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抬起眼,视线相接,这才携手一齐进了内殿。

天子确实是在殿里等了一会儿,他本就担心宋晚玉的身体,只是顾着面子不好跟出去,只得等在殿里。这会儿见着这对小夫妻红着脸、手牵手的从殿外走进来,他这心里一时又很不是滋味。

只是,当宋晚玉仰起头,用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小声的叫了一声“阿耶”,天子也难得的软了心肠,只略问了霍璋几句长安的情况。

霍璋自是早有准备,一一的应了。

其实,自出了太子这些事,天子这些日子也一直注意着长安的情况,霍璋说的他大多都知道,只是他多少还是有些疑心,这会儿见着霍璋这从长安来的也不免问了几句,互相校对。

待得问过了事情,天子心头稍稍放松了些,再看这一对还悄悄牵着手的小夫妻,便摆了摆手:“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宋晚玉与霍璋互视了一眼,恭谨应下,一齐行礼退下了。

*********

大约是霍璋来了,宋晚玉一直紧绷着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

这日晚上,沐浴过后,宋晚玉便披着一头微湿的长发坐在榻上,仔细的将仁智宫这边的事情与霍璋说了。

霍璋手里拿着一条干静的棉布巾子,一面耐心的听着她的话,一面仔细的替她擦拭着这一头的湿发,若是碰到打结的发丝,他便以手为梳的梳开,又替她擦了头油,只把她这一头无法擦得乌黑油亮,光可鉴人。

宋晚玉说完了,见霍璋一直没有声响,这才侧头去看霍璋:“你怎么都不说话?”

霍璋见她眼睫微扬,一双凤眸瞪得圆圆的,瞳仁乌黑,眸中仿佛就只映着他一个人。

他心头不觉也是一软,露出些微的笑容来,反问道:“说什么?”

宋晚玉压低声音,试探着道;“你说,这回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事涉大兄......阿耶是不是要改立太子了?”

霍璋拿着棉布巾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指尖微紧,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应道:“不会。”

宋晚玉先时已经从天子提起秦王的微妙语气里听出一二来,可她仍旧觉着不敢置信:“可,这么大的事情?”

“无论事情大小,解决后,如何收尾终是要看圣人的心意。”霍璋语气清淡,不疾不徐,“这些年来,圣人身边多有人屡屡构陷秦王,偏偏秦王手握军权又功高盖主,圣人心下也隐有忌惮,他待秦王早便不如以往。若是此事事发时,秦王等人能够趁着圣人气急,直接将改立太子的事情定下,那倒还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一定,圣人多半也就认了。可如今秦王被派去庆州平乱,圣人冷静下来,心思摇摆,身边又多得是替太子说情、构陷秦王的人......待得秦王回来,圣心早就变了,所谓改立太子之事自然也是不成的。”

宋晚玉闻言,神色微顿,不禁道:“那二兄他......”他该多失望啊?

哪怕是宋晚玉也都可以想象,天子派秦王去庆州平乱时会说些什么,秦王是怀着多大的期盼去的庆州......然而,按着霍璋这话,等秦王平乱归来,太子仍旧是太子,秦王仍旧是秦王,什么也没变,终究还是一如从前。

霍璋也难得的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会想通的。”

早年,天子在二子之间来回要摆时,尚且没有改立太子;如今天子偏心太子,忌惮秦王,就更不会改立太子。

哪怕杀伐决断如秦王,到底还是对天子这个以往也曾疼爱信赖过他的父亲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期盼权利的交接能够顺利而平稳的过度。

所以,秦王终究还是要经过这么一遭。

只有经过这么一遭,秦王才会知道哪怕是至亲父子也是不可信的。

只有经过这么一遭,秦王才能明白:他若是真想要得到那个皇位,就不能寄望于天子,寄望于不可靠的圣心。他想要的,只能是他自己伸手去拿。

........

宋晚玉虽不及霍璋想得深远,但她这些日子也一直悄悄琢磨这事,此时闻言果然也明白了一些,眸中神色一顿,咬了咬唇,唇瓣微白:这般一来,秦王与天子的父子关系只怕真就再回不到从前了,若秦王还想再争位置,必是要换一条路........

霍璋缓缓放下手中已经半湿的棉布巾子,伸手揽住了宋晚玉的肩头,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安置吧?”

