一茬了,小少爷好像没见过,才给他尝尝的。”

阿绯见她倒好心,便说:“麻烦了。”

那女人见阿绯生得极为貌美,心里先有三分的敬爱,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就只转头,看到外面的老李跟人闲话,就骂:“你得空就出去偷懒,还不进来帮我端菜!”又笑眯眯看阿绯跟南乡一眼,才回厨下去了。

南乡竭力爬上椅子,不忘说:“姐姐,她人虽然凶,吵得菜很香哦,还让我尝了尝,很好吃。”

阿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人缘儿还不错,便说:“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一点,方才你说‘她给的’,很没有礼貌,见到年纪这样的大婶,起码要叫一声大婶或者夫人才是,比她年纪小的,要叫姐姐或姑娘,比她年长的,还要喊人家奶奶或者老人家。”

南乡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是吗?那我叫她大婶还是叫夫人?”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阿绯信口敷衍,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吃了口,“还不错。”

乡下人淳朴,怕做多了阿绯跟南乡两个小的吃不完,李娘子只做了三道菜:一道韭菜煎鸡蛋,一道凉拌黄瓜,加一个蛋花汤,又拿了两个馒头上来,阿绯跟南乡都饿了,再加上这娘子的手艺的确不错,两人不再说话,埋头苦吃,竟把菜吃了一大半,馒头却只分吃了一个。

两人吃饭的功夫,天色已经全暗下来,老李点了油灯,便去灶下跟他娘子一块儿吃饭,吃完后出来,到门口张望了会儿,觉得这一刻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便关了门。

阿绯跟南乡也吃好了,老李便引他们进屋休息,这乡间客栈自然不比王府,幸好南乡年纪小只觉得好玩,而阿绯也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于是两人都不挑剔。

爬上炕后,阿绯忽地想到一件要紧事,就爬起来问南乡:“你有带银子吗?”

南乡问:“没有,你要银子干什么?”

阿绯再无睡意,急忙翻身起来:“我忘了吃饭住店是要给人家银子的啊!”

南乡眨巴着眼,说:“是吗?”他在王府或者将军府,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更不曾住过客栈,一时有些怔住。

阿绯呆呆出神,南乡眨巴着眼想了会儿,忽然间说道:“公主,你别着急,我没有银子,你看这个行不行?很好看,或许他们也喜欢,就不要我们银子了。”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摊开给阿绯看。

阿绯一看,居然是些五颜六色的宝石翡翠之类,阿绯便震惊:“你哪里来的?”

南乡摇头晃脑说道:“有一些是爹给的,有几块是跟唐姐姐要的,还有一些是在王府里,我跟皇叔要来的。”原来小孩儿觉得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好玩,所以特意收集了来,平日闲着无事,便跟连昇拿出来把玩,临走的时候也特意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放在怀中带着。

阿绯见状,着实喜出望外,把南乡抱入怀中:“你可真能干!”南乡见她高兴,就知道这些是顶用的,又得了称赞,便也嘻嘻哈哈地快活笑了起来。

如此一夜相安无事,次日早晨阿绯拉扯着南乡起身,出了门,却见小客栈已经打扫整齐,老李坐在柜台后,见两人出来,便出声招呼。

阿绯走到柜前,抬手放了一块绿翡翠在上头:“掌柜,我没带银子,你看这个行不行?”

老李惊了惊,低头看那翡翠,却看直了眼,只见那翡翠碧绿如水,通体毫无瑕疵,放在柜上就好像是哪里滴了一滴水下来似的:“这、这……”

“怎么样?”阿绯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见老李说话断断续续,一时有点儿紧张,生怕他不要、或者不认得这东西……于是又多加一句,“这是好东西。”

老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知道……”一叠声说完,小心地把那块小拇指肚大小的翡翠捻起来,“只是……太名贵了些……”

阿绯一听这个,才松了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既然你认得那就好了,就当做完的饭钱跟住店钱吧。”

阿绯说着,便拉住南乡要走,老李呆了呆叫道:“姑娘,姑娘等等……”

阿绯疑惑地站住脚,这会儿李娘子闻声也出来:“怎么了?你叫的这么大声?”

