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可家里什么都没有。”叶紫苏理所当然地道,“还是到你们那儿蹭饭吧。”

“行,我会做你们的饭,别忘了到时间就过来。”许若辰说着,放下了电话。

叶紫苏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对宋宸霜说:“我要工作一会儿,你可以去玩游戏,等我做完事,我们去三哥家吃饭。”

宋宸霜对于工作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于是点头答应。

叶紫苏却紧接着说:“你干脆搬到我这儿来住吧,反正有客房,也方便。三哥和红尘正是新婚,你就别在那里当电灯炮了。”

宋宸霜的脸有些热,对他的提议颇为心动。她父母都是混艺术圈的,观念开放,从小就没让她沾染三从四德那一套,但是以身作则,始终恩爱如恒,给她树了一个很正面的榜样,所以,她并不是保守的人,但贸然同居并不可取。

叶紫苏的意思好像也不算是那种意义的同居,倒像是学生宿舍的意思,听说有些大学的研究生宿舍就是这种格局,两人同进一个门,但是各住一间房。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许若辰虽说是她的好朋友,顾睿也大方温和,很欢迎她一直住在他们家,可她总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有一点搅扰人家度蜜月的感觉。

叶紫苏把自己的号下了线,就拿起笔记本去了客厅。前些日子接的那个集体诉讼的案子,他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趁着台风来临的日子整理出来,再把起诉书写了,等台风过了就好送到法院去,尽快开庭审理,免得时间一长,官司更加难打。

被告方一直在上蹿下跳,托关系,走路子,同时设法湮灭证据,收买证人,威胁原告。他收集证据的过程很艰难,但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发誓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帮弱势群体讨还公道。当然,诉讼的过程肯定会引起媒体的大量关注,对他和律师事务所的声誉都有很大好处。

他对着屏幕专心地工作,宋宸霜在他的书房中,却没有登录自己的号,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墙边的一整排书柜前,看着里面的各种法律专业书、几本大部头的外国小说以及全套国家地理杂志,完全没心思拿出来翻阅。

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客厅,试探着问:“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

叶紫苏抬头看了看她,略一思索,便笑道:“我手上的案子有些复杂,要找媒体炒作一下,在社会上造成反响,特别是在网络上搞出一定声势,这样对胜诉会有帮助。你帮我写几盘稿子吧,主要就是有钱不是罪,但是不能仗势欺压弱势群体,那些拆迁户只要求按照国家规定的政策拿到足够的赔偿,并不是过分的要求,可是却被拆迁方使用暴力手段严重伤害身体和心灵,这就是罪。”

“好,我来写。”宋宸霜一向搞不懂那些政治斗争和经济内幕,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这些为富不仁之事深恶痛绝,要她写抨击文章毫无压力,又能帮到叶紫苏,自然欢欣鼓舞,摩拳擦掌。

她回到书房,把游戏关掉,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又去网上查本事的强拆伤民事件,弄清来龙去脉,然后义愤填膺地写起来。

新闻通稿先准备两三篇就可以了,在网上发的帖子可以多写几份,不同的论坛、社区、博客、微博有不同的风格,要想迅速得到关注就要注意这些东西。她以前没事时除了玩游戏就是在网上几个著名的社区和论坛里围观热帖,感觉很有意思,现在自己去发帖,也要写得跌宕起伏,这样大家才有兴趣追问究竟。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偶尔能在风雨声停歇的间隙中听到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当外面的天空渐渐转暗,客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叶紫苏抓过放在电脑旁的手机,看了看显示屏上的陌生号码,随手接起来:“喂。”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有点低沉:“请问是叶大律师吗?”

