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不乖,乱叫你爸爸。”虫虫从妈妈的胳膊底下冒出个脑袋来,小家伙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泪,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不是我的爸爸,我有自己的爸爸。”

“虫虫……”眼看着小家伙哭成这样都没把她给供出来,三岁的宝宝给自己顶缸,盛子瑜心里很愧疚,一下子觉得儿子气场两米八,一下子又觉得自己的人格好渺小好卑微。

她摸了摸儿子的圆脑袋,咬咬牙认了:“不怪他!都是我啦!是我逼他叫你爸爸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越来越弱:“……霍先生,大家都是朋友,我就是想开个玩笑行不行嘛,谁知道会把你女朋友气跑……你还是赶紧去追吧……再不追,她她她、她都该跑到麦子店了……”

霍铮深吸一口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他的眼睛仍微微发着红,但好在情绪已经缓过来了,他看向被盛子瑜抱在怀里的小朋友,心中柔软的情愫尚未褪去。

霍铮有意想逗逗他,让他不那么害怕难过。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沉声问:“那……咕咕是谁?”

虫虫耷拉着脑袋坐在妈妈怀里,此刻听见这个叔叔的问话,他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道:“咕咕是我的宝宝。”

刚才霍铮摸了一下虫虫的头,盛子瑜没防住,简直心有余悸。

他人高马大的,手掌更是比虫虫的脑袋还要大,盛子瑜十分担心他一巴掌就把自己傻儿子的脑袋拍成脆西瓜,当下便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瞪着对面的男人,企图给自己增加几分气势:“我已经道过歉了啊,你再不去追你女朋友,那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说完她便抱着虫虫撒丫子开溜。

---

霍铮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他重重地揉了揉脸,试图令自己清醒几分。

他掏出手机,给林冉冉打了个电话。

他中学时和外公住在东城,那会儿林冉冉才上小学,和他住在一条街上,两家勉强也能算是邻居。

林冉冉的父亲早逝,她独自跟着母亲生活,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家里做了东西,外公时常会让他送去一份。

等到后来,他上了大学,林冉冉的母亲也再婚了,两家便算是断了联系,只是林冉冉还会时不时的主动同他联系。

他知道林母嫁给了一个有钱男人,男人也有一个独生女儿,林冉冉同他提起过,她的继妹很漂亮,有点坏脾气,但对她们母女俩却是很好。

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林冉冉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紧张:“霍、霍师兄,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没有没有,现在还早呢,我刚从图书馆出来。”林冉冉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霍铮顿了几秒,然后开口:“上次在咖啡厅里碰见的你的那位朋友,你还记得么?”

“你是说……”林冉冉迟疑着开口了,“子瑜么?”

霍铮的声音平稳:“今天我和一个朋友在外面遇见她和一个孩子……我朋友想找她们母子拍一个广告。”

“啊……”林冉冉显然也有些懵,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霍铮点点头,“对。”

林冉冉赶紧解释:“你误会了,她们不是母子。那是……她们家亲戚的小孩。”

霍铮眼角一跳,他下意识追问道:“她们不是母子?”

“不是。”林冉冉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们家不喜欢孩子抛头露面,应该不会同意的,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霍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好,那麻烦你了。”

霍铮握着手机,就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是了,刚才那个孩子,并没有叫过她妈妈。

刚才那并不是她的孩子,她并没有结婚生子。他想他大概是应该觉得庆幸的,哪怕她早已走出那段感情。

出了餐厅,霍铮坐在停车场里抽完了三支烟。

第一支烟,叫霍铮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盛子瑜。

他同战友吃完饭从饭馆出来,去旁边巷子里取车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少女,被三四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围在角落里。

他当时身上还穿着军装,所以一见到他,那个少女便哇的一声叫起来,“解放军叔叔救我!”

顺理成章的,霍铮帮她赶走了那几个小混混,少女十分感激地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谢谢你!解放军叔叔!”

霍铮这才看清小姑娘的脸,那时的盛子瑜还不像今天这样美丽得耀眼,她的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未褪去,眼神里都是孩子气,可也足够美丽娇憨得叫人移不开眼。

霍铮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十点了,便问她:“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报了个酒店的名字,然后便高高兴兴跟着他上车了。

车上,她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叫盛子瑜,刚才谢谢你救我哦!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霍铮抿了抿嘴,目视着前方,“我姓霍。”

“霍什么呀?不方便告诉我全名吗?”盛子瑜在副驾上扭个不停,“你真的是军人吗?陆军?海军?还是空军?你们不用训练吗?可以跑出来吗?”

霍铮安静地开着车,没有开口。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盛子瑜突然就低落起来,她歪着脑袋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吵?”

