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木呆呆地,南乡却说:“看到了,但是为什么要蒙着脸啊,我还以为你长得很丑。”

无名一笑,把面巾重新挡上,才淡淡说:“赶车风大。”

南乡奋力地吃了大半条鱼,吃的满嘴流油,肚子鼓起,疲惫地躺在阿绯膝头上睡去,无名见状,就说:“一块儿进车内睡吧。”

阿绯低着头,不应声。只是默默地站起来,起身的瞬间眼前发黑,几乎抱不住南乡。

无名见势不妙,一手揽住她一手把南乡接过去,阿绯喘了口气,对上他的眼睛,心中只觉得酸涩悲伤:她真是太久没见到傅清明了,所以会把一个平凡无奇的赶车人也会误认为是他吗?

是啊,当初她那样对他,他若无事,就算不是对她恨之入骨,那也必然是如她做的那个梦一样恼了她的,又怎会悄无声息回来,以如此面目接近她呢?

阿绯只是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似乎还有些意志不坚的嫌疑。

当晚三人就在雪山脚下歇了一夜,次日南乡先醒来,小孩儿睡得早醒的更早,虽然小小的,浑身上下却像是精力无限,见阿绯还在睡,他便放轻了手脚,爬出车厢。

无名并没有就在车边儿,南乡疑惑地放眼看去,却见在清晨蒙蒙亮的薄曦之中,无名正在河边上,身子侧着俯身,似正在洗脸。

南乡一看他就高兴,当下跌跌撞撞下了马车,不敢高声叫怕惊醒阿绯,呼哧呼哧地往河边跑去。

南乡在这边一动,无名已经察觉,极快地把脸抹干净,又急忙戴上蒙面巾子,才回过头来。南乡嘻嘻笑道:“你在干什么?”

无名看他身后无人,就说:“洗脸。”南乡就也过来:“我也要洗。”无名怕他手忙脚乱地不方便,就把他抱过来,南乡撅起屁股抄水洗脸,顺便又喝了两口水,无名说:“别喝,会肚子疼。”

南乡又只洗脸,站起身来后就看无名。无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

南乡抓抓头,忽然口出惊人之语:“你真不是我爹吗?”

无名身子一抖,却做若无其事状:“怎么这么问?”

南乡皱着眉想了想:“虽然脸长得不一样,可是感觉很像是我爹……奇怪……你不是我爹变的吧?”

无名啼笑皆非,咳嗽了声:“别乱说,让公主听见了会生气。”

南乡叹了口气:“公主也很想念我爹啊。”

无名不动声色说:“是吗?你怎么知道。”

南乡说:“我当然知道,以前住客栈的时候,我有几次听她说梦话,都叫我爹的名字呢。”

无名看向南乡,眼神变得温柔了些:“好了,回去看看公主醒了没有,我们要赶路了。”

两人回到车边,南乡自动爬上车,就入内查看,外头男人回想南乡方才的话,面巾下的唇角一挑,正在出神,却听到里面南乡叫道:“公主……你怎么了?头怎么这么烫?公主你醒醒!”

男人听了两句,脸色一变,轻轻一跃,便跳到车上,他的轻身功夫十分高明,如许高大的身子落在车上,马车居然纹丝未动,男人钻入车厢:“怎么了?”

南乡见他进来,急忙拉住他手:“大叔你快看看公主怎么了,为什么叫她不醒?”

男人垂眸,看见阿绯脸色发红,呼吸急促,他心头一震,把裹在手上的布条拆下,在阿绯的额头一模,心中震惊之余暗叫了一声不好。

南乡在一边担忧地我呢:“大叔,我公主姐姐怎么了?”

