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诩是个美人,寻常女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可当她看见木十一的时候,心中本能地一颤。这女子虽在病中,粉黛不施,双目紧闭,模样只能看个大概。但仅止这样,便能引发人的无限遐想,殊不知当她那双眼睛睁开时,会有何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要发狂了。

王夫人看文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必定还有隐情。她问道:“谷雨,十一那边有什么问题?”

谷雨低头禀报道:“夫人,李神医为救木十一,把她脸上的伪装尽数除去。她…并不是我们平常看到的那个样子。”

王夫人奇怪道:“什么叫不是平常见到的样子?”

“她原本长得很美。”杜文月对王阙说,“衡哥哥,你见过她的真容吗?”

王阙声音低哑:“没有。”

“你根本就是喜欢她,对不对?她其貌不扬的时候,你已经把她放在心里。如今她的真容是个大美人…你,你气死我了!”杜文月生气地起身,眼眶泛红。

王阙没有否认,目光沉静如水。杜文月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王夫人叹了口气:“衡儿,娘有些不明白。你既然喜欢小木,又为何要把她赶走?”

“娘,我配不上她。”王阙苦笑。他曾想过把她推开,但还来不及把她推开,他自己已经深深地馅了进去。

她聪明,独立,处处为他着想,几次为了他奋不顾身。这样的女子,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可她太好了,好得他自惭形秽。特别是钟鼓楼那一夜之后,他隐约猜到了她的真容是天姿国色。但他是有缺陷的人,甚至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去拥抱她保护她,又如何能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

寒露硬着头皮进来说:“爷,李神医那边派人来传话,十一昏迷中一直在叫着爷…”

王阙立刻冲门外叫道:“张巍,进来背我!”

***

兰君觉得自己又热又冷,仿佛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一直在努力追逐着前方那个身影。但无论她怎么喊他,求他,他都不肯停下来。

她心急如焚,泪如雨下。他却忽然停下来了,朝她张开双臂,她欢喜地跑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她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她希望这样的温暖能留住,她宁愿就此长眠,再也不醒来。

李药收起银针,凝眉道:“有一箭离心口极近,已经伤了肺,倒是比我想象得糟糕。这两日观察一下,如果烧能退下去,便会无碍。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就算挺过去了,也会留下后遗症。”

“谢谢师公。”王阙点了点头,接过小雪递上来的布,把兰君额头上的布换下来,然后又仔细地擦着她脸上的汗珠。初见这容颜时,他也有些吃惊。虽然早就知道那个红衣舞女是她扮的,但他觉得那多少是化了妆的缘故。可没想到,纵然粉黛不施,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宁愿她还是那个其貌不扬,初生牛犊般的木十一,这样他心里头那自卑感会稍稍收起来点。这样的她,仿佛离他很遥远。

“三爷…”兰君迷迷糊糊地叫道,手指动了动。王阙立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

兰君好像被这句话安抚了,紧抓着他的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夫人绕过屏风,走到王阙面前劝道:“衡儿,你自己就是个病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十一交给我和你师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王阙摇了摇头,坚决地说:“我的命是她救的。我就在这里陪她,哪里也不去。”

王夫人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劝什么,只能走出去,吩咐小雪再去煎几副药送来。王殊陪着王夫人回佛堂休息,叹了口气:“娘,哥现在简直跟着了魔一样。你不知道,他跳到水里去的时候,我的魂都要吓掉了。”

王夫人戳了戳他的脑袋:“你还好意思说?枉你自小练武,平日里一个打十个都不是问题,竟然连你哥哥都保护不好。”

王殊委屈地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那些人事先埋伏好,布下天罗地网,防不胜防。”

王夫人神色一凝:“抓到的人里,就没有留一个活口?”

“还没审问,就全部自尽了。他们有些人混在侍卫里头时日不短,也一直尽忠职守,根本就不会想到是什么人埋下的杀手。哥哥怀疑如今在云州那个钦差是假的,这两日派人暗中调查,估计惊动了都清那边,所以他们才动了杀机。只是不知道为何十一会出现在那里?”

