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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凝回到住处便同当归收拾行囊,又同林夫人打过招呼,次日清早落了门锁,整装待发。

天色尚早,南曲街上已有人来人往,后巷之中却鲜有人影,只有包子铺的老孙头拉着两只狗绕巷口的大榆树遛弯。

她携着当归走了两步,眼前却忽然轻飘飘落下个劲装的女子,朝她抱拳后,提出想随她一同前往。

叶凝这才知道,公子清不放心她和当归独居,一直派这位名叫秋琳的暗卫保护。

平日里秋琳藏得隐秘,只暗中盯着小院防止再有人夜访屋顶,昨日见叶凝二人收拾行装,探得她要出门后,便向公子清汇报。公子清念及一路暗中保护麻烦,就让秋琳现身。

简短解释完毕,叶凝镇定自然,当归却苦了脸:“那我和姐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都知道了?”

“我是暗中保护,不是监视你们。”秋琳面上表情一成不变,转而问询般望向叶凝。

叶凝想了想,问她:“会认药材吗?”秋琳点头,叶凝便爽快答应:“那便同行吧!”

此去巫夜,不止是为重温故土,她也想采集药材,配点情九思做药引。记忆中那些药材多生于险峻山岭之间,她和当归无法采摘,有了秋琳就会方便许多。

出了云泽一路向西,起伏的山峰丘陵渐少,再往西行百里,终至成片的草原。

艳阳高悬于碧空,苍茫原野间草随风动,起伏成波,现出成群的牛羊,隐约有牧羊姑娘的歌声入耳。

当归是头一次见草原,兴奋劲儿十足。叶凝对这景色也是暌违太久,纵马疾驰之间,生出熟悉的快意——小的时候,母亲常会带她和弟弟去巫夜北境的草原骑马,晚间便宿于帐篷,就着熊熊篝火同族人载歌。

那时星辉漫天,心胸之间无半点烦恼,而今回想,恍如隔世。

杞国西北边有九原九泽十六国,巫夜灭亡后,只余十五国。这片狭长的呼戎草原本是巫夜和那勒、杞国三者分割,巫夜灭国后,杞国在此驻扎一支边军,那勒的游牧部落便向西扩张,吞并了原先巫夜的国土。

穿越呼戎草原,气候又变得温和湿润,到了星宿海,便又是山温水软。

星宿海其实是一方湖水,中有零星岛屿无数,景色极美,本属巫夜所有,而今也渐渐被其他部落占据。

叶凝等人在湖边驻扎了一晚,次日继续西进,沿途皆是陌生的部落散居,不见巫夜旧踪,令人神伤。

行到第四天,虽然土地富饶山水清秀,却再无外族居住,目光所及,不见半个人影。

这里已是巫夜当时的京都,有俊秀的山峦连绵起伏、清澈的河流蜿蜒穿梭,形成一方方小湖清池,美丽如画。

本是游玩居住的好地方,却因六年前那场征战杀戮而令人畏惧躲避——

那时杞国东路三十万大军自云泽向西挺近,南路二十万大军自清阊向北而来,沿途包抄剿杀。巫夜军队力不能敌,且战且退,北边的巫夜人南下援助,最终十万巫夜残军和十五万巫夜国人聚于京都,对抗杞国近四十万大军。

那场战争直至数百年后依然让人不断感叹争论——

巫夜的十万残军经过数次对敌后已疲不成军,十五万国人多是老弱妇孺,却都死守京都,誓死抗敌。

那场厮杀整整持续了半个月,待得杞军攻近王宫时,巫夜只剩九千人尚存。幼童稚女被巫王强令逃散,剩余的将士妇人焚毁宫室并自刎于王宫内的小镜湖。

彼时,杞国的五十万征伐大军只有八万尚存。

鲜血洗遍城池,尸骨堆叠成山,瘟疫蔓延不去。

整整六年,除了野猫狐兔,无人敢轻易踏足此地。这片地方被冠以另一个名字——鬼城。

六年之后,当叶凝穿行在这破败的焦屋断墙中时,还能看到雨水冲刷不去的血迹和累累白骨。

她下马驻足,望着已成废墟的故国家园,兴复巫夜的念头翻涌而起。

巫夜族人信仰神龟,誓死不弃国土,唯有幼童可以暂离。六年之后,当年那些幼童已长大,却散落四处音信零落。要在何时,他们才能聚在一起,回到京都,在废墟之中重建家园?

