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在意,又随口道:“我查了史书,年号里有个泰字的只有邻国的景泰帝呢。”说起这事,我兴致勃勃地道:“不过史书里有关景泰帝的记载寥寥可数,最后的一笔是说景泰帝和他的皇后卒于一场奇怪的大火。景泰帝后即位的是他的弟弟,景泰帝一生无子,自古皇宫多谋杀,这里边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呀。不过还真的有野史说是景泰帝是谋害的呢。”

君青琰淡淡地道:“自古以来都是由胜者书写史书,史书也未必可信。”

我道:“就是可惜了景泰帝的皇后。”

君青琰目光一深,问:“此话何解?”

我叹道:“皇后死时才二十五,连个子嗣都没有。”

君青琰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口茶。

我顿了下,捂嘴笑了声,压低声音说道:“景泰帝即位十多年,竟然没生出个娃来,师父你猜景泰帝是不是不行呀…”

一口清茶作天女散花状喷发而出。

我头一回见君青琰如此失态。

他道:“姑娘家家的,怎能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我拿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咳,随口说说而已,师父不必当真。”

君青琰瞪我:“以后不许说这些话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

五驸马出身不差,所住的地方皆是名门显贵集聚之处。我担心被人认出,特意带了斗笠。秋桃见状,诧异地道:“公…公主是要做什么?”

我本想让秋桃去打听的,但是我与五驸马也算是夫妻一场,虽然最后没成。所以还是自己去打听比较有诚意。

我道:“去寻五驸马的家人。”

秋桃愣了愣,说道:“公主还在怀疑周大人?”

我道:“非也非也,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罢了。”

秋桃道:“可…可是…”

我皱眉:“莫非本宫来看五驸马的家人也不成?”

秋桃连忙摇头,她道:“只是五驸马的家人在大半月以前就举家搬迁离开了京城。”

我大惊失色,道:“此事怎么没人告诉本宫?”

秋桃道:“奴婢也是几日前才得知的,那时公主得了风寒,太医说公主要静养,所以奴婢也不敢拿此事让公主烦心。”

我听罢,也无可奈何了,只好坐上马车去三驸马以前住的宅子。

未料到了后,宅子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影?

我让秋桃去打听。

秋桃回来禀报道:“公主,三驸马的母亲也是前些时日离开了京城。”

我愁得很呀。

一个两个都搬走了,我还查个什么呀。

第二十七章

刚回了青玉宫,我正打算换身衣裳去竹秀阁和君青琰一道用晚膳时,高裘守过来了,说皇兄召见我。我心中咯噔了下,我讨出宫令时是说去周云易的,可这只是个措词,我晓得三驸马和五驸马的家人都搬迁后便直接打道回府,压根儿没去见周云易。

我擦了把冷汗。

到御书房后,皇兄正在用晚膳。他抬眼瞥了我一下,道:“陪朕用晚膳吧。”

一旁的内侍添了碗筷,我在皇兄身边坐下,皇兄给我夹了一块鹿肉,漫不经心地问:“今天去哪儿了?”

我忐忑了下,思来想去总觉得皇兄这么问了,心里肯定是有底了,遂老老实实地道:“去寻三驸马和五驸马的家人了。”

皇兄手中的筷子一顿,“哦?”

我道:“虽然已经真相大白,但阿妩心里始终有愧于三驸马和五驸马,是以便想着给他们多些补偿,没想到他们都离开京城了。”

皇兄淡淡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介怀。”

过了会,皇兄又说道:“算起来,君青琰在宫中已住了将近一年,他要寻的人还未寻到么?”

我心中一紧,听皇兄的语气,大有想将君青琰赶出宫的趋势。我连忙道:“还没有呢,宫里的宫娥这么多,一时半会想要一个一个地找也是有些困难,”顿了下,我又道:“师父住在竹秀阁,地处偏僻,宫里也不差养个人的闲钱。”

皇兄笑了声,道:“听听你这紧张的语气,朕也没说不让君青琰留在宫里。”

我松了口气。

皇兄又道:“莫非在阿妩的心中,朕的地位已经不及君青琰了?”

我使劲地摇头,抱住皇兄的臂膀,语气娇嗔地说道:“皇兄说的是哪里的话,皇兄在阿妩心中乃是独一无二的,皇兄便是阿妩的天,师父又哪里能及得上皇兄?”

皇兄笑得开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阿妩要记住了,这世间待你最好的人是朕,以后阿妩定要好好地待朕。”

我琢磨了会,愈发觉得皇兄不太待见君青琰。本来我还想着光明正大地去竹秀阁和师父说上一会话的,如今还是罢了。待夜深后,青虫蛊也派上了用场。

我警惕地打量周遭,确认没有安慰后,方偷偷摸摸地跑去了竹秀阁。

君青琰果真还没歇息,做了一桌小菜,一看这阵势明显是在等我。我喜滋滋地坐下,道:“师父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他道:“不是说了要过来用晚膳么?”