叶紫苏温和地说:“是我。”

他们事务所的官方网站上公布了所有执业律师的照片、经手过的案例和手机号,他自己的照片是专门修过,把相貌修改得平平无奇,公布的手机号也与常用的号有区别。他用的是双卡手机,一看打来的是不认识的号,又是打进对外公布的号码,便以为是要找他代理诉讼或者咨询情况的客户,所以很客气。

对面的声音有些阴恻恻:“叶大律师真是好大的架子,那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朋友出面约你,你都不给面子。”

叶紫苏立刻知道他是谁家的人了,慢慢直起身,靠在沙发背上,淡淡地说:“我之前主动想要和你们见面商谈,可你们贵人事忙,一直拒绝,到底是谁不给谁面子?”

那边的态度有所缓和:“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的错了。前段时间确实忙,下面的人又没说清楚,所以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实在抱歉。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台风过去,我做东,请叶大律师在金玉满堂吃饭,还请叶大律师务必赏光。”

金玉满堂是本市最贵的中式酒楼,一分开水白菜都标价一百块,去请客的根本就不是吃饭,而是表示,我实实在在地花了这么多钱,对方也总会领这个情。所以如果不是钱多人傻,自己人吃饭根本不会去那里,但是请贵客、办大事的人都会往那里去。叶紫苏以前办过不少大案,他在那里请过客,别人也请过他,不过以前的那些都是饭局,哪像这次,宴无好宴,他心里不免有些迟疑。

对方见他没有立刻答应,便有了一些礼貌客气的意思:“叶大律师,你我都是明白人,坐下来吃顿饭,有事好商量,对吧?”

“嗯,能庭外和解,当然最好。”叶紫苏从容淡定,“那好吧,你说个时间,我一定去。”

“痛快。”那人很高兴,“天气预报说台风明天就走了,当然也不能全信,看这架势,怎么也得到后天,风才会小下来。那咱们就定在后天晚上吧,我先预定个豪包,然后把定好的包间名发到你手机上。后天晚上六点,我准时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好,后天见。”叶紫苏冷静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对方的手机号是不需要身份证就可以买到的神州行,根本查不到机主身份,但他很明白,那就是强拆伤人的元凶。后台复杂,势力强大,黑白红三道都混得很开,本市没有哪个资深大律师会跟他对着干,这也是那些苦主找不到律师接案子的原因。

那边的人大概一开始以为他是个愣头青,所以根本不理会,现在只怕已经查到了他的背景,不说别的,至少白昊天的家族便有足够的力量与他们抗衡,所以他们才通过各种渠道找他,想说服他放弃这个案子。不过,叶紫苏在律师界大名鼎鼎,既然接了案子,就一定会打到底,从来没有过中途退出的事情发生。这是他的原则。

手机很快发出一声轻响,对方把定下的豪华包间的名字发了过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回复“收到”,便放到一旁,继续埋头写起诉书。

外面依然风狂雨骤,打得玻璃窗砰砰作响。惊涛拍岸,卷起冲天浪花,哗啦啦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

叶紫苏写完案情始末,拿起茶杯,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听着书房里传来的键盘敲击声,冷冽锐利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几分柔和的暖意。

宋宸霜写完稿子,心里反复想了几回,终于决定搬到叶紫苏家来住,却不好意思跟许若辰开口,吃晚饭的时候几次想着怎么措辞,都觉得不妥,脸红了又红,还是没法说出来。

许若辰看着她,体贴地轻声问:“有什么事?没发烧吧?”

宋宸霜的脸更红了,不由自主地瞄了坐在对面的叶紫苏一眼,接着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叶紫苏从容不迫地捏着筷子,微笑着说:“越越搬到我那儿去住,免得打扰你们度蜜月。知道你们舍不得,我们会经常过来蹭饭的。”

宋宸霜实在没他那么厚的脸皮,放下碗就跑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了门坐在床上,心里又是羞恼又是欢喜。

顾睿有些惊讶:“动作这么快?”

“战斗友谊,自然快。”叶紫苏愉快地笑道,“越越不是个矫情的姑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她很聪明,只要稍微点拨一下,自己就想通了。”

“你有三寸不烂之舌,随随便便就能说得天花乱坠,点拨手段自然炉火纯青。”顾睿调侃他,“还是老实交代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你了?”