叶凝躬身拨开杂草丛,捡起一枚生锈的匕首和旁边的一段指骨,轻轻摩挲之间,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陆 凄凄旧园情

时隔六年,当叶凝再次品味故国的夜色,涌上心头的只有悲怆。

睁开眼是凄凉萧条的残垣断壁,闭上眼便是那些杀戮的场景——

族人在浴血呐喊,父王的战袍是暗红色的,行止温婉的母亲亦穿起战袍厮杀,眼中有绝望,目光却坚定。可城终究是被攻破了,父王强下命令,让她们从王宫的地道中逃离。

关于王宫最后的记忆,是父王执剑走远的背影,是母亲婆娑的泪眼,是漫天遍地的火苗,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吞噬干净。

叶凝闭着眼,紧紧咬唇。那最后的战场,记忆里最温馨舒适的家,此时会是如何模样?

有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按在她的手背,叶凝睁眼,是秋琳。

她们今夜是宿在一处破败的民宅,在茅草堆上铺开细软的薄毯,三人并躺。因旅途劳累,当归此时已沉沉睡去,秋琳却不知是何时起身,正抱膝坐在她旁边。

安静的夜色里,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秋琳突然单膝跪地,将右手放在左边胸口。

没有说半个字,眼中却有大滴泪珠滑下。

叶凝猛然反应过来,几乎是低声惊呼:“你也是巫夜人?”

“拜见公主。”秋琳一向清冷的声线在发抖,躬身下拜。叶凝忙将她扶起,四只手紧紧相握,说不出半个字来。

已经六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而今陡然闻得“公主”二字,叶凝心绪复杂难言。她深吸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按下,携着秋琳出了屋,在破败院落的一株槐树下坐定,问道:“这些年,过得好吗?”

槐树曾因当年的一场大火而烧得漆黑,时隔六年,树上渐渐生出新枝,添了生机。

秋琳轻轻抚着那些新枝嫩芽,声音有些哽咽:“秋琳过得还好,公主呢?那年你在沙漠走失,大家都很担心。幸好,你还活着。”

“我辗转去了杞国的京城。后来呢,你怎么来了这里?”

“穿过沙漠后我和其他伙伴走散,遇到了公子,他将我带回云泽,因我有些武功底子,便教我继续习武。和我一起的还有赤翼,现下也是公子的暗卫。”秋琳的脸上第一次有笑意浮现:“公子待我们很好,要不是他,我和赤翼恐怕早就葬身大漠了。”

叶凝心下对公子清感激,便又问其他伙伴的近况。

秋琳道:“这两年我也打探了些消息,大家分散在各个部落,都很想念巫夜,却不敢轻易现身。公主——”她再次单膝跪地,“请你为我们引路!”

心头有澎湃的情绪在激荡,叶凝环视周围的破败,声音坚定:“我们大家都要回到这里!巫夜不能消失!如今杞国政局不稳,迟早会起内乱,我们养精蓄锐,时机到时,总能重建巫夜。”

她顿了顿,看向秋琳时眼含期待:“这几年里有伊洛的消息吗?”

“秋琳并没有打探到小殿下的消息。”

期待落空,叶凝闭眼叹息:“算了,慢慢来吧。”

仰头,但见月明中天,夜凉如水。她同秋琳并肩坐在树下,各自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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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城正中心的内城是王宫所在,入目皆是断砖残瓦,道路两旁生满杂草,其间野花开得正盛。

五丈宽的护城河中水流清澈,河堤的杨柳随风婆娑,当年这条河流曾经被血染红了整整三个月,岁月随水流动,而今已无法从中看到那年惨烈的迹象,唯有那片废墟提醒着曾经的杀戮——

