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烨有没有当太子的心思,这无从而知,他和皇甫昇一起离宫回府之时,他对皇甫昇说:“看父皇的意思,并不想让五弟娶祁家女郎,三哥想和五弟做连襟,怕是不行了。”

这时候雪虽然已经停下了,而且道路也被宫侍们清理了出来,但放眼放出去,在一盏盏宫灯光芒之中,由近及远,白雪皑皑,在苍凉之中,越发映衬出这皇宫的巍峨和壮丽。

他们绕过垂拱殿到皇仪殿前的宽阔御道之上,往西从承天门出去,然后出西华门便出了宫。

这一路走来,皆是雄伟的殿宇楼阁,在萧祐在位时,有将这前朝后宫的宫殿都做过修缮,此时宫殿红墙琉璃瓦,斗拱飞檐,十分壮丽。

但吸引人的并不是这宫殿的雄伟,而是这里所代表的权利。

皇甫昇目光扫了扫四处的积雪,笑道:“且看父皇的意思就行。”

对于皇甫烨的这话,他似乎并没有往心上放。

皇甫烨和皇甫昇之间的关系算不得特别好,皇甫昇曾经在先皇帝萧祐的跟前说过皇甫烨鲁莽而不够心细,并不堪当大任。

虽然正是因为他说了这话,萧祐才将皇甫烨留在了京中,但皇甫烨却因此和皇甫昇之间产生了隔阂。

皇甫烨又说:“父皇唯留五弟住在宫中,可见他对五弟实在不同一般。”

皇甫烨这话颇有挑拨之意,但皇甫昇却似毫不以为意,说:“五弟年纪最小,刚过及冠,且未娶妻,父皇留他在身边,也并无不妥。”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们抛到后面的福宁宫,说:“父皇刚得帝位,国内尚不是人人归心,又北有鞑靼,南有南朝,我们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尽心尽力,一统天下,才能让我皇甫一家保住基业。”

皇甫昇这话一出,皇甫烨自是不好再纠缠在那些小问题之上了,开始和皇甫昇说起天下大势来。

皇甫元坐在西屋书房之中,这里本也是萧祐的书房,不过萧祐并不好读书,这里面的书便也不多,皇甫元入主皇宫之后,将这福宁宫中的家具全都换了新,且还重新做过粉刷布置,这书房也重新布置过了,里面便放了不少书,除了书案之外,还在一边放了一张榻,皇甫元坐在榻上,让本来恭立一边的慕昭也在榻上坐下了。

皇甫元一生征战沙场,也并不是一个好读书之人,但比萧祐好。

他为人不拘,此时又不是在大臣们跟前,就让宫侍为他脱掉了鞋子,将脚抱在怀里按摩,一直到被按摩舒爽了,他才叫宫侍出去,在榻上盘着腿问慕昭道:“奚儿,长宁公主现在何处?”

皇甫烨对皇甫元的汇报是萧祐的皇后长宁公主并未被刘家杀死,但人却不见了,他没有找到人。

皇甫元想到慕昭带着四千骑兵率先赶回京城帮助皇甫烨稳定局势,便能想到慕昭当时还有另外的私心,定是他将长宁公主藏了起来。

大周的长宁公主,在南国之中非常受子民拥护,要想很容易地接手南国,让长宁公主前去号召将领大臣来降,是最好的办法。

皇甫元之前想杀了长宁公主,想到后续的利益,他便又改变了主意。

慕昭端坐在罗汉榻另外一边,身姿坐得很是端正,侧头看了皇甫元一眼,皇甫元是面阔浓眉的虬髯大汉,只是那大胡子已经和头发一般半白了,皇甫元已经近六十岁,年纪不小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皇甫元就伸了腿过来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道:“你这个小子,难道这事要瞒着父亲吗?”

皇甫元这个动作虽然粗鲁,倒是和话语一般很亲切的,非是宠爱的小儿子,他不会这么做。

慕昭这才说道:“我把她藏起来了,想等她生下孩子之后,恳求父皇赐婚。”

皇甫元看他微红了脸,便笑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当初她尚是萧祐的皇后,你就敢和她乱来,现在在我的面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若不是因小儿子睡了萧祐的皇后,逼得皇甫元不得不出手篡位,那皇甫元今日今时定然不能坐在这福宁宫里的榻上,他做不成这个皇帝。

所以对此事,他并不怪罪儿子的莽撞,反而觉得儿子大胆,但是并不蠢笨,反而睿智非常。

当然,要是没有慕昭去联络慕家军队联手设计除掉萧祐,他如今也做不成皇帝,对小儿子,他自然有不同一般的疼爱。

慕昭说道:“都是儿子鲁莽,逼得父皇不得不背水而战。儿子心中惭愧。只是儿子和长宁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深意笃,她本该是儿子的妻子,儿子却不得不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抢占而走,心中实在难以平复,和长宁之后有逾礼之举,也是情不自禁,非是好色之心,还请父皇明鉴。”

皇甫元本是个武将,一向不会说特别动听的长篇大论,听儿子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没有觉得这是狡辩,而是认为儿子能言善辩,当即便说:“朕要感谢慕家,为朕养了一个好儿子。”

又问道:“长宁公主是什么时候分娩?”