王夫人凝神道:“只怕十一是别有用心的人引去的。而这个人事先知道刺杀行动,又能活动到山庄内部来。我记得,十一得罪过大房那边?”

“该死!我找他们去!”王殊恨得咬牙切齿,转身就要走。

王夫人一把拉住他:“别冲动!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你有真凭实据吗?别说是王烁,就说我们明知道刺客是撒莫儿那边派来的,也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清辉的孩子救回来。那孩子…可怜啊!”

“娘别担心。哥哥已经派董爷去办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王殊安抚道。

***

兰君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渡过危险,而王阙也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床畔。

等兰君醒来,看见是三七守在床边,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梦里,陪着她的人是王阙,所以她一直睡得很安稳。

“…小姐您醒了?”三七惊喜地叫道。

兰君笑着点了点头,蠕动干裂的嘴唇说:“水…”

三七连忙跑去倒,又扶着兰君坐起来喝。

喝过水之后,兰君着急地抓住三七问:“三爷呢?有没有事?”

三七如实回道:“跟七爷一样,手臂上受了伤,但不碍事。只不过小姐落水之后,三爷为了救您,也跟着跳了下去。小姐昏迷的这几天都是三爷在这照顾着,可后来大概是因为风寒加上体力不支,就晕了过去,如今在流云居中静养。”

兰君的心猛地揪紧,挣扎着要下床:“他怎么这么乱来!你扶我去看看他。”

“小祖宗,你这身体,怎么还能下床走动?”三七按着她,不让她动。

“好,我不去。但你帮我把小雪请过来,我问问才能安心。”兰君恳求道。

三七不忍拂逆她,知道她心牵王阙,定要知道他的情况才能安心,便答应了。

小雪很快就被请来了,立夏跟着她一起。小雪是在花园里看见立夏的,当时立夏蹲在花丛里在烧什么东西,眼圈红红的。听说她要去看十一,就闹着要一起过来。

先前兰君在病中,闭着眼睛,容貌只能看个大概。此刻她睁开眼睛,秋水一般的眸子,灵动有神,顾盼生辉,整张脸便显出倾城之色来。如此容貌,别说是谷雨,就连文月郡主也被比了下去。

“小雪,三爷怎么样了?”兰君倾身抓着小雪的手臂,着急地问。立夏只是站在床边,皱着眉头不说话。

“你别乱动,伤口还没愈合。”小雪连忙扶住她,宽慰道,“别担心,爷只是身体弱了些,再休养几天就会没事。”

兰君松了口气:“等我恢复些气力,就过去看他。”

小雪有些不忍,笑着应好。立夏却轻“嗤”一声:“你瞒着她做什么?木十一,实话告诉你,爷说等你好了,就立刻派人把你送走。”

兰君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既然无情,又为何要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几日?

“还用说吗?爷根本就不喜欢你,不过是不喜欢欠你救命的恩情。”

“立夏姐!”小雪皱眉叫了一声,“爷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我说错了吗?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把爷害成那样,还癞□□想吃天鹅肉!若爷不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还要让人把她送走?你说呀!”立夏不依不饶地说。

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声响,三七担心地看了看兰君的神色,见她面如死灰,心中一沉。果然下一刻,兰君猛地掀开被子,强行下床。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三七和小雪忙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放开我!我要去流云居,我要当面问清楚!”兰君挣扎,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王忠带着几个下人进来,沈朝歌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她扫了兰君一眼,面露嫌恶地说:“来啊,把她抬出去吧。”

“沈姨娘,你要做什么?”小雪质问道。

沈朝歌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是我要做什么,是流云居那边下了命令,只要木十一一醒来,就送到城郊庄子里去静养,不能再呆在山庄里头。”

三七挡在床前,厉声道:“我看谁敢动我们家小姐一下!”

“小姐?”沈朝歌嘲笑道,“是公主都没用!”

兰君看向王忠,凄然地问:“王叔,真是三爷下的命令吗?”

