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晚一点罢了,你皇额娘已经吩咐下去了,饿不到皇阿玛。”乾隆不在意地摆摆手,“朕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还是多躺一会儿,横竖在你皇额娘宫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兰芷乖觉地点头应是,目送乾隆出去。躺在床上望着床顶,默默地数了几百只绵羊,兰芷终于等来了容嬷嬷,确切地说,是容嬷嬷送来的迟到的午膳。

这一回,兰芷没有再出现恶心呕吐的反应,倒是让盯着兰芷吃东西的容嬷嬷暗松一口气。好不容易将容嬷嬷送走,兰芷正想招呼随她进宫来的苏嬷嬷,以消食为由,扶着她出去走走,却有侍琴来报,说是得到消息的太后与晴儿来看她了。

暗叹了一声,兰芷心道这孕事知晓得太不是时候,照这样下去,一整个下午她别想有消停的时候了。果不其然,兰芷刚刚将太后晴儿送走,紧接着庆贵妃、舒妃、令妃、颖嫔、豫嫔,像是约好了似的,前后脚的到了。尤其是令妃,明着是来看望恭喜兰芷,实则却是目光飘忽,似是在找寻什么人,任谁都看得出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直到乾隆回养心殿批奏折,皇后以兰芷需要休息为由请众位主子娘娘去正殿稍坐喝茶,屋子里才又恢复了宁静,兰芷亦同时松了一口气。

接过苏嬷嬷递上来的白瓷杯子,兰芷掀起杯盖,浅浅地喝了几口茶水,刚想说话,侍书神色古怪地进了来。兰芷将被子递还给苏嬷嬷,轻轻揉了揉额头,“又有谁来了?”

侍书行至兰芷身前,轻声道,“回公主,是和淳格格来了,在门外求见公主。”

“她来干什么?”兰芷皱起眉来,“让她进来吧。”

自前次在漱芳斋与和淳一番交谈之后,这还是兰芷第一次见着和淳。相比起那一次,和淳瘦多了,一袭藕色的旗装穿在身上,已显得有些宽大,只一双眸子格外沉静透亮,精神也算不错,倒是确如晴儿说的那般,气度神韵、行为举止都有了些不同。

和亲王福晋却是将她调|教得不错,这时候的和淳,不同于兰芷初见她时的畏缩拘束,也不像漱芳斋见面时的自怜自伤小家子气,而真正有了一个皇女所应该具备的气韵。只可惜,她的改变似乎是已经迟了,或者说,那一次小燕子将她拉去景阳宫,福尔康的出现生生断送了这改变可能带给她的东西。

和淳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金锁。她平静地走向兰芷,盈盈然甩帕子下拜行礼。兰芷没有阻止她,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是乾隆特封、太后皇后承认的固伦公主,以和淳如今和亲王福晋名下养女的身份,再加上太后乾隆对她的态度,日后基本不可能破例封她和硕格格,顶了天就是一个多罗格格,若是太后乾隆一个不高兴,只封个固山格格都不是不可能。退一万步说,即使是和硕格格,见了她行礼也是应该的。

挥手让和淳起身,兰芷以为前次在漱芳斋的提点已是仁至义尽,不欲再与她多言,便公式化地问道,“和淳格格今日来寻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我…”和淳动了动嘴巴,忽然跪倒在兰芷面前,重重地磕下头去,“求公主救救和淳!”

“你这是做什么?”兰芷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使眼色让苏嬷嬷扶起和淳,“你好好儿的,哪里用得着本宫相救?苏嬷嬷,快些将和淳格格搀起来,若让人看见了,不定会以为是本宫欺负了她,本宫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兰芷一口一个“本宫”,无形间已拉开了自己与和淳之间的距离,和淳本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又怎会听不出来?她除了苦笑之外,只得顺着苏嬷嬷的搀扶,顺从地站起身来,因为她知道,若是执意跪地不起,只怕会惹了兰芷厌烦,适得其反。

“和淳知道今日来得冒昧,还望公主勿怪。”和淳低下头,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实在是…错过这次机会,和淳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现在想起来,整个后宫里,和淳认识的、能帮得上和淳的,唯有公主一人罢了。”

在和亲王府住的那些日子,和亲王、和亲王世子和淳不太有机会见到,但是和亲王福晋,世子福晋她却是时常见的,虽然她们每回都是笑脸相迎,和亲王福晋更是教了她许多宫中规矩,和淳却仍是清晰地感受到,她们并不喜欢她。

也是直到那时,和淳才知道许多她未注意到的地方,原来自己早已违反了后宫规矩。小燕子、五阿哥、福尔康、福家、令妃,和淳想了很多,想到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有爹不认她,有娘不能认,甚至连原本的名字都被迫抛弃,到底又是谁的错?