慕昭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之前皇甫烨无救长宁之心,反而有让长宁被刘家害死之意,慕昭认为皇甫烨不可能自己有害死长宁的意思,而且他并不是特别聪明之人,有所政见也是来自于幕僚,他根本不会自作主张要长宁死,也就是说,当初要长宁死的其实是皇甫元,怕长宁作为萧祐的皇后,到时候可以挟皇子以号令其他将领,让北齐一片混乱,所以想长宁死,但现在,让这北朝之内万众一心同归于皇甫一族,并不是难事,他定然会想到长宁另外的作用,就不会想要她死了。

慕昭回道:“是二月下旬到三月上旬之间。”

皇甫元又关怀地问:“有大夫去看过了吗?”

慕昭很坦诚地回道:“有请了此前供职于太医局的葛景壬葛太医在近前伺候。”

皇甫元又将腿收了回去,靠在靠背上,姿态随意地问:“那葛景壬有言是男是女吗?”

其实葛景壬有对他说过,以公主脉象,这一胎是女儿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从葛景壬的话里,他得知长宁是希望这一胎是儿子的。

不过慕昭倒希望是女儿,他希望要一个和长宁相像的女儿,且这一胎不是在他将长宁明媒正娶之后的孩子,而且为了长宁和他的名声计,这个孩子到时候要对外说是侍妾所生的孩子,不能算成时嫡子女,若是女儿,他和长宁会非常疼爱她,让她在将来嫁一个好人家,但若是是儿子,不是嫡子,就会很被动,没有继承权,这不是慕昭想看到的。

慕昭道:“葛大人说不能判断,再说,这并不是好判断的事。”

皇甫元点点头,说:“也罢。”

慕昭不知道皇甫元问这事是什么用意,也并不好询问。

而皇甫元又说:“这位长宁公主,倒是一位奇女子,朕也有意见她,只是现在怕是不好见,等她产子之后,你便可带她来让朕看看,这位迷住了朕的小儿子的女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慕昭一副惭愧的模样,嘴里则说:“是,儿子之后定带她前来拜见父皇。”

皇甫元笑道:“到时候朕就为你赐婚。这娶前皇后,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艳福。”

说到这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笑意里带着骄傲和一丝调侃。

慕昭也笑了笑,不过他心中并不高兴,而且也不喜欢父亲将此事当成一个艳谈,在他的心里,长宁本就该是他的妻子,不该是做过萧祐的皇后之后再是他的妻子,是萧祐抢夺了他的妻,不是他抢夺了萧祐的皇后。

皇甫元在新年伊始便颁布了不少政令,减少赋税,扶持农桑,让流民或者回故土耕种或者就近安置耕种,并且由朝廷发下种子,除此,又要考察吏治,加强练兵,又分批召各地将领进京授职封赏。

作为皇帝的皇甫元十分繁忙,慕昭便也不得闲,他现在是秦王,又领了兵马练兵,住在城外,更是忙得少有时间前往刘府见长宁。

在二月初,因邠州兵将并不服从皇甫元的统治,起兵造反,皇甫元本是要派老三皇甫昇前去讨伐,但皇甫昇却找了借口不去,于是皇甫元派了老四皇甫烨带着两个副将前去了邠州讨伐叛军。

现在京中留下的便是皇甫昇和慕昭两位皇子。

慕昭在二月初九夜幕时分才骑马入了外城大庆门,一路驰骋,因时间已晚,要是先回内城的秦王府再到刘府,那内城一定已经宵禁,城门关闭,他虽然以王爷之身可以出城,但为免会引起关注,故此便没有回秦王府,而是先去了一家酒楼,随后便换了一身便服,从后门出来,乘马车前往了刘府。

时间进入二月之后,东京城便也变暖了不少,市场上已经在卖春笋,临近夜晚,还有小姑娘在叫卖春娟花和山茶花。

慕昭撩起马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看,旁边骑在马上的便衣侍卫便倾近过来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慕昭说:“那山茶花看着不错,你去买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因这是他的主子第一次有这种雅兴,他缓缰停了下来,侧头去看那卖花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只有七八岁大,手里提着一个大花篮子,里面的山茶花很不错,有粉色的,有白色的,还有大红,紫红的,很是漂亮,上面还带着水珠,看来是下午新摘来卖的。

