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她这会儿不写字,是不合规矩的。

可是程夫子虽然严肃古板,也不至于没有眼力,----猫儿事件,牵扯的丝丝缕缕实在太多,掺和进去明显不智,因而只对周宛宛视而不见。

阿沅等人则低着头,陆陆续续把一整篇的小字写完了。

“公主。”姜胭脂低声道:“要不…,你哄她几句?不然回头皇后娘娘知道了,她年纪又最小,只怕…”

阿沅最讨厌没事哭哭啼啼的了。

还不如像她娘隆庆公主那样,直接吵架,也痛快一些啊。

她决定给周宛宛上点猛料,忽地站了起来,上前道:“第一,我只是让你好好坐着,不想用那搭纸就不用写字;第二,我没骂你,更没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弄出一副活像我欺负了你的样子。”认真盯着她,问道:“你为什么哭?可以不哭了吗?”

周宛宛涨红了脸答不上话,忽然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朝外边跑边哭,“小姨欺负人!我要去见皇祖母…”

姜胭脂见她跑的急,喊了一声,“当心别摔着了。”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周宛宛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慌得一群宫女追了上去,“周大小姐…!!”

阿沅揉了揉眉头,好吧,小姑娘你赢了!

是自己低估了小白花的战斗力!反正套路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得梨花带雨,然后哭着喊着别人欺负了我,最后再加上一招苦肉计。

啧啧…,告黑状妥妥的。

姜胭脂小声道:“这下可麻烦了。”

小班里面乱了套,程夫子看着学生们表示无比头痛,既不好喝斥阿沅,本来人家也没错,也不好说周宛宛是在做戏,这怎么说得清?因而只能吩咐人,“快点去请…”

阿沅突然站了起来,打断道:“等等,夫子你别急。”伸手抓了姜胭脂,“走,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姜胭脂小声道:“她最爱哭,等下你别凶她了。”

“我心里有数。”阿沅年纪虽小,气势却足,上前便是一声断喝,“都让开!”竟然吓得宫女们纷纷退后,盯着周宛宛上下打量,忽地惊讶,“宛宛你看!”指了指她的群摆,“你的裙子好像破了。”

周宛宛到底是小姑娘家家的,当即羞赧不已,揪起群摆回头一阵检查,急忙找道:“哪儿?哪儿弄破了?”

阿沅“嘿嘿”一笑,“还好宛宛你没有摔着腿。”一副庆幸的样子,又道:“裙子脏了就脏了,不要紧啦。”

周宛宛不由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阿沅心下冷笑,这会儿可是大家都看见了的,是你自己站了起来,回头少哭诉什么摔断了腿,崴了脚,本公主不吃你那一套!

姜胭脂年纪本来就要大一点儿,这会儿也看明白了,偷偷忍笑不已。

周宛宛气得握紧了小小粉拳,腮帮子鼓鼓的大声,喝斥宫人,“快把肩舆抬过来,我要去凤栖宫找皇后娘娘!”

阿沅悠悠道:“慢着些,路上可千万别摔了。”

懒得理会这种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倒是因为周宛宛,想起她娘,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还有一段公案未了呢。

眼下隆庆公主被上官太后禁了足,一百天都不能出懿慈宫,暂时不会起什么风浪,等她出来…,会不会和河间王小别胜新婚?而皇帝爹那边,不知道又是怎么安排的。

一个上午,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度过。

中午放学的时候,靖惠太子找了过来,“听说发现了猫儿痕迹?”担心的打量着阿沅,“没有吓着你吧?等下我送你…”

“呃…”

“阿沅。”睿王紧跟着进了门,接话道:“等下跟我一起回去。”

在他身后,还有年纪小一岁的代王,原本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长得肤色白净、爽秀明快的,不过和哥哥站一起,居然硬生生被衬托成了路人甲。

睿王成年以后,可是出了名的燕国第一美男子。

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但是他性子早慧,长长凤目微眯时,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大人模样儿,即便比靖惠太子矮了一个头,气势却不输分毫。

