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陷她与万劫不复之地吗?那样做了,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人面兽心、毒如蛇蝎的恶人?又有何颜面存于人世?活着也是一辈子良心难安。

“疼得睡不着吗?”慕容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坐在榻边说道:“我让人在药里放了麻沸散,等会儿就会起效了。”安慰他,“你在忍一忍。”

从祁明夷躺着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容色清丽绝伦,一轻颦,一浅笑,甚至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都在自己心中化作春雨无声润开。她仔细交待需要注意的,以及吃食忌讳的,絮絮叨叨宛若…,不,自己不配喜欢她!

“瞧我啰嗦的。”慕容沅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好笑道:“你累了,还说这么多。”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去跟赤衣交待,回头让他跟着你一起回去,太医也去一个,到时候和你娘仔细说说,你且先躺着歇息罢。”

宇文极在门口不住打量,见她起身,方才忍住没有进来。

祁明夷看见两人一起并肩转身出去,少年犹如高空孤月一般皎洁明亮,少女宛若璀璨星子一般光华流转,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叫自己心里涌起一丝嫉妒,一丝愧疚,很快…,自己就要亲手毁掉她了。

回到祁府,祁明夷一直闷闷的不吭声儿。

“疼得厉害?”说话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妇人,语气又是心疼,又是责备,“不是叫你装装样子,用剑挡一下,在手上挂个彩就行了。”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祁明夷还是没说话,----那一瞬,真想就那么死了算了!自己死了,也就不用再承受良心上的折磨,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等不到毁掉她,自己就要先被这些折磨毁掉了!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你到底怎么了?太医不是说没事吗?”

“我没事。”祁明夷疲倦道:“娘,你出去歇着吧。”

祁母不放心,“我出去做什么?你这孩子。”她目光浑浊不堪,伸手在儿子胸口上轻轻摩挲,“是这儿吗?还疼不疼…”隐约听到儿子嘀咕了一句,没听真切,“嗯,你方才说什么?”

“娘…”祁明夷声音细细的,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期盼,重复方才的话,“我们能不能不要继续…,那件事情了。”怕母亲责备,急急补道:“这些年来我们过得挺好的,爹是个好人,哪怕娘的眼睛瞎了,他也一直对娘很好啊。”

声音恳切,“娘,那些过去的事,…忘了好吗?”

“过去的事?!”祁母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神色亦是狰狞,“难道我们赵家一百三十二口,就活该被牺牲?难道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的舅舅、舅母,你的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就应该白白死去吗?!”她滚下泪来,指着自己的双眼,“那些血海深仇你不知道,可是你娘的眼睛生生哭瞎了,你看不见吗?!”

“娘,我知道的。”祁明夷难过的解释,“我会好好读书上进的,照顾娘一辈子,就算爹将来早走了,我也会一辈子好好孝敬娘的。”他觉得心酸无比,“可是…,就算玉家的人有错、有罪,就算玉贵妃贪图荣华富贵,但阿沅她是无辜的啊。”

“阿沅?无辜的?”祁母阴恻恻一笑,讥讽道:“我明白了。那玉氏从前就是出了名的绝色美人儿,想必沁水公主也十分美貌,你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早就动了心思对不对?你喜欢她…,呵呵,我的儿子,居然喜欢仇人的女儿!!”

“不,不是那样的。”祁明夷挣扎着要起来,却扯着胸口的伤,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咬牙道:“我只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祁母哈哈大笑,凄婉反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是娘…”

“不必再说了!”祁母止住冷笑,打断道:“我劝你清醒一点儿!不说咱们跟着搅和了这么些年,便是一开始入局,就已经不能抽身了。你这会儿想要反悔,且问一问,宫里的那一位会答应吗?要是小公主不出乱子,阻挠了她的大事,到时候死的就是祁家满门!你心疼那个小狐媚子没关系,只想清楚了,到底值不值得赔上全家性命,去成全你那无辜的阿沅,呵呵…”

祁明夷脸色惨白如纸,惊骇道:“不!我…”

******

金銮殿内,明黄色的帷幕高高挂垂落下。

武帝一脸怒色,将奏折在御案上面拍的“啪啪”作响,朝着靖惠太子骂道:“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你身边的人又是做什么吃的?让你去江南走一趟,原是叫你见识见识外省的意思,省得整天窝在宫里头目光短浅。结果呢?你倒好,跟着那些酸腐文人聚在一起,惹得他们闹事,弄得荆州一团乱!”

