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莫赤衣一声冷笑,“好歹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生生死死,这种事全靠天命和自己,要是不济,至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没想到,当初学堂里的人就剩下你和我了。”慕容沅颇为唏嘘,轻笑道:“就连宛宛,都仓促跟着周家的人回了祖籍,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呐。”

说到这个,莫赤衣不由皱眉,“如今京城民心溃散,不论权贵还是百姓,大多数人都纷纷外逃,公主如何不制止?别的不说,就连士气都被他们带低了。”

“如何阻止?”慕容沅反问,摇头道:“大家心里都害怕的很,越是拦着,反而越叫他们害怕,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咱们哪里还有人手来镇压百姓?再说留着他们也是无益,难道叛军来的时候,还能指望他们能够帮着御敌吗?”轻轻一叹,“少些人吃饭也是好的。”

莫赤衣还是不明白,“这…”

“好了。”慕容沅打断他,“能留下的,都是不敢走和不愿走的,这就够了。”然后又问:“你的祖父和父亲临时调任九门提督,可有何为难之处?提出来,能解决的我都尽量让人解决了。”见他摇头,继而笑道:“走,去看看你的曾祖母。”

京城情势危急,定国太夫人穿了诰命朝服进宫,请求皇帝任命长子为九门提督,次子为副将,其余子孙分派京畿大营,曾孙莫赤衣领职近身侍卫,然后将整个莫家女眷带如皇宫里,誓言铮铮,“莫家子孙,誓与大燕江山共存亡!”

定国太夫人表态以后,亦其他几家忠臣意欲效仿同行,被武帝制止了,“你们的忠心朕看得到,也信得过你们,不必将女眷留为人质。”最后在定国太夫人的坚持之下,只留了她暂时在懿慈宫住下。

慕容沅和莫赤衣去了懿慈宫说话。

定国太夫人今年八十六岁,比上官太后还要大两岁,身体却是硬朗的多,虽然白发苍苍,但是背不驼、腰不弯,只在手里拿了一根竹节拐杖,走路并不用人扶,说起来话来也是清清楚楚的,见他们一起过来,笑道:“两个小家伙又在嘀咕什么?”

“说赤衣又长高了。”慕容沅随口应付了一句,在旁边坐了,让莫赤衣也坐了,然后道:“今儿是八月十五的好日子,中秋佳节呢。”

定国太夫人微微颔首,叹道:“唔…,是该吃月饼、赏桂花了。”

慕容沅微垂眼帘,忽略掉她语气的里那一丝伤感,继而抬头笑道:“中秋佳节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太夫人还是出宫,和家里的人团聚去吧。”

“不用。”定国太夫人拒绝道:“老婆子嘴馋,正想尝一尝皇宫里的好月饼。”

莫赤衣笑嘻嘻道:“是呀,我也想尝一尝。”

“少不了你的!”慕容沅瞪了他一眼,故意让气氛轻松一些,因而他们祖孙执意要留下,就没再拒绝,而是给晚上的宴席多加了两个位置。

入夜,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深蓝色的夜幕之下,皇宫里面一片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因为挂了红锦,看来颇有几分节日喜庆。长长的宴席上,武帝强打精神出席坐了正上方,慕容沅陪在一旁,玉贵妃和范贵人居右侧,定国太夫人和莫赤衣居左侧,上官太后和郗皇后一个真病,一个假病,都没有出席。

夜风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幽幽袭来。

大家吃着月饼和瓜果点心,赏着月,席间几乎都是慕容沅和莫赤衣在说话,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加上武帝和定国太夫人有意附和,气氛还算不错。玉贵妃还是一贯清冷疏离的神色,范贵人则是木呆呆的,----在后宫之中无子无宠,依附的皇后也不行了,这都还不是最惨的,现在居然要国破家亡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不过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情顾及她一个小小的贵人。

慕容沅忙着主持大局,一面要时刻留心照顾父亲的身体,一面要搞好气氛,心底忍不住有意思悲凉,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忍不住仰望清辉如雪的明月,遥想皇宫之外,忧心忡忡的靖惠太子,无力回天的姬暮年,还有哥哥、嫂嫂、侄儿小玄,和追随哥哥而去的祁明夷,以及在和东羌对抗的端木雍容。这些人,勾勒出自己这一世在皇宫外的记忆。

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阿兰若,你还好吗?或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

“听说今天在朝堂之上,你的神色,有那么一些焦躁不安。”幽幽静静的大殿内,传来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虽年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问:“阿兰若,你是在担心沁水公主吗?”

