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哼哼两声,被堵得没话说。

景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给三哥敷这药油,揉开了,镇痛好得快。”

“我拿这个做什么?不用!”

“行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别装了,宫里罚人有看不出来的就那么几种,瞧你瘸着腿,你也能用。”景华一副不见外的模样,把药油塞到四皇子手里:“这可是我从张御医那里死磨硬泡来的,效果好得很。”

四皇子勉为其难收下,别别扭扭道:“还不是你害的。”

“我害什么了?难不成我还要故意输不成?”景华没好气道,“自个儿本事不够,还来怪我,枉费我送药油的心,还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我就不给。”四皇子把药瓶往怀里一塞就要跑。

景华拉着他叮嘱:“给三哥说清楚,一定要揉开了,药油渗进去才有效。你用不用的无所谓,记得给三哥说清楚。”

“都是兄弟,你还分出个三六九等了?”四皇子不高兴道。

“我分个鬼啊!你又没受伤,有病啊?用药!你是幼子,母后肯定罚三哥罚得重,不然怎么你来上课了,三哥还不能出来见人。”

“幼子就受优待吗?”四皇子沉着脸问。

“这还用说,我啥时候让小九受过委屈?伤口记得热敷,找劲大的宫女把药油揉开,别怕痛,揉得时候痛,过一晚上就好了,药效好得很。”

“知道了!”四皇子挣开袖子,快步冲到前面。为什么拿他和小九这种滴口水的乳臭小孩比,他不是幼子,他只比三哥小一岁而已。明明景华说得都是关心的话,可四皇子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比景华赢了、趾高气扬的时候还不舒服。

大约是景华的药油真的好用吧,第二天,三皇子风度翩翩来上课,看着更显温文尔雅,课上先生发问,回答也更加谨慎,宁可不说,出口就绝对没有错处。

在武学课上,三皇子更加用功,武师傅都说,果真天潢贵胄,就是能吃苦。顺带把景华也拎出来夸了一顿,可景华终究是女子,文学武艺再好,谁又会拿她与皇子们相比?故意找茬的除外。

秦宣赢了他,三皇子也不生气,反而赞他有祖宗遗风,盼我朝再出一员悍将。秦宣入宫闱皇长子伴读,却和皇长子并不亲密,他大大咧咧,粗鲁与豪爽并存,可并没有因成为皇长子伴读而隐约搅和进皇子们的争端。谁说武人脑袋直,人家这是大智若愚。

这样几近完美的三皇子殿下,景华在心里无声叹息。

庆云宫,夜晚。

今夜,景华没有宣召宫人为她读书,只有柳嬷嬷沉默坐在圆凳上回禀事情。

景华书案上摊着庆云宫的账目,她们主仆说的却与账目绝不相干。

“小文子被高总管的义子看中收为义子,如今也算高总管的徒孙,调到了宣正殿做洒扫太监,改名高文。”

“别和他联系了,也和他说清楚,当初救他是看他不容易,不图他什么,日后他好好当差就是。不要自作主张以庆云宫的人自居,他的主子,只有父皇一个人。”景华轻声吩咐。这个小文子是当初三公主第一天如弘文馆被三皇子发作的小太监,景华让人给他送了药,让他在被打伤之后有活命的机会。

“是,老奴明白了。”柳嬷嬷生得如姓名一般弱柳扶风,可性情却是截然相反的刚毅,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公主给饶夫人的礼老奴以着人送过去,饶夫人很欢喜。”

“欢喜就好。阿颐陪伴我也越来越尽心,以后三节两寿的,饶夫人的礼你替我记着,不要短缺了。云表姐那边也比照着,不过承恩公府上,不要越过大舅舅去。”

景华是个很机敏的人,她能观察细致入微。比如饶宗颐在大胜之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舅家教导、母亲教导,决口不提父亲,景华就知道她与母族关系亲密。景祥侯府乃是军侯府邸,景华也查不出什么机密内情,只知道世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比如景祥侯府世子乃原配夫人所出,府内所有男丁都不是饶夫人所出,饶夫人只有饶宗颐这一个女孩儿。

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柳嬷嬷还担心景华因自己原配嫡出、母亲早逝的缘故,天然与继室所出饶宗颐不对付。景华却笑道:“一样身份有百样人,我若这般小气,天底下还能与几人相交。”

