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确切命令的户部尚书急匆匆地到中书省拜谒丞相。

“相爷,就这样完全封锁对回纥的所有贸易活动吗?这样我们也会有一定损失的。”这是得到消息的户部尚书的质疑。

孟明远冷着一张脸,负后看着挂在自己办公室墙上的那幅简单的疆域图,声音也冷得跟冰碴子一样,“你觉得本相义气用事了吗?”

户部尚书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丞相的神色,心里也有点没底,当街被刺什么的还没什么,关键是——相爷似乎被人当成女人调戏了,这个事情就大条了。圣上偶尔调侃几句,丞相都能绵里藏针地给顶回去,何况敌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落面子,那铁定是要发怒的了。

“相爷…”

“本相是下令封锁了与回纥一切的贸易,可是自古以来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本相不觉得黑市会停,只不过黑市的价码会被抬高很多,这就是俗话说的物以稀为贵。”

户部尚书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相爷果然是黑心肝的。明面上下令封锁一切贸易,暗地里却是要抬高黑市交易价格,估计到时朝廷拿的还是大头。

不管孟明远这边要进行什么样的报复动作,那边开华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最后入选宫妃的三位秀女个个天仙国色。

礼部下了大力气却落了这样一个结果,深觉无语凝噎,皇上甄选的标准是不是也太严苛了?刷下去的那些秀女有许多也是花容月貌啊。

礼部尚书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丞相大人在勤政殿上关于女子与鸭子麻烦的论调让开华帝在选美入宫的事情上有了本质的改变。

无心还是有意?

开华帝一直觉得孟明远这个家伙很喜欢坑人。

当秀女成为宫妃入宫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而这个时候,天下风传回纥刺客入京行刺当朝丞相,并劫走了由丞相从宫内带出的一卷藏宝图,这才是当朝丞相勃然大怒发出海捕文书和江湖追杀令的真正原因,并且也下令封锁了与回纥的一切贸易活动。

这个时候,户部尚书只能在心里狂叹气,丞相做事果然循序渐进不急不躁,他不知道丞相究竟具体是如何布局谋划的,但已经深刻地明白了得罪谁也不要得罪丞相这个铁一般的真理。

当初丞相遇刺被劫宝图?

户部尚书是打死都不信的,单凭面对他质疑的目光时,丞相老神在在地说的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就可以十足真金地断定这一切都是丞相谋划的结果。

果然是凶残的丞相啊。

“回纥当真有宝藏?”开华帝私下亦表示了对此事的关注,毕竟是数之不尽的财宝啊。

当时,孟丞相神情淡定自若,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调陈述:“和田美玉也算是宝藏吧。”

开华帝顿时就有一种吃肉被噎住的感觉,上次议和丞相朝人家要和田玉矿没成功,这到底还是惦记在心头呢。

就凭丞相这样的财迷心性,他到底有什么立场那样鄙视人家户部尚书?他们两个根本是一路货色好不好?

“圣上,您来看。”

开华帝就顺着丞相的手指看向悬挂在墙上的那幅最近刚被丞相再次修正过的疆域图,然后看到被标注了回纥字样的版块上的某个点。

孟明远声音很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开华帝一点儿都不能平静,“如果在这里建郡立州的话,此处边贸必定会兴盛,此处的玉矿便有锦上添花之效。”

开华帝压下心头的激动,“此时不宜大动干戈。”

孟明远也不纠缠,继续指下向一处,“这里在丝绸之路乃为要塞之处,臣对此处颇有兴趣。”

开华帝眼睛亮了亮,他其实也很有兴趣。

孟明远却就此打住了,重新坐回两人下棋的长榻,重新捡起棋子,一副准备继续未完棋局的意思。

开华帝狠狠瞪了一眼过去,丞相这家伙有时候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落下手里的棋子,孟明远才不紧不慢地道:“圣上说了,此时不宜开战,所以臣再感兴趣也只能望洋兴叹。”

“…”开华帝突然特别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目睹丞相这货被刺客调戏的场面,那得多安慰他这颗饱受丞相摧残的帝王心啊。

不知道当初那个被丞相这副皮相迷惑进而放弃刺杀的人现在有没有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转过头出宫,孟丞相就对兵部和户部放话,“令凉州边军徐徐推进,户部做好相应军需物资支援吧。”

“相爷,战端一开劳民伤财,慎之啊。”

孟明远挑眉回眸,“本相有说要开战吗?”

好像是没有,户部尚书不解,“那还要准备物资?”

“姿态总是要做足的。”孟明远一副云淡风轻到极点的口吻,营造氛围也得有模有样不是?扯虎皮唱大戏,要的就是那个气势。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丞相!

