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侯府蔑视父皇的圣旨,父皇自然可以收回圣旨,叫他们知道,君恩并不是容忍他们的理由。”

四公主垂目,这回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这简直就是要搞死岳阳侯一家的节奏。

哪怕昭阳帝觉得四公主给自己的这个台阶儿不错,也觉得四公主这话有些凉薄。

岳阳侯府,到底是四公主的母家。

对母家都如此绝情,更遑论旁人。

他的脸色有些深沉,见四公主颤抖着柔弱的身体,却努力坚强地维持自己的清明,又觉得有些心软,更何况长乐也在假哭,明明知道她在撒娇,昭阳帝的一颗心也软了,许久方才轻声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朕的面子……”还有四公主的面子。

这年头儿,他听说过公主改嫁的,却没听说过公主还没大婚就甩了未来驸马的,这太丢人了。只是他迟疑的一瞬,四公主仰头。

“父皇圣旨中将儿臣下嫁岳阳侯府二公子,既然二公子不肖,为保父皇威严,儿臣愿意改嫁大公子,左右都是岳阳侯府的公子,父皇的圣旨也不算变!”

她用自己全部的勇气说出这句话,之后,将额头抵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

门外传来沉闷的声音。

是无诏不能入御书房的岳亭,跪在了御书房的门外。

昭阳帝摸着长乐的手一顿,声音陡然冰冷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看到岳亭跪在门外的阴影,又看到四公主努力不要畏惧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畜生!”他陡然指着四公主高声呵斥道。

四公主不要嫁给驸马,反倒要嫁给未来的大伯,罔顾人伦,简直就是逆伦!

他若真的同意了,日后这皇家就成了大笑话。

看着一向懂事的四公主竟然往自己的脸上抹黑,昭阳帝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什么时候有的私情?说!”

帝王的暴怒,顿时就令四公主身上发软,可是她转头看到无声无息的岳亭,回头大声说道,“儿臣此生,只心悦过一个男子!父皇……”

她泪流满面,慢慢地爬到昭阳帝的脚下,痛哭道,“儿臣只喜欢过这一个人!没有他,儿臣很痛苦啊!”她放声痛哭,委顿在昭阳帝的脚下,仿佛是想叫打从赐婚之后的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哭出来一样,无助悲痛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那是从期盼跌落绝望之后,连生命都仿佛没有了意义的悲苦。

哪怕被君父冷淡。

哪怕不得宠。

可是四公主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悲苦。

她抱着昭阳帝的腿哭得泪流满面,那绝望的样子,令人于心不忍。

然而昭阳帝却觉得恶心坏了。

在这儿跟他装模作样作甚?

难道当初岳静不是四公主心悦之人么?

就因为是知道这四公主喜欢的是岳静,昭阳帝方才慨然下旨赐婚,明明也隐约知道岳静是个纨绔,可是在他的心底,就算没有万分宠爱四公主这个女儿,他还是想要她嫁得好的。

毕竟,打从从前出了二公主的一档子事儿之后,昭阳帝就不愿意叫自己的这些公主所托非人之后坏了名声。他听着四公主母女的央求赐婚,可是如今,四公主公然一个大耳刮子抽在君父的脸上。

哦,现在又说,赐婚叫她悲苦了?!

昭阳帝气得脸色发青,死死地看着这个朝三暮四的四公主。

他只觉得厌恶四公主,如同厌恶那个敢在自己面前放肆的二公主一般。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朕……”见四公主浑身颤抖,昭阳帝又看见岳亭跪在门外,他一向对沉稳的岳亭很有好感,顿时就觉得四公主是在岳家兄弟两个之间左右逢源了。

那种无比的恶心实在是叫昭阳帝忍不了了。他霍然起身,浑身发抖地指着用地将头磕在地上,一个头一个头地磕着,磕得头破血流的美丽少女,含怒质问道,“你是在威胁朕?!”他的声音霍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儿女都是债,昭阳帝在前朝都没有这么糟心过。

长乐小小地叫了一声,缩在龙椅里眼泪吧唧的。

她从未见过昭阳帝这样恼怒。

林如初静立在龙椅的一侧,见到小姑娘软乎乎地嘟着嘴缩在龙椅的一角,挑了挑眉,哪里顾得上四公主死不死,对小姑娘伸出纤细优美的手。

长乐看着这美丽的手眨了眨眼睛,歪头看那俯身,逆着天光对自己温柔一笑的少年。

这少年单薄却可靠,对她眨了眨眼睛,张开了柔弱的怀抱。

公主殿下觉得自己害怕极了,小声抽噎着就要往美少年的怀里扑寻求保护。

“你!”昭阳帝才咆哮了一声,就被娇娇软软的抽噎声给醒了脑子,他霍然就想起来了,自家的长乐公主还在呢,只好忍住了心中对四公主无比的愤怒回头,入目的一切都叫昭阳帝龙心大怒!