靖惠太子今年二十四岁了。

比之七年前,除了身量更微微富态一些,面容更成熟一些,性子还是没大改变。从小在父亲的喝斥下长大,越被喝斥,就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低头解释道:“那荆州刺史领了朝廷拨发的银子,说好要造一座惠民桥的,结果偷工减料,竣工的当天,因为过去围观的百姓太多,竟然生生把桥给压塌了,而且还死伤了好几个百姓。”

“所以呢?”武帝反问道:“你就跟着那些酸才子们一起忿忿不平,纵容他们聚众闹事,洋洋洒洒写什么进圣万言书,闹得全国上下都知道了。不仅如此,你还跟着在后面落了自己的款!”质问儿子,“这是一个储君该做的事吗?!不说快点把事态压下去,反而越闹越大,是嫌朕还不够生气是吗?”

“不,儿臣不敢。”靖惠太子在心中腹诽,父亲这么生气,不就是因为泼了他的面子吗?去年朝中有会阿谀奉承之辈,提出建议要在全国修一千座惠民桥,将皇帝的恩泽广施百姓,用意祝福皇帝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结果荆州惠民桥偷工减料榻了,弄出人命来,这哪里还是国君恩泽的惠民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的不祥之桥!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只喜欢听顺耳的,好听的,一点点不愉快都听不得。荆州惠民桥的事,闹得他脸上很不好看,自己又不小心捅大发了,所以才会惹得他如此恼火吧。

“给朕滚出去!”武帝大袖一挥,喝斥道。

“儿臣告退。”靖惠太子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一溜儿低头出了大殿,沿着外廊急急离开,刚走到头要下台阶,抬头便看见玉贵妃立在下面,像是早就到了,因为避讳所以在此暂时等候。心中猛地紧张起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玉母妃好。”

玉贵妃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因为保养得宜,衣衫又不爱穿重颜色,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看起来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花信少妇。华贵的瑶台望仙髻,鬓发如雾,斜簪三枚同款碧玉花簪,端庄中带了三分妩媚,眼含水、眉含情,便是不言不语,亦是一派仪态万千的风采。

她打量着靖惠太子的苍白脸色,问了一句,“又惹皇上生气了?”

方才父亲咆哮那么大声,她都听到了吧?靖惠太子满心尴尬不已,偏偏是这副懦弱样子,偏偏赶上她瞧见,只怕越发的看不起自己了。

有些不甘心的解释,“是因为荆州的惠民桥塌了,所以父皇生气。”

玉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呀。”不免想起自己的哥哥,前大蜀王朝的废帝,也是和太子一样的性子,养于妇人之手,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以至于最终亡了国,连性命都跟着葬送了。

“玉母妃…?”靖惠太子听出她语气里的怜惜,不由一喜。

玉贵妃却没有多话,只道:“好好做你的储君,往后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她提了重重叠叠的华丽衣裙,上了台阶,与靖惠太子擦身而过。

“玉母妃!”靖惠太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那一瞬,压抑了多年的情感,被一句平常的关切之语撩拨,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赶在后面宫人上台阶之前,在玉贵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玉母妃放心,你说的话我一定放在心上。”

他目光灼灼,难掩对心中女神的多年仰慕。

玉贵妃侧首看了他一眼,静了静,渐渐领悟到了一点什么,----自己还是无双公主的时候,裙下之臣何止上百?美貌是一则,才情是一则,身份尊贵又是一则,可以说满京城的王孙公子,没有几人不为自己折腰的。

似这样带着期盼、渴求,还隐隐有一点贪婪的明亮目光,再熟悉不过了。

玉贵妃先是意外震惊,继而恼怒非常,流波妙目折出寒冷的光芒,挥袖朝身后的宫人大声喝斥道:“止步!”然后语调转瞬冰凉,轻声道:“太子殿下想作死没关系,别连累我。”这还真是…,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小畜生!

靖惠太子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褪去,嗓子干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那魂牵梦萦的身影远去,看着宫人们从身边一个个低头过去,这才想起自己有多么的冲动,有多么的荒唐,----居然当面说出了那样的话!