听到乾隆接她回宫的消息,她是欣喜若狂的。原来她还是有机会的,乾隆并未忘记她这个女儿,就在她满怀期待,准备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太后与乾隆皇后的时候,小燕子的到来又一次毁了她的全部。尔康,她曾经将他当成生命中的唯一,难道他会不知道这时候偷偷来见她,让人看到了会是什么后果?五阿哥,他一个长年生活在宫中的阿哥,会不知道后宫禁地不得擅入的规矩?

若是她再想不通,再不明白,那便是真正的痴傻了。金锁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福尔康会与她交好、福家能同意他们的事,看中的不过是她的身份罢了!如今福家遭难,福尔康此举,十有八九还是故意的,毕竟在那些人眼里,再怎么样,她还是乾隆的女儿。

想以她为跳板复起?和淳嘲讽地笑了。他们可能不知道,她早已自身难保,却如何去帮她们复起?真真是讽刺!

小燕子有五阿哥护着,自然是无事的,她如今也学乖了,想要胡闹了便拿着五阿哥的令牌出宫。永琪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小燕子,从来不曾看到过她的亲妹妹,太后乾隆皇后如今避她如蛇蝎,和淳想来想去,自己能找的人居然只有兰芷,那个一直深受太后乾隆皇后宠爱,南巡时差点帮乾隆挡了刀子,漱芳斋提点过她,现在封了固伦公主,配了福康安的芷格格。

压下想起福尔康还会心里还会产生的钝痛,和淳闭了闭眼,收回差一点夺眶而出的泪意,“和淳只想求公主指点两句,别无其他想法。若有让和淳彻底摆脱那些个人的办法,还望公主不吝赐教,和淳感激不尽!”

和淳能有这样的决断,兰芷倒是有些惊讶了。说实话,和淳现在的身份处境太过敏感,一个不慎,非但落不了好,可能还要惹得一身腥,兰芷并不想沾手。不过,看在和淳这回很识时务,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最重要的是,兰芷轻抚着自己还完全看不出来的小腹,温柔地浅笑。两三句话的事罢了,就当是积德了。

“和淳格格,本宫委实帮不了你。”看着和淳,兰芷慢慢地开了口,“只一句想问你,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乾隆是她生身之父,是宫里与她关系最亲的人,可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了小燕子、为了福尔康,她却一直在欺骗自己最亲的人…

风声

自从兰芷有孕,太后乾隆皇后纷纷出声,让她好生在公主府休息,不必时时进宫请安。兰芷自然乐得清闲,着实过了一段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换下了花盆底,穿上平底绵软的绣花鞋;旗头发簪配饰大多取了下来,只余下简单的几样绾起长发;便连衣服,都换成了简单宽大的,一切以舒适为主。

这一胎似乎是个知道体谅人的,没有怎么折腾兰芷,只除了清晨起身时有些恶心,吃东西挑嘴了一些,比平常嗜睡一些,早孕反应并不是很明显。见着兰芷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吃的吃、该睡的睡,福康安也从初得知兰芷有孕时的紧张不适应,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兰芷相处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一时静了下来,兰芷开始安心地准备乾隆的五十千秋礼。那是一副双面绣的屏风,一面绣了万里江山图,一面是青松白鹤图,兰芷断断续续地绣了一年多,如今已接近收尾。屏风的架子,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兰芷已吩咐人制作雕刻,只等她绣完布景了。

很快,两个月就这样晃悠悠地过去了,屏风顺利完工,兰芷没有事情做,日日呆在公主府却是觉得无聊了。于是,福康安每日轮值回府,理所当然地多了一项任务,陪兰芷说话解闷。

“你是说,努达海自请去冀州追捕白莲教的余孽,皇阿玛已经同意了?”