顿了顿,他又道:“秦王如今还未回来,也不必太愁了。”

宋晚玉回头看着他,虽心下还有百般愁绪,见着霍璋时却又觉得胸腔里的心还是安定的,那些压在心头的愁心事似乎也不是十分的急切迫人。

她顿了顿,这才拉起锦被,乖乖的躺了下来,道:“睡吧。”

霍璋倒是没有立刻躺下,反到是伸手覆在她凸起的小腹上,像是在感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忘了问了,孩子这几日有没有闹你?”

宋晚玉回头斜他一眼,鼓起雪腮,反问道:“你说呢?”

霍璋不觉一笑,扬声令人熄灯,自己也跟着躺了下去。

然后,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被子的宋晚玉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能够怀抱妻儿,安然而眠,总是一件幸事。

第121章 棠棣之华

正如天子所说, 庆州之事不过是小事,又有秦王亲自出马,自是很快便被平定。

然而, 秦王回来之后,天子却再没有提过改立太子之事,反到是处置了几个东宫以及秦.王府的属官, 全当是两边各打两百板——在天子看来,太子确实是糊涂,这才会做出私运盔甲之事;可运送盔甲的东宫侍卫半道回来告状,庆州突如其来的反叛.....这些事情背后未必没有秦王.府的人在推波助澜。

太子这是担心秦王的威胁,而秦王却是觊觎储位。

当然,错肯定都是别人的,自己的儿子便是有错也都是被别人给带坏的。

所以,天子只是让人处置了东宫和秦王.府的几个属官,反到是在回长安的前一晚令人设宴,将太子与秦王都叫了上来,一起吃宴。

按着位次,太子居左下手,秦王则是坐在右下手, 都是紧挨着天子。

天子只一抬眼便能看见这两个最为器重的儿子。

太子被关了这些日子, 哪怕他心知天子身侧也有齐王与萧清音等人为自己说话,自己想必是无碍的, 可终究还是免不了提心吊胆。虽然只是短短些许时日, 可太子如今看起来竟是消瘦了许多, 便是华服锦饰也难掩憔悴。

比起太子,秦王也好不到哪里——他被天子派去庆州平乱,临去前得了天子的允诺,可谓是踌躇满志,回来的路上却又听说天子又将太子放了出来,所谓的允诺自然是不了了之.......虽说庆州之事于他不过小事,可这来去匆匆,他心中又是大起大落,情绪激荡之下,哪怕秦王素来沉稳,面容冷肃,依旧显得脸色微白,竟是难得的有了些微的憔悴之色。

天子来回的看着这两个儿子,见他们脸色都不好,做父亲的心头终究也是难受的:他倒还真想把这些事情查个清楚,可这一查二查,两个儿子都清白不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如何?倒不如就这么含糊着把事敷衍过去.........

这般想着,天子倒也勉强挤出笑来,状若寻常的笑着道:“大郎,二郎,还有三郎,你们可记得当初读《诗经》时,你们阿娘教你们的第一首诗是那首?”

比起太子和秦王,齐王倒是轻松许多,这会儿还能与天子玩笑几句:“阿耶这话可问错人了,阿娘素来偏心二兄,这要问二兄还好,问大兄许也是知道的,若是问我——我和阿娘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呢,阿娘何时教我读过《诗经》?”

若说齐王素来爱说元穆皇后偏心,秦王便是打心里的敬爱元穆皇后这个生母,自是听不得齐王这话的,立时便道:“三郎你这都是什么话?!为人子者,怎可这般非议父母?”

齐王自知失言,只好抬眼去看天子,眼中颇多求恳之色。

天子虽心知元穆皇后看脸的毛病,知道元穆皇后待齐王这个貌丑的小儿子不大好,可也不乐意齐王这般说:“既不知道,便吃你的酒,哪来那么多话?!我瞧你是顺心日子过多了,欠教训!”

齐王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太子直到此时方才开口:“我记得,阿娘当初教我们兄弟几个读《诗经》,教的第一首便是《棠棣》。这一首诗,她便教了三遍,每回都要将我们聚到一起,兄弟三人一起念这诗。”

天子闻言果是神色稍缓,温声应道:“是啊,都说‘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再亲不过兄弟——我当时还嫌你们阿娘爱折腾,如今想来,这却是她用心良苦。果然还是她想得深远啊........”