无名看他一眼,慢慢说道:“她大概是受了寒……身子虚,病了。”嘴里这么说着,心中不由地有些责怪自己,阿绯闷闷不乐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晚上烤鱼的时候她自己在河边坐了那么久,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他虽看在眼里却并未就去阻止,她受了寒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怕是因为她心中有些郁结,其实……他都知道。

车厢门开着,两匹马儿略有些躁动,打着响鼻,准备奋蹄赶路。

无名回头看一眼那不远处的凛凛雪山:阿绯这时侯病了,到了山上更冷,她可会撑得住?但是不走的话,若是变了天,那么再动身就遥遥无期了。

正犹豫之时,却听得一声咳嗽,怀中的阿绯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瞬间她的眼神迷蒙了一下,而后就轻声说:“天亮了吗?快……赶路吧。”

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坚定,“无名”望着她微红的脸颊,抱在她腰间的手轻轻地握紧了一下。

第 95 章

阿绯昏昏沉沉地,时而清醒,但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的时候,耳畔会听到南乡唧唧喳喳地声音,有时候说“公主姐姐什么时候会好?”——是担忧的声音;有时候说“这座山好高,天阴阴地是不是要下雪啦?”——却充满了兴奋地期盼。

阿绯迷迷糊糊,耳畔似乎有呼啸的风声,有什么打在车上,啪啪作响,像是风吹着雪,然而她的身体不知被什么裹的很严实,因此竟丝毫没有感觉冷。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有些小了,阿绯就听到南乡说:“刚才的冰川居然塌了真惊险,把我吓死了!”

阿绯心中也惊了惊,想问问是什么情形,却听南乡又问:“公主姐姐一直都睡着,不会死吧?”——然后回答他的是一声严肃地呵斥,让南乡“不要胡说”。

阿绯听到那呵斥的声音,似乎熟悉,似乎陌生,有些像是傅清明,但仔细想想……应该是那个赶车的无名大叔。

阿绯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又酸又苦,想问问他们已经到了哪了,但是浑身无力,似乎连一根头发都动不了,于是只好作罢。她的身体时冷时热,最难受的时候几乎喘气都变得很困难,阿绯不知道自己因为痛苦会轻轻地呻~吟出声,但是奇怪的是,在她觉得最难受的时候,就感觉像是有个人把自己抱入怀中,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身体,然后似乎苦痛也一点点地被他抚平了,阿绯也在不知不觉里真正地睡了过去。

阿绯的病拖拖拉拉,一直过了七八天才好转,此刻马车却已经翻过了雪山,正在经过一片平坦的原野,南乡从车外爬进来,看阿绯靠在车厢上,惊喜交加地扑过来:“你醒啦?”十分亲热。

阿绯将小孩儿抱住:“嗯……我们到哪里了?”

南乡兴高采烈地:“已经到了虢北了,前面就有人家住,赶车的新大叔说送我们到那里就行了。”

“新大叔?”阿绯疑惑。

南乡说道:“先前的无名大叔离开了,换了一个新的大叔,说话的声音很奇怪!”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娃娃,我们虢北人说话都是这个腔调,我还算是说的很不错的,有很多人说的大启话,你还听不懂哩。”

南乡捂着嘴笑,跟阿绯说:“你听到了吧,是不是很奇怪?他还觉得自己说的很好呢。”

阿绯心头发凉,却不知为什么,出了会儿神后问:“那无名……大叔去哪里了?”

南乡说道:“不知道,看他很着急似的,大概是有急事。但是我们已经到虢北了,就不怕啦,等我们找到爹就好了。”

阿绯眨了眨眼,忽然一惊,放低了声音问:“你有没有跟外面那个人你爹是谁?”