被杞军踩断的拱桥横在护城河间,血迹斑驳的王宫城墙上有无数被刀剑砍出的缺口,堆在城墙下的断瓦残剑上有杂草丛生,两扇漆黑的大门在城门洞中摇摇欲坠,从缝隙中可窥见残破的王宫。

这座曾经是巫夜最华贵美丽的宫殿,早已满目疮痍。

一场大火后,木制宫殿和花木园林皆已成灰,石基底座和廊柱被烧得焦黑,大片的金砖地面皆被人撬开,现出纵横的沟壑。

那座曾经让巫夜人引以为傲的空中花园,早已化作瓦砾,再不复昔日的华美巍峨。

越往里走,挖掘得越多越深,到得原先王宫正殿时,整个地面都被翻开,中间是个十几丈方圆的深坑。他们逃生用的地道也被挖开,蜿蜒至远方。

叶凝瞧着那被翻得坑坑洼洼的地面,心下悚然。

当年巫夜灭国之后,杞军曾将这里掘地三尺!他们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杞国的战士报仇,发泄杀戮之后的仇恨压抑,不应是眼前这幅场景。他们翻遍王宫,寻找地道密室,应该是在寻找东西!

似有一记闷锤打在头顶,叶凝站在那里,头一次因慌乱而茫然失措。

那五十万大军压境,真的是为了找东西!他们在找什么?

胸口那枚玉龟似乎又灼热起来,叶凝蹲在地上,随手捡了个东西握在手中,越来越紧。

灭国的前夕,母后曾珍而重之地将玉龟交在她手里,讲了很多久远的故事。那时她尚且不明白也不相信,只觉得荒谬而陌生,到得现在,才渐渐体会出它的分量。

一个国家的存亡翻覆,竟然真会牵系在传说之上!

抬头望远,入目皆是残破废墟,这片废墟之下,又埋着多少枯骨?

头顶的天空高远湛蓝,是永远无法触及的清澈纯净。废墟之上铺满阳光,断砖残瓦后却满是阴影,那些惨烈厮杀的记忆不断闪现,挥之不去。

“父王,母后,伊洛。”叶凝闭眼喃喃,“等我。我定会带族人回到这里,重建家园!”

手被人轻轻握住,紧握的指节被一分分掰开,当归的声音里夹杂着惊慌:“姐姐快松开,手都受伤了!秋琳姐姐,秋琳姐姐!”

焦急的声音回响于废墟,秋琳闻声前来,见着叶凝时也有些吃惊——她的左手握着一段断剑,整只手上皆是血迹,地下的泥土也已被血浸湿。

“叶姑娘!”秋琳倒是镇静,指尖拂过叶凝几处穴位,令她神智清明,而后往伤口撒上药粉。

掌心的痛清晰地传来,叶凝抬掌看那伤处,便见掌心一道深深的割痕,四只手指亦被割得很深。

血渐渐止住,她坐在凌乱的瓦砾之间,沉着脸不发一语。秋琳和当归擦尽血迹,撒了药粉再以软布包好伤处。

四下风起,吹得杂草野花微微颤动,瓦砾焦梁入目,倍觉凄凉。而鸟鸣自远处悠扬传来,于废墟之间添了几分生机,予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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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当叶凝带着秋琳和当归重新经过星宿海时,整个人比先前沉默了许多。

她们走进湖边的一处客栈,精明干练的老板娘正拨着算盘,抬头冲她们打招呼:“三位回来啦,正好有客房空着呢,今晚就住下?”

叶凝点头,随伙计上了二楼的客房,片刻歇息用过晚饭后,便将当归和秋琳召入房中,叮嘱:“这一趟巫夜之行,我们只为采药散心,其他的见闻不可多言。”

两人均称明白,又将采好的药材取出来晾了会儿。

巫夜的毒药与医术皆奇绝天下,不止是因其秘传的医毒之术,也因其境内生了许多罕见的药草。

叶凝虽早经丧乱,这几年里也将巫夜毒术学了七八成。那日离了王宫废墟后,她便带秋琳和当归四处寻药,将几味极难分辨,又生于险地的药材找齐,用以配制情九思。

三人在窗边闲看星宿海风景,却听楼下一阵喧闹,有熟悉的声音渐渐靠近,是花姬——

“这向湖的几间我们都要了。”

老板娘笑着道:“打头的三间已经住了人,其余的都给公子留着了,您看可还满意?”