那美丽得如同山间青竹,秀雅绝伦的少年探花,他他他,他在勾搭自己最心爱的公主哇!眼瞅着小色鬼胆小得要扑到林如初的怀里,昭阳帝一口气好容易憋住了没有再次咆哮,伸手先把软乎乎的闺女捞到怀里。

“坏!”长乐不准备跟昭阳帝玩儿了,在帝王的怀里扑腾着去牵林如初的衣摆。

少年浅浅一笑,笑如春风。

“你,给朕去下头待着。”昭阳帝含怒,努力平静不要对林如初大怒免得闺女怜惜这美少年。

林如初抬起了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刹那的容光照亮了整个御书房。

之后,他柔声应了,几步下了御前,退后,立在四公主的身后。

小色鬼含着泪花儿的眼睛跟着转移了下去。

昭阳帝都要气死了,只觉得今日自己引狼入室把个林如初给叫进来被长乐垂涎,只是他到底今天顾不得收拾林如初,一边拍着小声哼哼的长乐的后背,一边抱着这小闺女坐在了龙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四公主冷冷地说道,“岳淑妃真是不知如何教养的你,养得你如此不堪!朝秦暮楚,你竟然在岳家兄弟两个之间挑起这样的纷争,你也有脸叫朕为了你改了赐婚?!”

他更警惕的是,四公主如此为人心机,却日日跟在长乐的身边。

“四皇姐只喜欢过大表哥。”果然,长乐已经在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四公主说话了。

她仗义执言,昭阳帝却越发认定四公主心机过人。

因为当她磕头的时候,不仅长乐心疼为她开口,御书房门外,还有一个沉默稳重,被他一直看好想要委以重任的青年,在沉默地磕头。

一下,一下,一下……

“你可真是……怎么,见朕又看重了岳亭,所以又觉得他是个良配了?”昭阳帝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讥讽地问道。

四公主却并不辩解,只是低声央求道,“是儿臣的过错,求父皇,求父皇开恩。”

她不肯辩解这些都是岳淑妃做下的错事,长乐却有些忍不住,见昭阳帝是真心在厌恶四公主,她不由想到了当年那个决绝的二公主。

她猛地抖了抖自己的小身子,拉着昭阳帝手小声儿畏惧地说道,“真的不怨四皇姐的,岳淑妃娘娘当日过问四皇姐心里喜欢谁,四皇姐说……”她正想卖岳淑妃一把把四公主给救出来,毕竟岳淑妃跟她没有什么交情,送她死一死也无所谓,可是却被四公主劈口打断。

叫长乐非议高阶妃嫔,传出去了又得说长乐的流言,四公主脸色苍白,却狠了狠心。

“儿臣曾与母妃说过,今生只喜欢大表哥一个。”四公主仰头,一缕鲜血从她雪白的额头流下来,流过了美丽的脸,令那张脸变得无比的刺眼。

她很疼,眼前发黑,可是此时却顾不得这个了,拦着长乐不叫她说话,自己忍着喉间淡淡的腥甜流着泪言哽咽道,“可是母妃不愿意,还有岳阳侯夫人在此时挑唆,叫母妃对儿臣说愿意成全儿臣,自己却跑去对父皇说,儿臣喜欢的是岳家二公子。”

昭阳帝被长乐抱着衣袖,冷冷地看着她辩驳。

“儿臣也曾想过认命,为了父皇的圣旨!”四公主的哭声嘶哑凄厉,她锤着自己的胸口哭着说道,“可是儿臣受不了!儿臣这一生只喜欢大表哥,不是嫁给他,儿臣活着做什么!”