“就是。”许若辰连连点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叶紫苏微笑不语。

顾睿与他是知己,很了解他,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情况出现?”

叶紫苏的自信心很强大,所以也就坦荡磊落地承认:“那个方耀文,每天在越越身边晃悠,我觉得不能再放任,所以干脆快刀斩乱麻,把事情搞定,免得以后有麻烦。”

许若辰很惊讶:“小方?我没看出来啊。”

叶紫苏淡淡地说:“他的心思藏得很深,大概打算着等开学后,他们成了同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吧。现在他在公司里的身份地位与越越不对等,所以才只是表现出努力帮助越越的姿态,得到她的好感,为将来的动作铺路。”

“真有这回事?”许若辰有些诧异,“我还真没注意,也没听越越提过。”

“越越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自然没感觉到他那些隐晦的暗示。”叶紫苏微微一笑,“按照现在的事态发展,已经不能温水泡茶慢慢浓了,所以我不想再等。”

“嗯,这样更好。”顾睿愉快地点头,“那我就不留越越了,免得拉仇恨。”

许若辰也为好友高兴,看着眼前的美男说:“越越挺单纯的,你可别欺负她。”

“我只会保护她,怎么会欺负她?”叶紫苏的声音很温和,“我们家是中医世家,虽然我没继承祖业,但是也有一定的能力,从身到心都能全面照顾她,你就放心吧。”

许若辰很满意:“嗯,我是挺放心的,不然也不会鼓励她了。”

叶紫苏很真诚地对她说:“谢谢。”

“哎哟,一看就是高兴坏了,居然跟我们客套。”许若辰调侃他。

“是啊,难得看到你这么失常。”顾睿也跟着取笑,“赶紧加把劲,把人娶回家吧。”

叶紫苏不理他们,起身过去敲门:“越越,出来吃饭,然后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他说得很自然,仿佛已经与宋宸霜有多年感情。

宋宸霜听着,心里倍感舒坦,也不再羞赧,大大方方地开门出来,面对许若辰意味深长的笑意也很淡定。

两人吃过饭,就不打算再留。宋宸霜把衣物胡乱往箱子里一塞,多出来的东西全部装进许若辰拿来的旅行袋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就一股脑儿地放到纸袋里。

叶紫苏提着大大的黑色真皮旅行箱,宋宸霜拖着箱子,拎着纸袋,跟许若辰和顾睿打个招呼:“走了啊。”就一起出门离开。

许若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并肩走过通道,忍不住戏谑地说:“有没有夫妻双双把家回的感觉?”顾睿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头,轻声笑道:“老四终于功德圆满,把人领回家了。”

许若辰很开心,伸手搂住他的胳膊,一起转身回家,轻轻关上了大门。

第17章 交锋

台风在这座城市肆虐了三天,才继续北上,扫荡其他城市去了。

小雨仍是淅淅沥沥,所有建筑和道路都是湿漉漉的。倒在路上的树干已被运走,零落的树叶却没人理会,又是泥又是水。有花盆从高空落下,摔在人行道上,还有碎玻璃、铝合金条,甚至破布纸屑。

到处都显得乱糟糟,但这并不能阻挡人们出门上班的脚步。台风过去了,大家的假期也结束了。

叶紫苏代理的一个案子本来应该再台风来临的那天开庭的,但是为了安全,法院方面通知延期。根据以往的经验,就算优先照顾他这个案子,起码也要一周以后才能安排到时间,所以他这两天不用往外跑,都在事务所上班,做案头工作。

以前宋宸霜都是坐许若辰的车一起去上班,现在她搬到叶紫苏这里来了,自然是坐他的车过去。

叶紫苏的车是宝马,车身的颜色为深海蓝,座椅是黑色,有种低调的奢华的感觉。宋宸霜很喜欢,却忍不住调侃:“宝马车都是用来冲锋的,什么连环撞车案,将人拖行一千米啊,凡是富有想象力、比电影特技还精彩的车祸,有不少都是宝马车主干出来的。”