老李捧着那块翡翠给他娘子看,李娘子呆道:“这是什么?”老李咽了口唾沫:“你不认得?上回我看张员外手上戴了一个,比这个小许多,还说是得几十两银子呢。”

李娘子一下子张大了嘴:“哪来的这名贵东西?”

老李说道:“是这位姑娘给的。”

李娘子叫苦:“这可使不得,哪里给人家找那么多钱?”

阿绯本想用这块翡翠抵了昨晚上的住宿钱就行了,但老李跟他娘子十分惶恐,知道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故而才拿这珍贵的物件抵了钱,以老李娘子的心意,本不愿意收,虽然是宗富贵,拿了却不得心安,但阿绯执意要给。于是两口子巴巴地找出家里头仅有的十多两银子来找回给阿绯,又做了一顿丰盛些的早饭给两人吃了。

因此阿绯跟南乡从客栈出来之后,身上反倒多了些银子,南乡因此乐得合不拢嘴:“早知道我就再多拿几块儿大的,还有一块紫色的,被我不留神掉在了水里,可惜,可惜,现在想想,能换好多吃的呢。”

南乡絮絮叨叨,阿绯一边听着,一边仍旧四处张望,临走的时候老李多问了一句他们要去哪,大概也是看出两个人没什么赶路的经验,有些担忧,阿绯多了个心眼,不跟他直接说去虢北,就说他们有个亲戚在靠近虢北的边境住着,要去投奔,老李一听,很是吃惊,原来虢北距离此地足有千里,更别提其中的艰难险阻了……可见两人是个一定要去的势头,就又嘱咐了他们一顿,将出门的功夫李娘子从里头飞跑出来,给阿绯收拾了一个包裹,阿绯问是什么,却说是些干粮跟水之类,怕他们路上渴了饿了。

所谓商家大概都是唯利是图之辈,但这是小地方,民风淳朴,何况老李跟他娘子见阿绯和南乡,一个美,一个嫩,都不像是赶路的人,且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出手就是一块儿翡翠,他们这儿倒是好,若是遇上歹人,那定要生出事端来。

此刻阿绯见南乡念叨,便说:“方才那两个人倒是挺好的,又叮嘱了我们好些话,你都记住了吗?”

南乡说:“记住了,说是以后不让随便把石头拿出来,先用那些散碎的银子,‘钱财不露白’嘛,这句话真有意思。”

阿绯见他果真记得明白,便笑:“那还有呢?”

南乡想了想:“走路要多个心眼,若是看见那些长得凶恶的就避开些……免得惹事,就算是生得面善的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了人家,……咦,公主姐姐,那个给我们赶车的长得是凶恶还是面善啊?”

阿绯眨了眨眼,惆怅地看向前方:“谁知道,他包裹的那么严实,我只瞧见一双眼。”

南乡说道:“他长得倒是高大魁梧,对了,你说他跟我爹哪个高一些?”

阿绯呆住,眼前便浮现傅清明的影子来,赶紧转开头去,支吾说:“这个、这个我……”

南乡抓抓头,忽然间眼前一亮:“哎哟,有好玩的!”不等阿绯说完,撒腿往前就跑。

第 87 章

原来两个人边走边说,不觉寂寞,此刻竟已经出了小镇,面前是一条小路,蜿蜒向远处,两边生着好些杂草。

前方路上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乡下人,正赶着一头牛正在慢慢地走,那牛儿悠闲,不时地甩甩尾巴赶着身上的牛蝇,走两步又停一停,吃一嘴路边上的草。

南乡自打出生就没见过牛羊之类,当下如看到什么新奇玩具一般扑了过去,那赶牛的是个老者,见身后有个小孩子追过来,惊愕之余看南乡年纪极小,生得可爱,忍不住就笑的皱纹层叠。

南乡见了好玩儿的,忘乎所以,且他又天生自来熟,便想去摸那牛,伸手过去,又不太敢,见那老者打量自己,就问道:“这是什么?”

老者见他居然连牛都不认得,便笑道:“小娃娃,你不认得?这是黄牛。”

南乡问:“黄牛是干什么的啊?”

老者说道:“现在赶它去耕田。”

南乡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钦佩感:“哦,耕田啊……什么叫耕田?”