这回,霍铮终于开口了,回答简短:“还好。”

这个回答迅速令她安心下来,她自顾自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其实我还好啦。”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酒店门口,霍铮想了想,还是开口:“以后尽量不要晚归,也不要深夜走小巷,路远的话可以打车。”

盛子瑜侧着身子望着他,眼波流转,路边的霓虹映入她的眼中,散成点点细碎的星光。

她朝他伸出手:“电话。”

霍铮一愣,然后搬出一贯的借口:“我没有电话。”

盛子瑜明显不信:“怎么可能有人没电话?”

霍铮面不改色:“部队规定。”

盛子瑜毫不气馁:“那总能写信吧?给我地址,我给你写信。”

霍铮终于笑了:“我和你不认识。”

她不接他的话茬,只是自顾自道:“电话不给,地址也不给,难道你是有女朋友了?”

霍铮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对。”

“骗子!”小姑娘突然就发了脾气,“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霍铮看着她发火,一时间只是漫无边际的想到,小姑娘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倒有点像一只河豚。

见他毫无反应,盛子瑜更加生气了,她提高了声音道:“追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河北,你以为自己特别帅是吧?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也能从这排到路口那家麦当劳!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便气哼哼地推门下车了。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她一场心血来潮恶作剧的开端。

---

“其实,后来我看见她给巷子里围堵她的那两个小混混钱了。”

——霍铮《公主病观察日记》

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盛子瑜没想到自己这回闯了祸,回去的路上,虫虫一直都耷拉着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知道,这下不像刚才抢了他奶卷那样好哄了。

每次一提到有关爸爸的话题,他就会低落很久。

车子路过闹市区的一家宠物店时,盛子瑜赶忙让司机停了车,又讨好地看向儿子:“我们去给咕咕买个漂亮的新笼子好不好?”

虫虫耷拉着小脑袋,声音很低落:“给咕咕买再漂亮的笼子,它也还是见不到它的爸爸妈妈。”

“你什么意思嘛?”盛子瑜很无语,“难道把那只胖鹦鹉关起来玩弄的人是我吗?”

虫虫扁了扁嘴,似乎又要落泪,盛子瑜立刻住了口。

算了算了,当她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爸爸,盛子瑜认为这件事是和她没有半点干系的,她也很无辜呀。

不过引得他今天如此伤心,盛子瑜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她试图转移话题来逗小家伙开心:“虫宝,我们回去一起看叮叮当好不好?”

“……”

“就看那集你最喜欢的公寓树好不好?”

“……”

逼不得已,盛子瑜只得祭出大杀招:“妈妈明天还带你去吃牛肉火锅好不好?不告诉外公,我们偷偷去!”

依旧是没有反应。

盛子瑜瘫在座椅上,她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过了一会儿,虫虫又仰起头来看她,大眼睛里升腾起了雾气,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其他人都有爸爸,你也有爸爸,为什么只有我没有……”

盛子瑜试图用自己的悲惨遭遇来安慰他:“我的爸爸天天骂我,动不动就要打我,你确定你也要一个这样的爸爸吗?”

“那也要的。”虫虫抹了抹眼泪,“ 妈妈,是不是你把我爸爸弄丢了?我也好想要一个爸爸啊。 ”

时隔三年,这件事依旧是盛子瑜心中的痛。

她实在是不太能够理解,她长得这么美,又这么有钱,儿子虽然傻,但到底还是个可爱的小活宝的。孩子爸爸为什么就不愿意对她们娘俩负责呢?

她没办法开口告诉儿子自己可能是被抛弃了,她也打心眼里无法接受这种可能。

除非孩子爸爸也失忆了,并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段。

这是唯一的解释,面对哭唧唧的虫虫,眼下盛子瑜并不是太愿意考虑孩子爸爸已经死了的这种可能性。

盛子瑜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安慰儿子,她摸摸傻儿子的小脑瓜,声音难得的温柔,“谁说你没有爸爸?小花生不就是爸爸给你的?”

听到这个,虫虫吸了吸鼻子,将脖子上系着的小花生给拽了出来。

他瓮声瓮气道:“对哦,我的小花生爸爸。”

盛子瑜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是一块雕成小花生形状的玉坠,花生壳上的纹路精致逼真,花生壳开了一条小缝,半露出里面饱满圆润的三颗小花生来,十分精巧可爱。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工炉火纯青,盛子瑜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看这个玉坠就知道价值不菲。

那时她刚醒过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却意外在身上发现了这块玉坠。

小花生是她从前没有的,她自己也不大可能会去买这种东西。这么贵重的东西,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孩子爸爸给她的定情信物。

只是十分可惜,她在衣服口袋里发现小花生的时候,小花生已经被摔成了两截。

将那两截拼在一起,盛子瑜才知道,原来是一只小花生。

后来她找人在中间包了一层金,勉强算是将碎掉的小花生给修好了。

有时她看着这东西,又想起将她肚子搞大的混蛋,不免觉得十分碍眼,等到虫虫出生,她便将这东西挂在他脖子上了。

倒是虫虫,从小戴着小花生,知道这是爸爸留给他的,宝贝得不得了,高兴了难过了都要拿出来亲一亲。

将小花生从衣领里拽了出来,虫虫将它放在嘴边亲了亲,总算是高兴了点儿,他抬头看妈妈,奶声奶气地开口:“那爸爸他现在在哪里呀?”