宇文极回道:“孙儿听说燕国朝廷已经支撑不住了。”

东羌皇室一共两个太后,端木太后和陈太后。

端木太后从羌国老皇帝的太子妃做起,一直做到皇后、太后,在深宫之中浸淫几十年岁月,积威之重,差不多就是垂帘听政的标准。她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因为立了霍皇后,最后被臣子们打跑到西羌去了。

当初西羌皇帝不听话,端木太后第一个要求废掉霍皇后,之后攻打西羌皇帝,灭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同样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手软。所以即便出了西羌皇帝的事,端木太后凭借着多年以来的积威,以及端木嫡系和姻亲们等庞大势力支持,在皇宫中的威望仍然非常高。就连现今东羌皇帝和宫女出身的陈太后,见了她都要退让三分,就更不用说其他人等了。

宇文极在这位积威甚重的皇祖母面前,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大殿内香烟缭缭,端木太后的容颜在后面模糊不清,她已经五十好几了,但是从小就是养尊处优,一辈子精于保养容颜。虽然不是玉贵妃那种绝色的美人,面相却比实际岁数年轻很多,模糊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深宫贵妇。

“还学会避重就轻了?”端木太后对长孙的回答不满意,但也不见怒容,只是眉宇之间带了一丝凌厉,悠悠道:“你别忘了,自己的兄弟们可有三十几个呢。你若是执意要去送死的话,哀家也不在乎,重新再养一个听话的便是了。”

宇文极回道:“孙儿不敢。”

端木太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香炉前,用细长的金箸轻轻拨着香屑,很有技巧的划了划,殿内的沉水香味道便更浓郁了。她转身,衣衫跟着卷起一阵气流,那深紫色的宽大群摆上,金线刺绣的花纹,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光芒流转。

“哀家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她放下了金箸,转身看向长孙,语调不疾不徐轻缓道:“若是沁水公主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哀家便允你祭她三杯清酒,也算全了你们相伴八年的情分了。”

“是。”宇文极没有多置一词,躬身告退。

出门回宫没走多远,他就在半道遇到妹妹宇文真儿,一身绯色衣裙,看起来明媚鲜妍又不失娇憨,她甜甜笑道:“皇祖母找哥哥说话了。”

宇文极知道妹妹性子古怪,“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哥哥,你在心疼那个燕国公主?”宇文真儿却拦着他的路,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奔赴燕国,也是救不了她的!反倒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宇文极沉默不语。

宇文真儿又道:“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皇祖母是一个非常能狠得下心的人,就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何况孙子?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搭上这条线,是希望哥哥能好好的,将来继承东羌皇位大统,而不是去给邻国公主送死,白白浪费我的一番心血。”

“你搭上的线?”宇文极狭长的凤目微凝,冷冷道:“难道国师不是看在炎光之心的份上,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跟皇祖母进言的?”

当初离开了燕国之后,才发现小公主的古玉掉在车上,自己当个念想收起来,没想到,命运却因此而开始转折,----国师在一次宴席上,不经意看到炎光之心后,便神神秘秘向太后保荐了自己。

“那又如何?!”宇文真儿顿时气得跳脚,着恼道:“就算如此,要是没有我从小在皇祖母身边服侍,告诉你她喜怒爱好,你能从一开始就讨得皇祖母的欢心吗?若是没有我指点你应对宫里的人,你能过得像现在这样如鱼得水?哥哥你想过河拆桥不成?!”

“真儿。”宇文极打断道:“你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不会变,但是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干涉我的事,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清楚。”

“哼。”宇文真儿缓了缓怒色,脸颊还带着一抹淡淡霞红,勾起嘴角一笑,又是甜甜的娇憨少女模样,“好呀,既然哥哥不打算跑去燕国送死,那我就等着,等着哥哥继承东羌江山社稷,封我一个长公主当当。”

宇文极离开妹妹回了寝宫,对空击了三下,唤了晨午暮夜四个暗卫死士出来,“沁水公主有难,你去速速去燕国一趟,如果燕国皇室被攻破的话,务必救出她来。”又怕这四人不尽心,补道:“我知道任务很危险,所以请你们做一个选择,要不要在我这个东羌嫡皇子身上赌一把。”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如果你们能够救出她,而我…,将来能走到最后那一步的话,愿倾国之力,达成你们一切愿望。”

“是。”四个暗卫退了下去。

十天之后,暗卫们走到哪儿还不知道,宇文极便得到了燕国叛军攻破京畿防线,直抵京城之外的消息!“咔嚓”一声,他手上的酒杯捏碎了,碎片扎入掌心溢出鲜血,一滴一滴,在洁白的碟子里聚成一个血团儿。

----彼此竟然是这样的最终结局?