南乡摇了摇头,忽然又捂着嘴笑:“放心吧,无名大叔曾经跟我说,在虢北不要随便提我爹的名字,因为他名气太大啦,有的虢北人喜欢,有的却不喜欢,只让我们暗暗地寻找。”

阿绯松了口气,没想到“无名”居然还这么有心……想了想,又打起精神来,反正来了都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隔着数千里之远,虢北的风物跟大启迥然不同,处处散发着异国风味,此刻不过是八月份,却已经大雪纷飞,满目都是白茫茫一片,阿绯依稀记得傅清明先前隐约说过,虢北地界秋冬日长,春夏日短,一般八九月便会飞雪,到四五月份冰雪才会消融,而后草长花开,是个冰雪之国。

在这样严寒之境,虢北的人多半嗜肉好酒,男的高大健硕,女子也强悍十足,以打猎来弥补农作物上的不足,寻常是男人出外打猎,女人守家,但有时候劳力不足的话,女子也会自行出外打猎,因此虢北人不论男女,都擅长骑射。

那赶车的大叔叫“泰沙”,这是南乡告诉阿绯的,阿绯听了暗笑,这名字跟“太傻”听来差不多,南乡又低低说:“公主姐姐,你去看一眼,泰沙的胡子跟头发都是黄色的,眼睛也是黄的……不对,是绿的……”

阿绯大吃一惊:“真的?”忽然想起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听闻虢北公主入京后,大家对虢北人的猜测,说他们长得很奇特,跟大启的人不一样,此刻听了南乡说,忍不住爬到车厢边上,打开车厢门往外看。

此刻天晴,满头的大太阳,阳光如金子般自晴蓝天空洒落,但地上却全是雪,厚厚地,纹丝不化,马车在雪铺成的道路上往前疾驰,阿绯望见前头车上坐着个黑熊似的身影,头上也带着黑色的皮帽子,正在赶车,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脸了。

阿绯跟南乡在车内唧唧喳喳,那边泰沙赶着车,遥遥地看到了村庄的影子,于是便放声唱起来,他的声音却是很好听的,但是曲子奇异,又是用虢北语唱得,因此究竟是在唱什么阿绯跟南乡都纹丝不懂,只隐约听出歌里似乎带着欢喜的调子,可也不全是那种喜气洋洋地。

阿绯从没听过男人这样放声唱歌,一时听呆了,虽然不懂其中意思,可心里却隐隐地有些被那曲调打动。

南乡忍不住,等泰沙唱完了,就问:“泰沙,你在唱什么?”

泰沙说道:“是我们常常唱得歌,叫‘丰收歌’。”

南乡吃吃笑了会儿,这时侯满地大雪,他居然唱什么丰收歌,嘴里却说:“你唱得真好听。”

泰沙笑:“我们这里的人都会唱,我算是唱得一般的,不算顶好,不算顶好……看,我们村子要到了。”

阿绯跟南乡往前看,果真看到在不远处极蓝的天空下,坐落着一座村庄,屋子都是尖尖顶儿,矗立着探向晴空。

泰沙放慢了速度,马儿摇着铃,悠闲地踏着步子往村口而去,却见自雪地里跑出许多矮个子来,一边往这边跑一边欢呼,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些奇怪的话。

阿绯跟南乡双双吃了一惊,却见那几个矮个子像是小孩子,但是跟大启的小孩不同,这些小孩长得跟雪娃娃一样白净,有的是黄色头发,有的是灰褐色,只有一个是黑头发的,一个个穿着小皮袄,扎着皮带,有些大点儿的孩子看似五六岁的,腰间的皮带上居然还带着小小地匕首。

这群奇异的小娃儿笑容满面地跑上来,有人竟然直接拦向马前,眼看那马儿就要冲过去,只要马蹄踩下去就能将小孩踩成肉泥,吓得南乡叫起来。

泰沙呵斥了声,手中缰绳一拉,千钧一发之时,马儿稳稳地立住,而那跑上来的孩子也嘻嘻一笑,跳了开去。

泰沙低头,笑着又呵斥了几句虢北话,那帮孩子却丝毫不在意,围在他膝边问长问短,有人居然大胆从马肚子底下钻出来,顺便还挠挠那马腿。

阿绯跟南乡靠在车边,看了个稀奇。

为首的一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有一头很黄的头发,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有点像是金子,阿绯是头一次看到,在他的印象里,曾经有一次看到进贡的狮子,仿佛就类似这种颜色……没想到人居然也会长出这样的“毛”来。

那孩子脸色雪白,双眼却是碧绿色,看了一眼南乡跟阿绯,又看泰沙,便用虢北语说:“泰沙大叔,你这次又去干什么买卖啦?这两个是什么人?”