你个人得罪了丞相,丞相都能站在国家的高度对你的国家采取雷霆手段,让你成为全民公敌。而且前提是在你究竟是不是敌国的人都并不确定的情况下…

其实,这次的操作,孟明远个人的功劳不足十分之三,主要是新帝恩科入选的一些士子的功劳。

正所谓,奸商奸商,无商不奸嘛。

让那帮出身商贾世家的士子们发挥一己之长正是国家录取他们的根本所在。

丞相大人出入烟花柳巷这事不多见,尤其是在威国公府小将军远在边关的时候那就更难得了,谁都知道程小将军是最喜欢拉妹夫进花楼的。

所以,当散衙后到花楼放松的朝中官员不经意游目间看到素衣锦带,玉面朱唇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形象的丞相大人摇着一柄折扇闲庭信步般走进来的时候,眼珠子瞬间就瞪到了极致。

丞相大人可是当殿说过女人是麻烦,而他最怕麻烦的。那他现在到这花街柳巷来是来——自找麻烦?

难道丞相大人终于对家里的程氏女厌烦了,跑出来寻花问柳享受人生了?

“公子,您里面请啊。”鸨母摇着腰肢就满面媚笑地迎了上去。

孟明远不着痕迹地避开热情的鸨母,合上手中的折扇,淡然道:“带路吧。”

“是,是,公子请随奴家来。”

孟明远目不斜视地跟着鸨母一路向内院而去。

青楼这个地方,孟明远其实是不喜欢的,这里的女性是压抑的,是被奴役的,是被拿来享受的。做为曾做为一世女人的他来说,真心是抗拒的。

但身在官场,尤其是官员不禁止买春宿妓的时代,有些应酬也真心是推却不了,即便他是当朝权相也不行。

拉拢人心并不是说说就行的,有时候你是得跟那些人打成一片才成的,孤掌难鸣,拉帮结派有其必要性。

此次聚会的都是些少壮派,也多是恩科入仕的,按理那些人也要喊丞相大人一声“恩师”的。

“相爷来了,快请上座。”

主角一到,房门便拉上了,与外间形成两个世界。

孟明远没有意外的坐在首位,看着春衫单薄的舞伎翩翩起舞,随手倒了杯酒轻啜。

大家还是知道丞相的脾气的,服侍丞相的两名妙龄女子规规矩矩地跪坐一旁,给相爷斟茶倒酒,碰都不敢主动碰当朝丞相一下。

这不是孟明远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自然这些与会的官员也不那么拘束。

通常情况下,丞相大人其实是温和无害的,尤其是换下官服的丞相更是亲和的,有着属于年轻人的不覊与放荡。

宽袍大袖斜倚在软座之上,一手执杯,一手在腿上轻扣节拍,眼眸微阖的孟明远对今日的丝竹管弦还是颇满意的,曲调不错。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能听到一些合心意的乐曲很难得。

“卑职敬相爷一杯。”

孟明远睁眼,看到一名京畿卫的校尉恭敬地执杯,微微一笑,做个回敬的姿势,道:“请。”

那名校尉一饮而尽杯中物,顺势便坐在了丞相的长桌前,一边看着场中舞伎妙曼的舞姿,一边道:“整日呆在这莺歌燕舞的京畿之地,卑职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孟明远继续扣着节拍,漫不经心地道:“京畿卫与地方的调防不易过勤,不过,抽调一两个人还是无妨的。”

“多谢相爷。”

“些许小事罢了,你可知边关风沙近来有些刮人?”

“男儿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还。”

“好气魄。”孟明远插了块水果入口,随口加了句,“可与长平侯说过了?”

校尉一口闷掉重新续满的酒,有些烦躁的挠了下头,“相爷也知卑职是家中庶子。”

嫡庶有别,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但如他家渣爹那般嫡庶颠倒的也不是没有,但总体上还是嫡系占据着优势,总之这就是个让人暴躁的莫名时空。

“本相觉得侯爷应该不会拦阻。”

“多谢相爷。”校尉知道丞相大人这样说便是替他担下了父亲那边的事,心中不由大喜。

“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学生,这点子事为师还是担得下的。”

“恩师所言极是,极是。”说到“恩师”这码子事,该校尉就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年恩科文武捉队厮杀的惨烈,心里狠狠抽了两下。

丞相这位恩师啊,真是让他们这些学生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但更多的仍是敬畏,说是恩师可年纪较他们为轻,远见卓识却较他们为高,那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

85公子风流

迎面而来的夜风让走出包厢的孟明远感觉清利了许多,老实说,应酬这种事真心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留宿青楼神马的,孟明远是不做的,所以,他在目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被家仆扶走之后,也信步走下了青楼的台阶。

孟明远还不及走到自己的马车旁,就听到后面有人喊道:“相爷,请留步。”

孟明远有些讶异地扭头,就看到一个人紧抓着青楼的门框维持站立的姿势,这个人不陌生,但也绝称不上熟悉——丫竟然是陆鹤!