福康安点点头,虽然对兰芷的惊讶有些疑惑,却还是解释道,“冀州遇刺,你又险些受伤,皇上一直耿耿于怀,当日参与刺杀的贼寇虽大多被当场击毙捉住,但仍有主谋之人在逃,如今甚至占了几个山头,与朝廷公然对抗。这一回努达海自请前去冀州,可说是正中皇上下怀,他又岂有不同意之理?”

“竟有这般严重?”兰芷微皱起眉,“上一回皇玛嬷提及此事时,皇阿玛不是说都解决了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前次微服出巡,我记得我们明明未曾泄露身份,刺客又如何知道我们入了冀州?那杜家老爷,我不信他有这个胆子!”

“小燕子、五阿哥几人没有一刻消停,每到一地,必会生出些事端来,行事那般无所顾忌、张扬跋扈,有心人早已注意到我们一行了。这些年来,白莲教便如跗骨之蛆一般,其中不乏认得皇上样貌之人,只要打听确认一下,不难看出皇上的身份。”

兰芷手托着下巴,暗自点头,心里却猜测着努达海忽然离京的原因。那次坤宁宫偶遇雁姬、脸色后来皇后也直接交代了不要插手雁姬所求之事,兰芷自然将这事给放下了,没有去刻意打听。如果不是今日福康安提及努达海,兰芷也不会想起新月、小燕子与威武将军府的纠葛,继而再想到,努达海颇有逃避意味地远离京城,可不让事情更加明朗了么?

“那么你呢?”暂时将这些事抛在脑后,兰芷望定福康安问道,“难道你不想亲手报那一刀之仇?若你想去的话,我不会反对。”

“芷儿也太小看我了,就算要去,我也会去回疆阿桂将军帐下。”福康安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着起身坐到兰芷身侧,伸手揽住了兰芷肩膀,“至于现在,我自然是陪着芷儿。”

兰芷心底一暖,顺势窝进福康安怀里,嘟囔道,“我知道你的志向,我也不愿我的夫君,是个只知闺房取乐的庸人。所以,我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在家里等你平安归来。”

“我知道,芷儿,我都知道。”福康安收紧手臂,轻吻着兰芷光洁的额头,“但是,我还是希望能与你一起迎接我们孩子的到来,融合了你与我的骨血,我们的孩子…你不知道,当我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我是怎样的高兴…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怎舍得不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

兰芷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口中却忍不住取笑道,“那你可不就是世人常说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情长也好,气短也罢,世人怎么说,又与我何干?”福康安笑得坦然,答得毫不犹豫,“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旁人如何想、如何做,从来不再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兰芷笑得眉眼弯弯,靠在福康安怀里不说话了。半晌之后,她才轻声开口,“我明日想进宫看看皇玛嬷、皇阿玛与皇额娘,许久不见他们,倒是有些想念了。”

福康安沉默了片刻,点头嘱咐道,“皇上今日还问起你,却也盼着你去,只小心着一些,万不可累着,让苏嬷嬷、侍琴她们陪着你去…”

听着听着,兰芷不由地轻笑出声,嗔道,“瑶林,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变得很罗嗦!”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福康安语声一滞,面色一黑,“旁人想让我罗嗦两句,还没这个机会!”

“是是!”兰芷笑倒在福康安怀里,“富察大人只对着本公主罗嗦,本公主觉得很荣幸。”

“你知道就好!”福康安轻哼了一声,便再也绷不住脸。

第二日,兰芷果然带着苏嬷嬷、侍琴侍棋四人,坐上马车进了宫。一路往慈宁宫而去,遇上的宫女嬷嬷太监像往常一样恭敬行礼,但兰芷总觉得今日那些奴才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齐王罗尔多原是个郡王,乾隆感念他生前功劳,才封了异姓亲王。她以亲王之女身份,得了太后乾隆皇后宠爱,如今又破例封了固伦公主,后宫那些主子奴才们看她的目光什么样的都有,巴结的、嫉妒的、艳羡的、忌恨的,却独独没有像今日这般幸灾乐祸的、怜悯的、同情的…

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么?

如果是的话,福康安知道自己今日要进宫,为何没有提醒她?或者,福康安也不知道?

进了慈宁宫里,给太后请完安,让太后拉着坐了下来,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明显。太后依然是微笑慈祥的模样,问起她肚子里的孩子闹不闹,有没有什么不适应,吃食怎么样,睡得好不好,福康安对她好不好,兰芷一一答了,却是注意到太后提到福康安时神色有异,且中途好几次欲言又止。

难不成这事儿还与福康安有关?被太后打发去皇后坤宁宫,兰芷一边走,一边胡乱猜测着,仍是毫无头绪。心道太后急急让她去坤宁宫,可不是想让皇后告诉她什么?

