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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晌的深巷里十分安静,因小雨连绵,巷中不见半个人影。

叶凝撑伞埋头缓行,心绪繁杂,忽听有人唤她“叶姑娘”,抬头便见崔文迎面走来,一手撑伞,另一边拿着两个暗红色的长木盒。

崔文是巷头棺材铺的老板,做的棺材十分精致,在城里颇有名气。而崔文以一方棺材体悟人生,言谈也有趣,后来往来频繁照面,两人渐渐熟悉。

叶凝认得那木盒是长乐街一家字画铺的,便道:“崔老板,又去淘字画啦?”

“闲着没事去逛了一圈,正好看见有怀影山人的新作便买了来,叶姑娘若有空,一起看看?”崔文一贯的书生气。

叶凝打趣:“还是算了,万一我也看上这幅画,却不成了爱而不得?”

崔文闻言而笑,便也不再提,话锋一转:“刚才见逸王殿下的车驾停在那边,叶姑娘难道是同逸王有约?”

“是么,倒不知逸王驾到,我先告辞。”叶凝匆匆几步走过去,便见门口停了辆马车,正是上次接她去君府的那套。

她掀帘上车,心念一转,忽然有些疑惑。便退出去仔细看那车的装饰,虽然用材精致贵重,却无任何逸王府的标志。

君昊日常用的并非此车,崔文怎知它是君昊派来的车驾?

马车在青石路面缓缓前进,车内铺了厚软的垫子,上覆凉席。

淅沥雨声传来,角落处瑞兽吐香,清甜淡雅,叶凝识得里面有安神药材,心绪渐渐舒缓。

取出君昊送来的锦盒,里面是枚鹅蛋大小的陶制鱼形埙。论形状材料并不罕见,从杞国至巫夜,乃至更北的部落,都会用埙吹奏乐曲。但君昊送来的这枚却十分特殊——

埙的一侧是振翅雄鹰,鹰翅上刻有奇异花纹,另一侧刻着龟,龟壳却是皲裂状,旁边是闭目祝祷的占卜师。

叶凝抚着上面深浅参差的刻痕,似乎能听到庄重肃穆的乐曲。

在巫夜每年的祭天大典上,王宫的乐师们都会奏乐礼颂,所用的乐器上都有种种雕饰,代表不同的涵义。手中的埙正是祭祀所用的礼器,本应供奉在神殿之内的祭物,却流落至此,不免令人伤感。

叶凝靠着软垫,心内暗暗盘算。这个君昊,以王爷之尊招揽她一介民女,又屡屡用巫夜之物试探,到底想怎样?

依旧是坐落在花海内的府邸,月半之后旧者谢落,新花初绽,细雨清洗下十分鲜润。

叶凝掀帘望外,成片的花海在雨幕中盛开,远处叠嶂的山峦隐在雨雾之间,就连那起伏连绵的殿宇都披了朦胧光影。

雨声断续入耳,叶凝瞧着迷离景色发呆。忽然想起那夜对酒,公子清说人生虽然疲累,却也有许多美好值得追寻。

一时间心念起伏。

君昊已在府内摆了小宴,花姬引叶凝入内后告退,君昊自屏风后转出来,将手中书卷随手放在矮几上,笑道:“叶姑娘,请坐。”

叶凝也不客气,款款落座,抬眉道:“我确实是巫夜人,王爷还想问什么?”

君昊未料她如此直接,微微一愣便拍手而笑:“叶姑娘早该如此爽快!我还想问,叶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身份?”

“识得巫夜的毒药,知道眼儿媚的事,认识这枚埙。叶姑娘应该不是普通的巫夜人罢?”

“确实不是。”叶凝直视着他,“我曾是公主伴读。”

“哦?”君昊来了兴趣,在她对面落座将她打量着,啜一口茶缓缓道:“巫夜那时只有一位迦凝公主,那么现在迦凝公主呢?”

“下落不明,也许死了。王爷也见过那场战争,城破的时候混乱不堪,谁还能顾及公主在哪。”叶凝并不躲避他的目光,语气中却有几分哀意。

见君昊并不怀疑,她续道:“现在王爷能否告诉我,到底想怎样?”