泰沙说道:“阿雷登,你又领这群小崽子出来乱跑,你阿爹还没有带你出去打猎吗?这两个人是我带来的客人,会暂时留在我们村里。”

阿雷登抬手摸了一把腰间的小匕首,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阿爹说要等我再长一岁才带我去,艾诺跟我一样大,为什么他阿爹都带他去过一次了?泰沙大叔,下次见了你帮我求求情吧……”

泰沙哈哈笑:“你阿爹也是为了你好,现在的野兽可凶了,你又小,如果咬住了你,一口就能吞了。”

“我不怕!”阿雷登在胸口一拍,又说,“再说我也跟着哥哥学了两年了,我很想去猎一头小熊回来呢!到时候你就看吧!”

两人在这儿对话,其他的孩子便对阿绯跟南乡生了兴趣,有两个调皮的,居然抱着泰沙垂在车边的腿爬上了车,其中一个凑过来,嘴里呜噜了一句,面向着南乡,似是在跟他说话。

南乡当然听不懂,就问:“你说什么?”

那孩子看他一眼,又回头看另一个孩子,呜噜着又说了句什么,南乡跟阿绯面面相觑,见两人一个头发金黄一个是褐色,脸却同样的白,但是眼睛的颜色却很奇怪,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魔怪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两人定然不会相信世间居然还有人生得这幅模样。

那虢北的小孩对另一个爬上来的孩子说:“他长的很奇怪。”另一个说:“他还听不懂我们的话,但是他说的我知道,我听泰沙大叔跟别人说过,像是大启的话。”先头那个说:“真的是大启的小孩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泰沙大叔在旁听到这里,就笑道:“你们不要乱问啦,现在你们要跟我回村子还是要在这儿玩?要是回村子的话就都上来,我带着你们。”

几个孩子巴不得看热闹,当下所有人都七手八脚爬上来,围在阿绯跟南乡身边儿,先前的阿雷登坐在阿绯身边,看一眼她,又看南乡,然后回头对泰沙说道:“泰沙大叔,他们是你的亲戚吗?”

泰沙说道:“怎么啦,小鬼头?”

阿雷登就笑:“如果不是亲戚,你带这样美丽的姑娘回来,安吉利大婶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又要打你了。”

泰沙跟着哈哈大笑:“打是亲骂是爱,这个你以后才会知道。”

阿雷登说:“我不信,我喜欢的姑娘才不会打我。”说着,就歪头看了阿绯一眼。

旁边的虢北小孩儿凑在南乡身边,拉拉他的衣袖,又看看他的头发,端详他的眼睛,没一刻消停,幸好南乡也不是个怯生的,这些小孩儿打量他,他也毫不示弱地打量着对方,从村口到村子里不远的路,这些小孩儿把南乡认了个明白,南乡也把几个小孩儿看了个遍。

泰沙大叔赶着车来到自家院子前,这个村庄,院子都建的很低矮,基本都是用木头圈成的,站在外面就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马车才停下,里头就传来狗叫声,然后厚实的木头屋门打开,走出一个胖胖地带着围裙的中年妇人,自然就是他们所说的安吉利大婶了。

这妇人还没走到门口,几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推开门一拥而入,安吉利大婶呵呵笑起来,挨个头摸了摸,说:“小崽子们,快进屋里头,大婶早上才做的奶油酥饼,一个吃一个。”

小孩们一听有吃的,欢呼着冲向屋里头,只有阿雷登“老成持重”,强忍着食欲并没有就跟着冲进去。

安吉利大婶出了门,一眼就看见阿绯跟南乡站在老伴的旁边,将人打量了一眼,脸上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阿雷登在旁叫:“大婶!”