她痛哭地趴在了地上,却不能叫昭阳帝动容。

因为哪怕四公主将一切都说得清楚,可是昭阳帝却依然在此事之中成了傻瓜。

被岳淑妃糊弄得晕头转向。

岳淑妃的胆子真的很大,昭阳帝一想到当日自己应了岳淑妃的央求,坚信四公主和岳静两情相悦,就觉得自己的脸被扒下来在地上踩。

那时,岳淑妃得多得意,连帝王都敢哄骗。

还有岳阳侯夫人,竟然能通过后宫妃嫔,左右帝王的决断,甚至来操控公主的一生。

这两个女人,简直该死!

“你说的都是真的?”昭阳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看着四公主的目光,看一眼都令人心生恐惧。

四公主哪怕此时恐惧得浑身发抖,还是大声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她才说完这句话,就感到肩膀一痛,竟然被昭阳帝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她在地上滚了几滚,毫无仪态地就滚在了地上呆呆地仰头看着怒极而笑的昭阳帝,就见这位帝王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到极点,却还在努力压制,不要露出真正的狰狞。她趴在地上艰难仰头,看着长乐抱住了昭阳帝的腰,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只觉得感激。

如果……没有长乐在这里保护她,昭阳帝或许……真的会杀了她这个耻辱的。

一张嘴,四公主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真是个畜生。”昭阳帝只觉得怀里的小身子在害怕地颤抖,动了动,到底心软,可是看着四公主的眼神却冰冷极了。

这个时候,哪怕从前对四公主有几分喜欢,到了现在也都没有了。

“做错事的又不是四皇姐,父皇为何要骂四皇姐,反倒叫坏人逍遥法外?”长乐仰头,见昭阳帝抿了抿嘴角,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她看了看下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四公主,看见岳亭顾不得自己冲撞御前爬进御书房抱住了她,只觉得羡慕得无以复加。

她抱住昭阳帝的手臂小声儿喃喃道,“四皇姐是无辜的,更何况,若长乐此生,也能有一个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和她在一起保护她,前程性命名声都不要的男子,长乐也要不顾一切地嫁给他。”

她扬起娇艳的脸,清澈的桃花眼里闪过明亮的泪水。

“父皇为什么不成全真心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去处罚真正的恶人?那些人伤害了您的公主,伤害了您的女儿。”

她呜呜咽咽地在昭阳帝的怀里抹眼睛,怯生生如同小小的幼崽。

昭阳帝怜惜得无以复加。

他忍不住摸了摸这软乎乎,仿佛一用力都会被伤害的小公主的头,最后,轻叹了一声。

他宠了这孩子这么多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了习惯。

“长乐说得对。”他努力温柔,也不去看下方那无状的两个混蛋东西,顿了顿,冷峻的目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弃与冷酷。

“岳阳侯府竟敢欺君,竟敢蔑视朕的圣旨,罪大不赦,今日起,降为伯。爵位……让与长子。”

第33章

长乐眨巴着泪水连连的眼睛,呆呆看着自己的父皇。

昭阳帝轻叹了一声。

“真是……朕怎么就拿你没办法呢?”说起来真是郁闷。

这小东西,宠着宠着就习惯了起来,就见不得她有一点儿的伤心和畏惧了。

昭阳帝在太子面前都能板着脸,甚至在所有的皇子公主面前都能威严得令人畏惧,却不能在长乐的面前摆一点的架子。

如果说这孩子在出生之后得宠,是因为她为昭贵妃所出,自己爱屋及乌疼爱了一些,那么这些年这小东西的伶俐乖巧,无忧无虑和依恋信赖,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父亲,从未有更多的世俗的一切,都是昭阳帝真心开始爱惜长乐的原因。他想到了这些,就见小姑娘仰头对他笑了。

小姑娘嘀嘀咕咕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抱着他的脖子。

“谢谢,谢谢父皇。”娇滴滴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昭阳帝捏了捏这小东西的小爪子。

“就这个时候,你才这么乖。”他叹了一声,见下头四公主和岳亭相互抱着,还一脸血,就跟被自己迫害了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向四公主的目光就很冷淡了。

做帝王的,都喜欢怀疑。

他虽然处置岳阳侯府,可是不代表他原谅了四公主。

他怀疑四公主撺掇长乐,又不喜她竟然为了自己的姻缘卖了岳淑妃,不过,他得承认,自己更痛恨的是岳阳侯府和岳淑妃。

这帮混账的眼里,他简直就成了随意糊弄的蠢货了。

不收拾他们简直侮辱了帝王的龙脸啊!