一路进了坤宁宫,兰芷不自觉地有些不安起来。勉强压下心底的忐忑,兰芷像往常一般笑着给皇后行礼,“女儿见过皇额娘,皇额娘吉祥!”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也不注意着一些!”皇后亲自托住兰芷半蹲下去的身子,笑着责怪道,“难道你一次不给皇额娘行礼,皇额娘还会怪你不成?”

兰芷顺势站起身来,“皇额娘自是不会怪罪女儿,只女儿心里过意不去。皇玛嬷与皇额娘自小便教导我们礼不可废,女儿怎能明知故犯?”

“说不过你!”皇后轻轻摇摇头,吩咐容嬷嬷给兰芷搬椅子,复又转向兰芷,“可去过慈宁宫见过你皇玛嬷了?”

兰芷点头应是,坐在了皇后侧下方、容嬷嬷刚刚放上的椅子上。皇后拉着兰芷的手,跟兰芷说起怀孕时要注意的事项,什么要忌讳,什么要少用,什么不能碰,兰芷认真地听了,默默地记下。

正说着,皇后看了兰芷一眼,忽然犹豫着问道,“芷丫头,你老实告诉我,瑶林的身子没事吧?”

“啊?”兰芷傻傻地愣住,迷惑地望着皇后,完全不知活蹦乱跳的福康安有什么事,“皇额娘为何这样问?”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皇后愣了,“可是整个后宫都传遍了,为何你反而一无所知?”

兰芷不由地急了,“皇额娘,到底是什么事?”

沉吟片刻,皇后忽然笑了,视线掠过兰芷已开始显怀的小腹,“如此,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刚开始听到这件事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但消息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瑶林自个儿也承认了…芷丫头,你真真嫁了一个好夫君!”

想到福康安的好,兰芷心底一暖,面上笑意不止,却是没有说话,静待皇后的下文。

“公主婚嫁之前,一般都会先安排试婚格格。”皇后看着兰芷,“除了你之外,即使是兰儿,也是照这个程序来的,没有例外。”

这个兰芷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皇后这才续道,“额驸推掉试婚格格,瑶林这还是头一遭,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皇上说的,让皇上亲自去说服了老佛爷。只我这里,皇上的理由是瑶林怜惜你,不愿在与你大婚之前先纳了其他女子。这个理由实则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好歹也是个说法,又有皇上亲自弹压,才将那些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

“前头几个月,你与瑶林新婚燕尔,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如今你身怀有孕,按照规矩,却是需为额驸选纳一两位侧室了。若是先有试婚格格,这侧室之位自然由她们之间选,只你们府中并无试婚格格,这选择的余地可就大了…”

兰芷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紧紧地捏着帕子,面上的笑容已濒临破碎的边缘。皇后话都说到这里,兰芷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福康安的家世人品能力本就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深受乾隆宠信,若说乾隆待兰芷比亲生女儿还亲,那么福康安便是那个让乾隆待他比亲生儿子还亲的人。至于她自己,特封的固伦公主,太后皇后面前的红人,乾隆时时宠着护着的乖女儿…这样的组合,看在很多人眼里,即使是一个侧室,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果然,皇后轻叹了一声,“自你有孕的消息传出,皇上让你在府中静养,不得随意去打扰你,那些人走不了你的门路,我这里却没有一日消停过。皇上、老佛爷与我都不欲在这时候给你添堵,一直压着,怎么的都得先问过你的意见方可作出决定,可眼看着就要压不住了,毕竟祖宗规矩摆在那里。那些人一口一个规矩,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前几日,太医院忽然传出消息,说是瑶林在南巡之时中了一刀,因伤势过重留下了暗伤,自此身体有所亏虚。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便是老佛爷与我这里都有耳闻…据太医院的说,你能得这一胎已是万幸,以后再想得,却是千难万难了。”

身体有亏?得了这一胎已是万幸?兰芷想笑,却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自是知道,新婚之后日日纠缠她大半夜的人是谁,自她有孕后忍得很辛苦的又是谁。

这个男人,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今生得以与他相伴,她是何其有幸!