宇文极看着一望无尽的碧空,阿沅…,我眼下无力控制东羌朝廷的大局,甚至没有亲自前去燕国救你,想必你一定在心里怨恨于我。

怨恨…,也是应该的。

如果不能将你救出生天,那就但愿我能好好活下去,活到那一天,然后用我宇文极一生之力,为你斩尽一切仇人吧。

☆、84一国储君

此次攻打燕国京城的大军共分两派,一派是长沙王慕容承泰的反叛逆军,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上大概有七、八万左右;另一派是与之勾结的西羌大军,左、右两位将军,分别是淳于化和傅如晦,各自领了八万人和四万人。

三路大将,统领兵卒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万之多。

燕国州郡中,单独的一州一郡没有这么多地方驻军,之前朝廷的三十万大军,被打得七零八落,睿王和代王又不肯出兵,所以谁也不敢主动伸头出去送死。反倒助长了逆军嚣张的气焰,一路压往京城,地方驻军不是投降的、就是弃城的,偶尔有几个骨气硬的将领,但也架不住敌多我寡败下阵来。

如今逆军已经将整个京城给包围起来,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正在他们得意洋洋之际,突然意外情况!

因为眼下逆军已经深入燕国腹地,加上行军速度又很快,从西羌一路运粮食过来经常跟不上,所以西羌大军基本上是打到那儿,就吃到那儿。就连长沙王的兵马,也是自己补给一半,就地解决一半,一路二十万的大军,所经之处简直有如蝗虫过境。

眼下驻扎在京城外面,自然也是打开京畿附近州县的粮仓补给,不料那些粮食全都出了问题,全都被人用水淹过、泡过,加上怄了好些天,全都霉变了。长沙王等人下令多洗几遍再做饭,结果一吃,士兵们就开始上吐下泻,----十几万人闹起肚子来,医药根本就够不上!

负责去检验粮食的官员战战兢兢,低头回道:“京畿附近十二个州县的粮仓,已经检查出七处粮食霉坏,还有五处没有赶回来禀报,但估计…,也是一样。”

淳于化上火道:“怎么回事?你们燕国是怎么保管粮食的?!”

长沙王在旁边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我们一路开粮仓供给都没有问题,单单京畿附近州县的米面有问题,多半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最近天气晴朗,不可能好端端的潮湿霉坏了粮食,只能是…,有人故意泼水。”

傅如晦咬牙道:“看来皇宫里的人下定决心,准备和咱们鱼死网破了。”

“那要怎么办?”淳于化眉间戾气浮现,一声冷笑,“等着从西羌那边运够粮食过来,就算动作再快,也得囤上十天才行。”他忿忿拍向桌子,“十天不吃饭,这仗还用继续打吗?!你们燕国的人可真是够狠毒的!”

傅如晦心下讥讽,你的大军都打别国的京城来了,还不狠毒?只是此时利益联盟尚未破裂,不好翻脸,只能冷声道:“他们想跟咱们耗下去,咱们就早点结束!”看向长沙王,“那些有问题的米面不能再吃了。这时候你也别藏私,把你的那些粮食都拿出来分了,够吃几天算几天!”

长沙王皱眉道:“单靠我的那点供给,就是自己的兵卒都吃不饱,何况再添十二万张嘴巴?只怕解决不了问题。”他不想和西羌的人分粮食,对方可是整整十二万人!这一分,十天的粮食最多只够吃三天!

淳于化冷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西羌人都饿死了?”重重冷笑,“就算我肯答应,底下的人也不会答应的!”

将领可以打骂将士,甚至杀几个都没有问题,但是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任凭你有百般本领、武功高强,底下兵卒也是要为了肚子造反的。

长沙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不像分粮食,但是这十二万人饿得慌,立马就要跳起来跟自己拼命!再说都打到京城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因而虽然心痛肉痛的紧,最后还是应允了,“好,分就分!可惜不够几天吃的。”

淳于化着恼道:“不够吃,也得先应付几天!”

长沙王都已经应下分粮食了,索性做的大方一点,安慰众人道:“既然他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那么就肯定在京城里面储备大量粮食,咱们只要攻打进去,就可以解一解燃煤之急。到时候,再派人去更远一点的州郡调粮食,问题迎刃而解。”

到时候整个江山都是自己的,做什么不行?