饶宗颐亲近母亲,景华就在皇帝面前为她母亲讨赏,时不时赏赐饶夫人。果然,换得饶宗颐越来越尽心、亲近。

“四哥身边我们是安插不进去什么人的,你只注意着,皇后娘娘当局之谜,三哥与四哥之间已有嫌隙。趁着皇后娘娘不注意,咱们要把这伤口撕开,不要弄得血淋淋的,要让伤口在皮肉下腐烂,等到露出来的时候,骨头都坏死了。”

“谨遵公主吩咐。”柳嬷嬷笑着应下,这主意还是他出的。兄弟姊妹之间一同长大,总有些磕磕绊绊,若是无外力影响,长大了自然烟消云散,又是一家子骨肉。可皇家不行啊,总有人在暗处盯着,父母又自以为同胞血亲,并不引起重视,等到伤口揭开的一天,已是无力回天。

景华看柳嬷嬷微有自得,提点道:“你说,我们这样盯着旁人,是不是暗处也有眼睛这样盯着我们?”

柳嬷嬷悚然而惊,“老奴再排查一遍九皇子身边伺候的奴婢。”

“嗯,去吧。日子还长,慢慢来。”

第16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16

眨眼便到了先皇后三周年忌日,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大办的。皇帝尊重发妻,自然阖宫遵循皇帝的意志。

皇后娘娘一手操持了祭礼,回到凤仪宫静坐不语。整个大殿空荡荡、静悄悄,谁也不说话。

“娘娘,夜了,先歇息吧。”看着宫中漏刻,张嬷嬷上前请示。

“唉……”皇后娘娘长叹一声:“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过不去,果然是日子好了,得意忘形了。”

今日祭礼,继皇在先皇后面前是要执妾礼的,即便她如今也贵为中宫。以前不是没有行过这样的礼,可今天再行礼,就觉得委屈。逝者如斯、世事变迁,她以为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怎么陛下还没有改变呢?

“娘娘受委屈了。还请娘娘宽心,自古死人挣不过活人,再多哀荣,地下之人如何可知?您何须忧心这些,您的福气,在后头呢!”张嬷嬷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她的娘娘只需要稳住,日后可享太后尊荣!

“别说这些,我精力不济,你替我看着庆云宫那边。两个小的不是还再礼堂没回来吗?别出事,出事就是我管教后宫不力了。”皇后有气无力道。

张嬷嬷应下,看着皇后疲惫的脸庞,扶她进内室休息。

深夜,礼堂。

“阿姐,我困了。”九皇子小小一个人儿,裹着月白色素淡披风,领子上的白色狐毛簇拥着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九想睡觉了吗?”景华低头温柔问道。

“嗯,困。”九皇子头重得仿佛抬不起来。

“小九,咱们再忍一忍,给皇祖母供奉了佛经,咱们再回去好不好?”

九皇子很乖巧应了,又奶声奶气道:“那阿姐快点儿。”

“好,快了。最后一遍,咱们再给皇祖母念最后一遍经文,小九就能睡觉了。皇祖母生前可盼着小九出世,还给小九留了很多好东西,你最喜欢的白玉长命锁就是皇祖母给的。”

“嗯,小九喜欢皇祖母,喜欢母后,阿姐,小九知道了。”九皇子强撑着精神道。

“好小九,皇祖母和母后在天上会保佑我们的。”景华恭敬磕头,把小九拢到自己怀中,轻拍他的背脊。小九已经很疲倦了,窝在景华怀中,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景华看着面前众多牌位和闪烁的烛火默默出神,心中祝祷:母后,您若真的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九平安长大啊。

琉璃见九皇子睡了,缓步上前,悄声细语:“奴婢抱九皇子回宫?”

