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余姚公主还在的时候,带着她们,以及后来死去的十四公主,是近距离见过所谓的“云郡主”的,眼下婚姻嫁娶被太后拿捏着,不得不跳出来演一场戏。可是讨好了太后那边,又得罪了皇帝,两个人都是低下了头。

慕容沅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们是什么意思?什么云郡主和自己长得像?还和端木雍容联系在了一起,隐隐的,像是蛛丝马迹要连成线了。

偏偏一场歌舞刚好结束,端木太后在这个时候插话笑道:“哀家仔细瞧瞧,也觉得沁水公主和云郡主挺像的,特别是眼睛,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对了,就连身段儿都是差不多呢。”

她说话,宇文极可不好高声喝斥。

端木太后并不知道慕容沅有些失心疯,虽然听得她问云郡主是谁,也不过以为她是在装样子,而今夜之所以挑开此事,就是故意要让引得众人去联想,这个沁水公主,到底是不是和大秦皇帝有瓜葛。将来含含糊糊说不清,名节上有了问题,别说痴心妄想做皇后,就是宠妃,也没有她的份儿!

要说东羌皇室见过云郡主的人还不少,成年的皇子们走了,公主们嫁人了,但是除了这些,还有太后和十二公主、十三公主见过她,徐贤妃、王美人见过她,前者是被蛇咬的常寿公主之母,后者是死了的十四公主之母,以及在她们身边服侍的宫人们,都是见过她的。

先头两位公主议论嘀咕,就已经惹得旁人瞩目,现在端木太后这么一说,那些见过云郡主的人,更是忍不住好奇看了过来。特别是徐贤妃和王美人,一个被云郡主救了女儿,一个间接地因为云郡主死了女儿,都是对她印象深刻,今夜这么仔细一瞧,沁水公主的眼睛,果然和云郡主一模一样!

两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却不做声。

慕容沅微微蹙眉,虽然也是满心的疑惑,到底估计宇文极的面子,没有多问,而是打圆场道:“快让接着上歌舞吧。”热闹起来,省得大家都盯着自己看。

宇文极眼角微挑,颔首道:“上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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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若,云郡主是谁?”月华如水,慕容沅声音清浅问道。

宇文极看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不愿意提起端木雍容,更担心她想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会不会精神崩溃?就好比一个人在美梦之中行走,突然叫醒她,让她睁眼看清楚现实的残酷,是何等残忍?

可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一辈子这么神魂不清。

----但告诉她,会不会失去她?

宇文极犹豫不定,嘴上像是被封了铅块一样,沉重的开不了口,只能轻轻地、温柔地揽住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会离开自己。

“你知道吗?好奇怪的。”慕容沅却决定坦诚以对,轻声说道:“有好几次,我都突然想起端木雍容,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在梦里和他相处过似的。可是他,当年不是跟你一起回了东羌吗?我又要到哪里去见他呢。”

宇文极听得一阵无言紧张。

“但是…”慕容沅低垂眼帘,纤长的睫毛投下淡青色的阴影,“刚才两位公主说什么云郡主,和端木雍容在一起,还是他的师妹,说不来是何缘故,我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她微微蹙眉,“阿兰若,云郡主到底是谁?真的长得和我相像吗?现在人在哪儿?或许我见一见她,就能解开心中的迷惑了。”

“阿沅。”宇文极语调恍若飘在云端之上,要怎么说,云郡主其实就在跟前,就是她自己?要让她再回想一遍,当年是如何国破家亡,如何痛失父亲的吗?要让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失忆,如何被亲生哥哥逼疯的吗?

“算了。”慕容沅摇了摇头,“眼睛长得像的人太多,不算什么,至于我想起端木雍容…,嗯,大概是之前病得糊涂了吧。”心里出于某种本能,不愿意再继续探究下去,仿佛再挖掘,就会看到黑暗不能直视的东西。

她绽出明媚笑靥,“阿兰若,你会永远永远陪着我对吧?”

“当然。”宇文极握住她的双手,小小的、软软的,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不论天涯海角,不论海枯石烂,阿沅…,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他轻声迟疑,“你也要永远像现在一样,不离开我。”

“好吧。”慕容沅窝进了他的怀里,温暖、安宁,“我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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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宴席后,宇文极每天尽量更多时间陪着慕容沅,眼下新年不早朝,除了一些与大臣们必要的会面和宴席,其余时间都呆在了朝云宫。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说不出的隐隐不安。特别是慕容沅越来越粘着自己,越来越亲近,然而越是甜蜜,就越发的害怕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当着慕容沅没有表现出来,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若有所思。

----皇帝有点不对劲。

刘瑾升看在眼里,琢磨着,还是那天年夜宴上的事儿闹得,自己从前虽然没有见过云郡主,但是太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两位公主多半也是被太后挑唆的,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怕多了。

听说云郡主是大秦皇帝的师妹,当时就住在出云王府,两人十分亲密,不知怎地和沁水公主扯上了关系,想了好几天都琢磨不出来。不过重点不在这儿,而是皇帝到底在烦恼什么,因而试探问道:“大过年的,皇上这是在烦恼什么呢?”

宇文极望着深蓝色的夜幕,皎洁的月光,出神了一会儿,往朝云宫方向看去,自言自语道:“如果朕把一切都做到了最好,最大的努力,把一颗心全掏给她,但却还是留不住她,…要怎么办?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刘瑾升听不明白了,“皇上是说沁水公主?她都已经嫁给皇上了,成了皇上的嫔妃,有什么留不留的住的?”

----难不成还有人敢跟皇帝抢女人?!除非对方也是天皇老子!