比起早已习惯的武帝雷霆怒吼,玉贵妃轻轻的一句讥讽,给靖惠太子带来的打击要大的多,他像是丢了魂儿,失了魄,魂不守舍的茫然下了台阶,心中悔恨万千,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自己刚才怎么会那样冲动呢?!只怕往后,她都会避自己犹如蛇蝎一样吧?再也听不到她的关切之语了。

悔不该…,一时冲动,毁了原本平静美好的一切。

☆、48雷声阵阵

靖惠太子性格内敛,他对玉贵妃那一腔隐隐爱慕心思,很难被人发觉,即便是玉贵妃本人,也是今天听到那句冲动之语,才领悟过来。

然而事有凑巧,这后宫之中却另有一人洞悉隐秘。

傅婕妤坐在梅花香寒的铜镜面前,看着宫女为自己缓缓通头发,还要再过几年,自己才得半百之龄,----却早已是华发尽生、鬓角染霜,衬着一张保养不错的脸庞,有一种未老先衰的荒谬之感。

梳头的宫女见她一直盯着白发看,怕主子伤怀,忙道:“今儿这次配的乌发膏用料特别好,何首乌是人形的,黑芝麻又大又饱满…”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笑,“听说固色的蚕寇子有豌豆那么大,很是难得,想必染这一次能管上一年呢。”

傅婕妤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心中想的,都是三月三踏青那一天的安排,只要那件事情一出,污了小公主,就能彻底的毁了靖惠太子!毁了郗皇后和整个郗氏一门!先有隆庆公主和河间王乱*伦,试图谋反篡位,后又太子乱*伦玷污小公主,太子无德,皇后教导子女无方,难道还能再继续做太子和皇后?更不用说,还有太子爱慕玉贵妃的荒唐事,一盆盆的油浇下去,不愁皇帝不会雷霆震怒!

郗氏…,你就等着血债血偿吧!

只因为你生了一个窝囊儿子,就不信别人的儿子生得好,折了自己一个儿子不够,还要再折一个,自己所承受的痛必将十倍奉还!

说起来也是巧了,偏偏让自己瞧见太子在御花园拣了一个小首饰,然后没几天就听说玉贵妃丢了一枚翡翠耳坠。呵呵…,拣了庶母的耳坠藏着,心中所想什么自然是一清二楚,郗氏…,可还真是生了一些好儿女呢。

至于玉氏,没有她之前皇帝待自己如何恩爱,有了她,便就对自己弃之如敝屣。男人喜新厌旧原是平常事,自己虽然伤心,却没有太过伤怀,只悉心抚养两儿一女,盼着他们平安长大,便就心满意足了。

可恨,上天连这样谦卑的愿望都要打破!

孝平王出事的那会儿,正好赶上小公主身体抱恙,皇帝整日整夜的守着她,驻足泛秀宫不肯出来,一切都撒手交给皇后安排。若非如此…,若非皇帝对两个亲生儿子疏忽,又怎么会让郗皇后钻了空子,连折自己二子?!

自己的儿子,堂堂正正的大燕国皇子,文武双全、屡立战功,竟然比不得一个前朝余孽生下的小丫头!皇帝的心里,只有那个寡妇再嫁的玉氏,那个便宜儿子,还有那个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这些人…,全部都统统该死!自己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婕妤你…”梳头的宫女看着镜中人,那个目光狰狞、面目扭曲的主子,不由自主吓了一跳,“啪”的一声,手中的象牙梳坠地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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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赤衣用剑不当,先是险些刺伤沁水公主,继而刺中同伴祁明夷一事,惹得武帝大发雷霆,即便慕容沅再三求情,还是叫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然后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暂时不许进宫!

对此结果,莫赤衣忍不住有些郁闷,“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手上没力气。”

宇文极客居他国,一向都是心思细密、疑心很重,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他怀疑,祁明夷是故意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好趁机获得小公主的芳心,因而再三追道:“你再仔细想想。”

再想想?莫赤衣倒是真的想了想,那天明夷带了两块精巧的点心过来,说是他娘亲手做的,特别酥脆,特意留了两块给自己。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啊。

不,明夷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再说他也受伤了,这一切不过是碰巧罢了。但自己要是说了这件事,岂不是让人怀疑明夷?!特别是宇文极,他本来就嫉妒公主对明夷温柔客气,要是听了这事儿,肯定没有阴谋也要编出阴谋,在公主面前恶意中伤明夷的!断不能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因而撇嘴道:“那倒没有,许是头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宇文极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叫你笨手笨脚!”慕容沅在旁边嗔了一句,看向莫赤衣问道:“你还好吧?我跟人说了‘着实打’的,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没有,没有。”莫赤衣赶忙用手去捂住屁股,“咝”了一声,“谢谢臭…,不,谢谢公主殿下。”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别一直盯着我的屁股看了,只是皮外伤而已。”