“不用,我带着小九彻夜祈福。”景华轻轻摇头,挪了挪跪在蒲团上的膝盖,重心倒在小腿上,把自己的披风拢过来包着小九,就这么低头闭目养神。

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琉璃不敢多言,轻手轻脚退出殿外,见服侍九皇子的蒋女官也伸长了脖子望着里面,遗憾的对她摇摇头。

蒋女官并不如何失望,只是规矩的站回自己的位置,手上拿了一串念珠,默默祝祷起来。

“嬷嬷……”琉璃心疼公主和九皇子,想和柳嬷嬷商量一下,是不是再劝劝。

柳嬷嬷是景华心腹,最明白她的心意。柳嬷嬷缓缓摇头:“公主是最妥帖的,不要打扰公主和九皇子。”

柳嬷嬷想起那天夜里,烛火并没有这样明亮,公主的声音轻缓而坚定:“看见皇后娘娘和三妹,我决心小九不能像三妹一样无知。不论皇后娘娘如何能干,三妹扶不上墙,又有何用?看见三哥和四哥,我就知道不能让人离间了我和小九。从来兄弟阋墙死得最快,家贼最难防嬷嬷,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勿蹈覆辙啊!”

景华抱着小九在礼堂祝祷了一夜,天空犯着鱼肚白的时候,皇帝御驾悄悄到了。

景华看着前方层层凝固的烛泪,半响才反应过来:“父皇……”

“你这丫头,听高德说你跪了一夜?”

“小九也守了一晚上。”景华张张有些干涩的嘴唇,想把小九推醒。

“让他睡吧,还小呢。”皇帝爱怜的把小九接过来抱给蒋女官,又扶景华起来。

景华蜷缩了一晚上,脚早就麻了,站起就是一个踉跄,全身重量几乎全挂在皇帝身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你母后泉下有知,也不想你如此糟蹋身子。”

“父皇,女儿知道的,万事朝前看,是不是?”景华仰头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配着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可爱。“皇祖母、母后已经仙逝,活着的人要带着她们的期盼好好活着,女儿知道的!女儿想好了,平日里不想她们,好好把日子过成她们期盼的样子。逢年过节再把好消息告诉她们,让她们在天上也为我们高兴。”

“好孩子,还给你皇祖母供奉了?”皇帝扫了一眼供桌牌位,一眼就看到最下面一层太后牌位前有抄好的经文、烛火、贡品。

“皇祖母生前最疼爱我,还给小九留了好些念想。可惜皇祖母没看到小九出世,现在让小九给皇祖母多写几个孝字,盼皇祖母在天上能收到小九的孝心。”

皇帝走上前,拿起牌位前的供奉,写得工整的经文是景华抄写的,写着孝的大字是九皇子写的。

自从登上帝位,皇帝见过很多展示孝心的手段,享受过很多溜须拍马的手段,可小九这几个稚嫩的孝字,突然就击中了皇帝并不柔软的心。这是他的孩子啊,这是他的发妻拼着性命为他诞下的嫡子啊!

虽与祖母从未谋面,但小九的孝心毋庸置疑。

真正感动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言辞,皇帝轻轻把孝字放了回去,摸摸景华头顶,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九皇子,带两个孩子去了宣正殿。

皇帝去早朝之后,陛下怀抱九皇子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后宫传开。

抱孙不抱子啊!无数人心里念叨着这句话,不可否认陛下是个慈父,可陛下也从未对哪个皇子如此怜惜。难道没有母亲庇佑,陛下就对九皇子格外关怀吗?

不知道有多少隐秘的心思在无人数心头旋转,可谁都没有说出口。

一大早起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皇后娘娘心情怎么会好。昨日为表哀思,皇帝独宿宣正殿,皇后娘娘一人用着早膳,百无聊赖问道:“礼堂今日就要拆了,打听清楚了吗?”

“娘娘,庆云宫那边给太后娘娘也供奉了。”张嬷嬷脸色难看道。

皇后娘娘闭了闭眼睛,天不佑我。

“把那些布置都撤了吧,庆云宫越发滴水不漏了。”皇后叹息一声,她原本还想以二公主和九皇子只重先皇后,忽视太后为由头,引陛下质疑他们孝心不纯。没想到,二公主年纪虽小,心思却缜密,连这样的小处都注意到了。

“娘娘别灰心,不过小事而已。二公主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些见识,不过是谭、蒋二位女官和柳、萍两个老货教唆。老奴已经使人死死盯着庆云宫的人了,就不信她们不漏一点儿破绽。”张嬷嬷也是惯经风雨的人,她相信她的主子能赢第一次,就能赢第二次。先皇后已经是一抔黄土,她的主子才是高高在上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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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大公主带着两个宫女,提着一个食盒过来与景华分享美食。这是她们姐妹联系感情的重要方式,也不一定是美食,络子、刺绣什么的也行,只是景华爱吃却不爱做,女红只能在绣娘绣好的东西上扎两针以示心意。