君昊懒懒靠在椅背,眼角眉梢渐渐有笑意爬上,缓缓道:“我有几位朋友也是巫夜人,叶姑娘若有兴趣,我可以引荐。”

“朋友?”叶凝嗤笑,“你的朋友没杀了你?”

“你不是也没杀我?”君昊笑得从容,“当年下令出兵的是先帝,带兵的是徐铿,我不过担个虚名。叶姑娘就算要恨,也该恨下令出兵的那位。”

微卷的长发散披在两肩,他举杯品茶,意态安然,仿佛下令出兵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叶凝觉得有趣:“让我恨你的父亲?这可算是大逆不道。”

“总比恨我好。”依旧事不关己的模样。

叶凝便顺水推舟:“我在京城听说,出兵的命令是先皇下的,但这主意却是太后出的。”君昊依旧意态安然的品茶,眼神却锋利了些:“哦?”

“怎么你不知道?”

“我只是好奇你怎会知道。”

“王爷聪明过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君昊笑了笑,搁下茶杯坐起身,徐徐道:“所以说到底,你们要恨,也该算到太后头上。”

屋内一时寂静。叶凝瞧着他的神色,霍然明白过来,心内竟然隐约有些激动和不安——

做出同仇敌忾的姿态,挑唆巫夜人憎恨郑太后,君昊想做的果然不是闲散王爷!

现下郑太后篡权窃国的意图昭然若揭,君昊他是坐不下去了!不对,他似乎很早就在招揽巫夜人…

思绪陡然有些繁杂,叶凝暂且将它按下,提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说起来,王爷是否知道,当年太后是用什么说服先帝出兵?”

“巫夜人意图用毒药谋害帝后,才招来灭国之灾。叶姑娘不应该早就知道了么?”

“这种说辞谁信?”

君昊笑了笑,忽然指着满桌菜肴:“本想请你品茶用饭,说这些做什么,叶姑娘尝尝这菜做得如何?”

陡然被他岔开话题,叶凝愣了愣,还欲再说,君昊已抢先道:“这厨子以前在扶归楼,是我从澹之那里讨来的,手艺很不错。”

叶凝见他如此,不由气结,瞪了君昊半天,情知他不会再说,便起身道:“告辞!”不待君昊说话便拂袖出门。

君昊也不生气,朗声道:“叶姑娘若想明白了,随时来找我。花姬,派人送叶姑娘回去。”

声音渐渐被抛在身后,叶凝转过几个拐角,想起刚才君昊那无赖表现,越想越气,忍不住抬脚踢翻道旁的几个花盆。可再生气也是无可奈何,叶凝出门随手牵了匹马,便扬鞭穿越成片的花海,自回住处。

一道人影翩然落在门口,发丝衣衫沾了雨滴,却难掩风华。他瞧着那疾驰在花海中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拾 人生足别离

从云泽到京师相隔千里,叶凝心中惦记师父,日夜兼程,到达京城时恰逢一场大雨。道旁的酒肆里人声鼎沸,过往客商皆在此避雨闲谈,拥挤而热闹。

叶凝愈近京城时心中便愈不安,此时耐着性子等了半天,那雨却还是下个不停,便顾不得其他,从店中买了副斗笠蓑衣,冲入雨幕纵马疾驰。

慕怀瑾不放心,要跟着她,终是被木槿拦下了:“阿凝见了她师父必定有很多话说,我们还是别去了。”

一路疾驰,雨点劈劈啪啪打在脸上,冰冷而刺痛。

叶凝记得初识师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那是慕怀瑾迎娶苏婉仪的头一天。彼时她尚且寄居慕府,府内筹备着婚事,喜庆忙碌,她独自寂寥苦闷,便进山散心。