为了完成对她的承诺,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说好听点他是自泼污水、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名声,说难听点,他是连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都拿出来做文章了!其实,他还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只要他什么都不说,别人自会以为是她这个公主气量狭小又善妒,不许额驸纳侧室。到了现在,即使日后再有事情,也会变成公主贤惠,关心额驸身体,这才不给额驸纳侧。

“我算是明白了,这一回,皇上也站在了瑶林那边,不然他不会只字未露。”皇后笑看着兰芷感动流泪的模样,心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羡慕,随即又被她压下,取笑道,“这个瑶林,看来是铁了心不纳侧室,只守着你过日子了!”

兰芷拿帕子拭去眼泪,语声微带着鼻音,“皇额娘,瑶林这么做,女儿又不许他纳侧室,您不会生气么?”

“我能生什么气?”皇后安抚地拍拍兰芷手背,“但凡是女人,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又有哪个愿意与人分享丈夫?我一直将你当亲女儿,自然是希望你过得好,想必你皇玛嬷与皇阿玛也是一样的,不然你皇阿玛这回也不会跟瑶林串通,让太医院放出这样的风声来。”

顿了顿,皇后续道,“额驸纳侧,本就要公主同意,若不是那些个人抬出祖宗规矩,不好直接拒绝,也不会越闹越大。如果不是太医院的消息让他们暂时打消了念头,只怕马上会捅到你面前了。要说府里不纳侧室的,倒也不是没有,那他他拉将军府不就是一家么?全看你压不压得住!”

“皇额娘!”兰芷抬眼望定皇后,忽然认真地道,“他若无情我便休,如果有一天瑶林想纳侧了,我绝不会拦着,甚至他想要多少,我都能帮他娶回来。只以后,我与他再不相干便是!”

告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乾隆的五十千秋逐渐逼近,朝野上下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忙碌紧张又喜庆的气息。兰芷早已将沉香木屏风提前送去,惹得乾隆大赞她孝顺,当下吩咐高无庸让人将屏风摆到了养心殿,大手一挥给了兰芷一连串赏赐。

坤宁宫与皇后的一席话,兰芷回到公主府并未跟福康安透露分毫,那在整个后宫掀起轩然大|波的消息,却未给兰芷与福康安之间带来一点波澜。既然福康安不曾说过一句半句,兰芷自然不会主动提及,这样的默契,早在两人成婚前便已具备。

相较于兰芷的清闲惬意,新月的日子很不好过。正如兰芷猜测的那样,荆州城被十数万难民冲破,无数饥肠辘辘、丧失理智的民众涌入城里,看到什么争抢什么,抢不走的全部砸碎、破坏,荆州太守府、各乡绅富贵人家,荆州城寻常百姓家,甚至端郡王自己的府里,无一能幸免于难,往往那些看上去规模气派的宅子还会被特殊照顾。

新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端郡王、端郡王福晋半请求半强迫地带着克善、由护卫莽古泰、小丫头云娃帮着,化装成难民随着人流出的城。她一个养在深闺、没有吃过一点苦的娇贵格格,一路担惊受怕、惊魂不定,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偏偏克善还在这当口发起烧来。

那一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可怕、最黑暗的回忆,真真是生不如死,如果不是有莽古泰、云娃在,她恐怕早已撑不下去,完不成对阿玛额娘的承诺。好不容易让克善退了烧,却又遭遇了强盗。当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莽古泰为了救她被强盗们砍了两刀,鲜血迸溅,刺疼了她的眼,她听到云娃的尖叫,以及她身上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她再顾不得克善,她拼命地跑,风呼呼地刮过耳边,身后传来强盗们淫|秽的调笑,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杂乱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际,努达海一身白色的盔甲从天而降,将她救出了魔掌。那时候,努达海高大、透着厚重的安全感的身影深深地印入她的眼里,在她心里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她相信,即使时间过去再久,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将这一刻忘却。

回京的路上,为了让她重展笑颜,努达海与她共乘一骑、朝夕相伴,想方设法让她放开心思,打开心结。于是,她知道了,除了战场上那个战无不胜、威风凛凛的威武将军之外,努达海还可以那么温柔体贴,说起他的福晋,他的一双儿女时,他眸中折射出的光彩简直要将她融化。

她越来越希望同努达海呆在一起,即使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也好。她知道他有妻子有儿女,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走火入魔,或者中了一种名叫努达海的毒,随着队伍接近京城,她的不安恐慌也是渐甚。若是进了宫里,她以后不是再也见不到努达海了么?