当然了,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是建立在五、六天攻破京城的前提之下。

可惜这一次京城的禁军,根本就没有打算正面迎战,全都龟缩在城里面,并且将护城河的吊桥彻底斩断,准备武器都是防守型的弓箭、巨石、火油等等,数量之多,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

长沙王等人的逆军打了三天三夜,死伤无数,连城门的边边都没有摸到。

西羌大军因为大部分人都在闹肚子,甚至出现了烧热状况,只有少数人参与了攻城战,这几天损失的一万多人,基本都是长沙王的兵卒,这叫他有些坐不住了。要是再这么损耗下去,就算攻破了京城,自己凭着一些残兵剩将,只怕难以和傅如晦、淳于化谈条件,甚至还会有性命危险!

眼下粮食就要吃光了,后方补给远远供不应求,逆军两派很快就粮食问题开始争执起来。长沙王嫌十二万人吃得多,又偷懒不干活,傅如晦和淳于化嫌他给的少,明显是在藏私,以至于停了一天没有攻城。

慕容沅听到暂时停战的消息,不由冷笑,“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只是也无法因此而高兴起来,转目遥望北方,----哥哥,你现在到哪里了?城外的逆军已经是饿扁了老虎,至少有十万人暂时不能参战,而再往后拖几天,只要你截断了他们的粮道,逆军整整二十万人都没有东西吃,肯定不战自败!

这种时候,你还不肯伸出援助之手吗?

******

睿王在收到妹妹的信之后,就已经出兵了。

与此同时,代王也闻讯带着十万大军往京城开拨。他这人很是识趣,知道自己不是打仗的料子,无法与睿王抗衡,干脆走到半路就跟睿王汇合了,若是能打赢就分一杯羹的念头,若是打不赢,就脚底抹油赶紧往回撤。

睿王和代王的二十六万勤王之师,从北面开始向京城包围,并且按照妹妹血书里的办法,斜刺里派出几万人,彻底截断了逆军后方的补给粮道。

这让马上就要弹尽粮绝的逆军更加着急上火,以至于不得不出一部分兵力,趁着勤王之师还没抵达,去更远一点的州郡抢些粮食回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可是叫他们意外的是,勤王之师分明已经压了过来,却只是在周围打打杀杀,并无大规模的正面进攻。淳于化等人先是瞧着不解,后来还是长沙王先醒悟过来,“睿王这是要吊着咱们一口气,为了活命,只能京城里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他就能够拣个渔翁之利了。”

淳于化瞪大了眼睛,怒道:“那就先打了睿王!!”

长沙王苦笑道:“他们就是从北面赶过来的,如今又切断了西羌和我的补给线,我们这些人饿着肚子,还病歪歪的,怎么跟他们殊死一拼?包子拣软的捏,和睿王拼,还不如攻破京城来的现实一些。”

傅如晦是在睿王手里吃过大亏的,此刻气得五官扭曲,“这小野种肯定不是燕国的皇室血脉,所以等着咱们攻破京城,杀了老皇帝和太子,把黑锅背了,然后他再趁机灭了咱们,以此好成就他的一番大业!”恨得牙齿咯咯作响,“论狠毒,咱们都比不上这个野杂*种!”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只能先攻破京城找粮食,先缓解燃眉之急,然后再捉住玉贵妃和小公主,用以威胁睿王!不过长沙王却觉得形势不乐观,头痛道:“睿王若是着急母亲和妹妹,早就打过来了,哪里还会拖这么久?只怕难呐。”

虽然难,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毕竟眼下一大半的兵卒都因医药跟不上,粮食跟不上,有气无力的无法继续强势作战,若是再长途奔袭去对抗睿王的话,只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傅如晦在一旁沉默不语。

自己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此次虽然被西羌任命为右将军,不过是西羌皇室给自己挂一个名头罢了。淳于化回回都让自己的人当前锋,摆明就是拿自己当枪使,就算死光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这一次自己只有打下燕国江山,才能分到一杯羹,如果失败了话,天下之大,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鱼死网破?!哼,那就一起拼了吧!