到得后晌,原本晴好的天气骤然转变,浓云积聚,大雨滂沱。生满树木的山路本就潮湿,大雨之中更是寸步难行。

她寻了处亭子暂歇,衣裳已被雨淋透,裙角鞋面沾满了泥,在大风之中湿冷难当。

山中空荡寥落,除了她更无行人,触目所及皆是被雨点敲打的树叶,似在凄风冷雨中颤抖挣扎,一如狼狈的她。

那时离巫夜灭国不到两年时间,叶凝也才十三岁。她失了家国,没了父母,在敌国的京城寄人篱下本就凄凉,难得对慕怀瑾生出依恋,却又迎来他要另娶他人的消息。叶凝心中灰丧之极,压抑收敛许久的情绪决堤,便在那深山大雨之中,独自抱膝嚎啕大哭。

后来有人轻轻拍叶凝的肩,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师父——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衣衫鞋袜尽湿却不显狼狈。她的脸色十分和蔼,柔声问道:“孩子你怎么了?”

彼时的音容,叶凝永生铭记。

眼前滂沱的大雨迷离视线,叶凝沿着小道疾驰,浑身湿透。

渐而云散雨收,阳光自云缝中洒下来,在开阔的原野间架起一道极美的彩虹。叶凝纵马至山脚,摘了斗笠蓑衣缚在马背上,令马自去觅草,自己却沿着蜿蜒小径登山。

药娘子藏身的道观十分隐蔽,因罕有人至,潮湿的山径上苍苔满目,枝叶横生。叶凝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远远看见坐落于山腰的道观。

待得走至道观门口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四合,钟声入耳。

道观很小,门虚掩着无人看守。叶凝推门进去,里面古柏参天,荫翳清凉,青石板铺的地面上生满苍苔。西侧植了几棵枣树,树下有人躺在宽大的竹椅间小睡,身上盖着薄毯。

侧面看去,那张脸病容清减,十分憔悴。

缓步上前,药娘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眼睑依然阖着,懒懒道:“你回来啦。”

“师父!”叶凝唤了一声,药娘子身子一震睁开眼看过来,似是不可置信:“阿凝你怎么来了?”起身迎过来时薄毯滑落在地,她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滑倒。

叶凝忙过去扶住她,握住她枯瘦的手时,眼泪倏然湿润,无法抑制。

“哭什么啊,你这孩子。”慈爱音容一如当年。

叶凝何曾见过药娘子这样病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酸楚,扶着她往厢房去歇息:“才下了雨,天又凉,师父你怎么在这睡着?”

“想起些以前的事,觉得在枣树下睡觉更安适。”药娘子笑笑,“不是叫你留在云泽么,怎么来了京城!”

“郑太后以为我去了无射郡,她现在又自顾不暇,无妨。”

屋里药气扑鼻而来,旁边的火炉上放着热水。叶凝让药娘子在榻上歇着,利落地端茶倒水,而后探手把脉。

药娘子失笑:“我自己都治不好,你把脉了又能怎样?还能比我更了解这副皮囊?虽是医者,很多事情却都无能为力。”语气轻松,似乎对此浑不在意。

叶凝知她漂泊太久,见过的生死太多,也已看透自身生死,闻言不免感慨。想了想还是按下心绪扯出一丝笑容:“许久没做饭给师父吃,我去烧几个小菜吧?”

药娘子病中性格软了些,便有些孩童般的脾性,起身道:“真是很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来给你生火!”

“师父你歇着吧…”

“歇什么,看你这笑容,比哭还难看!这可不像我坚强的小公主。”

叶凝也不再勉强,给她加了件衣裳,便扶着她去了厨房。

择菜洗净再切好,两人许久没见,此时闲闲聊着,声音忽起忽伏,仿佛寻常人家的母女。

待得饭菜上桌时,叶凝已出了身薄汗。药娘子大抵是心情转好,精神了许多,用饭时点评不断,渐渐现出几分旧时风采。

饭后叶凝自去洗了锅碗,和药娘子围坐在炉边闲谈。

这道观中原本只住着位道姑,这两天她云游在外,叶凝与药娘子独处时便十分清净。

深山空寂,月光星辉却分外明亮,两人就着夜色品茶叙话,浮世安宁。

药娘子沉疴在身,无可避免的愈来愈重,到得第三天便已卧床不起。期间叶凝尝试着诊病开药,却是丝毫理不出头绪。

药娘子跟药材打了一辈子交道,她又生性要强,曾亲尝药草辨别药性、尝试配药,体中已有千百种药潜藏,而今不知是被什么勾了起来,毒性药性一起杂乱发作,令人束手无策。

房中暖热,药娘子在床榻上靠着软枕闭目养神,叶凝陪在身边。

药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阿凝,这些年你经手过种种药材,也碰过很多毒药,这身子得好生照料。”她虽看淡生死,有些事情却还是难以释怀:“我年轻时不更事,不懂得将惜身子,才致膝下无子。你可要留心。”