说话间,天子先是看了看太子的神色,然后又看了看秦王的神色,这才往下道:“你们是兄弟,同父同母,血脉相连,乃是真正的至亲。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阿娘,都是盼着你们兄弟几个能够和睦相处,互相扶持的。所以,我也盼着你们不要为着那些小事疏远了彼此。”

太子与秦王对视了一眼,眼中神色莫名,但也都跟着起身,齐齐行礼,应了一声“是”。

天子心知他们这一声“是”未必是真的,可他却也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这便抬手举起手中的酒杯,笑与左右道:“好好好,那我们一起喝一杯。喝完后,便不许再提那些事。”

萧清音微微坐直身子,抬手替天子斟酒,

天子又看了眼下首蠢蠢欲动的宋晚玉,多加了一句:“明月奴就不用喝了——你如今双身子,酒水什么的也要少碰。”

宋晚玉:“.......”

宋晚玉真的是气得想要去揪天子的胡须!

偏偏,霍璋还觉着天子说的很对,把宋晚玉跟前的那杯酒给换成了温蜜水。

宋晚玉:“.......”

**********

七月底,天子摆驾自仁智宫回长安,太子与秦王等皆是随驾。

宋晚玉倒是难得的安生,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马车上养胎,也没在这路上折腾出什么来——她心知:虽然天子还欲粉饰太平,可天子这般,只会令太子与秦王私下的争斗愈演愈烈。

若是换做以往,宋晚玉或许还会试着去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毕竟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实在不好。可如今的宋晚玉却已对此不抱希望,索性便都随他们了。

再者,宋晚玉已是七个月的身孕,小腹凸起,身子渐渐笨重,实在是顾不上外头那些事。

便是霍璋也都劝她:“太医说,约莫是十月里生产,就剩两个多月了,就当是为了我和孩子,你也要小心些才是。”

宋晚玉也是盼了许久孩子的,想着这孩子确是来之不易,便仰头去看霍璋,对着他点了点头,认真的答应下来。

故而,八月里,天子在长安南郊围猎,以往最喜欢这事的宋晚玉也没跟着过去,而是拉着霍璋等在府里——反正,围猎这种事,无论她去不去,天子以及太子秦王等人都会往她府里送猎物的。

只是,宋晚玉这回没等着猎场送来的猎物,倒是先听说了猎场出的意外。

要说这意外的原由,天子也得背点儿锅——自仁智宫回来后,天子便致力于调和自己三个嫡子间的关系。所以,这回围猎,天子索性便把太子、秦王、齐王三个都给带上了,反正是父子四个齐上阵,一团和气。

大概是为了表达兄弟间的友爱,太子还给秦王送了一匹骏马,说是:“我听说二郎一向爱马,当初战马于战场牺牲时还为之悲痛许久。正巧,我先时得了这一匹骏马,只是这马虽是神骏却脾气太烈,等闲人都驯服不了.......我想着,都说这宝马赠英豪,便趁这会儿,把这马赠给二郎你了。”

天子见着这兄弟和乐的模样,一时也喜之不及,自是在旁说了几句。

眼见着太子这般说,又有天子在上面看着,秦王便也不好推拒,只得亲自马上试了试。

结果,这马果真如太子说的,性烈无比,尤爱尥蹶子。

秦王上马,跑了一段路便见着这马尥蹶子,险些被甩下马,仓促之间只得先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待得这马重新起身再跳上马背。

这一来二去的,秦王倒是真把这匹烈马给驯服了。

只是,大概是前段时间天子言而无信之事让秦王太过憋闷,又或者说太子当面赠马背后却在马上使手段的事令秦王太过恶心。总之,秦王驯完了马后,忍不住与人发了几句牢骚。

结果,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传出去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传歪了,说秦王当时放言说“太子欲要借此马害我,然而生死有命,我身负天命,自有天佑,怎会陷于此等阴谋小计?”

就连在公主府养胎的宋晚玉都听说了这传言,一时间都有些焦心起来——这种话,她一听就知道这不是秦王会说的话。可这传言传的这么厉害,正所谓三人成虎,若是传到天子耳中,岂不是引天子疑心秦王?尤其是还有萧清音这些整日在天子耳边构陷秦王的人.......

果然,没等多久便听说天子召秦王入宫。

宋晚玉听说了消息,更是坐不住了。

她是知道天子与秦王性子的人——天子这时候召秦王入宫,肯定是听说了那些诛心的流言,可秦王面冷性烈,若天子真要因这无稽之言问罪秦王,秦王肯定不认,这两人非得吵起来。

霍璋自然也能瞧出宋晚玉的坐立不安来,便主动问道:“你想入宫?”

宋晚玉抬手抚着肚子,已是七个多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已是大了许多,按着太医的说法孩子怕是都已经长出小手小脚了........