叶紫苏驾车在雨中平稳行驶,微笑着说:“我可没有那种爱好,只是觉得德国车比较结实,而宝马又不像奔驰那么笨重,才买了一辆。”

“那倒是,又安全,又跑得快。”宋宸霜嘿嘿直乐,“最适合逃犯。”

叶紫苏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嗯嗯,其实这车更适合人民卫士抓捕逃犯。”宋宸霜嘻嘻哈哈地说,“这样总行了吧?”

叶紫苏拿她没辙,不禁有些想念以前那些日子。那时候,这女孩看到他就想逃,老实乖巧得很,现在尘埃落定,两人确立了关系,开始交往,她立刻就原形毕露,像只小猫般,变得张牙舞爪。当然,这样的感觉也很好。

他微微一笑,此时的天空虽然没有前几天那么昏暗,却仍是阴沉沉的,可他的笑容却仿佛让整个世界都亮了一下。

宋宸霜的心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继而不忿地瞪着他:“你今天出来怎么没化装?”

叶紫苏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哄她:“我身边有一副眼镜,下车的时候再戴。现在开车呢,我眼镜又没毛病,戴着眼镜反而不好。”

“哦,那还差不多。”宋宸霜满意了,笑容如春花初绽,“你说,台风扫荡了这么几天,我们那座岛会不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又不会沉。”叶紫苏看了看后视镜,拐弯驶入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倒车进入自己的停车位后,他拉上手刹,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今晚我有个应酬,你陪我去吧。”

“好。”宋宸霜随口问,“客人是哪里的?”

“是我接的一个案子的被告。”他的嘴角微微一挑,“你陪我去,必要的时候泼辣一点,尤其是他们要给我安排美女的话,你可以自由发挥。”

“咦?给你安排美女?他们要干什么?”宋宸霜并未吃醋,立刻抓住了重点,“难道是鸿门宴?”

“聪明。”叶紫苏赞赏地看着她,“今晚跟对方碰个面,是想看他们是否有诚意庭外和解,不过,我估计他们不肯赔这么多钱出来,多半是想收买我,若是收买不成就有可能设圈套陷阱。美人计是很好用的,不少官员和名人都栽在这上头,所以我们要严加防范。”

“那他们会不会先灌醉你?”宋宸霜有些担心,“要不要再叫两个朋友一起去挡酒?”

“不必,我酒量不错。”叶紫苏耐心地教她,“今晚有些话肯定要伤和气,如果外人看到,他们下不来台,会撕破脸,让情况更加复杂,官司也更难打。你是我女朋友,我们算是一体的,在旁边听到了也没太大关系。所以,这种饭局人不能太多。”

“哦,我明白了。”宋宸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叶紫苏笑着掏出眼睛戴上,将绝世容颜遮掩了积分,便打开车门下去。

宋宸霜紧跟着下车,与他一起去乘电梯。到了公司所在的楼层后便不再啰嗦,两人分别去自己的办公室。

宋宸霜坐到办公桌前,刚刚打开电脑,就接到许若辰打来的内线电话,让她一会儿去小会议室开会。

这个会主要是研究旅游岛的整体策划,由陶思季主讲,策划部的两个职员调试好投影仪,让她在大屏幕上放出做好的PPT,然后白昊天、顾睿、叶紫苏、许若辰、艾怡宁、宋宸霜和方耀文提出问题,大家一起讨论。