屋门吱呀作响,老板娘竟是将他们引到了隔壁。

花姬似是有些不满:“可我家公子…”话还未完,便响起君昊的声音:“这几间够我们住了,这一间给我,其余的花姬去安排。隔壁住着什么人?”

“是三位姑娘,好相处得很。”

隔壁屋一时安静,片刻后老板娘告退,掩门离去。

叶凝未料会在这里碰上君昊,一时不知是否该出去打个招呼。忽听隔壁窗户被打开,便忙缩回屋内合上窗扇。回过神时,倒觉得这行为好笑。

若在平时,她断不会有此逃避之举,可这一月间目睹巫夜灭国后种种凄凉状况,叶凝翻涌的心绪尚未平复,何况君昊也曾参与巫夜灭国之战,此时便不大想和君昊碰面。

想到那个人轻佻的眼神举止和捉摸不透的心思,叶凝便觉得累。

倒是有些想念扶归园里那一树沐浴阳光的流苏,细碎洁白,宁静地长在山水湖石之畔,能令人忘却烦恼。还有扶归楼的甜点和酒…

浮生疲累,有太多重担在身,她能做的唯有努力向前。

艰难跋涉的旅途中,那些细微的美好,更显难能可贵。

是夜三人入夜时便歇下,次日早起想要避开君昊上路。哪知叶凝简单梳洗后带了当归出门,却在客栈门口碰上了散步归来的君昊,一时尴尬。

天色尚早,算来也不过卯时初刻,除了急着赶路的客商,客栈的许多人都还没起身。

叶凝本以为就君昊那纨绔子弟的习惯,定不会起这么早,谁知他竟会…脑子转了一转,她只当昨夜全然不知君昊到来,说话时便有几分惊讶:“王爷怎么也在这里?”

“好巧!”君昊倒是真的惊喜,“听说叶姑娘外出采药,原来是在这里!”

叶凝呵呵干笑了两声:“这么早出去散步,王爷好兴致。”

君昊折扇舒展轻摇,微微笑道:“星宿海的晨景最美,我闲着没事,便去湖边看了看日出,景色真是不错。”

叶凝拱手,显出赶路的焦急:“既然景致不错,王爷且慢慢欣赏吧,叶凝有事在身,先告辞。”

“不急。”君昊故技重施,往后退了半步拦住她,“晨光美景岂可辜负,拿来赶路实在浪费。你是要回容城是吧?不如用过早饭后与我同行,如何?”见叶凝尚自犹疑,他便补充道:“有样东西,想请你顺便赏鉴赏鉴。”

“又是毒药?”

“一幅画,似乎和眼儿媚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漆 舆图已换稿

叶凝终是决定与君昊同行。

君昊见她们就住在隔壁,又道了声巧,叶凝只得敷衍道:“昨天赶路太累,早早就歇了,竟不知王爷就在隔壁,实在失礼。王爷这是出来游玩?”

“本来只是在呼戎草原逛逛,想到星宿海的景色就顺便来这边。”君昊挑眉,“却原来最美的并非星宿海的景致,而是这家客栈。”

此人惯会轻薄调笑,心思却是难辨真假。叶凝既已同他僵持过两次,便不打算太客气,道了声“王爷说笑。”便推门进屋。

她的隔壁住着秋琳。秋琳本是去牵马,见君昊出现便又隐匿,此时已在房中闲坐。

叶凝不晓得公子清的身份有几人知晓,为免君昊起疑,便说了要与君昊同行之事。秋琳了然:“叶姑娘放心,秋琳自会隐藏踪迹。”将手覆于胸口,却是对公主许诺的礼仪。

饭后同行,叶凝虽早知君昊行为举止张扬,见了车队阵仗时依旧腹诽:“纨绔!”