然而,宋晚玉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二兄那脾气,平日里还好,要是倔起来是什么也顾不得的——当初在仁智宫时,他便吃了个闷亏,只是忍着没说。这回又是这样的事。我就怕.......”

她是真怕秦王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天子又是爱面子的,气头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好?

霍璋倒不是不担心秦王,只是宋晚玉这都七个多月的身孕了,宫中又有萧清音这般不省心的,宋晚玉这会儿入宫他也不放心。所以,听着宋晚玉这话,他还是忍不住说她:“你怕这怕那,就不怕你这会儿入宫,要有个万一,你和孩子......”

宋晚玉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去抓霍璋的手掌。

她握着霍璋的手掌,就这样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两人手掌交叠着,轻按在腹部,隐约间还能感觉到孩子些微的动弹。

宋晚玉转眸看他,雪腮微鼓,软声软气的安慰他:“要不,我们一起去?”

第122章 与君同往

自两人成婚后, 霍璋觉着自己是在宋晚玉跟前的底线是越来越低了——无论什么, 宋晚玉这般软声软气的一求, 他便狠不下心来。

这一回,宋晚玉既有了主意, 霍璋也没拗过宋晚玉,只得答应陪她一起进宫看看。

只是,哪怕宋晚玉心焦如焚, 两人紧赶慢赶的入了宫,到底还是晚了些——等他们到时,秦王已是将要出宫了。

眼见着秦王衣冠整齐、神色如常,宋晚玉倒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秦王并不傻, 自然也能猜着宋晚玉这时候入宫为的是什么。他微微抬眼,看见宋晚玉那凸起的小腹以及面上的担忧关切,心下不由也是一软, 便是一贯冷沉的脸容也缓和了下来, 反倒是先安慰了宋晚玉一句:“你别急,没什么事的。”

顿了顿,大约是怕宋晚玉不相信,秦王便又补充了一句:“圣人只是唤我过来问几句罢了。”

宋晚玉看了看秦王脸色, 见他是真的无事, 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又觉着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只是一时不知要问些什么。

还是霍璋心思机敏, 反应迅速, 当即便问道:“殿下匆匆出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秦王看了霍璋一眼,又看了看一侧正担忧的看着他的宋晚玉,到底还是没有瞒着,开口解释道:“北边突厥又有异动,只怕又要南下......我已奉圣人之命调遣兵将,以备万一。”

闻言,宋晚玉神色微变,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霍璋却是了然:那样恶毒的流言,无论是真是假,天子总是要气一回的,偏偏秦王也不是会服软的性子,八成是要如宋晚玉想的那样吵上一架。而秦王现下能够神色如常的出宫,多半是出了大事......

所以,霍璋并不十分惊讶,反到是微微躬身,开口道:“既如此,国事要紧,我们便不耽搁殿下的时间了。”

秦王微微颔首,抬步便要出宫,只是他走到一半却又有些不放心,顿步回头,看了宋晚玉一眼,语声极低:“你也别总往宫里跑,你如今是双身子,自己的身体要紧。其他的事情,我们心里有数,你不必管。”

宋晚玉心知秦王是关心她,这话也是为她好,可她听着这话,不知怎的却是心中一酸,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来。

大概是孕中情绪多变,难以控制,她忽然就红了眼眶,积蓄在眼里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宋晚玉这一哭,倒叫边上的人也都吃了一惊。

霍璋伸手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是抽了帕子替她拭泪,试着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秦王方才走下玉阶,眼见着宋晚玉忽然掉泪不由一愣,转身上前来,蹙着眉头看着她,有些担忧又有些犹豫的问道:“怎么了?”

宋晚玉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起眼去看秦王,眼眶微红,有些难为情的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无论是天子、太子又或者秦王,他们待她都是极好的,从未亏待过她,所以她才能够在他们之中这般来回摇摆着、反复犹豫着。可她却那样没用,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帮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愈行愈远。

秦王显是不大放心,蹙眉看着她,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先陪你们去太医署......你这样,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宋晚玉其实也就是一时情绪上来,说了几句话,胸口淤着的那口闷气仿佛也都散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宫里不是说话或者发泄情绪的地方。而且,她也不想秦王或是霍璋为自己担心。所以,她压下了那些纷乱的思绪,擦了擦眼泪,开口道:“没事,我就是一时情绪上来,很快就好了。”

说着,她又伸手推了推秦王:“二兄你还有事,就别在这里耽搁了,先去忙吧。”

秦王打量着她,还是不大放心。

霍璋将搂在宋晚玉肩头的手放了下来,正好搭在她的手臂上,主动开口:“迟些儿我会陪她去太医署看看。”

秦王这才放心了些,方才抬步走了。

霍璋则是低头看了宋晚玉一眼,重又问道:“真的没事吗?”