他神色恭谨朝靖惠太子欠身,解释道:“太子殿下等会儿要去凤栖宫,和我们并不同路,阿沅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就好了。”

说得客气,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睿王的话是在理的,一则泛秀宫和凤栖宫的确不同路,二则他是阿沅的亲哥哥,和妹妹一起走也是理所应当。

代王夹在中间有些尴尬,陪笑道:“是啊,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有六皇兄和我一起看着阿沅,不会有事的。”

靖惠太子一向都是好脾气的,点了点头,“那你们好好看着阿沅。”

睿王嘴角微翘,回道:“是,恭送太子殿下。”

靖惠太子微微皱眉,对睿王明显的逐客之意有些不满,但自己是做兄长的,不好意思跟小几岁的弟弟计较,皇子们更不应该在人前争执,只得隐忍不提。于是再次看了看阿沅,“我先去给母后请安,晚一点再过去看你。”

阿沅甜甜一笑,“太子哥哥慢走。”

视线顺着靖惠太子的身影,下了台阶,落在几个伴读的身上,当中有一人白衣长袍、风姿卓然,不是姬暮年又是谁?

那么多的翩翩少年郎,他安安静静站立,穿着不比别人华丽,神态也不比别人张扬,但那高雅的气度却叫人无法忽视。

纷扰红尘之中,他就是那一杆风骨清雅的碧竹。

----不染一丝尘埃。

姬暮年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并未在阿沅身上多加停留,只是欠了欠身,便跟着靖惠太子一起走了。

阿沅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前世的丈夫,今生却已经变成陌路人了。

******

泛秀宫内,宫人们已经悉数退了出去。

“有人又要兴风作浪了。”睿王脸色微沉,冷声道:“等着瞧吧,这猫儿爪印必定只是开始,后面还会有幺蛾子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一般半大小子那样激动,只是就事论事,“说到底,对方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玉贵妃禾眉微蹙,征询道:“要不…,阿沅这几天先不去上学了?”视线看向儿子,一副完全信任倚重的样子。

阿沅眨巴眼睛,没敢随随便便插嘴。

睿王却道:“不必。”他神色认真,“母妃只管放心好了。往后妹妹都和我一起去、一起回,不管是猫也好,人也好,甚至…,乱力鬼神也好。”他在腰间的佩剑上拍了拍,“是什么都吓不倒我。”

玉贵妃有些不同意,“别逞能,就算吓不着你,阿沅还小呢。”

“我会护着妹妹的。”睿王细细分析,接着道:“明摆着别人要算计咱们,难道躲着就行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没准儿人家还狗急跳墙,再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来呢。”

这话不无道理。

就连阿沅,都跟着点了点头。

睿王看向妹妹,说道:“今儿在你们澄心堂分发文房四宝的宫女,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目光颇有几分凌然,“好好儿的,猫儿是从何处来的?纸上又是几时被人按上脚印的?若是有人捣乱,就不信她们一点都不知情。”

玉贵妃颔首道:“你说得对。”

阿沅听哥哥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实在毫无用处,犹豫了下,只小小声提醒了一句,“上一次,我和隆庆闹得很不愉快…”

“我知道。”睿王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不以为然,“小丫头别担心,你只要老老实实不惹事就行了。”然后看向母亲,“凤栖宫那边最有可能,但是别人未必不会浑水摸鱼,咱们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都得防着才行。”

玉贵妃轻声叹息,眼里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厌烦之意。

“对了。”睿王犹豫了一下,从胸口掏出一块古朴的玉佩,递给阿沅,“这个你戴在身上,可以辟邪。”

玉贵妃抬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皇帝的话犹自还在耳边萦绕,“不求你待小阿沅和承煜一样,但她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这个娘…,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再想起之前,小女儿为了自己奋不顾身,总算忍住没有开口,不让她拿那块前朝皇室的祖传玉佩。