我一惊:“师父等到现在?我…我回去的时候皇兄就召见我,我一急就忘了让秋桃过来告诉师父了。”我低头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还是热气腾腾的。

君青琰道:“为师见你没来,便知你有事耽搁了,略略估算了下,也猜得到你大概这个时候过来,所以也做了一桌新的小菜。”

我道:“是阿妩不好,让师父久等了。”

君青琰平静地道:“无妨,为师已经习惯了。”

我怔了怔:“习惯什么?”

他道:“习惯等待。”

一瞅君青琰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他嘴里说的是菀儿,心里头顿时有些难受。我避开他的目光,转移话题道:“师父有酒吗?有雪有月怎能没酒?”

君青琰瞥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起在明玉山庄时的事情,我打哈哈地笑道:“师父放心,阿妩就喝一两杯,这天冷,喝几杯酒刚好热热身子。”

我眨眨眼,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他有些无奈,最后还是给我拿出了一壶酒。我旋开酒盖,一闻,好香!我道:“这是什么酒?”

君青琰道:“十里香。”

在宫里喝过这么多美酒,我竟从未听过这酒名,似乎君青琰这里常有一些我不晓得的好东西。我喝了口,只觉遍体生香。

我睁大眼,说道:“好酒!”

君青琰道:“这酒不易醉。”

我给君青琰倒了一杯,他道:“为师不沾酒。”我嘿笑一声:“差点忘了。”我又给君青琰倒了一杯茶,并好奇地道:“我似乎从未见过师父吃东西呢,除了瓜果之外。”

他道:“为师吃的时候你没见到罢了。”

“是么?”

君青琰轻咳了声,问:“你皇兄和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事,我也不好跟君青琰说皇兄不怎么待见他。以后我若当真和君青琰共结连理枝,这手背是皇兄,手掌是师父,两边都是肉,我这是进退两难呀。

我想了想,叹道:“皇兄知道我还在查两位驸马的事情,有些不高兴。”

半口十里香入肚,我支颐苦恼地道:“以后得偷偷摸摸地查了,也要避开冬桃和秋桃,还有宫里的暗卫,青玉宫里的人也要避开。”

君青琰微愣,道:“他们都是皇帝的人?”

我理所当然地道:“皇兄是大安的天子呀,天下都是皇兄的,我身边的人自然也是皇兄的人。皇兄从小就格外担心我,若我身边没他的人,他也不放心我。”

君青琰表情顿时有些奇怪。

我问:“这…哪里不对?其他人也是如此,丞相家的阿妹也是如此,皇兄是疼我才会不放心我。”打从我记事起,皇兄和太傅都是这么教我的,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为何君青琰会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

他淡淡地道:“说得好听是不放心你,说得难听是在监视你。”

我愣了下,蹙眉道:“皇兄监视我,也是为了我好,其他人不也这样么?”

君青琰道:“为师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到你这种情况。”

我有些迷糊了。

君青琰若有所思地道:“以后你尽量避开你宫里的人吧。”

听君青琰这语气,我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认为是对的事情微微有了丝裂痕。我一杯接一杯地灌入十里香,半晌微醺。

酒入肚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我瞅着眉目俊朗的君青琰,眼睛眨了又眨,问:“师父,都快一年了,你还没寻到菀儿。若一辈子都寻不到怎么办?”

君青琰还是跟上回那般,斩钉截铁地道:“她就在皇城里,我一定能寻到她的。”这一回君青琰提起菀儿,面上隐隐有几分着急。

我道:“若她已经嫁做人妇了呢?”

君青琰道:“我还是要寻她。”

我从他眼底见到了固执,仿佛沧海桑田也无法挡住君青琰寻菀儿的决心。我想起我与君青琰的初见,道:“师父,我与菀儿很像吗?为何当初你会将我当作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也任由他看着,周遭静得仿佛只有我的心跳声。片刻后,君青琰道:“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可你却不是她。”

他垂下眼,手指微微握紧。

“还有四年,只剩下四年。”

我问:“四年什么?”

君青琰却不答我,可我看得出他的心神乱了,他想要执起茶杯,却拿错了,将酒杯当作茶杯仰脖一饮而尽。我愣了愣:“师父你…”

君青琰面色一变,迅速低头一看,面色再变。

他跑到一边抠住喉咙,开始大吐特吐。我大惊失色,连忙跑到君青琰身边,君青琰对我摆摆手,虚弱地道:“为师没事,你继续吃吧。”

…这种情况之下我怎么可能吃得下!