这座岛很大,建设分三期,第一期大概在一年内建成,初步具备接待游客的规模,然后一边经营一边开发,这样资金压力也小,根据顾客的反馈也可以进行调整。

白昊天从土地整理和房地产开发方面提出了许多建议,顾睿从旅游的角度指出了策划中的一些失误。许若辰不但熟悉旅游,对于山地道路修建、固水固坡等方面更有着宝贵的丰富经验,在这方面给出了许多很好的建设性意见。叶紫苏则从消费者的角度来考虑,也指出了策划案的不足之处。就连方耀文也说了一些看法,其中不乏闪光点。只有宋宸霜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旁听与记录,努力学习。

她心性豁达,并不因此而沮丧,反而更加认真,在工作笔记上记得满满的一大篇,并且对比她还厉害的下属方耀文十分赏识,打算以后多多向他请教,争取能够早日独当一面。

大家把问题都说完了,艾怡宁便做了个总结:“我们会在三天内拿出修改后的策划案,另外,我已经联络了三家国内外有名的规划设计公司。一家是新加坡的鼎力国际,他们完成了××××海啸后的首都重建规划,对海岛规划有成熟经验。一家是英国的AGM,他们在××有过成功的人工岛规划设计案例。还有一家是国内的恒亚镜像设计公司,这是一家中国与意大利的合资公司,有多个大型旅游地产开发的成功案例,最近他们刚在××完成了一个总投资一百亿的旅游小镇的规划设计。因为台风,所以他们的行程延后了,大概会在明后天相继到达。我已经把他们分开,公司要派人接机,并分别带他们去岛上看现场。我是这样安排的,由白总、小陶和我陪新加坡的鼎力国际,顾总、方耀文和策划部的小赵陪英国的AGM,许总、宋经理和策划部的小李陪恒亚镜像,回头我会把这三家公司的详细资料送到你们手中。大家有什么意见?”

她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个人都没有异议。从她介绍的顺序和安排的陪同人员来看,她比较倾向于新加坡的那家公司,最不看好的是中外合资的最后一家公司。不过,宋宸霜依稀记得,好像叶紫苏提起过这家恒亚镜像,似乎对他们的老板夫妇挺欣赏的。

散会后,方耀文一边收拾桌上的资料一边对宋宸霜说:“这几天,我们部门的信箱里收到了几十份应聘信,我已经初步筛选过了,等会儿就把面试名单和他们的资料拿给你过目。”

“好。”她答应着,把手上的笔记本合上,一点也没发现方耀文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微的不一般。

叶紫苏却是明察秋毫,目光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冷冷地看着在宋宸霜身边含蓄地献殷勤的年轻男子。

方耀文感觉到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发觉他眼神中的警告意味,礼貌尊敬地对他微微点头,轻轻一笑,随即转身离开,回到和宋宸霜共同的办公室。

叶紫苏目光一敛,恢复了平静无波,起身回了事务所,坐下来草拟晚上要用到的律师函。

放了几天假,大家手上都积压了很多事,因此没人闲聊,都是埋头工作。到了晚上,有的还要加班,有的要出去应酬,这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不需要特别打招呼。

叶紫苏和宋宸霜上班时都会穿得比较正式,算是稍带休闲款式的正装,去赴饭局并不失礼,因此他们没有回去换衣服,而是直奔金玉满堂大酒楼。

雨已经停了,困在家中几天的人们都燃烧起了出外寻欢的热情。暮色中,到处都是霓虹闪烁,车子碾过地上的垃圾,溅起泥水,纷纷奔向灯火通明的酒楼饭店。

叶紫苏将车驶进金玉满堂大酒楼旁边的大型停车场,然后与宋宸霜下来,踩着泥水,走进金碧辉煌的酒楼。

这里修得犹如宫殿一般,光是一个前厅就有百多平方米,另一边是开放的海鲜池,犹如水族馆一般壮观。进去后,整个大厅都用金箔装饰,墙上的壁画、柱子上的蟠龙也都是以金质材料镶嵌雕刻,看上去金光闪闪,富丽堂皇。

在身段姿容堪比模特儿的迎宾小姐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大厅,乘豪华电梯上到三楼,进入一个宽敞华贵的包间。