“呸!”慕容沅笑斥道:“谁稀罕看你那猴子屁股?惹我生气,叫人再打一顿。”不过是恐吓之语,转而吩咐宫人们,“把我拿过来的那几瓶金疮药都带上,回去跟莫家的人好好交待,一天三遍的给他换药,多到院子里面透透气,好得快些。”

莫赤衣笑嘻嘻道:“我这屁股,好像变成了一个宝贝疙瘩呢。”

“快走吧你!”慕容沅瞧着他那幅欠揍的样子,就好气好笑,挥手让宫人们抬着莫赤衣去了,回头与宇文极叹道:“胭脂嫁了人,宛宛病着,明夷受了伤,赤衣又被打烂了屁股,学堂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宇文极嘴角微翘,“挺好的。”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慕容沅瞪了他一眼,然后上了凤辇,那孤傲的少年老实不客气的跟了上来,微笑不语在旁边坐下。

----气氛变得有些温馨旖旎起来。

车辇开动,宇文极目光昭昭的看着她,看着那个伴着自己长大,宛若明珠美玉一般的清灵少女,在心中轻声呢喃,“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心底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羌国,面对自己该有的人生!母亲的枉死,妹妹的煎熬,自己不能一辈子这样逃避,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有什么契机,而自己…,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骄阳渐渐升起,碧空如洗,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金色阳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红尘喧哗的人间大地。在那最最勾心斗角的皇宫中,一辆青金色的五彩祥云凤辇,正在缓缓行驶,车上坐着一对年轻的璧人,少女袅娜可人,少年丰神隽朗,两人背影笼罩在薄薄的绡纱之中,渐渐远去…

微风起,到底吹动了谁的一腔幽思?风却不语。

******

三月三,举国上下踏青的好风光、好日子。

慕容沅却是心事重重,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各种安排,反复再三确认,再三找人来细细交待,方才觉得差不多妥当了。

但…,还是有一点隐隐不明。

这一次祁明夷胸口受伤的事,其中透着古怪,一则那伤看起来十分凶险,实际上并无大碍;二则那天莫赤衣明显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不愿说?还是和祁明夷一起合谋?不怪自己多心,就算是宇文极自己都有怀疑过,也一样叫人紧紧盯着,不愿有任何无法掌控的人事。

可是疑心归疑心,安排归安排,却不能直言告诉父母兄长,将来发生什么。

----因而一直心事重重的。

特别是,想不明白…,就算祁明夷对自己有心算计,是故意受伤,但是胸口重剑是不是太凶险了?还是说,莫赤衣故意手下有分寸的?况且他受伤了,莫赤衣也因为责罚不能出门,他们俩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猜测错误,只是单方面碧晴喜欢祁明夷,和前世的阴谋并没有任何直接联系?毕竟曾让人去调查过祁明夷的身世,并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到底是他隐藏太深,还是…

可是碧晴的身世也没有问题啊,那她还和傅婕妤勾勾搭搭,这里面水太深,单凭自己琢磨完全看不透,大概只有等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慕容沅静心凝神,尽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再摸了摸藏在帕子里的药丸,稍稍安心了一些。小公主被强行XXOO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心甘情愿,二么…,多半是被人下了药迷*奸了。

放眼望过去,护国寺的桃花园里面人影重重,嫔妃们、王妃们三三两两分开,或坐或站,或在花树前,或者在池塘边,各自含笑说着家常闲篇。要说护国寺的桃花,肯定没有皇家园林来得精致,但是胜在自然野趣,最难得是能让宫中之人出来透透气,不过是占了“新鲜”二字。

今儿皇帝没有来,皇子们也在宫中陪着君父,和一些大学士、少年才俊,作诗吟赋喝点酒什么的,就连宇文极都被留下了。护国寺是女眷们的天下,郗皇后上了年纪,在花树下坐着和范贵人、太子妃细细说话,周宛宛也在旁边跟着,----因为原东羌皇后之死,宇文极没了着落,她对宇文极的兴趣也淡了,倒不似小时候那样爱缠着不放。

上官美人没有来,因为上官太后最近身子不适,所以留在宫中照顾,毕竟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推脱不了。