女人们喜爱以真花戴在头上,所以种花卖花人总是有生意的。

那侍卫也不知道到底要买多少花才好,便将一整篮子都买了下来,之后便护着篮子里的花上了马去追马车。

之后慕昭又撩开车帘子让他将花篮给自己,坐在马车辕上的小厮将篮子接过,然后捧给了马车里的王爷,慕昭将花篮里的花拿出来看了看,心想长宁也许会喜欢。

他已经有四天没有去见过长宁了,皇甫烨带兵在初七才出发,他有前往相送。

慕昭自己提着花篮子进内院时,暮色已经完全降下来了,院落中的檐下挂着风灯,风灯已经点亮了,院落里一片莹莹的光晕。

玉娘在院门口接到慕昭,笑着对他行礼:“王爷,您来了?”

慕昭问:“公主呢?”

玉娘还没有应,便听到了长宁的声音:“我在这里。”

慕昭看过去,只见长宁站在院子里一株垂丝海棠旁边,海棠已经打了花苞在开放了。

她的肚子已经大了,身形看着有些沉重,不过明眸皓齿,肌肤如雪,美若仙子,慕昭快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山茶花奉上,道:“夫人,看,在路上遇到的山茶花。”

长宁看他献宝,就笑起来,从篮子里拿了一朵粉白的花在手里,玉娘已经过来接过了那个篮子,长宁嗅了嗅那淡淡的花香,将花送到慕昭的手里,又对他偏了一下头。

慕昭想到当年还在西都时也曾为长宁簪花,心中甜蜜,将那朵粉白的重瓣山茶花插在了长宁的发上,山茶花娇小,正好衬着长宁的乌发,在风灯的光下,粉白莹润宛若琉璃。

☆、第92章

第三十一章

晚膳之后,长宁坐在榻上和慕昭说话,慕昭经过一个冬季便白了不少,简直像随着季节变化羽毛颜色的鸟一般,长宁由着他抓着手,看着他只是笑。

慕昭问她:“宁宁,你笑什么?”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长宁只是摇头,“不笑什么,我只是想笑而已。”

慕昭将脸贴到她的肚子上去,在长宁吃过晚饭这段时间,肚子里的孩子照例是要动一动的,一会儿他就感受到肚子下面的小人儿轻轻给了他一下子,他也笑起来,抬起头来看长宁,说:“他在踢我。”

慕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脸颊边还露出了酒窝,眼睛明亮宛若星辰闪耀,这样的他,才正好和他的年龄相称,他才刚二十岁。

长宁抬手捧住他的脸,说:“他知道你在,就故意引起你的注意。”

慕昭顺势凑过去亲了长宁一下,说:“我对父亲说了让他赐婚你我的事情。”

他的眼里还带着笑意,显然皇帝皇甫元是答应了这件事。

不过按照长宁所想,皇甫元是不会不答应的。

虽然娶萧祐的皇后,的确会让北朝的不少前朝臣子反感,但萧祐自己在这方面也没有操守,淫/人/妻子的事都能干得出,想来会反对此事的臣子不会太多,而长宁作为皇甫家的媳妇之后号召南朝臣子将领归附的利益却要大得多,皇甫元可不是会怕那些文臣言官的人,所以长宁认定他不会反对。

不过长宁还是装傻地说:“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慕昭便说:“他说等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后便为你我赐婚。这不需要多长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不想离开东京,不然之前父亲让人去邠州讨伐向仁肃,我便自请前往了。”

长宁知道邠州守将向仁肃造反的事,向仁肃打的是不服皇甫元上位想要扶持萧祐之子上位的旗号,并且联合了另外几地拥有兵权的守将造反,而且他还造谣说皇甫元召各地将领入京便是想杀了他们,不过皇甫元显然早有准备,派去各地宣旨的官员都是可信任的人,说服了这些地方的将领,于是大家又自知造反讨不到好处,便并不骑兵,最后的结果便是只有向仁肃一人起兵了。

皇甫元自然不会姑息他,当即就要派皇甫昇前去讨伐,但皇甫昇借口其他事推拒了此事,皇甫元便派了皇甫烨带着副将前去了。

这件事,慕昭只在长宁面前提过一句,但并没有多说,于是之前长宁也并没有多问。

长宁此时便道:“皇上已经立国,想要收拢下面将领和大臣的人心,建立战功是必须的,不过邠州向仁肃造反并不算大事,很快就能平定,你现在在京中多和臣子结交也没什么不好,之后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着呢。”