安吉利看见他,就说:“阿雷登,怎么不进去吃东西?小心都给其他崽子们吃光了。”

泰沙大叔说:“你啊,不懂,小阿雷登长大了,像是大人一样,当然不会像那些小崽子一样抢东西吃,快,快让客人进屋。”

第 96 章

阿绯跟南乡留在泰沙大叔家中,渐渐地熟悉了当地的风物,加上安吉利大婶又极为热心,虽然言语上仍然不是很通,但也没什么大问题。

阿雷登因为在第一日的时候就认识了两个,他似乎又对南乡格外感兴趣,于是跑的特别勤,两天里来回走了四五趟,一回生,二回熟,加上南乡又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很快就跟阿雷登打的火热。

阿绯靠在炕边上打瞌睡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就在火堆旁边说话,东拉西扯鸡同鸭讲了会儿,南乡就看着阿雷登腰间的匕首,有几分羡慕地问:“这个是哪里来的?”

阿雷登见他脸上露出疑惑表情,又是那个口吻,目光还盯着自己的匕首,虽然听不懂大启话,却也明白南乡是在问自己的匕首,男孩脸上就露出骄傲的神情,索性将匕首解下来,给南乡看:“漂亮吧,是我阿爹给我的。”

南乡当然也听不明白,有些苦恼,但很快注意力就给匕首吸引过去了,听着阿雷登的口气似乎有些自豪,就说:“很威风啊。”低头打量着匕首。

阿雷登见他果然喜欢,自顾自地就说:“我们这里男孩子只要过了三岁都会有一把匕首的,开始是木头的,四岁的时候才会得到真的匕首,我这个就是真的,怎么,你们哪里不是这样的吗?”

南乡听他叽里咕噜说了好大一通,可惜他全不懂,就也自顾自地回答:“要是我爹在的话,我可以跟他要,我爹或许也会给我一把,一定会比这个漂亮,等以后见到爹的时候再要吧。”他虽然喜欢这把匕首,却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而且跟阿雷登才认识,就仍旧把匕首送回去。

阿雷登接过来,重新挂到腰间:“我再过一岁,就可以跟阿爹去打猎了,对了,你几岁了?看样子好像只有两三岁?”他说着,灵机一动,就伸出十根手指,右手的五指一摇,指指自己,然后又举起左手,指向南乡。

南乡见他打量着自己,本不知他说什么,待见了这个动作,心头雪亮,就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刚比好手势的瞬间,小家伙灵机一动,三根就变成了四根。

阿雷登眼睁睁地看着:“你是三岁……不对,是四岁啊?看不出来,比我矮这么多。”

南乡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眼中带着疑惑,略微猜到他是在说什么,偏昂首挺胸,作出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来。

阿绯正在炕上半睁着眼睛,听两个人在一块儿煞有其事地说这些话,她心中啼笑皆非,她自然知道阿雷登不懂大启话,而南乡更加不懂虢北话,但是两个人居然像模像样地说了这么久,还有问必答地,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阿雷登跟南乡说的投机,便又邀请他去自己家里玩耍,这个却难以表达,幸好安吉利大婶进来,因为泰沙大叔懂大启话,所以安吉利大婶也略懂几句,当下替阿雷登翻译了一下,南乡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当下就高兴起来,回头看阿绯:“姐姐,阿雷登邀请我去他家里。”

阿绯有些惊讶,看看两个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终于点头,懒懒地嘱咐:“别出去乱走,只去他家里就好,玩够了直接回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丢了的话,我找不到。”

南乡一概应承,两个孩子手牵手出去了。

南乡出去后,阿绯便继续在心中谋划心事,安吉利大婶捧了一碗奶茶送过来,阿绯吃了口,觉得很美味,就道谢。

安吉利大婶慈眉顺眼地笑了笑,进里屋拿了一件兽皮,捏在手里缝制。

阿绯看着她慢慢地飞针走线,想了会儿,就问:“大婶,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安吉利怔了怔,然后吃力地说:“我们这是普里镇,意思就是鸟飞不到的地方。”

阿绯似懂非懂,但是听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有几分欣慰,又问:“那么这里距离大启的驻军地方有多远?”