孟明远眉梢轻扬,右手中折扇轻轻拍打着左手手心,看着那个明显喝得过头的家伙跌跌撞撞地飘移下台阶。

随行的护卫已经不着痕迹地缩短了护卫的距离,经历过上次的刺杀事件,他们有理由怀疑任何不恰当时机出现的不恰当的人与事。

这个柳州的陆大才子恰恰好正属于不恰当的人,还符合不恰当的时机。

“陆大人有事?”孟明远的招呼很官方,正适合他们这样的上下级关系。

“相爷,下官听说了一件事…”陆鹤打了个酒嗝,继续往下说,“不知道相爷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孟明远道:“说来听听。”你丫都追上来非说不可了,哥怎么也得给你个倾述的机会不是,耽误这么点时间哥还是耽误得起的。

可是,陆鹤往下一说,孟明远就开始后悔刚才的想法了。

“下官听同窗说,大理寺李大人家的小娘子嫁给了赵郡的才子。”

孟明远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道:“陆大人真的是喝多了。”

“下官没喝多,那个李家娘子就是与相爷和离的那个…”

连孟丞相的护卫们都忍不住暗地里蹙眉了,这个柳州陆鹤真是个拎不清的主儿,既然知道是跟相爷和离的,又跑到相爷跟前大咧咧地说,这不是存心往相爷的心窝捅刀子吗?

孟明远“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盯着陆鹤微微一笑,道:“陆大人,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当谨言慎行,要知道为官者的言行有时是带着强大的杀伤力的。”

陆鹤的神情有些茫然和不解。

孟明远继续道:“身为堂堂男儿,对后宅女子多作评论有失厚道,尤其是在这样公开的地方,更是有欠思虑。”

陆鹤睁着自己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男子,鬼使神差般地说道:“相爷这样的男子值得更好的女子。”

“陆大人,你确实喝得过多了。”孟明远决定不在搭理这个酒精过度的家伙,转身准备离开。

“那赵郡的江生居然还妄想与相爷一较高下,真真好笑。”

孟明远脚步微顿,然后大步走到自己的马车前,上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人,却无法隔断对方的声音继续传进来。

“相爷,下官觉得那江生会自取其辱…”

“回府。”孟明远懒得再理这事,冷淡地吩咐车夫。

马车夫挥动手里的鞭子,启动车子,渐渐远离了那个喝得太多已经有胡说八道倾向的某官员。

赵郡江生?

孟明远拿手里的扇子敲了自己的额头两下,忍不住吐了口浊气出来。

你妹的!

和离都和离了,怎么就特么地还是不能跟李家再无瓜葛?

那江生也是个混蛋,你娶都娶了,想必娶之前也是知道对方情况的,娶了后又这么“愤愤然”的,这就有点虚伪了啊。你要真对她有过曾经不满,那就别娶啊,娶了又对她前夫各种不舒爽,这不有病吗?

本来应酬就不怎么舒爽的孟丞相因为酒鬼陆鹤这事更不舒爽了。

回府后,碰到程氏派来相请的人便直接撵了回去,今晚他真没心情滚床单。

孟明远一个人回到自己的院子,简单洗漱之后,便上了床。

他今晚的酒喝得不算少,但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只是酒劲后劲上头的时候总是不太舒服的。

然后,孟明远才想到他少喝了醒酒汤,便又从床上坐起,叫了人去准备。

喝过醒酒汤后,孟明远觉得舒服了不少,估计真是心理作用。

有人说,人如果开始回忆就说明他老了。

孟明远忍不住在心里“嘁”了一声,他经常回忆上辈子的事,果然是好老好老了啊。

你要说他从来不想李氏,那是鬼话,毕竟曾是夫妻。可,你要说他对李氏念念不忘,孟明远觉得那更是鬼话。

只能说,与李氏,有遗憾,有错过,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希望李氏过得幸福美满,那注定是他无法给予她的。他能给予妻子的有金钱,有地位,甚至于性,但唯独爱情是他没办法给予她们的。

尼玛!

都怪那个混蛋陆鹤,让他脑子又不受控制地转到了这个扯不清的问题上。睡觉,睡觉,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睡觉。

于是,在丞相大人自我催眠下,他颇是费了一番周折后终于约会到了周公帅哥。

然后,公事繁忙的丞相大人很快便把那晚的小插曲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是,事情不是你不记得它就不会发生。它往往常常会给人出奇不意地一击。

六月的时候,京城突然开始有一个才子的传言,而且越传越离谱,简直前五百年不见,后五百年难寻。

传言那东西,其实说白了到最后跟最原始的事物根本就毫无关系了,因为每个人传一遍都会毫不客气加上自己独有的润色,润来润去的,不离谱才见鬼了。

别的不说,孟明远本人就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传言中的丞相大人都已经是地上全知道,天上知一半的主儿了,丞相本人简直是哭笑不得。

所以说,孟明远真心对那传言中的人没什么兴趣。

不过,可惜,大家却很有兴趣。

因为,这才子真有才还是假有才且不说,就单单他娶了丞相离和的妻子李氏就是一个天大的八卦关注点啊。

在八卦传言中当事人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个真理在这个时候就跳出来证明它经受得住实践检验的王霸之气。

“安之啊。”开华帝语气很感慨,但眼神中浓浓的八卦减低了不少帝王的威严。

孟明远一心两用,一边批奏章,一边听皇帝无聊八卦。

通常皇帝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十有八九是不务正业的话,做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狐朋狗友一样存在的人,孟明远表示完全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呀呀个呸的,眼瞅着他这丞相在为国操心操肺,这丫的一国之君还有闲心来聊天磕牙打屁,妈个了巴子的,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