******

“又有新的动静了?”慕容沅心急如焚,但面上却强作镇定问道。

“是。”姬暮年一袭江水连云的素面长袍,神色有些凝重,回道:“下官才从城门头上下来,逆军将死去士兵的尸体都丢入了护城河,全部堆在北城门门口,看起来打算填平其中一段,用尸体做桥好让活人冲过来。”

“用尸体填平成路?”慕容沅又震惊又恶心,一阵反胃。

“公主殿下。”姬暮年的眉宇间尽是忧色,目光闪烁不定,皱眉道:“听说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已经抵达京郊,但却…,迟迟不肯正面攻打逆军。”

“为何?”莫赤衣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姬暮年长叹道:“这种时候,再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目光无奈的摇头,“因为外间一直都有传言,说睿王殿下并非陛下亲生之子。”

靖惠太子原本一直坐在旁边的,闻言忽地抬头,“不是父皇的亲生之子?暮年,你是说,那个七月传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慕容沅,“是真的?”

慕容沅心情复杂,艰难道:“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靖惠太子十分震惊,“难怪老六一直都不肯勤王,孤就说他又不像老七,没打过仗,没有道理害怕才对。之前孤一直都想不明白,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莫赤衣闻言勃然大怒,“就算他是不是皇上亲生的,又如何?难道贵妃娘娘不是他的亲生母亲?阿沅不是他的妹妹?怎么可以连亲人都不管了!简直就是…”看向慕容沅,将那一句脏话给忍了下去。

慕容沅见他这会儿还顾及自己的心情,不由一阵心酸。

靖惠太子忽地沉默了。

如果睿王不是亲生的,那么他这番作态,除了不想消耗太多以外,更是要等着整个皇室覆灭,然后再以勤王之师剿灭逆军。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背上弑父弑兄的罪名,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登上帝位!

听说当年父亲杀光了赵驸马一家,但就算睿王恨他,父亲也已经年迈多病时日不多了。他所顾及的,主要还是自己这个储君吧?那么…,只要自己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嫡,是不是就会马上攻打逆军了?

说起来自己这个太子真是无能,太平时不能治国,战乱时不能打仗,的确是不配再忝居储君之位,要是早一点退位让贤,或许就没有今天的祸事了。

靖惠太子偏了偏头,看向妹妹。

十五、六岁的大好年纪,一张清丽绝伦的素脸,即便不施脂粉,亦是眉蹙春山、眼如秋水,玉容映着斜阳,宛若二月初的碧桃初初绽放。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过人间任何j□j,就连霞光都被她的殊色压了下去。

这样明珠美玉一般的年幼妹妹,还有母亲、父亲,还有…,那个痴心妄想了半生的丽影,一旦国破山河碎,他们肯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靖惠太子喊了一声,“阿沅…”

慕容沅抬眸看向他,“怎么了?太子哥哥。”

一声太子哥哥,叫靖惠太子心中酸涩难当,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怕被妹妹识破端倪,只能忍住站起身来,低声道:“你们先聊,我去里面看看。”

慕容沅心中百事繁杂,也没留意,只当他是惊惧累了,“行,你去吧。”

靖惠太子先去看了姬月华和孩子们,同样不敢多说,只是眷恋的挨次摸了摸儿女们的头,感受着那粉嫩柔软的温暖,心中痛不可挡。最后握了妻子的手,歉意道:“月华,跟着孤…,让你吃苦了。”

姬月华虽然心中一片苦涩,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埋怨丈夫,摇了摇头,“夫妻本来就是应该同甘共苦的。”

“嗯。”靖惠太子微笑,“你好好看着孩子们,我…,去看看父皇和母后。”

姬月华觉得气氛怪怪的,可是三个孩子更是惊恐,纷纷搂着母亲,没有给她细细思量的机会,只匆忙道了一句,“去吧,别走远了。”

靖惠太子找到武帝,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向父亲道歉,“父皇,是儿臣辜负你了一番教导和希望。”心中酸涩难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武帝软绵绵的躺在床上,病榻缠绵、老态尽显,挥了挥手道:“罢了,这种时候还提这些做什么?要怪,也怪朕当初没有严厉磨砺你,朕也有错。”

靖惠太子掉下眼泪来,“不,都是儿臣的错。”

他伏在父亲的跟前哽咽良久,追悔莫及,若是自己也像睿王一样能征善战,何至于像如今这样困在危城?辞别父亲,最后一个去看了母亲。

郗皇后在皇帝盛怒之下,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被灌了哑药,如今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说不出。眼下情势危急,皇室成员都集中到了皇帝寝宫,靖惠太子去了偏殿,找到母亲,不言不语先磕了三个头。

郗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伸出胳膊去抱他,手却是软软下垂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