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呀,人家给你讲了半天,你就记住这个呀。”曹诗韵转过头去,假装不理他。

他笑了,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吻她柔软的脸颊,轮廓细致的耳垂,说:“好,我不对,我不该分心,谁让你的嘴长得这么美,我只顾看着你的嘴了。”

“那也不行,我要罚你。”

“罚什么?”他微笑着。

“罚你给我讲一个故事,也要超越时空的,也要有爱情的。”

他为难了,捧起她的脸,他轻轻地说:“罚我其他的行不行?”

“也行,”曹诗韵转了转灵动的眼珠,“那就,罚你听我的话,一辈子都听。”

他深深地笑了,问:“你确定是要一辈子吗?”

曹诗韵脸红了,顾左右而言他:“那边,看,那边有个小鸟。”

他将她紧紧地拥到怀里,让她的头靠近他心脏跳动的地方:“诗韵,你听到了吗?”

“什么?”她抬头问他。

“我的心在说话。”

“说,什么?”她咬着嘴唇问。

“说,认罚。”他低低地说,将嘴唇深深地覆盖在那两片柔软的唇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来到这里,占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还是一个古代人的身体,这种情况,不正是荒谬到令他要大笑三声的借尸还魂么?

他最后的记忆碎片在哪里?

徐曹联姻,他记得酒店门口立的牌子上,红底黑字,犹如钝器一样,殷切的,小心的,从各个方向切割他的心脏。

他多么希望那个时候能从眼角挤出眼泪,或者能解酒消愁,或者干任何一件司空见惯的,所谓失恋的男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但是一样也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心脏的地方,疼痛到令他倒抽一口冷气。他还记得那天穿的是体面阿曼尼西服,走向那对漂亮的新人,带着淡淡的微笑,用令自己痛恨的冷静口吻说:“恭喜二位了。”

她说什么呢?

对了,她说:“谢谢,凛哥哥,你也要幸福啊。”

他笑得更深了,几乎就像当日初见的时候那样,他笑着说:“当然,都要努力地幸福啊。”

然后就是酒席,就是千篇一律的贺词、敬酒、游戏。他呆在某个角落里,忽然一阵隐隐的绞痛从心脏部位慢慢袭来。他知道不对劲,借故悄悄离开他们的婚宴,刚刚走到酒店大厅,一阵剧烈的心痛就让他呼吸压迫,一下子倒到地板上。

难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闻所未闻的时空?

一连三个时辰,他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掀着车帘,呆呆地看外面的风景。

随行伺候的两个丫鬟,见他脸色不善,都不敢随便出声,恐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他们从公子府出发,穿过闹市,到了城外,绕城奔跑了一圈,再从那里折回,又穿过闹市,停在公子府门口。

他仍然坐在车内不动,脸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要下车回府吗?”半天了,一个丫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他回过神来,吩咐了第二句话:“把镜子拿来。”

丫鬟打开随身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方盒,打开来,是成套的上漆梳洗工具。丫鬟将里头一面圆形雷纹铜镜递了过去,林凛接过来一看,镜子内的男人长得很美,非常美,美若骄阳一样高不可攀,却也正是他最厌恶的男生女相。这个相貌,大概才是曹诗韵喜欢的类型吧,她最终嫁的那个男人,不也是个眉清目秀,妩媚温柔的小子?

啪的一声,他将铜镜倒扣,良久,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了第三句话:“回府吧。”

华灯初上,晋阳公子府内一片灯影绰约,朦胧雅致。

天空洁净得宛如处子,一轮弯月,高挂而上。

林凛慢慢踱着步,踏进这座陌生而无法回避的府邸。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冲了进去。

“公子,公子,您去哪呀。”两个丫鬟追得气喘吁吁。

他停了下来,到处都是差不多的亭台楼阁,他确实是迷路了。

“我,那个,早上出来的房间。”

“您要回去吗?”

他点头。

丫鬟们相视一笑,指着前面一处楼阁说:“瞧您,可是转车累了,前面不是?”

他点头,拔腿冲了过去。

推门,掀帘,一阵熟悉的甜香宛若情人的手,温柔抚上脸颊。

那个女孩呢?林凛奔进内室,诺大的雕花木床上,干净整齐的绣花锦被上没有一丝皱褶,在烛光下泛着波澜不惊的暗哑之光,哪里有那个女孩的踪影。

他四处看了看,终于扬声道:“来人。”

“来了。”又一个没见过的丫鬟应声而入,垂手问道:“公子。”

“人呢?”他指了指雕花大床。

丫鬟一惊,道:“按规矩送到清安堂了。”

清安堂,那是什么地方?他摆了摆手,说:“麻烦你,把人给我送回来,请大夫。”

丫鬟疑惑地看着他,林凛问:“怎么啦?”