慕昭也点头:“对,夫人你看得很清楚。”

长宁将额头抵在慕昭的肩膀上,说道:“最主要,我希望我分娩时,你能够陪着我,我有些害怕……”

慕昭已经派人找了三个非常有经验的好的接生婆,听长宁这么一说,慕昭也紧张起来了,毕竟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一趟,他的生母就是因为生他时伤了元气很快就过世的。

慕昭道:“我会在的。”

三月初,原来镇守北边定州的皇甫汉也回京了,他是皇甫元的长子,已经年近四十,并不讨皇甫元的喜欢,不过他回京之后,皇甫元并没有很快将他派出去,而是让他在京中再多呆一阵。

三月初二,这日天晴晴朗,风和日丽,长宁睡了午觉起来在院子里看桃花,突然觉得肚子疼,开始她还没有这是要生产的感觉,之后痛觉加剧,她才警醒起来,对身边的秋娘说:“姑姑,我肚子疼起来了,是不是要生了。”

长宁说这话的时候,依然镇定而从容,以至于秋娘都没有太过紧张,将她扶回了准备好的产房,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破了羊水了。

这下子整个院子都忙碌了起来,已经接到府中等着的产婆被带入了产房之中,葛太医也进了产房为长宁把脉,长宁眼神镇定,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想来是很痛。

葛太医道:“夫人,不必担心,您一向身体康健,孩子又怀得好,不会有事。”

长宁还对他说道:“多谢。”

葛太医出了产房门,在外面守着,如意亲自跑到前院里去,找到了欧阳勋,让他去叫慕昭回来,说夫人已经发动了。

难为欧阳勋最初完全无法理解所谓发动了是什么意思,看到如意那般紧张着急,又结合长宁的状况,他才反应过来,于是亲自骑马去城东大营找慕昭。

慕昭骑着快马,在两个时辰之后赶回了刘府之中。

他还穿着军服软甲,冲入正院,只见里面宫侍们在井井有条地忙碌着,长宁的产房设在东屋之中,葛太医正从东屋堂屋里出来,慕昭几步上前道:“葛大人,内子如何?”

葛太医看到他,便说道:“胎位很正,应该就会生下来了,只是夫人强自忍耐,用力不够,再等等就好。”

慕昭想要进屋去看看,但是被出来的如意带人挡住了。

如意说:“王爷,您不能进去。”

慕昭着急问道:“真没事吗,为什么会没有声息。”

如意将他往院子外推,说:“王爷,你先出去吧。公主一向忍耐惯了,就是不愿意发出声音来让人听了去,所以不能叫出声来,无法正确用力,才一直没法生出孩子来。要是公主知道您在这里,她更是不愿意发出声音来让您听去。”

慕昭诧异不已,又着急又担心,却不得不被如意推出了院子。

慕昭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幽深的眼眸里满是担心,幸好里面并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但是也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欧阳勋在他的身边安慰他道:“王爷,夫人不会有事,您到书房里去坐着等吧。”

慕昭摇了一下头:“不必了。”

到夜幕降下来,晚上戌时两刻时,如意跑出来给慕昭带来了好消息,“恭喜王爷,公主顺利生下了一位小郡主。”

如意一脸轻松,脸上带着笑容,很是欢喜。

慕昭站在院门口的灯笼下,眼睛瞬间睁大,随即就笑起来,要进去看长宁,如意随着他往院子里走,一边说:“产房里还没有收拾好,王爷,您先在正屋里去等等吧……哦……王爷可用过晚膳了?赶紧用晚膳吧,公主说她饿了,也要吃些东西。”

慕昭那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此时的确是饿了,但是比起吃东西,他更想先去看长宁,便说:“我等会儿看了夫人,和她一起用膳吧。”

如意笑道:“这怎么能行。王爷您先在正屋里用膳。”

她这般说着,就先告退了,又叫了另外的小宫女去吩咐为慕昭上晚膳,她便又跑回了产房里去。

长宁生下了一个五斤四两的女儿,除了在最初睡过去了一会儿,之后便醒了,而且精神还不差,问为她换衣服和秋娘:“孩子呢,抱来给我看。”

产房里虽然一切都收拾好了,但是还是有没有散掉的味道,长宁身体不舒服,但心里惦念孩子,暂时把慕昭都抛到脑后去了。

秋娘为她整理好了衣服,又有玉娘为她梳好了头发,编成了一个大辫子,她枕着迎枕,欠身看向稳婆抱来的女儿。

那稳婆笑容满面地说:“夫人可真是能忍,老婆子给人接生,大多是叫得房梁都要垮下来,夫人却不肯发出痛吟。夫人这般貌美,小娘子随娘,将来定然也是位大美人。”

长宁在刚生下孩子时,痛得精神恍惚,在孩子大哭时,就问了一句:“是儿子吗?”