君青琰又吐了一会,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方擦擦嘴抬起头来,我发现他的唇失去了血色,脚步也有些虚浮,活脱脱像是一个久病之人。

我想起在明玉山庄的那一次,我灵机一动,说道:“师父我给你吹笛吧。”

君青琰果真没有拒绝。

我拿起君青琰的笛子,刚要吹,他气若游丝地道:“…等下。”然后他抱起早已睡下的白猫钻进了棉被里,眼微抬,声音轻轻的:“可以了。”

我又吹了上回的那一曲,仿佛我的笛音有神奇的力量一般,渐渐的,渐渐的,君青琰的唇色恢复如初,快得不可思议。

一曲毕,君青琰已经睡下了。

我行到榻旁,目光凝了凝。

我想起了一事。

那一夜在山洞躲雨时,我烧得昏昏沉沉,君青琰二度回来时,他毫发未湿。明明他第一次的时候他说蛊虫用光了。

还有现在…

一碰肉食或是一沾酒便变得虚弱,从来吃的只有瓜果。

师父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十八章

我第一时间所想的是师父并非寻常人,也许不是人。若不是人,那便是鬼?是仙?可鬼需要吃瓜果吗?仙的话不应该已辟五谷吗?再说了,哪有仙这么弱吃点肉食或是喝口酒便病得晕晕乎乎的?

不过打小皇兄就和我说世间无奇不有。

即便君青琰不是人,我也一样心悦于他。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弄清君青琰到底是什么人,有何需要避讳的?好比鬼怕狗血,仙怕动心,那么君青琰除了肉食和酒还怕什么?

次日我直截了当地问:“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人?”

君青琰道:“舟城灵屿人。”

我道:“阿妩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我酝酿了下,道:“师父你是人吗?”

“为师不是人是什么?”君青琰叹了声:“你昨夜喝十里香喝多了吧?今早还未酒醒?怎么一大早就尽问些奇怪的东西。为师不是人的话还能是鬼吗?”

我道:“可师父你一碰肉食和酒就变得虚弱,而且还不吃饭,淋雨了也不会湿。”

君青琰瞥我一眼,他道:“为师用饭的时候你不没看见罢了,且为师是蛊师,每个蛊师都有不一样的忌讳。”

他这么一说,的确是解释得通。我抿唇,又问:“那淋雨呢?”

君青琰问:“你何时见到为师淋雨不会湿?”

我道:“那天在山洞里,你说蛊虫用光了,可师父你再次回来的时候衣裳和头发都是干的。”

君青琰斩钉截铁地道:“是你的错觉。”

真…的…吗?

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

过了几日,周云易得了一面极为精致秀雅的双面绣仕女画眉屏风,他很是殷勤地亲自送到了我的青玉宫。

他道:“第一眼见到此屏风,云易便想到了公主。”

我瞅了瞅,道:“这屏风倒是不错,周大人有心了。”

周云易含笑道:“云易心里一直有公主。”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心中也没什么起伏。我看看外边的天色,尚早,也不好把他赶走。周云易又说道:“公主有心事?”

我的确有心事。

虽然君青琰否认了,但我隐隐觉得君青琰还是隐瞒了些事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多疑了。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周云易一眼,对,就是从周云易身边的魏青出现后开始。

想到这些,我心里头就有些烦躁。

一个问题未解决,另外一个又来了。

我道:“没有。”

周云易又道:“公主有心事不妨与云易说,兴许云易可以为公主解忧。”

我正想说周云易想多了,脑子却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数月前周云易曾和君青琰说过,他曾经遇到过一位蛊师,不进食,性格孤傲怪癖,且随身带着一张琴。

当时我听了还以为是君青琰的阿妹。

不过君青琰也否认了。

思及此,我眼珠转了转,佯作轻描淡写的模样,道:“本宫记得你似乎提过一个人,和本宫的师父一样也是南疆的蛊师,是一个姑娘,她曾助你破过案?”

周云易颔首。

“确有此人。不过那姑娘十分神秘,也不曾留下姓名,至今云易也不知她叫什么,只知她在寻一个姑娘。”

我问:“你可有法子寻到她?本宫对女蛊师颇是好奇。”

周云易笑道:“本是没有的。不过凑巧的是,前几日那姑娘给云易飞鸽传书,说是过几日要来京城。”

我心中一喜,道:“到时候你若见着她了,便为本宫引见一番。”

周云易道:“好。”

到时候我见到那位姑娘了,旁敲侧推一番,兴许便能猜出师父的身份了。师父当初说南疆蛊师门派众多,而他的门派却又是旁门中的旁门。

周云易又道:“看来公主对蛊术颇为上心,云易还以为公主会不喜欢飞虫之流。”

有些虫子肉也很多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