里面装修得像古代富贵人家的客房,博古架上放着各类青铜器、瓷器、陶器,还搁着一些线装古书,旁边的红木几案上放着一架古琴,角落处的铜香炉里燃着清雅的熏香,背景音乐轻轻地响着,是古典的《春江花月夜》。

冷气开得很足,来到这里的人都气定神闲,一看到叶紫苏便迎了过来:“叶大律师,幸会,幸会。”

叶紫苏微笑着与最前面的中年男子握手:“严总,久仰,久仰。”

宋宸霜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叶紫苏介绍过,这位早年在道上大名鼎鼎的严二哥如今已经漂白,但做生意的路数仍然强硬霸道,不同于正经生意人。现在看到真人,她不禁有些诧异。这位严总身材颀长,穿着浅灰色丝质唐装,看上去相貌清癯,举止斯文,尤其是这样这种浓郁中国风的房间里,颇有些书卷气,根本看不出他小时因家贫没读过书,又在道上混了多年。

两人笑容可掬地寒暄一阵,又介绍了其他人,严总身边还有三个男子,都是他的心腹。其他几个年约二十岁的美女一看就是花瓶,叫来陪酒的,便没有介绍。

等他介绍完,叶紫苏指了一下身边的宋宸霜:“这是小宋,我女朋友。”

“哦,幸会,幸会。”严总热情地跟她握了握手。

宋宸霜也腼腆地回道:“严总,幸会。”

严总笑着随口问:“宋小姐也在叶大律师的事务所工作?”

“没有,她还在大学里读研究生。”叶紫苏帮着回答,语气中满是亲昵。

“哦,文化人。”严总诙谐地说,“我们都是粗人,宋小姐可别见笑。”

“严总太客气了。”宋宸霜一脸真诚,“严总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宋小姐过奖了。”严总哈哈大笑,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所有人都笑容满面,气氛很轻松。他们在铺着纸巾缎软垫的中式大椅上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从刚刚过去的台风说道东海的局势,从美国的次贷危机谈到中东的战火,就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很快,凉菜就送上来了,酒也开瓶了,有几千块一瓶的国宴用白酒,还有进口的名牌红。严总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叶紫苏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

宋宸霜坐到叶紫苏身边。其他男人身边都有一个美女,严总身边的美人气质不错,像是读过书的,也很懂规矩地不大说话,只帮着递毛巾、铺餐巾、拿酒杯、转转盘,偶尔对宋宸霜笑笑,示意她多吃菜。

宋宸霜对从事特殊行业的女性并不歧视,个人选择而已,不过也不会接近。叶紫苏既然已经亮明她的身份是他的女友,自然与这些女人不同,是受到尊重的。那些女子也自觉地没有跟她套近乎,只是态度上比较热情。

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红酒,大家先干了一轮,对方的男男女女又轮流上来敬酒。叶紫苏面不改色,酒到杯干,十分豪爽,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

严总很赞赏地看着他:“叶大律师真是海量,佩服。”

叶紫苏摆了摆手:“我就这么点战斗力,要是你们再敬,那就真得躺下了。”

“叶大律师太谦虚了。”严总点燃一支烟,轻松地夹在指间,这才进入正题,“叶律师年轻有为,我与你算得上一见如故,之前对你的名声也是早有耳闻。最近我们公司与原来的法律顾问合同已经到期,我不打算续约,想请你担任我公司的法律股份。每年的顾问费一百万,主要工作就是帮着看看合同条款,如果要打官司,费用另计。如果叶大律师肯给我这个面子,我们可以先签十年合同,每年的顾问费递增百分之十,你看怎么样?”