“父皇?”四公主才被昭阳帝的晴天霹雳给劈过,这个时候就比较呆滞了。她靠在岳亭的怀里,消化了一番昭阳帝方才的口谕,顿时秀美红肿的眼睛就瞪圆了。

“降爵?”岳阳侯府世袭罔替,这个爵位已经延续了百年,可是就因为岳阳侯的一次行事踏错,就被帝王降爵。这看似只是从侯爵将为伯爵,可是却代表着帝王最严厉的处罚和厌弃。甚至可以说……岳阳侯在这一代,丢了老祖宗的基业,是岳家的罪人!

更何况不仅降爵,连爵位都夺了让于他的长子,那他那个英俊狠心的舅舅,岂不是就成了一个白身?四公主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舅舅的长子,不就是岳亭么?

昭阳帝将爵位,给了岳亭了?

这是对岳家的处罚,可是对于岳亭来说,又是荣宠。

毕竟岳家做出这样的事情,哪怕夺爵,从此岳家跌落尘埃,再也没有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多,多谢父皇!”四公主知道昭阳帝是偏心岳亭的,挣扎着从岳亭的怀里爬出来匍匐在昭阳帝的面前。

她感激昭阳帝感激得无以复加。

因为爵位落在了岳亭的头上,因为……就算是因为她的荒唐,可是君父却并没有厌弃岳亭,他的前程还在。

只要岳亭好好儿的,她愿意背负帝王一切的责难。

“日后,你好好当差。”昭阳帝心里还在恼恨四公主,当然不会理睬她。这个爵位给了岳亭,实在就只是因为他对岳亭非常看重,仅此而已。

他哼了一声,对起身拦在四公主面前,仿佛是在维护她的岳亭淡淡地说道,“岳家竟敢忤逆朕的圣旨!朕赐婚,难道是由着他们纳妾作践的?!既然看不上这赐婚,那朕就收回来,岳家自己去寻好的去!”不是每一个帝王,都会被传说中的真爱打动,赔上一个公主的。

就算是有,那肯定也不是亲爹。

听着怀里长乐小声儿欢呼“父皇最好!”,昭阳帝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自己的后背,威严地冷哼了一声。

“至于你。”他指了指四公主,本想骂她骂到死,只是感到自己的衣襟被一双小爪子紧张地抓出了褶皱,沉默了片刻,方才压抑着怒火淡淡地说道,“给朕回宫里去待着!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他眯着眼睛看着哽咽谢恩的四公主,慢慢地说道,“至于你的婚事,嘶……”他觉得自己被小爪子给抓得几乎要断气,提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在一旁安稳地坐好,这才淡淡地说道,“三年之内,朕不会再给你赐婚。”

帝王也是要脸的。

收回赐婚,再把公主赐给前头驸马的大哥……

那得被人议论成什么样儿啊?

就算要赐婚,起码也得等风声过了是不是?

“儿臣谢恩。”四公主无话可说。

本来就是,昭阳帝没弄死她就不错了,更何况听昭阳帝的意思,她只要等风声过了,就能嫁给岳亭?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宁愿减寿十年,来换取之后的幸福。

“多谢陛下。”新鲜出炉的,干掉了亲爹上位了的岳阳伯岳亭岳伯爷,也在一旁给昭阳帝磕头。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昭阳帝直接给废了,或是从此一切都被剥夺,可是没有想到帝王会因为长乐的央求变得如此仁慈。他感激地抬头看了长乐一眼,见这小姑娘正坐在赤金的龙椅上对昭阳帝咿咿呀呀地作揖,这小姑娘一双小短腿儿都挨不着地上,扭着小身子一脸的天真可爱。

都十五了,竟然还能装可爱。

岳亭一向冷硬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可是三年,四皇姐都二十了。”长乐还在对昭阳帝提条件。

“三年都等不了,那叫什么真爱!”昭阳帝脸一沉。

他也想考验一下四公主和岳亭。

虽然对四公主不喜,不过他做人亲爹的,总不希望四公主这一次再所托非人。

三年,足够看清楚骤然袭爵得志之后的岳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