努达海是敏锐的,他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原因了。她原不想说出来,但架不住努达海温言相劝,她本就最是拿他没有办法,不忍让他失望,更不忍让他为她担心,更重要的是,若是她再不说,只怕自己的一腔情义就要永埋心底,再也不见天日。

她不想这样。努达海是这一辈子中,第一个让她动心又情根深种的男人,极有可能还是最后一个,即使不能嫁与他、与他长相厮守,她也不要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深藏着对他的情义远远地离开他,在往后的岁月中独自品尝相思的滋味。所以,在努达海震惊的视线注视下,她把什么都和盘托出了,包括对于回京后再不能相见的担忧。

之后,她抱了努达海,与她想象中的一样温暖安心。让她欣喜的是,努达海没有推开她,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一僵之后随即放松下来,有那么一刻,他伸臂揽住了她的腰。她轻轻地靠在他怀里,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幸福满足。

虽然努达海最后还是推开了她,连招呼都没有打便匆匆离去,但她还是看清他耳后那一抹隐隐的微红。这就够了,他对她,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想起努达海口中贤惠能干的妻子、孝顺懂事的儿子、活泼可爱的女儿,她觉得一直被她压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一丝不甘在渐渐长大。

为何阿玛额娘不能将她早生十几年,让她早早出现在努达海的生命里?为何一直陪在努达海身边的人不能是她?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静静地呆在努达海身边,她都愿意!

进宫见了太后,太后果然让她与克善留在宫里,还问她同不同意。她当然不同意,她不知太后这么问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只一会儿不见努达海,她觉得自己已开始想他,若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该怎么办?所以,她告诉太后,她宁愿带着克善独居一隅,守着阿玛额娘的牌位,也不要留在宫里。

可是,她似乎将事情弄糟了。太后让克善与阿哥们一道上下学,让莽古泰跟了克善,她与云娃则进了舒妃娘娘的咸福宫。她不喜欢舒妃,她总是提醒她这样不好,那样不能。舒妃似乎也不喜欢她,这样挺好,也许她能去求求她,让她跟太后说说,让自己出宫去住。

离开了舒妃的咸福宫,住进令妃的延禧宫,她觉得自己开始时来运转,逐渐遇上了命中注定的贵人。令妃比之舒妃和蔼可亲多了,她与她还算相处愉快。直到那一日五阿哥来访,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热情活泼的小燕子,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深宫里,还有人能够理解她,并且愿意帮助她。她至今还记得,她小燕子跟她说愿意帮她向努达海传信的时候,她是怎样的欣喜若狂。有了小燕子与五阿哥的帮忙,她顺利地将一封封写满思念的信送到了努达海手里。虽然努达海从来没有回过她只字片语,但小燕子回来说他并未拒绝收下她的信件。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有一日小燕子带她去见了和淳,一个美丽柔弱的格格。小燕子跟她说起了和淳格格与福姓侍卫的故事,说和淳格格是她的好姐妹,也定会愿意帮忙的。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有那样一份感人至深感情,和淳与她一般,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女人罢了。更重要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早已没有退路,只能选择相信小燕子,不是么?而且,小燕子确实用她的行动证明了,她是可以相信的。

她最初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努达海见了他的妻子儿女,在对她的事情上犹豫了,逃避了。他竟然想去冀州追捕逆党!他怎么可以?他难道不知道很危险么?他难道不知道她会担心他么?

不行!她要去见见他,只有亲眼见着了,她才会安心。她要去问问他,在他心里,她到底是怎么样的?至于其他的,她再不想管那么多。

小燕子很热心,甚至主动让五阿哥提出帮忙想办法。她看得出来,五阿哥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拗不过小燕子的坚持。后来,和淳格格、福尔康也参与了进来,能让她顺利离开皇宫的办法,还是五阿哥出宫去与福尔康商量出来的结果。

行动的时间放在皇上千秋那日晚上,据福尔康与五阿哥所言,那日晚上会有许多宗室子弟、高官贵族进宫给贺寿,宫门的排查较之往常虽然更加严格,但架不住人多杂乱,总有空子可钻。