“大姐姐怎么来了?”景华有些诧异,站起身来迎接。

“打搅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大公主歉意一笑,她事先没有下帖子,如此突兀登门,的确不合时宜。

大公主看景华桌上摊开的书本,感叹道;“你还是这么用功。”

景华的作息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的,除了跟着皇子们兄弟们学文习武,早上在课程开始之前,她要晨练,中午午睡之前她要听女官嬷嬷回禀庆云宫的事务,晚上有时看书、有时练字、累了就听宫人读书。一天这样是博皇帝关注,两天这样是作秀,这么几年下来,人人都知道,这就是二公主的性子。二公主这样持之以恒,皇帝对她自然另眼相待。

不是没有人模仿,可模仿一两天容易,坚持一两年谈何容易。当坚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对自己说:放弃吧,就算坚持下来,也不过拾人牙慧,有什么意思呢?这样一想,就理所当然的放弃了。

大公主迫不及待前来拜访,也是斟酌过时机的。她避开了景华最忙碌的白天,又估摸着庆云宫用过晚膳才来,可依旧显得不太合适。

“大姐姐说笑了,闲着没事儿,随便翻翻。我中人之姿,比不得天赋卓绝之人,自然要笨鸟先飞。”景华笑着谦虚。她和皇子兄弟们一起读书之后,和姐妹们的关系自然就淡了一些,到今年,四妹妹也入学了,可她依旧独立于众姐妹之外。与皇子们受一样的教养,她是独一份儿。

大公主叹道:“你自是不同的,旁人哪肯让人看见努力用功的模样。”

世人好像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一个人若是轻松容易的达成某些成就,他就是个聪明人,人人夸赞的天才。若是他要百般努力才能到达,仿佛就低人一等。久而久之,努力似乎和笨画上的等号,宫里的人都谨慎,也就轻易不敢把自己的“笨”露在外面。

可景华不是这样,她做什么都光明正大,宫里人议论就议论他们的。景华刚学诗的时候,出错的诗句让宫人们笑话,皇后娘娘还为此整饬过后宫,可不知为什么,景华却因此更让皇帝看重。

景华可不知道大公主的想法,若是知道,也习以为常。她从小是父皇一手教导的,犯错了,父皇纠正;闹笑话了,父皇笑过之后也要想方设法教导她,她的每一次进步都是父皇教导的结果。她的成长,就是父皇的成就。这样的父女情,怎会不深?

景华不怕暴露自己的“笨”,她自认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第17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17

“大姐姐难不成专门夸我来了?”景华笑着打断大公主的感慨。

“瞧我,倒忘了正事。我试了一种心点心,用荷花入菜,天然一股清香,池子里的荷花都快被我薅秃了,你试试?”大公主笑盈盈打开食盒。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景华尝了点心,又听大公主说闲话,一直聊到快下钥的时候,大公主才轻声道:“妹妹,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景华让宫人去给大公主带回礼,挥退殿中伺候的人,温和道:“自家姐妹,哪用得上求,大姐姐有话直说,能办上忙的,我绝不推辞。”

大公主直言:“父皇要给我选婿了。”

“这我知道,不是结果还没出来吗?”景华一愣,问道:“还是结果已经出来了,你不满意?是男方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大公主摇头,道:“父皇和母妃说京城未婚男儿中,最好的人选是西宁公府的二公子。”

景华对西宁公府的关注比乍闻消息的大公主更多,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萧二公子的确是好人选。二公子出身好尊贵,乃是西宁公府二房长子,二房虽不承爵,但二老爷已官至三品,得封将军,若是退下沙场,按照惯例,该有爵位的。听闻他已跟着上过战场,也是沙场英雄,本事也够。相貌嘛?没听过什么传言,就算不是潘安宋玉,也不可能丑陋无颜。西宁公府的家教是有保证的,二公子也不可能是粗鄙之人。这样一个有家世、有本事、有相貌、有前途的公子哥,的确是好人选啊!”