等等,心头忽然一跳,如果…,对方也是一个皇帝呢?先是觉得这个想法荒唐,继而再想到年夜宴上的那一幕,似乎隐隐和大秦皇帝有关?虽然不明白到底里面有何纠葛,但显然和大秦皇帝脱不了干系!

刘瑾升的心思转了又转,口舌干燥,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大秦皇帝有可能来抢沁水公主?或者说是,沁水公主要跟大秦皇帝走?所以眼前这位主子,才会如此忧心忡忡的。

乖乖,这可了不得了!

这要是两国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打架,那可不是撸袖子抡胳膊,这江山社稷都是要动乱起来的,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呢。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还想安安稳稳多过几年好日子,可不要打仗,可不要变天,----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帮一帮皇帝,也让那沁水公主没有他念。

对了,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

刘瑾升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不论那沁水公主心里有啥想头,跟皇帝把那桩好事一办,大闺女成了小妇人,她还能跑到哪儿去?还有什么脸面跟别的男人跑?就是大秦皇帝那边,也不会要一个残花败柳的。

于是让人秘密找了一份好东西,交待了,不敢给皇帝下药,只管往沁水公主的吃食里面放,到时候怎么行事全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是主动把人给办了,也怨不了奴才不是?

嘿嘿,刘瑾升心头暗笑,话说到了那种关头,软玉娇香发痴发媚,嘴里喊着要亲热一点,再把衣服一脱,有几个男人忍得住?就是自己这个太监想一想,都觉得莫名有几分激动呢。

☆、116春风一度

宇文极没有嫔妃,每天都是和慕容沅一起用膳。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都是养尊处优的人,从小含金汤匙长大的,纵使经历各种剧变,但在物质上基本没有吃过苦,口味都挑剔的很。二人单独用饭的时候,大宴席上的大菜、热菜、惯例菜是不要的,每样都紧着自己口味儿,少而精,一碟子不多,但是琳琅满目的摆满大半桌子。

慕容沅有喝甜汤的习惯,诸如金丝南瓜羹、桂花酒酿之类,宇文极基本不碰,于是今儿的百合莲子羹,便成了刘瑾升放药的首选。迷药是专门挑得,千金难得一丁点儿的好东西,喝了不伤身子,但却有持续的催情效用。

用膳的时候,刘瑾升眼巴巴的在旁边斜眼瞅着,不时的瞄上一眼。

眼见雪碧亲手盛了莲子羹,八分满,放了金边汤勺,朝着慕容沅走去,…对了,对了,等下沁水公主喝了,过几柱香的功夫就会起效。而那个时候,皇帝还在陪沁水公主说话,并且通常会把人撵出去,两个人单独相处,一准儿就成事了。

刘瑾升在心里偷乐,又嘀咕,皇帝不会办了好事,回头来追究自己吧?等下早点把碗盏收拾了,反正那药放得不多,有那么点意思,让沁水公主挑逗一下,多半就能够办成好事的,回头皇帝就算怀疑,也吃不准。

正这么想着,就听“扑通”一声,雪碧连人带汤摔在了地上。

“连个汤都端不好?!”宇文极不悦道。

“算了。”慕容沅倒是一贯的好脾气,还问了一句,“快起来,别叫碎瓷片扎着手了。”回头朝他笑道:“不值得生气。”

雪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公主殿下关宏大量。”

刘瑾升又气又急,又是心疼自己重金买来的好东西,呵斥道:“主子恩典,还不快滚下去!”又喊人,“把地上收拾了,别打扰皇上和公主殿下用膳的兴致。”

雪碧被人拉了下去,宫人们动作利索,很快就把地上拣的一片碎瓷都不剩,因为主子还没吃完,不敢扫地上的瓷粉碎屑,可乐告了个罪,“等下主子们用完膳,请先从另外一边走,免得扎着了。”

宇文极正在说话的兴头上,被打断,颇为不悦,只是慕容沅都不计较了,再喊打喊杀的显得自己小气,更好像是存心跟她抬杠。因而忍了不悦,将自己的面前的银鱼羹递给了她,“先喝这个,我尝了一口,味儿还不错的。”

他俩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吃吃我的,我吃吃你的,都不嫌弃。

慕容沅端起来喝了两口,点头道:“今儿做得不错,挺鲜。”一时满足,干脆顺嘴把一碗都喝完了。

“行了,就喝这些吧。”宇文极不敢让她多吃,因为姬暮年说过,她体弱,调养得慢慢儿的来,否则不消化反而受不住,所以尽力在吃食上精心搭配。仔细端详她,这两个月倒是长了一点肉,有成效就好,不用急,免得欲速则不达。

“嗯。”慕容沅应了,她本身就是个大夫,明白七分饱养胃的道理,并不贪吃,只侧首吩咐可乐,“甜汤喝不下了,你去泡一壶木樨清露茶,等下消食用。”起身来,和宇文极去了庭院,绕弯儿消食去了。

刘瑾升抽了一个空儿,找到雪碧,“我说你真是笨死的,好好的汤,怎么就端不稳砸了?坏了皇上的好事。”

“奴婢、奴婢手滑。”雪碧低了头,小声道。

“回头再收拾你!”刘瑾升眼前窗外主子们已经下了台阶,不敢逗留,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雪碧长长松了一口气,----汤是自己故意失手的,不然的话,回头谁知道会有什么罪名落下来?可是不答应刘瑾升,他想把自己弄出朝云宫易如反掌,便是找个罪名打死了自己,不定还没人敢来收尸呢。

这下好了,他另外想他的法子,不与自己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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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沅伸手在浴池里滑了滑,指尖感受着微烫的温度,满意道:“正好。”她洗澡一向喜欢多泡一泡,水也洗得热,特别是冬天冷,基本上都是跑得红通通才出来,才觉得浑身舒展通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