“阿凝晓得。”叶凝凑过去轻轻伏在她肩上,如幼时般撒娇,“师父还有我啊。”

药娘子笑得欣慰,又叮嘱:“巫夜的事情别太执着。杞国宫里的事情也不要插手,这里面牵涉太多,不是你能应付的。”她睁眼瞧着叶凝,目光温柔如水,“我的小公主应该被宠溺呵护着。我瞧公子清不错,你或许可以试试。”

叶凝未料她忽然说这个,不由失笑,却也不羞涩:“公子清人品高雅,确实值得深交。”

窗外月圆,白练如霜,不知不觉竟已是中秋佳节。

师徒二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心意却是相通。浮生难得聚首,低语浅笑之间,美好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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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娘子的精神愈来愈差,木槿来探望时,她已陷入昏睡人事不知。过了两天,与世长辞。

屋外阳光明媚温暖,掩在古树下的厢房中却略清冷。叶凝守在药娘子的床边坐了一整天,不说话也不落泪,只是看着药娘子发呆。

木槿知她心性,也不过分劝解,只忙着打点后事。

因药娘子有嘱咐,两人选了后山的斜坡将她下葬。祭罢新坟,沿着山径蜿蜒而上,至山巅处有块突出的岩石,平整宽阔,旁边孤零零长着几株老树。

叶凝与木槿坐在岩上,可以看见京郊纵横的巷陌,往来人群如蝼蚁微渺,碌碌繁忙。而远处山峦起伏纵横,天空湛蓝,悠悠漂浮的云朵聚散变换,仿佛时光流动、人事更迭,不经意间便是物非人非,旧踪无处寻觅。

山风扬起衣袂发丝,吹得手脚冰凉,叶凝靠在木槿肩上,脸色茫然。

时隔六年,再次经历与至亲的生死离别,不似当年天塌地陷般的悲痛,心中只是沉甸滞涩,令人惘然神伤,不知人生何为。

山河依旧高远,天地仍然开阔,只是故人离去,再会无期。从此后不会再有人亲昵唤她小公主,不会有人给她母亲般的爱抚,亦不会有人为她的安危牵肠挂肚。

那年的慈爱音容,从此只能封存于记忆。

木槿怕她太过伤心,便柔声相劝,叶凝勉强扯出笑容:“不用担心。”

已离去者无可挽回,后面的路还是要不动声色的走下去。沉溺于悲伤无济于事,打起精神应付生活的跌宕繁杂才是正道。

叶凝当然明白。六年前巫夜灭国,父母亡故后她便已隐约明白。

回到道观整理遗物,药娘子孤身漂泊来去,留下的除了那些传奇故事和几件随身衣物,便唯有一方旧帕。

帕上有两句诗,前面是“东篱把酒意从容”,笔力遒劲挥洒自如,似是男子酒后兴起所书。后面一句“十年踪迹十年心”,笔锋柔婉缠绵,旁边晕染了泪痕,似有无限哀绝。

木槿瞧着那帕子,难免感慨:“听说药娘子曾与一位就诊的书生相爱至深,可是她回天乏术,书生最终病逝。我原以为那只是传说…难怪她阅尽千帆却始终不谈婚嫁。”

“师父看着洒脱,感情二字上却执拗,始终都堪不破。不过她没嘱咐我将此帕与她同葬,大概是终于勘破了罢。”

“那你呢?”木槿突兀问道。叶凝愣了愣,木槿道:“表哥的事情。”

“早就释怀了。怀瑾执拗是他的事,我已不想纠结于过往。”