大公主还是摇头,“就是太好了。”

“大姐姐什么意思,我竟没有听懂。”

“二妹,我也不与你说虚的,我不敢嫁给他。我虽不受宠,却也早早想过日后要嫁给什么人,不过王孙公子、勋贵重臣之子,嫁给谁又有多大差别呢?横竖我是公主,只有夫家敬着我的。可西宁公府不一样,与国同长、战功赫赫的府邸,萧家有母后在,有三哥、四哥,还有父皇的信重,我如何能比。万一有一天,我和萧家起了争执,父皇不会站在我这边的。”

景华笑:“大姐姐关心则乱,西宁公府的家教摆在那里,怎么可能欺负你。你就放心吧,你是父皇的女儿,谁还能欺负公主呢?”

“你不懂,现在,我就已经和萧家二公子站在起分歧的地方了。”大公主握着景华的手:“二妹妹,只有你能帮我,求你,看在我从未与你为难的份上,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帮我一次。”

说完,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大姐姐,你别哭,先说什么事儿,你让我心里有个底才好帮你啊。”

“萧二公子养了外室在南锣巷,我舅家反复确认过才敢告诉母妃,我也去看过一次,的确是萧二公子没错。”

“怪不得上个月大姐姐出宫了。”景华点头,此事牵连甚广,也明白为何他们会多次确认,就怕弄错。景华又问:“大姐姐告诉父皇没有?”

“没有。”大公主苦笑摇头,“没有万全之策,不敢告诉父皇。天底下男人三妻四妾分属平常,我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于我而言是晴天霹雳,于父皇而言也许只是不足以皱眉的小毛病。我把事情闹大了,万一父皇怪我多事呢?平白得罪了西宁公府。”

“那大姐姐找我做什么?我能帮什么?”

“可是我不甘心。我愿意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相敬如宾,重头开始,可我不能嫁给一个原本就对我有成见的人。西宁公府若是知道,是他们携势逼人,瞧不上我这个庶出不受宠的公主。西宁公府若是不知道,二公子既然已能沙场立功,想必日后顶门立户不成问题,等他功成名就再说这些就迟了。”大公主深深叹息,“终究是不甘心啊。二妹妹,我不甘心,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从不与人相争,只想过太平日子,怎么连这样卑微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

“大姐姐别魔障了,西宁公府知不知道还两说,父皇什么态度也还不确定,怎么先自怨自艾起来了。萧二公子那边你确定了吗?其实一个男子探望一个女子,也不一定是阴私之事,万一他们是亲戚呢?”

“已经两个月了,若非百般思量,母妃不敢把这事儿说出来。我舅家表兄已经打听清楚了,萧二公子和那名女子夫妻相称。”

“大姐姐想我如何帮你?”景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请父皇到那宅子旁边坐一坐,让父皇亲眼看看,若是父皇看过之后,仍旧点头让我嫁,我就嫁。”大公主破釜沉舟闭了闭眼,“若能先瞒着皇后娘娘最好,若是瞒不过……也是我的命。”

“天色已晚,大姐姐先回去歇着,明天晚上还请大姐姐来我宫中尝点心,也让我还礼。”

“多谢二妹妹。”大公主起身一礼,还没福下去,就让景华拉住了。尽管事情还没成,但她愿意考虑,已经给大公主莫大希望了。

各宫门快要下钥了,大公主也不再耽搁,快步离开。

大公主一走,景华就把谭女官、柳嬷嬷、萍嬷嬷叫进来说来这事儿。

“萧家欺人太甚,尚公主者即便公主无子,也要请示公主才可纳妾。如今公主还没过门,外室倒先以正妻自居,真是无礼!”柳嬷嬷皱眉斥道。“萧家把这样的人选报上来,和欺君有什么两样,若是陛下得知自己的爱女许给这样的人……也不知凤仪宫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嬷嬷,慎言。”景华打断,定下基调:“这件事不管真假,都只是萧二公子年轻放荡,与西宁公府无关,与凤仪宫更无关。”

“公主说的是,不要扩大事态,就事论事才能解决问题。”萍嬷嬷点头同意。

“嬷嬷有何教我?”景华问道。

“老奴想问问公主的意思,要帮大公主吗?”

