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极其护短的人。

见君青琰不说话,我又道:“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蛊师之间亦然,师父…抢得好!”

他瞅我一眼,说:“为师没抢。”

他皱了皱眉:“是他们出尔反尔,与为师无关。”

“哦——”我拖长尾音,一脸诚恳地道:“师父品德高洁,好呀!妙呀!”君青琰又瞅我一眼,我干巴巴地笑了声。

就在这时候,几十步开外忽然多了道玄色人影。

我站定脚步。

本来想着去寻那个偷贼的,如今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的手中握着我的袖袋,站在说一棵枯树之下,虽然不是那天给我送第三位驸马字条的小二,但此时此刻我可以相当肯定,他准备要告诉我杀死第五位驸马的凶手。

君青琰说道:“我回避一下。”

我颔首。

君青琰转身离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我也迈开步伐,走到玄色人影身前。我开门见山就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将袖袋还给我,然后问道:“公主想知道什么?”

我问:“是谁杀了我的第五位驸马?”

他又问:“公主还想知道什么?”

我道:“第三位驸马的字条又是什么意思?到底谁是幕后之人?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

他道:“苏状元与公主成亲当日,因服用五石散过多才会产生幻想,也因为如此才会投湖自杀。公主可知苏状元在与你成亲之前遇到了什么人?”

“何人?”

他道:“魏青。”

我愣了下:“魏青又是何人?”我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字。

他又递给我一张纸,道:“草民已经将魏青的画像画下,草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但草民可以肯定以苏状元的为人,定不会做出自杀的事情。草民只是一介百姓,势单力薄,但以公主之力,定能揪出幕后凶手。”

我问:“你是驸马的什么人?”

他说:“数年前苏状元曾对草民有恩,而草民恰巧见到了这一幕,是以才冒死告诉公主。苏状元之死并非偶然,一定是有人蓄意为之。还请公主莫要让苏状元含冤而死。”说着,他神色一紧,道:“有人来了,公主,草民家有老少,还请公主勿与任何人提起草民今日所说的话。”

说罢,不等我说些什么,那人便溜得飞快。

果真有做偷贼的潜力。

君青琰走过来,说道:“有人过来了,应该是宫里的人。”我点点头,我不见了这么久,宫里的人也该寻过来了。

他看了眼我的手。

我道:“是一幅画像,那人说苏驸马投湖之前曾经遇过一个名字叫做魏青的人。”

我倒是没有料到来寻我的人会是周云易。

周云易乃是大理寺卿,近来京城里出了一桩大案,按理而言,周云易应该忙极了。前些时日,我与刑部侍郎的夫人李氏闲聊时,得知刑部侍郎已经整整六日没有回府了,据说是连用饭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所以我见到周云易从马背上下来时,我愣了好一会。

他紧张地问:“公主可有受伤?”

我摇摇头。

“周大人怎会在这里?”

周云易说:“云易昨夜查案时刚好遇见羽林郎君,细问之下方知公主不见了。云易担心公主,遂也一起寻人。寻了一夜,今早总算见到公主了。”

顿了下,他又道:“公主无恙,云易也放心了。陛下在宫中也十分担心公主。”

此时周云易的目光落在君青琰身上。

他道:“上回在秋日宴中远远一瞥已觉君公子非池中物,今日一见,果真人如其名。听说君公子擅长蛊术?”

周云易笑了笑,又道:“我前些年也曾遇到过南疆的蛊师,在其协助下顺利破了一棘手的案件。我们大安王朝求贤若渴,若君公子愿意,不妨来大理寺。有云易和公主的举荐,以君公子之能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君青琰淡淡地道:“多谢周大人好意。”

我道:“不必了。”师父入宫是来帮我压制阴气的,周云易这么光明正大地在我面前抢人是什么意思!我又道:“师父入宫是为了寻人,再说大理寺有周大人也足矣。”

“倒是巧了。”周云易笑道:“我前些年遇到的南疆蛊师也是在寻人,兴许与君公子寻的都是同一人。”

君青琰眼神微闪。

“寻的是什么人?”

周云易说道:“只说是个姑娘。不过说来也怪,要寻人却不知所寻之人的容貌,只说一旦见到便能认出来。”

我一听,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跟师父的说辞一模一样么?莫非也是在寻菀儿?

君青琰问:“蛊师姓什么?”

周云易说道:“这个我倒是不知,协助我破案的蛊师并没有透露姓名,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蛊师是个姑娘家,颇为孤傲,喜欢抚琴,且有些古怪。”

我问:“古怪?如何说?”

周云易颔首:“我与她相处了数日,她不曾进食过。”

咦?乍听之下,俨然是另外一个君青琰呀。除了喜欢抚琴这一点不同之外。

我看了看君青琰。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回宫时,我悄悄地问道:“师父,你是不是有个阿妹?”

君青琰道:“是。”

我说:“周云易所说的南疆蛊师会不会是师父的阿妹?还是说和师父是同个门派的?”

君青琰摇头。

“我的阿妹早已离开人世。”

我又问:“她也在寻菀儿么?”