宋晚玉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瞪他一眼:“没事。”

霍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自宋晚玉孕后,他便一直提心吊胆着,一开始是宋晚玉孕中反应吃不得油腥,再后来是宋晚玉孕中情绪易动时常需要安抚,偶尔还要夜里起身替她按摩脚上筋骨........所以,霍璋对宋晚玉的情绪变动倒是比秦王更适应些。

见着宋晚玉恢复精神,霍璋也不再说什么,只牵着宋晚玉的手往前走——虽说是为着秦王才入的宫,可这来都来了,总不好掉头就走,还是要去见一见天子。

不过,因着突厥这事,天子见着宋晚玉时也有些心不在焉,令人给宋晚玉请了太医,与两人匆匆的用了一顿晚膳后,他便让宋晚玉出宫了。

约莫是这回突厥来势汹汹,颇有些危急,天子还额外交代了宋晚玉几句:“这几日长安怕也不太平,你回去后也别乱跑了,可别再叫我担心了.......”

宋晚玉平日里还要使一使性子,只是这会儿也知道突厥之事更为重要,这回也没再多说,就乖乖的应了下来。

不过,便是宋晚玉却没想到,突厥之事这一回竟会闹得这样大——天子原就头疼北边的突厥,眼见着突厥屡屡犯境,这回更是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不免更是焦心,朝中便有奉迎上意的臣子提出了迁都之事。

当然,这人在朝上说起来也是振振有词:“长安偏北,原就临近突厥,偏又物产丰盛,富饶无比,远胜突厥。如此,难免引得突厥生出觊觎之心,屡屡犯边。若是我等迁都南下,据黄河天险而守,不仅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也能争取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

天子原就头疼突厥之事,听了这说法倒还真有些心动。

因着秦王奉命调集原本留在庆州的兵马回长安护卫,这几日倒是没能到朝,朝中的主战派没了秦王这个领头人,一时倒还真及不上主和派的威风。而且,随着天子态度偏向,太子与齐王等也都默认了迁都之事。

毕竟,对太子来说,与其叫秦王因着突厥之事收拢兵权,再树威望,倒不如先迁都,休养生息个几年。待得国力恢复,足以对抗突厥,自然也就能够把失地都给收回来。

只是,迁都毕竟不是小事,哪怕主战派吵不过主和派,可如何迁、怎么迁、迁去哪里都要考虑,朝中一时也没有完全的定论。

原本,宋晚玉是管不着这些事,也不该管这些事的——天子固是宠她却从来不叫她掺和这些国事。她若是多嘴去管,少不得要惹天子疑心。再者,在太子与齐王等都默许迁都之事的情况下,她若是在此时插手,主战反迁都,太子与齐王只怕会以为她彻底倒向秦王,哪怕不离心多半也要生出隔阂。

可是,想到霍璋当初在突厥的那些事,想到自己去河北时那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想到那些被战乱折磨的百姓.......

宋晚玉却知道她不能不管。或者说,她当初既已在心里有了抉择,这般的时候就不该再退缩。

这般想着,宋晚玉终于还是在心里下了决断,自己起身去换了一身华服,想着入宫求见天子,谏言迁都之事。

平日里,宋晚玉无论去哪总要拉着霍璋,这回却并不想告诉霍璋,反倒想着瞒着人去一趟宫里。

谁知,宋晚玉前脚才出了门,后脚便见着已经替她备好车,就等在门边的霍璋。

霍璋就独自立在门边,长身玉立,腰身笔直,侧脸的线条利落,丰神俊秀,神采内蕴。一眼望去实是令人难忘。

宋晚玉都不觉怔了怔。

像是注意到了宋晚玉的目光,霍璋侧头看了回来,微微的扬起了唇,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入宫的,我陪你一起去。”顿了顿,他才道,“而且,我也想与圣人请命,随秦王一同出征,共讨突厥。”

说话间,霍璋抬目凝视这宋晚玉,墨眸乌亮,只是他的眸中却隐有些微歉意:“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十月里便要生产,我原该留下来陪你的。可.......”

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霍璋难得的顿住了声,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