王忠别开头,不敢看她。他虽然不忍,但三爷的确亲口说过要把十一送走的话,只不过不知为何突然提前了。但谷雨传的话,他总不能说不信吧?偏偏七爷和老夫人今日都不在…

家仆上前围住三七,另有两个丫环来拉兰君。兰君挣扎中摔下床,背上的伤口仿佛崩裂开,引起的疼痛简直撕心裂肺。

小雪被人制住,大声喊叫道:“七爷呢?七爷人在哪里?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沈朝歌心中正得意,嘲笑道:“小雪姑娘,我劝你省省吧。七爷出庄办事,眼下不在。你们几个动作都利索着点,尽快把闲杂人员请出去!”

兰君这头的动静惊动了很多人。有下人偷偷跑去账房向刘青报消息,刘青先是去了佛堂,被告知老夫人不在,他又连忙跑到芳草园去告诉李药,李药当即扔了药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岂有此理!那丫头的小命是我救回来的,他们敢动她试试!衡儿是糊涂了吗!”

“神医别生气了,眼下该怎么办啊!” 刘青急道,“他们特意挑了七爷和老夫人不在家的时候动手,我们根本拦不住啊!”

“走,我们去流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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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修)

流云居里,王阙坐在床上低头喝药,脸色红润了些。杜文月笑着说:“这两天看着气色好多了呢?喝了药再躺下休息一阵吧。”

王阙默不作声,只觉得头昏沉沉的。谷雨应和道:“是啊,多亏了郡主的悉心照料。”

王阙躺下来,睡意也席卷过来,压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寒露站在门口,好像正低声跟什么人说话。

来人是流云居的侍卫。他向寒露禀报:魏北把李药拦在流云居外不让进,而木十一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寒露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向爷禀报的。”

侍卫平日里都跟兰君混得很熟,私心里都不希望她有事,所以才逾矩偷偷进来向寒露禀报。

侍卫走了以后,寒露刚要转身,却看见谷雨从屋里走了出来,心中“咯噔”一声。

“什么事?都吵到爷休息了。”谷雨不悦地说。

寒露有些犹豫。谷雨素日里就不喜欢十一,此刻若她知道十一出了事,恐怕不是帮忙而是阻扰吧?

“你让不让开!我管你什么相王府总管,在我李药眼里,病人的生命比天大!”

门口那儿隐约传来争执声,谷雨皱了皱眉头,看向寒露:“与木十一有关?”

寒露垂眸不敢说话。

王阙在屋内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没事,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在闹腾,奴婢在劝。”谷雨警告地看了寒露一眼。寒露知道孙妈妈是谷雨的亲姨娘,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曾经说过要提谷雨做三爷的妾室。如果她得罪了谷雨,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寒露正左右为难,忽然听到小雪哭泣大叫的声音:“神医,您快过去看看吧,十一她,她吐血了!”

“什么!”李药再顾不得跟魏北纠缠,甩袖往兰君的住处疾走而去。

***

兰君捂着心口,抓紧三七的手臂,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翻涌而上的心头血。

他竟然如此狠心,如此迫不及待地赶她走…就算不念儿时的情分,就不能念在她舍命救他的份上,再给她点时间吗?

王忠都吓住了,拦住沈朝歌和下人,再也不让他们动手。

“三七哥,不劳烦他们,你带我走吧。”兰君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灵魂像出窍一般。她真的不该爱他,不该爱得这样卑微而绝望,让他在自己心口上狠狠捅了好几刀,血肉模糊。

三七擦着她嘴边的血,眼眶红透:“好,我这就带你走。”

他把她抱起来,她靠在他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游离。她仿佛回到小时候,回到沧州,云泽城外。她被人抱进怀里…那个人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可笑啊可笑,到了这个时候,脑海里依然是他,挥之不去。

李药赶到的时候,看到三七怀里的兰君面色白得仿佛透明,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执起兰君的手,皱眉道:“你快把她放到床上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三七愣住:“您说什么?”

“她的心脉很弱!生命垂危!快死了!”李药跺脚道。

兰君在三七怀里动了动,仿佛梦呓一样地说:“三七哥,我不要留在这里…你带我走…我不要死在这里…”

“好…”三七咬牙,抱着她接着往外走,到了门口,忽然被人伸手拦住。

他顺势看过去。张巍背着王阙,是王阙伸手拦着他们。因为药物的作用,王阙还没有恢复清醒,来的路上,他一直掐自己受伤的手臂。

“你们不能走。”王阙喘着气说,“快让师公救她,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在乎吗?你在乎她的死活吗!你明知道她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还是要狠心地赶她走!”三七吼道,“王阙,你配不上她,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喜欢!”