他若有所思地道:“有可能。”

我好奇极了,“师父,菀儿也是蛊师么?”方才听周云易的语气,那蛊师定然是有本事之人。君青琰寻菀儿是为了心上人,那么其他人为什么要寻菀儿?

我愈发好奇菀儿的身份。

君青琰说菀儿就在皇城里,那么她到底在皇城的哪里?君青琰寻了数月,宫娥都见了这么多,为何还没有寻到?

我想了想,猜测道:“师父,会不会菀儿也用了蛊术隐藏起自己的行踪?所以师父寻了这么久才没有寻到人?”

君青琰道:“不,她不是蛊师。”

我道:“师父又怎知菀儿一定在皇城里?”

君青琰斩钉截铁地道:“她一定在宫里,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

我抿抿唇,垂下了眼。

第十八章

回宫后,我刚走下轿子,便见到秋桃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公主,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一时疏忽…若是公主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奴婢…”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滚落。

我摆摆手,说道:“无妨,本宫也安然无恙地回宫了。”

秋桃说道:“都是奴婢眼睛不好使,追着追着不仅仅把人追丢了,而且一转过头连公主也丢了。”

事已至此,瞅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我想着还是不要告诉她追错人了。不然以她的性子,铁定会自责上数月。再说,那玄衣人既然有意单独与我相见,定然是做了准备的,也难怪秋桃会追错人。

我道:“罢了,本宫也不怪你。”

微微一顿,我从衣襟里摸出玄衣人给的纸张,道:“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我轻轻一弹,指着纸张里的画像,说道:“此人名字唤作魏青,你尽快寻到此人。”

秋桃忙不迭地点头。

我将画像交予秋桃,正准备换件衣裳去见皇兄时,高裘守匆匆忙忙地过来了。他先是给我行了一礼,而后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他喘着气说道:“公主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陛下从昨夜起便一直担心公主,连晚膳也只用了一小半。公主快去御书房吧,若非今早要上早朝,恐怕陛下昨夜就直接出宫亲自找您了。”

我一听,心中顿时有些愧疚。

此时也顾不上换衣裳了,刚好轿子也没有撤走,我直接上轿,急急地往御书房赶去。

一进御书房,皇兄劈头盖脸地就道:“昨夜去哪儿了?”

皇兄脸色阴沉,端的是乌云密布。我最怕皇兄生气,连忙眨巴着眼,露出诚恳的神色,声音也软下来,柔柔地道:“皇兄,是阿妩不好,阿妩让皇兄担心了。昨天离开星华楼时,刚好有一偷贼摸了阿妩的袖袋,袖袋是皇兄送我的,阿妩一急便让秋桃去追,未料秋桃却追错人。阿妩只好和师父一起去追偷贼…”想起玄衣人所说的话,我一咽唾沫又道:“未料那偷贼狡猾得很,跑出城外去了。又恰逢暴雨,阿妩不小心摔进山洞里,当时天黑了,阿妩也怕有个万一便想着待雨停后再离去…没想到雨却下了一整夜。”

本想说遇到君青琰的仇家,但皇兄面色如此难看,之前对于我认君青琰当师父也是颇有微词,若知道这一回是君青琰连累了我,说不定就要把君青琰赶出去了。

是以我便换了个说法。

我还想要君青琰教我蛊术呢。

皇兄目光深沉,问:“哦?是么?”

我连忙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是的,而且昨天夜里因为淋了雨的缘故,我还有点发热,所以就干脆留在山洞里。”说到这里,我还吸吸鼻子,咳了几声。

“发热了?”皇兄伸手一探。

我道:“已经退了,多亏了师父。”昨夜迷迷糊糊的,我记得师父给我吃了东西,不过是什么我倒不记得了,总之吃了后我的身子就舒适了不少。

皇兄的眉头皱了皱。

“哦?明玉和君青琰在山洞里呆了一夜?”

我心中顿时颤了下。

皇兄与我打小就亲密,一直都是唤我阿妩的。每次他唤我封号的时候,就是发怒的前兆。我立即解释道:“我不小心摔到洞里,是师父救了我。当时情况紧迫,阿妩也别无他法。”

皇兄的脸色怎么还如此难看?

“整整一夜做了什么?”

我道:“没什么呀,就是躲雨,后来阿妩发热了,脑子也有点晕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醒来后就第二天了。”

蓦地,我终于意识到皇兄话中的意思。

我赶紧摇头,说道:“皇兄,阿妩与师父虽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师父只是师父,阿妩已经克死五位夫婿了,断不会再去克第六位。阿妩是大安的公主,断不会做出有辱国体之事。”

皇兄拍拍我的手,笑道:“朕没有这个意思,阿妩多想了,以后出去可以,但一定要带多几个人。若再发生今日之事,以后阿妩都不许出宫了。”

我松了口气,道:“阿妩明白了。”

皇兄又说:“这一回也多亏了周卿,若非周卿,恐怕如今羽林郎还在寻你。”皇兄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又道:“周卿生得一表人才,又是我朝栋梁,对阿妩也颇为上心…”

我重重一咳,说道:“京城中人皆知周云易待人和善温柔,况且我是明玉公主,他对我上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阿妩当真不愿再嫁人了,若是有个万一,阿妩都克死我朝数位栋梁了,以后岂非是我大安的千古罪人?”