这是每个律师都希望得到的肥差,一般来说,大集团都有自己的法务部,中等公司请法律顾问,每年的费用多半都是十万到二十万之间,出到一百万是很少有的。当法律顾问很轻松,又不用到公司去上班,便是帮着看合同,也是那边传真到事务所,这边看过以后再把修改意见传过去,一年一百万便到手了。若是要打官司,视标的多少而另外收费,又是一笔收入。严总这次为了收买叶紫苏,的确是用了大手笔,慷慨得很。

两人都没提官司的事,但是心知肚明。如果叶紫苏接受了这个工作,那肯定就要放弃正在代理诉讼的那个案子,甚至要转而帮严总打这场官司,若是拒绝,一时还真不好想合情合理的借口。果然姜是老的辣,严总在江湖上成名多年,一出手便直击要害。

叶紫苏见多识广,对这种场面也有所准备。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多谢严总看重,不过我最近正在代理一个案子,牵扯到严总的公司,所以暂时不能接受严总的聘请。若是这个案子了结了,严总仍然愿意聘请我担任贵公司的法律顾问,那我会考虑接受的。”

严总温文儒雅地一笑:“叶大律师果然名不虚传。”

“严总过奖了。”叶紫苏笑得比他更斯文优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作为律师,既然接下了案子,那自然就要尽职尽责,不辜负当事人的信任。”

严总神色自若地点头:“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成为有名的大律师,光看这种态度就知道了。”

叶紫苏没再谦虚,只是淡淡地微笑。

严总身边的女人立刻起身向他敬酒,热情洋溢地说:“早就听说叶大律师英俊潇洒,风采照人,那些大明星都比不上,我一直想见到真人,可惜没机会,今天可算有幸见到了。”

另外几个女子也纷纷附和,打心眼里倾慕这位气度不凡,风仪俊美的年轻男人,对他身边的宋宸霜更是羡慕嫉妒恨。

严总也转移了目标,和蔼可亲地问宋宸霜:“宋小姐学什么专业?”

宋宸霜客气地回答:“人力资源管理。”

“这个专业好啊。”严总夸赞道,“是硕士研究生吗?”

宋宸霜点头:“对,硕士。”

“好,好。”严总顺势便道,“以后毕业后可以来我们公司工作,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宋宸霜眨了眨眼,礼貌地笑道:“多谢严总,不过我现在已经有工作了,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也就不好意思跳槽。”

“哦,理解,理解。”严总面带遗憾,“可惜,像宋小姐这样的人才,我们下手迟了。”

大家都笑起来,又喧哗着喝了一轮酒。

严总这才看向叶紫苏:“叶大律师,你前几天发过来的律师函我看过了,有关赔偿的条件似乎有些不妥,你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叶紫苏温和地笑道:“严总说得对,确实有点不妥,因为我昨天接到电话,有一位肩部和上臂粉碎性骨折的孩子已经确认无法挽救,必须截肢,这个孩子的一生就此被毁了。所以,我之前提出的赔偿要求过低,这是我重新写的律师函,正好请严总过目。”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盖好章的律师函,递了过去。

严总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旁边的男子,轻轻牵了牵嘴角:“叶大律师,房地产开发的利润其实并不高,不过是盘子大,所以才能赚点钱。你一张口就要我们拿出几千万来赔,这个项目我们还不如不做了。”

“做不做是你们公司的决策,不必告诉我。”叶紫苏冷静地说,“你们拆了人家的房子,当然要按政策进行赔偿,拆迁费、过渡安置费、搬家费等,都是按照规定来的,不是我杜撰的。在你们暴力拆迁的过程中,有人受伤,有人死亡,有人残废,有人吓得心理严重受损,你们当然要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抚恤金和伤者的医药费、营养费、后续治疗费、看护工资、病假期间工资、残疾人生活费以及所有受害者的精神损失费,这些都是有法律依据的,不是我编出来的。”

他说得滴水不漏,严总却好整以暇:“别那么严肃嘛,我们今天主要是想跟叶大律师交个朋友,官司的事说多了伤和气。”

“是啊!”有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这年头,哪有事事照着政策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法律不外乎人情,所以,万事好商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