风吹过道观,带起屋檐铁马轻微作响,宁静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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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内生意依旧兴隆。叶凝走前已将诸般事宜交代清楚,有顾掌柜坐镇打理,店中一切井然有序。叶凝整理着屋中诸般摆设,有种久别归家的感觉。

三年前她白手起家,以超绝医术将回春堂逐渐经营起来,对这里感情自是深厚。

她坐在窗边,瞧着药铺内忙碌的伙计们。呆坐了一时,提笔写了个拜帖,命麦冬送去慕府,称后天她想拜访慕府的主人慕鸿。

离开慕府三载有余,当年她进府时初成孤女,落魄伶仃;出府时浅尝情伤,心灰意冷。时光须臾即逝,心性却渐渐磨砺得刚强。而今再回想那府里的草木器物、故人旧事,叶凝心中不起半分波澜,只有深深的疑问——

当年郑怡究竟是以怎样的理由,挑起了那场战争,令近百万人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拾壹 登高王孙在

位于京西的里仁坊中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六年前叶凝进慕府时,府里占地并不算广,郑太后得势后着意照顾郑怡,特封其为荣国夫人。而今的慕府建得愈发气派,青墙黛瓦迤逦不尽,几乎占满三里长街。

府门口蹲着两座雄武的石狮,悬着先帝亲书的金字牌匾,朱漆大门紧闭,家奴在外严守。

门外的小厮已得慕鸿嘱咐,待叶凝到时便引着她从侧门入内。

慕鸿四年前请辞官职后,已搬至西偏院独居,终日或是读书饮酒,或是养花弄草,出门则访深山寻古寺,既不过问家事朝政,也不去花街柳巷、茶坊酒肆,有些皈依隐匿的意思。

相较于正院里恢弘豪奢的建筑,他所居的院落也只能用朴素简陋形容。

九丈见方的阔大院子中,五间装饰简洁的正屋是慕鸿的住处及书房,三间西厢房是贴身小厮住处。沿墙栽满花树,梧桐、芭蕉、碧桃、老梅、海棠、木兰…院中摆了十数排花盆,多有名品异种。

叶凝进门时,慕鸿正提着水壶浇花,散发阔裳,箫疏轩举。

她环视小院,有一瞬恍惚。年幼时,母亲也爱侍弄花草,因此父王在宫廊两侧植满了花树,为母后开辟了万花园,数不清的名花异草争奇斗艳,蜂蝶成阵。

从春至冬,时序递嬗,王宫中却始终花开不败,幽香满庭。

那个时候,母亲爱拎着小巧的水壶在侍女的陪伴下浇花。晨起时未梳发髻,青丝如瀑披散在两肩,晨光下那样柔和温婉…

她一时失神,直到慕鸿的声音清晰传到耳畔:“阿凝,来啦。”

多年未见,他的身子依旧硬朗。只是当年的书卷气淡了些,举止间有出尘的逸致,叫人想起仙风道骨。

看他这样子,这几年过得应是不错吧?叶凝竟然舒了口气,隐约为他的安康欣慰。她犹豫了片刻,才上前朗声问候:“慕伯父。”

慕鸿缓缓踱步过来,挥手屏退小厮,招呼她:“进去坐吧。”

“不了,我只是想问两句话。”叶凝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直白地盯着慕鸿:“当年是不是她劝说太后,让先帝出兵征缴巫夜?”

慕鸿脚步一顿,看着叶凝不语,许久才涩然道:“你都知道了。”

“那她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太后?”

慕鸿摇头,微仰头望着院墙,似是想起往事。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我曾经查过,没有结果,她口风很紧。只知道是和一个叫十方的和尚有关。”

“十方?”

“我查过所有的线索,这个十方最可疑,可先帝下令出兵后他便消失无踪。”慕鸿看向叶凝,眼中含有疼惜,“阿凝,你大可不必如此执拗。世间万物,谁能持久?巫夜灭国也是气数已尽…兴衰荣辱,自有因果。”

“慕伯父!”叶凝顾不上失礼,贸然打断他,“你后来去过巫夜吗?见过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你想象过当年几十万人丧命,是怎样的情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