当时几位稳婆都不敢应,她们不知道这里是谁人的别府,但是从府中的侍婢,护卫,房屋,摆设,以及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便可判断,这定然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人家,定然是想要儿子的,所以这位夫人生了女儿,她们觉得自己拿到的赏钱定然少,说不得还会被迁怒,所以当时就噤声了。

还是秋娘过去说:“夫人,是位漂亮的小娘子。”

长宁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了。

于是这稳婆越发觉得这位隐忍的年轻夫人不喜欢这个女儿。

长宁要伸手接孩子,秋娘赶紧将孩子接到了怀里抱着给长宁看,说:“夫人您歇着吧,您现在没有力气,让奴婢抱着就好。”

长宁自己也怕会脱力将孩子摔了,就不再坚持,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襁褓里的婴孩儿的面颊。

小孩子皮肤红彤彤的,眼睛紧闭着,小鼻子小嘴,像个小老鼠一样,哪里好看了,不过长宁的确觉得她可爱,还轻轻哼了一声,“小乖乖。”眼神温柔慈蔼欢喜。

秋娘看长宁不嫌弃这个女儿,这才松了口气。

长宁喝了一碗葛太医熬好的药,又吃了一大碗药膳,这才想起慕昭来,一边温柔地看着睡在自己床头的女儿,一边说:“这时候已经晚了,城门也关了吧,明日派人去告诉王爷,说我生了个小宝贝。”

秋娘、如意和玉娘都在旁边笑,长宁一看她们这笑,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说:“他是不是在府里?”

如意最没良心,一直把慕昭隔离在外,也不告诉长宁慕昭在申时不到就等在院子门口焦急地转圈了,这时候甚至都没吃晚膳,站在正房堂屋的门口看着这东屋焦急地等消息呢。

还是秋娘说:“公主您发动的时候,如意就去让欧阳大人派人请了王爷回来,他申时不到就回府了,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等,没有离开一步,现在也是着急得连晚膳也吃不下,在堂屋里等着呢。公主,要不要叫他来见。”

长宁的这个孩子,可是私生女,其中责任当然要慕昭承担,也不怪公主身边的几个贴身女官都对慕昭在此事上有怨气了。

长宁没有愕然,只是平和地说道:“我这个样子,的确不好见人。不过,不见的话,他定然一直担心,又何必这样让他坐立不安呢,赶紧让他进来吧。”

如意这才应声,去叫慕昭去了。

慕昭让人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找了两个乳母,不过长宁还是想要自己喂奶,之前又怕自己会奶水不够,所以并没有拒绝慕昭找两个乳母来,慕昭进来时,秋娘正在小声和长宁说通/奶/水的事,但是坚决反对她自己哺乳孩子,说:“殿下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长宁便道:“姑姑,哺乳自己的孩子,怎么反而成了不好的事了。”

秋娘说:“没有这个惯例。”

长宁好整以暇地说出霸道的话:“一切依循惯例,那我们可没有活路了。我才不管是谁定下的惯例。”

秋娘正要在劝,慕昭已经跟着如意转过屏风了,如意说:“公主,王爷来了。”

秋娘只得不再说,因慕昭并没有和长宁正式结婚,在秋娘等人的眼里,其实慕昭算不得长宁的夫君,她们也暂时没有把他当成男主子看,慕昭大约也有所感,但是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他父亲为他和长宁赐婚。

秋娘起身来对着慕昭行了一礼,说:“王爷。”

慕昭对她点了一下头,便走到了长宁生产用的床边去,为了方便,这张床并没有床帐,只是一张很大的榻而已。

慕昭并没有在意房中还有其他人,倾身在长宁的额头上亲了亲,道:“辛苦你了。”

长宁声音要比平常低哑:“你还未用晚膳吗,赶紧去吃吧,我没事。要看孩子吗,是个女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孩子就在长宁的旁边,刚才已经在乳母那里吃过一回奶了,此时正在酣睡。

慕昭看到是个小小的脸蛋红彤彤的小婴儿,不由不敢碰,只是笑着看她,说:“现在好小,也看不出像谁。”

又说:“还是像你好,像你漂亮,像我就不好了。”

长宁毫不客气地说:“像你也漂亮,比我漂亮。”

这让慕昭愣了一下,而房里另外几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