皇兄瞪我一眼。

“胡说八道。”

我扁扁嘴,说道:“五位驸马都死了,这也是事实。”虽然目前来说第五位驸马是不是他杀也难以确定,但是一日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也难以洗脱这克夫之说。

皇兄道:“阿妩是我朝的福星,又怎会是千古罪人?莫要再胡说八道。”

过了几日,我忽然收到周云易的邀帖。

说是皇城外的凭栏湖秋景审美,邀我同赏。我倒是纳闷了,这周云易打从秋日宴后,我隔三差五的总能见到他,如今还邀我赏秋景,俨然像是心悦于我。

可我也有自知之明,且不说克夫的名声,周云易若娶了我,他捞不着什么好处。依据我朝的大安律法,当我的驸马意味着他此生最高的官职也就是大理寺卿了。他年纪尚轻,以他之能再过个十来年官拜丞相也是不在话下的。

我摸了摸我的脸。

莫非本宫赏了一次秋菊后,头顶的桃花便开了?

冬桃问:“公主要去吗?”

我琢磨了会,道:“去吧。”不管如何,先去会一会他,看看周云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若当真心悦于我,想当我的驸马,我再拒绝他。嗯,本宫心善,又怎么忍心看着我朝有为郎君误入歧途。大理寺需要周云易这样的有才之人。

皇兄得知我要去赴周云易的约,十分爽快地把出宫令给了我。

离开皇宫后,冬桃说道:“公主,奴婢瞧着陛下似乎想给公主指第六门婚事呢。”

冬桃不说我也有所察觉。

皇兄果真极其疼宠我,生怕我没有好归宿,欲要把我朝最好的男子送到我面前。只不过这一回我当真不愿再有第六次大婚了。

刚到凭栏湖,我就见到周云易伫立在湖边。

秋叶纷飞,周云易的背影像是画里的人似的。难怪京中会有这么名门贵女盼着嫁作周家妇,这周云易当真能用秀色可餐四字形容。

我轻咳了声。

周云易徐徐转身,见到我,面上神情变得温和。

他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我打断了。

我开门见山地道:“周云易,本宫便与你直说吧。本宫知道你是迫于皇兄的旨意。”

他一怔,面色古怪地看着我。

“公主言下之意是?”

我道:“皇兄是想让你当本宫的驸马吧,所以你才会频繁出现本宫的面前。”如此一来,也能解释得通所有事情了。若非是皇兄的吩咐,周云易那一日明明忙于公事,又怎会出现郊外?

周云易忽然笑出声。

“公主误会了,陛下从未与云易说过这些。”

他的神情坦坦荡荡的,一点也不像是说假话。我心中咯噔了下,莫非当真是我误会了?

我道:“那你为何会频繁出现在本宫面前?”

周云易定定地看着我。

“陛下私下里曾给云易指过婚,但云易婉拒了,陛下开明宽容并未责怪云易。”

我一怔,皇兄竟然私下里给周云易指过婚!

周云易又道:“之所以与公主说此事,乃是因为云易此生只愿娶心爱之人,即便陛下有令,云易宁愿人头落地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所以,陛下的确从未与云易说过要当公主驸马这些话,一切都是云易…心甘情愿。”

我…这是被周云易表白了?

第十九章

我原想着若周云易当真心悦于我,我便义正言辞地拒绝。可是想归想,当周云易温柔款款地看着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像是江南的一池春水,我顿时就哑口无言。

后来我回了宫,想起这事时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时的我。

容妩你真真是愚笨呀,怎么那会就不懂得说一声,周云易你要我还是要命呢?

我长吁短叹的。

冬桃见状,问:“公主为何不高兴呢?周大人乃是人中龙凤,又生得俊朗无双,周大人心悦于公主,这不是好事一桩吗?之前的几位驸马,陛下指婚时,公主不都是兴高采烈的么?”

我道:“这不一样。”

冬桃不解地道:“哪里不一样?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吗?且比起前五位驸马,周大人还更胜一筹呢。京城里盼着嫁给周大人的数不胜数,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叶,周大人亦非池中物,与公主堪称绝配呀。”

我道:“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摸了摸胸口,胸腔里的心在噗咚噗咚地跳着。

我道:“本宫已经克死了五位驸马,不愿再克第六位。”

克夫之说是我不愿与周云易成亲的理由之一。

可我也知,这并非是最重要的原因。

其实我也不明白,若以我众位驸马的资质而言,周云易当真成了我的驸马,那必定是最好的一位。之前的五位驸马,我也颇有好感,且皇兄也亲自指了婚,依照皇兄的意思,倘若他们没有暴毙,与他们过一辈子我也觉得无所谓。

我对周云易也算有好感,可今日亲耳听见他深情款款的表白,我却丝毫没有喜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