皇上在前殿筵宴,后宫之中太后、皇后、后宫众妃嫔也都会集中到一起,因她还是守孝之身,这宴会可以不用参加。到时候,她会跟宫女奴才谎称身子不舒服,早早休息,让云娃躺在床上替她。之后,和淳会找借口来找她,她会换上宫女的衣服,扮作和淳格格身边的那个金锁。夜里暗,黑灯瞎火的,只要注意避着些人,穿上一样的衣服,她相信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出了延禧宫,自有五阿哥小燕子接应,出了宫门,有福尔康在外接应。至于五阿哥和淳要怎么提早从宴会中脱身,五阿哥要怎么带着她经过那一道道门禁,最后出得皇宫,将她带到福尔康面前,再由福尔康送她出城的事,就不是她考虑的了。

小燕子拍了胸|脯,五阿哥打了包票,和淳也是一副没有问题的样子,她自然也对她们的计划充满信心。她已经开始想象,待她出了皇宫,出了京城,到冀州站在努达海面前时,努达海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会惊,还是喜?或者惊喜参半?

只要稍微想想,她就觉得不能自己。不过,很快,很快了,云娃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她甚至听到了和淳到来的脚步声。金锁暂时留了下来,她穿上金锁的衣服,一路跟着和淳出了延禧宫。外面大红灯笼、歌舞升平、烟花漫天、热闹非凡,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为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看到不远处五阿哥与小燕子的身影而欣喜雀跃。

上了马车,与小燕子一道换上马车里的小太监装,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前。五阿哥进了马车,小燕子马鞭子一甩,马车缓缓地向宫门驶去。和淳还要赶回去接着参加宴会,却是不能跟着他们,在马车驶出一段路后,和淳的身影便看不见了。

宫门在望,她已经能看清宫门前层层侍立的侍卫了。不由自主地,她开始紧张起来…

“什么人?站住!”侍卫们尽职地拦下了马车。

“是我。”五阿哥撩开布帘,探出半个身子来,面上平静自然,竟是像这般经过了很多次一般,“皇阿玛吩咐我出去办点急事,还不让开?若是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么?”

“五阿哥真是好大的威风!”侍卫们还未回答,旁边已有一个永琪极其熟悉的声音传了来,内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显然声音的主人是气急了,“朕怎么不记得,曾经吩咐过五阿哥事情?”

侍卫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永琪、小燕子新月三人皆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宫门侧面树丛的阴影里,缓缓地走出一行人,一大群人簇拥着乾隆、太后、皇后、福康安、兰芷,以及兰芷身边的和淳。

“紫薇!原来是你!”小燕子见着和淳,竟是最先反应了过来,指着和淳尖声叫道,“是你告的密对不对?你居然背叛了我们!我真是看错你了!”

乱麻

和淳平静的眼眸没有漾起半点波澜,面对小燕子的指责,和淳只是淡淡地扫过她一眼,既不反驳也不争辩。

乾隆斜睨了和淳一眼,似是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冷笑了一声指着小燕子,“和淳,那个上蹿下跳、胡言乱语的东西,你认识么?那个紫薇,你知道是什么人么?”

“回皇上,和淳不知。”和淳垂下眼帘,恭敬地低头回道,“和淳从未见过她,也不知她所说的紫薇是谁。”

“紫薇你怎么能这么说?”小燕子更加激动,不敢置信地大声喊道,“难道你改了名字,把我们结拜的情义都忘了么?尔康还在外面等着,你也忘了么?”

“来人!还不将这个疯女人抓起来!”乾隆跟她说起永琪小燕子新月的事时,太后还下意识地不想相信,甚至怀疑是不是和淳故意诬陷。所以,乾隆说要到宫门看个究竟的时候,太后也执意跟着来了。她不信一直从小看着长大的永琪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现在看到小燕子,太后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自从这个小燕子出现,永琪就开始变了。小燕子话中的某个词,强烈地刺激到了太后的神经。未等乾隆开口,太后已浑身颤抖着下了令。

侍卫们向永琪小燕子新月三人围去,小燕子一把拉过新月,挺身挡在还未回过神来的新月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我看谁敢动手?”永琪伸手拦住侍卫们,对着乾隆太后皇后跪下了,“皇阿玛、老佛爷,事情并不是和淳说的那样!我与小燕子只不过想帮帮新月格格,并无他意。新月格格与努达海…”

“住口!”乾隆厉声喝止永琪,怒目看向被永琪拦着犹豫不决的侍卫们,“都站着干什么?没有听到老佛爷的话么?都给捉起来,朕不想再听到他们说出半个字!若有反抗,以擅闯宫门罪格杀勿论!”