“能帮就帮吧,虽不如何亲密,终究是姐妹。说到底,若是大姐姐嫁入西宁公府,也是给西宁公主脸面。我自己说着不要牵连,可这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能不牵连。瞧瞧如今湘仪姑妈,我就想,若是大姐姐日后也能这样,也是一大助力。宁可雪中送炭,无需锦上添花。”

景华的话转了几个弯,可都是宫里的人,大家都明白。大公主在陛下面前不得宠,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敢说,此时正是她最困苦的时候。若是自家公主帮了忙,就是铁板钉钉的恩情。不仅断了凤仪宫一系拉拢这代公主的心思,也在陛下心中降低凤仪宫一系的好感。如今皇室只有四位在室公主,出了萧二公子的事情,这代萧家是不要想尚主了。湘仪长公主当初也不过一平常庶出公主,如今夫婿为吏部尚书,幼子陪伴皇子读书,在宗室颇有影响力,当初谁又能预料到呢?

“老奴再多言几句。”萍嬷嬷声音冷硬,说出来的话更冷:“若这是一个局呢?萧二公子乃沙场之人,怎么会没发现大公主舅家的监视?兰嫔娘娘和大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卷入争斗,若是她们也被骗了呢?若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公主可能独自承受陛下的怒火和凤仪宫的指责。即便这事是真的,若是陛下更看重萧家,以为男子三妻四妾分数平常,仍旧许嫁大公主呢?大公主可有抗旨的准备?若是大公主未嫁前就与夫婿生分,婚后日子不好过,埋怨公主该如何是好?老奴知道公主一片好心,可好心不一定就有好报。若是凤仪宫借此发难,公主想好应对的法子了吗?”

萍嬷嬷一连串的问题下来,景华也严肃了脸色。

殿中一片静默,半响无言。谭女官出言解围:“萍姐姐说的也是最坏的情形,陛下乃慈父,断不会如此的。”

“我知道,做事就要料到最坏的情形。”景华挥挥手,表示自己能经受得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为我忧虑小人,正是萍嬷嬷的好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不到的,嬷嬷替我想到,我该谢嬷嬷。”

“可是,人不能因为有输的可能,就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这些情形我无法保证不会出现,但至少能减少发生的可能。柳嬷嬷你派人查一下,从头查,不要带着大姐姐给的消息先入为主,细细查访一遍,先确定的事实如何,才能定计。我会先稳着大姐姐,让她不要漏了行迹,若事情是真的,我会帮她。”

“不为旁的,只因我是公主。萧二如此作为,岂有把公主放在眼里,岂有把皇室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说:

想象中遥不可及的2020年居然真的到了,而且!居然!只放一天假,梨子是快乐不起来了,祝小可爱们元旦快乐。

第18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18

宣正殿。

皇帝正在赏画,殿外内侍传二公主到了。

皇帝和高德打趣道:“这丫头,难不成是挑着时候来的,又来讹朕的好东西?”

说话间,景华已经进来了,笑道:“父皇又编排我了,高大伴作证,这回可不是我先招惹父皇的。”

高德笑着一礼,挥手让人奉茶上来。

景华三两步跳到御座前,“父皇,看什么好东西呢?”

“你看得懂?”皇帝指了指桌上的山水画作。

“啊,不知是哪位名家手笔,峰峦叠嶂、连绵起伏、劲爽淡逸,颇得水墨精髓。”景华真情实感感叹道。

皇帝长眉一挑,“进步如此迅速?看样子私底下没少用工。”

景华转身,指了指旁边挂着的青绿山水,“这大青绿多钩廓,少皴笔,着色浓重,金碧辉煌,有我皇家富贵气象。”

景华一口气夸了好半天,“父皇,我这儿还有好多词,重彩、浅绛、工笔、写意、白描……各各背了几套词,还有诸如‘用线简练,设色简朴’‘传神写照,尽在阿堵中’之类的名家点评,如何,您还想听听女儿点评其他画作不?”

皇帝忍俊不禁:“哪儿来的古怪主意?你就这么糊弄上书房的师傅?”