安吉利看着阿绯,眨了眨眼后,说:“驻军?”

“军队……”阿绯说了一句,手作出拉缰绳的动作,“打仗的军队……大启的……”

安吉利的脸色变了变:“不打仗,不打仗……”

阿绯见她居然不懂自己的意思,略微焦急,想了想,就直接问:“大婶,我是问……听说大启那边有个很厉害的将军,叫做傅清明,你知道吗?”

安吉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起来,定定地看着阿绯,弄得阿绯心里毛毛地很紧张,谁知安吉利看了她一会儿后,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傅将军,好,好!”

阿绯纳闷,安吉利见她不懂,就举起拇指:“傅将军。”

阿绯吃了一惊,这明明是夸奖人的手势,大概是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表情,安吉利又拍拍大腿,说:“傅将军在,不打仗,跟皇帝和谈,能过好日子。”

这几个字她说的荒腔走板,听起来有几分可笑,但是阿绯却没有笑的心思,看了安吉利一会儿,就默默地点点头,一时居然把自己想问的话给忘记了。

安吉利见阿绯默默地,就又笑容满面地推让她喝奶茶。此后阿绯又问了几次,安吉利却总是竖起拇指,阿绯问她知不知道傅清明在哪,是不是在大启的军营里,她却一问三不知,脸色很茫然。等泰沙大叔回来,阿绯只好又旁敲侧击地问他,泰沙大叔知道大启的驻军在此地十多里开外,却也不知道傅清明是不是在军中,据说没听说什么消息。

阿绯有些焦急,不知不觉三天过去了,她的身子也养好了,阿绯就打算亲自去驻军里看一看,这一清早,阿绯正要跟泰沙大叔跟安吉利大婶说这件事,却不料安吉利大婶先一步出来,喜气洋洋说:“今天猎队的男人回来,喜事,一起去迎接吧。”

阿绯见她居然换了一件新衣裳,她刚要说自己要走,身后南乡也出来,说道:“对了,昨天阿雷登说他阿爹跟哥哥要回来,还叫我去他家看打回来的猎物,据说还会有熊呢。”

阿绯看看他兴高采烈的小脸,这三天里南乡几乎每天都跟阿雷登他们那伙孩子一起疯玩,几乎忘了他们来虢北是为了什么。

阿绯心想:要走也不在一时,大不了看完了猎队回来再走。于是就并没有出声。

安吉利大婶见状很是高兴,挽着阿绯的手臂往外走去,那边南乡早跟脱缰的小野马般跑了出去,门口上阿雷登正等着,见他出来就呼啸了声,身边五六个孩子一块儿,像是一群小崽子似的往村口去,末尾有两个不慎在雪中滑到,却又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因为冬日寒冷,原本白天路上并没有多少人,但是今天不同,阿绯一出门就吃了一惊,见街头上三三两两地,都是盛装打扮的女人,一个个喜气洋洋,成群结伴地都往村口走去。

阿绯一边走一边打量,看周围人这势头就好像是过节,十分隆重。阿绯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猎人打猎回来了吗。”却不知道对于虢北人尤其是这些边境旁的住民来说,冬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归猎”,靠着打猎储存大量的肉才能度过漫长冷酷的冬天,所以每一次猎人归来都会受到热烈而隆重的迎接。

快到村口的时候,人也越来越多,阿绯不停地四处看,虢北气候严寒,除去路上无名买的那件裘衣,阿绯其他的衣裳都不顶用,完全无法御寒,安吉利大婶翻箱倒柜找出了她年轻时候穿的衣裳裙子,阿绯试着穿上,居然差不多能穿,只肥大一点点。