盛子瑜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绕回来了,她简直想要翻白眼,“你爸上天了。”

虫虫虽然才三岁,可这种话还是能听懂的,他又惊又惧的看着妈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盛子瑜怕他再哭出来,慌忙解释道:“他他他……他说不定正在开飞机呢所以在天上。”

---

霍铮回到家的时候,正接到姑妈打来的电话,“阿铮,今天和那叶家的姑娘见面感觉怎么样啊?”

霍铮这才想起这茬来,他想了想,沉声道:“姑娘挺好的,我配不上人家。”

“胡说!”姑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起来,“二十八岁的空军上校,怎么配不上她啊?”

霍铮见实在躲不过,索性实话实说了:“其实我和舒然一早就认识,今天去那儿见了面我才知道是她……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真不可能。”

“哎哟哎哟!”姑妈气得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你是要急死我呀!你和舒然早认识这不就更好吗,清清白白知根知底的姑娘家,你还瞎挑剔什么。”

霍铮等她一气说完,这才开口道:“我现在是真没考虑这方面,您看我现在这情况,真成了家,也顾不了家,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姑妈忧心忡忡:“可你都二十七了啊,过完年就二十八了,你自己还真是半点都不着急啊!”

霍铮无声地笑笑,并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姑妈又突然话锋一转,“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霍铮没吭声。

姑妈又问:“阿铮?阿铮?怎么不说话了?”

霍铮回过神来,他沉声开口:“我这边还有点事,先不和您说了,再见。”

屋子里没开灯,霍铮坐在阳台上,望着对面的万家灯火。

第二支烟,叫霍铮想起第二次见她的情形。

那会儿外公从北京回云南了,老人家临走前又嘱咐他将空出来的房子租出去。

因为挂的租价不高,房子十分抢手,霍铮托了个熟人帮他甄选租客,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那会儿他还在北京的营区,便直接抽了个周末和租客约了见面签合同。

再次见到盛子瑜,霍铮是真的惊讶。

谁知她一见面便凶巴巴地开口:“你每个月给我便宜一千块!”

霍铮骨子里其实是公子哥脾气,他极少同人讨价还价,尤其是女人。他当下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行。”

盛子瑜脸上还做着凶巴巴的表情,可眼睛里已经是藏不住的笑意,也许是开心,又也许是在笑他傻气。

可转瞬她又生气起来,她咬着唇,气咻咻的看他:“不是我,换成别人你也直接便宜一千块吗?”

霍铮没作声,将重新打印又签了字的合同递给她,“你再看一下条款。”

盛子瑜不依不挠地追问:“无论是谁,要你便宜一千块,你也都直接就答应吗?”

霍铮想,其实那倒也不至于,全看他当时的心情如何。

再见到这个小姑娘,他的心底涌现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悦,这一点喜悦埋藏得太深,以至于日后待他回忆往事时才发现。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执拗得奇怪,不明白她为何要拼命证明自己在他这里的特殊性。

他又重复了一遍:“看一下合同条款。”

盛子瑜才不看,像是赌气一般,她接过合同,刷刷两下,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霍铮将钥匙递给她,又给了她一张纸片,上面写了几串数字,“物业、居委会和派出所的电话,你收好。”

盛子瑜捏着那张纸,抬头看他,眸子亮晶晶的,她似乎要他发窘,故意拖长了调子,“没有房东的电话呀,那锁坏了漏水了停电了我找谁呀?”

等了几秒,霍铮欲将那张纸从她手里拿回来写上自己的号码,但盛子瑜却往后一躲,她将纸折好塞进口袋里,然后笑眯眯地将手掌摊开在他面前,“写吧。”

霍铮很有分寸的保持着距离,拿捏着力道在少女洁白柔软的掌心里写下一串数字。

他一写完,盛子瑜便迅速将手收了回来,似乎是怕他后悔擦掉一般。

她看一眼掌心的电话号码,在原地蹦了蹦,然后很快乐的小声嘀咕道:“解放军叔叔原来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原来还记着他之前不肯给她电话号码的事情。

霍铮觉得这姑娘长了一张聪明脸蛋,但其实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傻气,不过傻归傻,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开,盛子瑜却叫住了他,她咬咬唇,然后轻声开口:“喂,房子租给我了,你住哪里?”

这是一间老四合院,放在几年前也十分值钱。一个人住是绝对太大的了,是以盛子瑜只租了其中两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