这会儿阿绯赶过来,将他拉过去:“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

老者见他出言幼稚,却不以为忤,大笑道:“小娃娃口多,什么也不懂的,无妨,无妨。”

南乡见那牛尾巴摇来摇去,自己便去路边上拔了一根极长的草,在牛尾巴后也跟着摇,那老者见状,就吓唬他道:“娃娃,你留神,惹恼了它,会伸腿踢你。”

“真的?”南乡吓了一跳,赶紧把那根草扔了。老者见他信以为真,不由地哈哈大笑。

两人跟着牛儿和老者走了一会儿,老者便赶着牛下地去了,临去便同两人挥了挥手,南乡站在路边,依依不舍地看了会儿,见老者给牛套上耕田的用具,缓缓赶着牛往前。南乡便道:“原来这就是耕田啊。”

阿绯摸摸他的头:“是啊,这就是耕田,看够了吗?赶紧赶路了。”说着扭身就走,南乡便急忙也跟上。

阿绯缓缓走着,却不说话,心里头想起好些以前在妙村的事来,那时候朱子去地主家打工,她就在家里睡觉,睡得无聊了,就出来乱走,那时候会有芝麻糕跟着她,这会儿却是南乡了。

阿绯想着想着,就站住脚,回头看一眼南乡,却见小孩儿正探身向着路边的杂草上张望,伸出手来想去捉什么似的。

阿绯想到芝麻糕,有些感伤,便暂时把南乡当成芝麻糕,吆喝说:“南乡,快点跟上。”

南乡见她叫,才缩了手,欢天喜地地跑来:“我刚刚看到一个好玩儿的,趴在草上,吱吱地叫,可惜你叫我,不然的话我就捉住它了。”

阿绯听了他形容的,问道:“是不是绿色的,头很大,头上还有两根短短的须的?抱住草一动不动?”

南乡急忙点头:“你怎么知道?”

阿绯哼了声,下巴一扬:“我当然知道,我还捉过,那种叫做蚂蚱,叫声比蝈蝈要大,我以前也玩过。”

南乡却很聪明,想了想就说:“那你一定不是在王府或者将军府玩过了?”

阿绯只觉得这小鬼头的聪明着实让人黯然神伤,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瞪他一眼:“是啊,怎么样?我是在妙村玩过。”

南乡理解不了阿绯气哼哼的表情,自顾自说道:“那么是你自己捉的吗?如果你这么厉害,给我也捉一只好不好?我们带着上路,这一路上听他一直叫一直叫,也怪有趣的。”

阿绯看着他期待的表情,一时又有些惆怅,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南乡略觉的失望。

阿绯干脆扭头转向一边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南乡不明白,见她不肯配合,就也作罢,心里打定主意下次见到了一定要捉上一只。阿绯说完之后见南乡没动静,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看小孩儿自顾自仍在张望,才放了心。

此刻将近中午,昨晚上借宿的那小镇子早就在身后不见了,两人居然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去,却因为觉得好玩儿丝毫没察觉累。

阿绯眯起眼睛看前方,望着前头白云堆积,像是从天上垂落下来似的,末尾被一片树林挡住。

热气升腾,阿绯抬手遮住眼睛,心想:“那时候我也觉得这蚂蚱好玩儿,可是却不敢捉,还是他帮我捉的,捉到后还用笼子关起来……笼子也是他做的……想来他对我真的很好,可惜……”

想到朱子,一时眼睛就有些难受,急忙又一扭头:“算了,不想了!反正已经出来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南乡果真捉了一只蚂蚱,他倒是不怕这个,用手捏着就来给阿绯看,阿绯吃了一惊,没想到果真竟给他得逞,看他欢喜的模样,赶紧跑到路边上揪了一根细长的草,手上打了个结,回来后就栓在那蚂蚱身上,小心翼翼地扣紧了,最后把那根草另一端给了南乡:“拿着吧。”

南乡见她如此“心灵手巧”,越发佩服:“公主,你好厉害啊。”阿绯本要得意,然而想到自己这一招也无非是跟朱子学的,那得意就也减半了。

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又走了六七里路,不约而同地都有些累了,正好儿走到一棵大树下,阿绯便道:“歇息会儿。”南乡先跑过去,也不怕地上脏,一下就坐下来,开始玩他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