景华愁眉紧皱:“唉,那有什么办法?我看那些仕女图,各个长同一张脸,肩膀高耸、头重身轻,要是上古时候人都长这样,啧啧……听师傅们说,现在受追捧的名士大家,画的也是这等风格。女儿大约是没长这根筋骨,备几个句子,日后诗会能糊弄过去就行。”

“就你惫懒。”皇帝笑点。

“没办法啊,天生没长这根筋。”景华摊手,“还是喜欢工笔,细腻富贵,偏偏文人雅士为了标榜高洁,最瞧不上这种。好似画上多了两种色彩,就玷污了他们清高似的。”

“还要编排名士大家?”

“父皇,听闻翰林院开辟了画院,专为皇室作画,女儿能去看看不?”景华凑上前,小声道:“每年妃嫔入宫,画院都要发一横笔,好画师都不够用。能叫人一眼瞧出美的,定是好画师。”

“连朕都编排上了,好大的胆子。进门就倒打一耙,现在还得寸进尺,惯得你!”

景华把自己的腮帮子从皇帝手里夺回来,“红了,红了,疼~疼!这活生生的肉身子,不是引枕靠垫,父皇轻点儿。女儿也没说错啊,画师赚得盆满钵满,用银子测出来的好与不好,难道还不够公平?”

“那你知道一副古画多少银子?”

“父皇又哄我!从古流传下来的古画能有多少?能留下的必定是精品,现在那些文人画作,十之八九都将淹没于滚滚洪流,真能留下的才是精品。女儿也不是全不能欣赏这种,这是不喜欢他们一定要从画上看出什么隐逸风范、高洁志趣来。画儿不就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的吗?我看着好看,心里举得它好,就是它的用处,何必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强词夺理。”皇帝瞪了她一眼,憋不住,也笑了出来。“下面人的手段,心里清楚就行,说出来讨打呢!”

景华打蛇随上棍,“不是讨打是讨赏,父皇,你上回答应陪女儿出去游玩,可还做数?今儿我可是收债来了!”

“行,小债主,刚好朕今儿下晌午空着,走吧,又想闹什么幺蛾子,还要拉着朕镇场子。”

景华板着脸,把话还给他:“父皇心里清楚就行,别说出来啊。”

景华推着皇帝去里间换衣裳,笑着叮嘱:“高大伴,给父皇找出宫的衣裳,瞒着别人啊。要让御史知道了,父皇的龙案还不让折子给淹了。”

“先让御史唾沫把你淹了!”皇帝笑骂一句。高德温和一笑,跟着进了内间。

景华把皇帝编出了宫门,朝着桐梓林巷去。桐梓林巷有家好食肆,是经过南锣巷的必由之路。

“阿爹,别看这店门脸小,大厨的手艺绝对不差,不信您瞧瞧这满堂的客人。”景华让赶车人在一家食坊门前停了马车。她嘴里说的门脸小,是和正街上那些开阔几间正房相比,实际这家食肆并排两扇门,在民间来说,已不算寒酸。

“听你一回。”皇帝下了马车,高德扮的老管家和两个御前侍卫扮的长随簇拥着进了食肆。

小二迎来送往,早就练就一双厉眼,眼前这一拨人,绝对是高门大户。在京城,小二已经很习惯这种高门大户的客人了,满脸堆笑迎了上来,把皇帝一行人迎入二楼包厢中。

“小二,来个手抓排骨、烧羊肉、熊掌豆腐、口水鸡,再配几个特色菜,汤要暖身的山药汤。上两桌,去吧。”

“女公子真是行家,点的都是小店招牌。您放心,再不敢糊弄您,保管妥妥帖帖!”小二奉承两句,作揖退下,很是有礼。

“一个跑堂的都如此懂礼,可见这家小店不俗。”皇帝饶有兴致的评了一句。

“女儿选的,哪能不好?”景华笑着天南海北随意聊天的,等菜上来了,皇帝和景华就安静用餐了。等他们用完,高德和两个侍卫才坐到另一边开始用饭,之所以这么做,尊卑有别不可同桌是其一,其二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吃了东西不适,不一起用饭,就算有个万一,错开时间也能防备。

安静用了饭菜,景华也不说安排离开,让人上了一壶清茶,推开临后街的窗户,看着窗外小民熙熙攘攘,为生活奔波。

“用过饭菜还不走,难道还准备了什么?”皇帝呷了一口茶,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