说起来,重生以后很多人事都有变化。比如前世的这个时候,范贵人和上官美人早就不在了。不知道是不因为葛嫔死得早,没人挑唆,所以这两位年轻嫔妃没有互咬,一直活到了现在,倒也颇为稀罕。

而傅婕妤今儿倒是来了,不过面色淡淡,神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玉贵妃是一贯冷情高傲的性子,不和人说话的,只偶尔和旁边的睿王妃说几句,再不就是问自己几句,嘱咐道:“等下别乱跑,外面乱糟糟的仔细走丢了。”

慕容沅浅笑,“母妃放心。”

睿王妃姜胭脂也笑,“公主已经是大姑娘了,哪能还和从前一样淘气?”为了讨好婆婆,又道:“贵妃娘娘放心,今儿我好好的看着她呢。”

慕容沅打量着姜胭脂,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还是和前世一样做了自己的嫂嫂,记得前世再过一个月,她就该被查出有喜脉了。怕她累着,微笑道了一声,“嫂嫂坐着说话吧,又没外人。”

姜胭脂朝婆婆欠了欠身,方才坐下笑道:“公主真是好贴心的小姑子呀。”

玉贵妃也听得笑了,“你们和睦,我瞧着也觉得欢喜。”

婆婆、儿媳、小姑子三人正在说笑,宫人们端上花茶来,白嬷嬷几人在旁边忙着服侍倒茶,笑着说道:“说是去年梅花上面攒下来的雪水,茶是今春的含松抱翠,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胜在有几分雅致情趣。”

玉贵妃端茶抿了一口,“尚可,略浮了一些。”

乐莺端了一盏过来,“公主请。”

慕容沅则是先闻了闻,再看了看,最后用嘴唇沾了一点儿,似乎…,这茬并无什么问题。不过继而想想也对,且不说今生自己学医人人皆知,单说大庭广众之下,估摸碧晴也很做什么手脚,更不敢做手脚。否则被发现了,她要被打死不说,后面的事也就进行不成了。

于是面上只做平静无波,浅浅尝了一口。

“公主…”碧晴脚步轻巧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着急,附耳低声,“刚才外头有人送来消息,说是祁公子不小心下台阶摔倒,胸口的伤裂开了,流了很多血,听说情势凶险的紧…”她那声调,仿佛祁明夷马上要就死了似的,“公主…,祁公子怕是凶险的紧,还是快带太医过去看看吧。”

慕容沅明眸之中光线一亮。

----原来,如此。

原来祁明夷不是单单英雄救美,而是要…,借着胸口剑伤裂开危险,把自己骗的离开众人的视线!那一瞬,心头一块悬疑的大石落下,继而是说不出的失望、伤心,以及难以言喻的背叛之痛。

他果然一直都在算计自己。

“公主…?”

慕容沅猛地一抬头,像是被方才的消息震惊了,才醒悟过来似的,“我知道了。”起身对玉贵妃道:“母妃,我去前面一会儿就回来。”祁明夷为了自己而受伤,又为了自己命悬一线,怎么能不去呢?呵呵…

☆、49当年事

慕容沅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离开护国寺,上了凤辇,前头是引路仪仗队伍,后面是数十名侍卫,赫赫攘攘的朝着出事地点赶去。等待了多年的事马上就要发生,哪怕是自己准备充分,也免不了有些心情紧张,绷紧了弦。

刚走了没一段儿,就听见后面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按理说,平民百姓不允许靠近公主的依仗队伍,但那马蹄声不但没有停止,还像是被人放行,反而越来越近了。慕容沅正在疑惑,就听那马蹄声到了凤辇跟前,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殿下,方才下官听说祁明夷胸口的伤裂了,带上下官一起前往,多多少少能够帮上一些忙。”

慕容沅伸手掀开车帘,看向对方,“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姬暮年一袭玉牙白绣襕边的长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平时不常见的淡淡英气。马儿随着车辆前行,他微笑道:“刚好下官也在护国寺。”将之前交待太子妃的话,巧妙的润色了一下,“说来也是碰巧了。”

“原来如此。”慕容沅缓缓放下车帘,勾了勾嘴角,…还真是挺巧的。

他已经入了仕途,不去陪着皇帝爹他们吟诗作对,反而跟着后宫女眷,来做什么临时太医,又刚巧…,听说了祁明夷受伤的事。并且没有选择在护国寺门口跟上,而是半路追来,如此辛苦劳累,自己怎能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呢?真是机关算尽。

姬暮年,也是想去抓奸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