得了乾隆命令,侍卫们不再犹豫,虽然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阿哥,但下命令的是乾隆跟太后不是?真要格杀了阿哥,他们是不敢的,但对另外两个小太监打扮的人,他们不知这两人是什么身份,但既然让乾隆太后这般生气,下手自然少了许多顾忌。

永琪却是深知乾隆脾气的,见他说出这般无情的话,当是被他们今晚的行为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当下再不敢反抗,也暗中给小燕子新月使了眼色,告知她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晚事情败露,先跟乾隆太后服个软、道个歉,日后再寻机会便是。

“狗皇帝,纳命来!”

就在新月明白大势已去,闭上眼睛掩住眸中的不甘失望、永琪与小燕子放弃反抗,打算束手就擒的时候,一声暴喝响彻在众人耳际,随即一道玄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自开着的宫门闪了进来,一点寒芒直刺乾隆!

忽如起来的变故惊着了所有人。新月离宫去冀州找努达海的事,本就不光彩,乾隆想瞒着都来不及,再加上前殿后宫还在筵宴,所以乾隆并未带多少人来,之前太后乾隆命令侍卫抓住永琪、小燕子新月三人,原本守着宫门的侍卫有一部分暂离了原先的位置。那忽然冲进来的男人伸手极高,还守着宫门的侍卫根本未反应过来,就让他冲着乾隆去了。

这个时候,乾隆皇后并排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太后因为方才被小燕子的话气着了,兰芷见她情绪有些不稳,便与晴儿一道扶着她退到了后面,和淳似乎也变乖觉了,自动自发地跟了上去。福康安一直注意着兰芷,虽然离乾隆不远,却也不近。

“皇上小心!”眼看着透着渗人寒芒的长剑递到乾隆面前,皇后脑中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向乾隆撞去。

乾隆被皇后撞得身子一歪,便与皇后一道扑倒在地,两人同时成了滚地葫芦。皇后的这一撞,虽然有些坏了形象,却也成功地让来人的一剑刺空了。这一瞬间的耽搁,待他转动身形,手腕翻转,还想再刺一剑的时候,众人已经反应了过来。

一把沙子直击来人脸部,让他下意识地伸手遮挡,仍是被迷了眼,迫得他不得不往后退。福康安身影一闪,挡在了乾隆皇后身前,侍卫们纷纷围了上来,将乾隆皇后太后一行团团保护在中央,强弓立起,对准了来人。

“萧剑!怎么是你!”看清了来人,那边小燕子惊呼道,“你不是跟尔康一道等在宫外…唔…”下面的话被尽职的侍卫及时捂住,乾隆说过不想听到他们说话不是?

“小燕子,跟我走!”萧剑一击不中,果断地后退,向小燕子的方向掠去。

“想走?走得了么?”这时候的乾隆已扶着皇后站起身来,除了惊魂未定的心悸之外,更多的是恼火愤怒,任谁在自家门口遇刺,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而间接引出这些事的永琪小燕子新月,将直面乾隆的怒火。

看这模样,小燕子显然认识这刺客,那么永琪呢?还有福尔康,真是一刻都不消停!等在宫外?八成是在接应吧?还有令妃,明明将新月交给了她,她是怎么看人的?或者,她跟永琪一向交好,暗中推波助澜了?莫不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过仁慈,让人以为他不敢杀人么?

事实证明,若是惹得一个帝王发狠发飙,谁也承担不起后果。萧剑理所当然地没能逃脱,被越聚越多的侍卫当场抓住,紧接着,乾隆又着人出去查看,果然在宫门不远处揪出了福尔康。

自从南巡遇刺,乾隆一直对刺客讳忌莫深,这一回又遇上,自然是发了狠,下了旨意一定要追查到底。于是,小燕子萧剑的身世被查了出来,竟是早年被诬陷满门抄斩的方家人,原本乾隆还想着这次五十千秋,大赦天下,也给这方家平了反,现在嘛,方家后人都成了乱臣贼子了,乾隆哪里还会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