阿绯看着安吉利大婶那肥胖的身躯,很难想象这些衣裳曾经是她穿过的。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安吉利大婶说:“我们虢北的姑娘,年轻的时候大多都是花一样,可是嫁人了后又多半都会……”说到最后就看自己。

阿绯见她脸颊跟身体都极丰满,且脸色红润,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这样开心的笑容挂在脸上已经是最美,还需要什么其他呢。

阿绯穿着长裙,围着裘皮,踩着皮靴,头上还戴着皮帽子,若是不细看脸蛋,就好像是一个纯正的虢北姑娘似的。将到村口,斜刺里出来几个虢北的女孩儿,唧唧喳喳声音如云雀,说个不停,安吉利大婶挽着阿绯的手向她们打招呼,几个人就也回过头来,有人看到阿绯,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个鼻子上生着几颗雀斑的姑娘就问:“大婶,这就是你们家的贵客吗?”

安吉利大婶说道:“是啊。”另一个脸颊红红的少女打量了阿绯一会儿,说道:“她像是大启人,跟赛恩斯一样。”

红颊少女说完,那雀斑少女惊奇地问:“你又知道赛恩斯是大启的人?他明明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他会说我们虢北话,我看,应该是哪里的双裔。”

所谓“双裔”,就是虢北人跟大启的人成亲后生下的孩子,因为此地是边境,靠近大启军营,近年来无战事,许多大启的士兵以及边境的百姓跟虢北的人通商、往来,渐渐地促成许多婚事,生出好些混血的孩子,统称双裔。

几个少女一边走一边打量阿绯,红颊的就说道:“她长得真漂亮,看起来比嘉丝蜜还好看,就是太瘦了,一阵风大概就会把她吹走。”

她身边矮个的说:“嘉丝蜜呢?大概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赛恩斯了吧。”

雀斑的捂着嘴笑:“她的魂已经给那个异族的男人给勾走了,因为她喜欢赛恩斯,惹得赫尔若很不高兴。”

“赫尔若喜欢她啊,她却不喜欢我们族里的这个大英雄,反而去喜欢个异族男人,但这样也好,我们才会有机会。”

几个少女哈哈大笑起来。

皮靴踩在地上,挤压着雪,发出带劲儿的声响,少女们边走边议论,不时发出快活的笑声,十分热闹。

阿绯就问安吉利大婶:“她们在说什么?”

安吉利大婶带笑看了那几个少女一眼:“她们夸你长得美丽。”又用虢北话说:“你们说起男人来小声点,会被人听到。”

少女们挤在一起,尖笑起来:“安吉利大婶,是不是泰沙大叔最近说你什么了,才让你变得这么胆小了?”

安吉利大婶笑骂:“一群只会乱叫的花鹿,我为了你们好才说话,你们反而说起我来了。”

正说着,雀斑少女忽然叫道:“快看,他们回来了!”又叫,“赛恩斯!”旁边的红脸颊少女却叫道:“嘉丝蜜也在那里!”

阿绯还没看,耳畔先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是雷神驾着战车驶过,阿绯心中一惊,急忙扬头看去,却见在前头村口上,如风过如雷奔,驶来几匹高头大马,都是乌黑的毛儿,晴光之下像是一匹匹的黑缎子闪着光,马儿壮硕而俊勇,马头上戴着铁甲,只露出双眼,而阿绯看到马上坐着的都是些身披厚厚斗篷穿着毛皮的骑士,个个腰中佩刀,头上还戴着铁盔,雷霆万钧地自眼前掠过。

阿绯心中一惊,这哪里是猎人?这幅打扮,这种气势,分明就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样!怪不得常常听人说虢北人是好斗的,连一个小镇上的猎人都这样,那军队呢?

那瞬间阿绯心中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虢北的人如此强悍,那么抵住了他们的傅清明……究竟是说他三头六臂手眼通天之能呢,还是说他果真在此处费尽了心机才能保持虢北跟大启的一直和平相处?

但不管如何,这都说明,傅清明是比虢北人更加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