是啊,她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骨肉。

玉贵妃一声幽幽叹息。

阿沅毕竟不是真的小萝莉,分明看出,这块雕着奇奇怪怪花纹的玉佩,肯定很是难得,是母亲专门留给哥哥防身辟邪用的。这会儿哥哥给了自己,母亲一脸肉痛的样子,不由推辞道:“哥哥你拿着吧,我不用。”

睿王毕竟是大孩子了,哪肯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去?况且他有他的道理。

这块积年古玉很贵重是真的,母亲从小让自己佩戴,是一番慈爱。记得有一次妹妹无缘无故烧热,父皇担心是中了邪,让自己把玉佩摘下来镇一镇,结果母亲不情愿,为此两人还争执了几句。

可是…

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疏远妹妹,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啊,自己护着她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父皇一向看重妹妹,超过了皇室里任何一个皇子公主,自己对妹妹好,父皇也会更觉得自己懂事吧?更疼爱自己吧?

隐隐的,又觉得不该这么去想。

“哥哥。”阿沅不想为了一块玉佩争执,灵机一动,忽地上前挽了玉贵妃的胳膊,笑眯眯道:“今天晚上我和母妃一起睡,就不怕了。”

嘿嘿,借机缓和一下母女关系也是好的。

不过总算明白,为何前世沁水公主和母亲关系不好,----如此区别对待,偏心的又是大的那一个儿子,小女儿哪里能够不委屈?不着恼?哎,这做娘啊。

此刻却不揭破,只管把玉佩塞给哥哥,笑道:“哥哥你拿着吧,只要你好好儿的,就能保护阿沅和母妃呢。”说着,把母亲搂得更紧了。

玉贵妃从未和小女儿这般亲热过,微微不大自然,但是却接话道:“阿沅的话有道理,玉佩你拿着,晚上…”迟疑了下,“我陪阿沅睡。”

睿王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玉佩挂在了妹妹的脖子上。

阿沅正要开口再婉拒一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启禀贵妃娘娘,凤栖宫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周大小姐吓着了,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睿王不由皱眉,“她还有完没完?”

阿沅则是又好气又好笑。

瞧瞧,人家当时站是站起来了,还有后招呢。现如今只说被吓着,回头再做个梦,梦见猫儿什么的就齐全啦。

玉贵妃一向性子高傲,冷笑道:“作吧!看她一个小丫头能作出什么来!”

“罢了,赶好不如赶巧。”阿沅上前拉住哥哥,踮起小小脚尖,在哥哥耳朵边嘀嘀咕咕了几句,笑盈盈问道:“你说好不好?”

玉贵妃问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阿沅嘻嘻一笑,“我和哥哥说,想过去看看外甥女儿呢。”

******

“皇后娘娘,三公主过来看望周大小姐。”

那丫头的坏脾气,居然知道过来看望人?郗皇后眉头微蹙,淡声道:“传。”

说起来,自从上次那丫头被猫儿吓到以后,性子变了很多,越发的叫人琢磨不透了,----比如今天在学堂,她不但没有跟外孙女拌嘴,还喝斥住了人,没有让事情闹大,越发的狡猾跟一只小狐狸似的。

另外今儿这事,不知道又是哪一路幺蛾子闹出来的。

哼,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郗皇后按捺住了情绪,静坐不动,看着阿沅进来,行了礼,然后一脸遗憾说道:“你来得不巧,宛宛已经睡了。”

“宛宛睡了?”阿沅皱起小小眉头,“母后,我很担心宛宛呢。”央求道:“你陪我进去看一看她吧。”

郗皇后不好拒绝,回头她又撒泼打滚儿的,闹得皇帝跟自己发脾气,只得领着人进去,一面给赵嬷嬷等人递眼色。示意等下留心一点儿,别让这位混天小魔王撒泼,上去给外孙女使坏就不好了。

赵嬷嬷轻轻点头,抢先走到了床边找了位置站好。

阿沅见她们一脸紧张的样子,暗自好笑,找了个位置坐好,然后叫人上茶、上松子、上点心,自己悠闲的开磕起来。嘴里却说得好听,“我要等宛宛醒来,看一眼再走,不然不放心的。”

这一等,就等到天黑了。

周宛宛本来是听见脚步声就装睡,不想理会人的,可是旁边那位,从午饭后一直磕到天黑,唧唧呱呱的谁会睡得着?自己躺了一下午浑身酸痛,肚子嗷嗷叫不说,最尴尬的是…,实在忍不住想要去用恭桶了啊!