那丫鬟立即低头,道:“没有,只是公子从来不曾这样吩咐过,所以奴婢有些奇怪。”

“去吧。”

“等等。”

丫鬟回头,林凛说:“劳驾,把今天早上屋里遇到的小姑娘也带来。”

丫鬟再次瞪大双眼,问:“公子说的,可是梅香?”

林凛摇摇头,说:“我不记得那个女孩叫什么,穿墨绿色衣裙,年纪挺小的。”

丫鬟笑道:“那就没错了,肯定是梅香。我这就给您带来。”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女孩娇嫩的声音响起:“公子,梅香来了。”

“嗯,进来吧。”林凛坐在檀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突如其来的事情接二连三,令他头痛欲裂。半晌,他才想起那个丫鬟,抬头一样,一个模样娇俏的小姑娘正垂首站在当地,葱绿夹袄,桃色坎肩,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人。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他疲惫地问。

“怕打扰公子休憩。”

“坐吧。”他指了指身边的空椅子。

小姑娘吃了一惊,颤声说:“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回话就是。”

“不妨,你也辛苦了,还是坐吧。”他温言说。

她后退了一步,抬头坚决地说:“奴婢不累,奴婢可以站着回话。”

他笑了,知道这个丫鬟有自己的警觉和坚持,转换了话题:“你主要管什么?”

“回公子的话,奴婢主要管公子洗漱用水,外带插花和焚香。”

“这梅花是你插的?”

“是。”

林凛沉默了一下,倒不知该跟这个女孩说什么,便随口问:“你喜欢花吗?”

女孩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回道:“不喜欢。”

“为什么呢,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花花草草么?”

女孩揣度着他的神色,似乎一时拿不到主意该如何作答。林凛笑得更深了,他用尽量温和的话说:“不碍事,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奴婢以为,以为万物皆有灵性,在枝头长得好端端的,强行采摘了来,放在瓶子里,不过一两天就谢了,很,很是糟蹋。”

“嗯,”林凛点点头,说:“也有理,那你为什么又要去摘呢?”

女孩奇怪地看看他,说:“不是公子吩咐姐姐们,公子的卧房,每日必定要有鲜花供养么。”

林凛摸摸下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这具躯体之前的主人奇特的嗜好啊。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心脏加速跳动,猛地站了起来,问那个女孩:“你,你刚刚说,这是公子的卧房,也就是我,我的卧房?”

“是啊。”女孩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那今天早上我见到的,那个女子,是,是我什么人?”

“哪个女子啊?”

“床,床上那个。”林凛下巴颤抖着,紧张地看着女孩。

“公子您不记得了?”女孩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和愤恨,她看着林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那个女子,是昨晚给您侍寝的人。”

林凛一听,心下震惊得难以言表,他抓住小女孩的肩膀,失声说:“什么?你说,她,她那个样子,都是我弄出来的?”

女孩在他猛力一抓下,疼得秀眉紧颦,尽管这样,她仍然盯着林凛的眼睛,用近乎残忍的平常声调说:“那位姐姐,昨儿晚上一直叫到三更天,这房里入了夜,除了您奴婢们一概不得擅入,我们都说,那位姐姐有幸伺候您,实在是她的福分…”

“够了,别说了。”林凛一下子推开那个女孩,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那双手骨骼匀称,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关节处玲珑剔透,犹如最名贵的玉石耗费了无数心血雕琢一般。怎么这样一双手,居然做得出强暴、性虐这等令任何一个文明人都深恶痛绝的行径?

他一个踉跄,几乎要站立不稳,暮然回首,身后案台上一个诺大的铜镜内,一个男子正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个男子面若芙蓉,眼如春水,眸光中流光溢彩,有不可一世的风华,他猛然一转身,衣带翩然,如惊鸿一般,略过深秋的寒潭。

他醒悟,这是自己此时的样子,是这具躯体本来的面貌,只是这样的相貌,这样绝世的风姿,该有多少女人为之痴迷癫狂,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举手之劳而已吗?为何需要做这等肮脏龌龊之事?

林凛一时间只觉有股冷气从心脏一直窜到脑门,天哪,他在心里呼喊,我宁愿死于心肌梗塞,也不愿顶着这个衣冠禽兽的皮囊苟活下去。

“公子,小楠姑娘送回来了。”门外有人通报。

他猛一回头,眸子内闪出决然而然的迷人光芒,一时间让那个原本一脸鄙夷的小女孩楞了一下。

“抬进来。”他说。

门帘晃动,好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将一个裹在白布单内的单薄身体抬了进来。后面跟随着今天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你,麻烦把那张床铺得尽可能柔软舒适。”他指着其中一个丫鬟说。

“你,麻烦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他对着另一个丫鬟说。

“还有你,”他俯下身来,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对着那个小姑娘说:“你叫梅香?”