君昊此次出行,随身带着花雪二姬、称心如意和数位侍女,除了贴身卫队,还有厨师随侍。五十多匹健马成列,十辆华贵马车停在路边,引人侧目。君昊让花姬招呼好当归,便邀叶凝同往车中。

车队蜿蜒自草原行过,叶凝掀起车帘,就着微风看周遭风景。极远处旌旗招展,有巡逻的军队经过,她便问道:“那是这里的驻军?”

车内十分宽敞,君昊坐在她对面,正靠着软榻闲食蜜饯,闻言点了点头。

“这里原本是巫夜国土吧?”

“叶姑娘对山川地理很熟?”见叶凝默认,君昊便道:“以前确实是巫夜国土,现在么,是杞国的了。”

这驻军之中,有多少人曾入侵巫夜,屠杀百姓?叶凝心中有些烦乱,便道:“王爷说的那幅画呢?”

君昊便自屉中拿出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明黄的绸缎裹着卷轴。他将画卷铺开,抬眉问道:“这上面画的,是食用过眼儿媚的野人吧?”

这幅画长有两尺,宽方一尺,纸色泛黄并有许多霉点,看起来已有些年岁。

画面很简单,两峰夹峙的山谷中有两人正在打架,一人穿着铠甲战袍,执剑在手,另一人蓬头散发,赤脚徒手,身材高壮许多,他的胸口和手臂处插着数支箭,他却浑然不觉,扬起右手用力拍向那小将。

画面笔法粗劣简单,只勾勒出大致情状,没有落款,亦无文字。

细细辨别,仿佛作画之人十分仓促,线条略微凌乱,边沿一处暗红倒像是陈年血渍。

叶凝瞧了片刻,心下暗惊,抬眉道:“看这情状,应是眼儿媚所致。”

“那你可知这是哪里?”

“王爷说笑了。这山谷应是在巫夜境内,叶凝长于京城,怎会识得它。何况这画上的山谷勾勒简单,如何能够辨别?”

“长于京城?”君昊挑眉将她瞧了片刻,眼中的轻佻笑意淡去,现出几分气怒,冷笑道:“既然你以京城人自居,便是我找错了人。”说着便将那画卷收起。

喜怒无常!叶凝不知他这气怒是真是假,便道:“王爷想找的是怎样的人?”

“巫夜人。”

叶凝闻言而笑:“那王爷真是找错人了。”

“是么?”君昊陡然欺身近前,声音几分凌厉:“那你为何识得巫夜的毒药?为何知道眼儿媚的往事,听到眼儿媚就答应与我同行?为何看到驻军时有嫌厌表情?在星宿海,在这呼戎草原,你的眼神和表情掩饰得并不好。”

几个为何让叶凝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了他片刻,眸子里依旧清明:“王爷想多了。”因他欺身靠得近,便伸手往后推他。

“是么?”君昊不退反进,声音有些激动:“那你这趟去巫夜是做什么,进山采药么?看着那一路的残垣断壁和枯骨焦梁感受如何?去过鬼城了吧,那里的血迹被雨洗净了么,下雨时听到鬼泣了么?”

他顿了一顿,似是强自控制情绪,却突然抬手,重重一捶打在车厢:“几十万人的性命啊,都困在了那座城!”

叶凝被他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回想沿途所见,心里自是酸楚。见君昊情绪言语激动,她心中某些努力压抑的情绪也喷薄而出,让人想要嚎啕哭泣。

她瞪着君昊,心中气怒升腾,眼角却有泪珠滴落。

马车徐缓前行,两人保持着姿势沉默不语。

半晌,叶凝昂首问他:“明知道结局,为什么不退兵?”鼻酸眼涩之间,声音终究颤抖。

啪的一声,她的泪滴落在君昊手背,温热濡湿。

君昊握紧了手,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想退兵?你以为我愿意眼睁睁看着几十万人厮杀屠戮?”

“你是王爷!下令出兵的是你父亲!你们怎么忍心,那么多人,有妻有子有父母!”她高声质问之下,险些带出哭音。

明知宫廷情薄,明知君昊也是无奈,心中却有无限的怨愤想要发泄,为那些枉死的将士,为那些无辜的族人。

可怨愤又能怎样?斯人已逝,埋骨成灰,谁又能挽回过往,令那些消逝的生命重新变得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