无奈之下,只得睁开眼睛。

“宛宛你醒了?”阿沅拍了拍手的松子儿皮,上前握住她的双肩,一脸激动的样子,“还好你没事,看你睡了这么久,还以为你吓得昏迷不醒…”把人家小姑娘憋得脸色发红,还不放过,巴拉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郗皇后实在看不过去了,打岔道:“阿沅,你先让宛宛起来再说。”

阿沅只是想捉弄对方一下,没打算让小姑娘尿裤子,因而放她一马,“既然宛宛你没事,那我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真的没事?”

周宛宛都快急哭了,“没有,没有。”

哼!阿沅心下暗笑,眼下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你自己爬起来,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回头再想赖人,那就先扇自己几个嘴巴子再说。

长长的叹了口气,“哎…,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白嬷嬷等人在她身后忍笑不已,当着皇后的面儿,不敢出声儿。

“母后,那我先回去了。”阿沅临出门,还不忘在郗皇后面前巴拉巴拉,“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上天也被我的虔诚感动了,没让宛宛身体不适,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哇。”

说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郗皇后还不好反驳,只能笑道:“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沅强忍笑意,不就是磕了一下午的松子儿么?眼下还另有要事,懒得聒噪,说了几句便告辞出了门。

睿王早就在路口等着了。

皎洁月光之下,他身上笼了一层淡淡银色光辉,面容俊美、气度绝伦,手上握了一把精美佩剑,哪怕还只是半大少年,亦是光芒流转。

这样的哥哥…

阿沅忍不住感叹,是真的要比别的皇子出色多了。

睿王上前牵了妹妹的小手,低声问道:“没有人为难你吧?”

“没有。”阿沅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关心,不由心头一暖,拍了拍胸口的那块积年古玉,笑眯眯道:“有哥哥的玉佩替我镇着呢。”

睿王淡淡一笑,光华璀璨竟然压倒了皎洁月光,牵着妹妹的手,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去,----没再出声,他从来都不是话多的少年。

“喵…”忽然间,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传来。

此刻夜色深重,那猫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停不下来,幽幽散开,听起来颇为凄厉吓人。草丛里更是一阵乱动,周围还有几点幽幽的蓝光,忽明忽暗的飘荡闪烁,越发添了几分诡异。

“猫?怎么会有猫呢?”宫人们议论起来。

小宫女喜鹊走在前面提灯照路,脸色惨白结巴道:“猫儿…,不是都被扑杀了吗?宫里没有猫啊,难、难道…,是鬼不成?!”

“什么鬼?胡说八道!”睿王心下冷笑,幺蛾子果然来了,当即把妹妹挡在了自己身后,朝宫人喝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去看看?!”

☆、14谁是黑手?

阿沅在后面探头探脑。

唉…,哥哥你挡住我了啊。

宫人们都有些瑟瑟发抖,迟疑不敢上前。

毕竟对于古人来说,骨子里都是敬畏鬼神的。而不久前,宫中才扑杀了所有的猫,有个猫魂儿回来也是有可能的,又是夜里,难免叫人害怕。

“别等本王发火。”睿王微沉,指了站在最前面的喜鹊,“快点滚过去!”

被点名的喜鹊一脸哭相,咬了咬牙,拎着灯笼往前走去,好在那些鬼火闪烁得不久,不待她走近就渐渐消失了。

她弯腰在草丛里略翻了翻,哆嗦喊道:“这…,这儿有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