王阙的目光却只定在兰君身上,看着她前襟上沾染的血迹,心里一阵抽痛。

“我是配不上她!我是个废人,我连好好地站在她的身边都做不到,我有什么资格去得到她的喜欢!”王阙痛心地说。

“那你也不该这样对她!她伤的这么重,你怎么能赶她走!”三七几乎是怒吼起来。

王阙眉头皱起,猛地看向屋内,沈朝歌和立夏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张巍连忙帮着解释:“三七你错怪爷了。这两天爷都在昏睡,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王忠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惊叫:“沈姨娘你!你和谷雨,竟害我枉作小人啊!”

“别再耽搁了,要救人就赶快!”李药喊了一声,三七连忙回身把兰君放回屋中的床上。他低声道:“小姐,我们还不能走,你一定要撑下去。等你醒来,当面向他问清楚!”

李药把三七赶出去,只唤了小雪和寒露进去帮忙。

张巍扶着王阙在屋子里坐下,王阙身子很虚弱,一直扶着心口,手上的伤口也破了,流血不止。谷雨把茶水端进来,看到此景,要给王阙包扎。王阙却一把推开她,横眉冷对。她抿了抿嘴,主动跪在立夏和沈朝歌旁边,手却抑制不住地抖了抖。她自小生在王家,跟爷青梅竹马,爷几时这么待她?平日里犯了错误,也是宠着护着,更别说对她生这么大的气。

这个木十一,真是个祸害。

好半晌,李药擦着手从屏风那边过来,瞪着还跪在地上的三人:“王家内宅的事,我一个外人本来不该管。但你们如此罔顾人性命,真叫为医之人看不下去!”

“师公,她怎么样?”王阙着急地问。

“张巍背上衡儿,你们跟我出来!”李药丢了白布,负手出去。

张巍把王阙背到廊下放好,又拿手帕给他擦汗。李药俯身给王阙把脉,又敲了敲他腿上的几个地方。

李药说:“衡儿,若我说你的腿还有救,你还会推开那个丫头吗?”

王阙猛地一惊:“师公…您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你明白一件事,人生不可能永远什么事都用理智去衡量,命运有时候变化得太快,根本措手不及。她喜欢你,你亦喜欢她。她都不介意你的身子,你又何必自己画地为牢?有时候,你没办法替别人做选择,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李药语重心长地说。谁不曾年轻过,而年轻的时候又不曾错过?

张巍看了看王阙的脸色,连忙道:“李神医,木姑娘还有的救吧?”

“有救是有救,我记得阿瑾那儿还有三颗护心丹。但那丫头的求生意志太薄弱了,若衡儿不敢爱她,还是执意送她走,就不要浪费药了,让她安静地去吧。”李药摇了摇头。

“她要活着,她必须活着!”王阙抓着李药的手臂,恳求道。

“你要推开她,她怎么肯活下去?”

“可是我…”王阙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腿。若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你自己想清楚了。到底是去爱她让她好好活下去,还是你自以为是的推开她两个人都痛苦。”李药拍了拍王阙的肩膀。

王阙道:“师公,求您无论如何先救活她。等她醒来,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李药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

不知李药跟兰君说了什么,她不仅服了药,还顺利地咽下了护心丹。之后,她的情况便好了许多。昏迷中,她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都陷进皮肉里,还在用力,似乎十分痛苦。

王阙抚平她的手掌,牢牢地把它包在自己的手心里。这双纤弱无骨的小手,冰凉得让人心寒,若不是她紧蹙的眉头泄露出她还有意识,他几乎都要以为握着的这个人已经死去。

王阙恨自己无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文月敢在他服用的药里动手脚,若不是寒露据实以报,他就要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了。她若死了…他简直不敢想象。

“疼…”兰君轻喃一声,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