“是。”

“梅香,请你,请你和我一起照顾她,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她痊愈,好吗?”他把手搭在小女孩瘦小的肩膀上。

小女孩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似乎在探究,又像在防备,良久,她点了点头。

第4章

有一双手,如初春的白雪落入暗夜一样细腻温柔。

那双手,指尖冰凉,和风细雨一般轻拂额头时,那样的手指,无端端令人感觉到初春的枝头,那第一片钻出来的嫩叶,诉说着多汁、饱满的质地,还有关于疼痛、欣慰、和煦、美好的联想。

那双手,掌心温热,当它覆盖在手背上时,仿佛寒风呼啸中一炉温暖的炭火,仿佛无边黑夜中唯一的明亮,它直接击中心脏底层那不为人知的柔软和感动,让抑郁已久的硬壳悄然剥落,委屈、痛苦、迷茫、和慌乱随之而散,它覆盖着你,你便宛若重生,宛若回到最初那个纤尘不染的童年。

在无数的幻影和梦魇当中,在冰和火的双重逼迫当中,在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当中,沈冰楠辗转呻吟,她很痛,除了痛之外,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在浓到化不开的暗夜当中,始终有一双狰狞的眼睛,在盯着她,随时准备扑过来凌辱她。

“求她,你不如求我。”

“跪下,求我,求我不要把你扒光。”

“挣扎吧,快点,快,我等不及看你挣扎的小模样,用力点抗争啊,啊,对,就是这个样子,哈哈,再扭啊你…”

“痛就叫出来,大声叫,你叫不叫,叫不叫!”

“你以为你是谁?冰清玉洁?我见犹怜?你不过是本公子身下求欢的婊子!”

……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昏迷中,她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忽然之间,那双手覆盖上她的前额,指尖冰凉,掌心温热,仿佛天地之间仅有的那一抹温情,透过这双手,缓缓地传到她内心。

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朦胧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醒来吧,醒来一切都会变好了。”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慢慢地,温柔地唱着一首歌。她虽然不知道那唱的是什么,可是,那温柔得滴出水来的旋律,却仿佛微风荡漾的水波,将她带回孩提时代,在娘亲怀里撒娇玩耍的回忆。

“娘~~”

她呓语着,走进平和的梦乡。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山坡上的杜鹃花都不知开谢了多少遍。

她在黑暗之中,忽然感觉到一片平和的光线,不由睁开了眼睛。

轻纱绰约,触感温软,她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

透过朦胧的薄纱,隐约看到床外窗明几净,陈设典雅,纱帐内光线摇曳,仿佛波色乍明,麟浪层层。

一股药香迎风而至,她有些迷惑了,支起半个身子,不料却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了过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小楠姑娘,您醒啦?”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一样飘来,片刻,即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翩然而至,纱帐被挽起一边,沈冰楠眼前一亮,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正笑盈盈站在自己跟前。

这丫鬟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含笑点点头,说:“你是?”

丫鬟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眨巴着眼睛,说:“见过姑娘,奴婢名叫梅香。是专为伺候姑娘的。”

“噢,”沈冰楠有些茫然,又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嘛,是泉茗馆,您在此修养已有十日了。”

“十日了,哦,我全身好痛,受伤了吗?”她问。

梅香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单薄的女子,脱口而出:“您不记得自个是怎么来的了?”

沈冰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摇头说:“不记得了,一想要记得,就觉得头好痛。我是怎么啦?”

梅香呆了呆,神色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这时,却听到门口一个温柔的男音传来:“姑娘那日不甚从山上摔下,在下正好经过,就冒昧地把姑娘请到这里来养伤了。”

两人闻声俱是吓了一跳,只不过沈冰楠惊吓之余,有些许期待,而梅香侍立在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一个男子踩着午后柔腻的光线慢慢走近,一身蓝衣,风华无双,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阳光照射到他的眼眸深处,仿佛一潭清澈的湖水刹那间倒影了炫目的彩霞。

沈冰楠的眼睛停留在那个男子身上,一时间竟然无法挪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挣扎着想起来行礼,还没动身,已经被一双温柔绵软的手按住,那个男子淡淡的呼吸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吹拂到脸上,耳边听到他温润如玉的声音:“快躺好,要不这十几天的伤就白养了。”

沈冰楠垂下头去,苍白剔透的脸颊,不由浮起红云,隔了一会,才抬起一双美目,说:“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相称。”

“这是皇上钦封的晋阳公子。”梅香插嘴道,不知为何,听起来颇有讽刺的意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