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夫说,他给你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你来归远事多,必定不会安分修养,索性让你先休息够了。”

萧墨存微微颔首,知道这是白析皓作为一名大夫能让步的底线了。他缓缓喝完锦芳递过来的药膳粥,漱了口方问:“锦芳,你不觉得里……”

锦芳笑道:“你才发现啊。”

“我一醒来就发现了,这里是客栈?怎会有间卧房与我那间如此相似?”萧墨存疑惑地问。

“这算什么,你打开窗看看。”

萧墨存依言披衣下床,推开窗棂,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扑来,时值秋天,南方的桂花比北方花季延长,故此时节仍能看到。只是这么大一片桂花树林,萧墨存还是首次见到,一时间花香扑鼻,令人犹如置身花海,空气中,弥漫着甜蜜而温柔的质感。

“这,这是~~”萧墨存简直有些瞠目结舌,道:“我,我窗下不过两株桂花,这里如何有这许多……”

“是啊,公子爷的床朝哪放,书案朝哪摆,平素用的什么纸,爱的什么笔,常看的什么书,用惯的什么香,这里无一不具。就算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却也能找到相类的替代,这个屋子,简直是照咱们那间收拾的。”

萧墨存皱紧眉头,道:“是白大夫安排的?”

“不是,白大夫这会正跟自己生气呢,大概气的就是,为什么不是自己安排的。”

萧墨存暗暗好笑,道:“不会是这里的州府官员巴结的吧?”

锦芳摇摇头道:“公子,州府官员若连这都能打听出来,早该列队跪着候您接见了。但这两日却全无动静,显是不知道您来。”

萧墨存诧异道:“这就奇了,我首次出京,在归远绝无熟人,即便是熟人,也没有如此大手笔讨好与我的道理。锦芳,你将如何搬到此处的过程,细细告诉我。”

“是。”锦芳道:“那晚咱们投宿,本来住的是破烂的客栈,开的是极简陋的下房。哪知一夜过后,掌柜的亲自领了一干伙计来跟咱们赔礼道歉,说是招待不周,如何能委屈了贵客。接着便说,有一处极精致的小院,平素只招待南来北往的商贾贵妇,如今打扫干净了,请咱们移居过去。我一跟过来看,当时就吓了一跳。”锦芳微微笑着,继续说:“原本想着他有什么陷阱阴谋,哪知厉大人和白大夫盘查许久,却无一丝破绽可循。”

“厉昆仑的性格是大智大勇的,断不会放着精致的上房不住,却挤下房的道理。”萧墨存微笑着道。

“可不是厉大人拍板让您住进来的么,白大夫还跟他动手打了一架,后来想想,也就同意了。”

萧墨存以指节扣桌子,道:“锦芳,你猜是谁这么做?”

锦芳眨眨眼,道:“我只想到一人。”

“是谁?”

“当今圣上。”

第53章

萧墨存一时沉默了,他沉吟片刻,暗自下定决心一般,微微一笑道:“任他是谁,反正我们且住着,这么大手笔,我就不信,这人没有所求。该出现时,他自然会出现,”他顿了顿,提高了嗓门道:“或者,这人不出现更好,我也犯不着承谁的情,你说呢?”

锦芳会意,也提高了嗓门道:“可不是,管他呢,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萧墨存与她相视一笑,还没笑完,只听门口珠帘哗啦一声响,白析皓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一见萧墨存便道:“墨存,你真要住下来?”

“住啊。”萧墨存淡淡一笑,一撩下摆,坐了下来。锦芳从旁边茶壶内往他面前的杯子注了一道茶,萧墨存端起那个茶杯,看了看,再闻闻茶味,摇头叹道:“杯子是成窑青花茶盏,茶叶是御赐青松雾,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周全的心思,我为什么不要?”

“不是的,”白析皓急道:“你就不怕,有人图谋不轨?”

萧墨存只笑不语,慢腾腾喝了口茶,问:“析皓,你的武功,与厉大人相比,孰高孰低?”

“姓厉的不过多几分蛮力,我的轻功和掌法才是真正独步下。”白析皓傲然道。

萧墨存点点头,道:“那你若和厉大人联手如何?”

白析皓笑道:“当今之世可称为敌手者,不超过五人。”

萧墨存问道:“那依你看,这功成名就的五位高手,会有可能安排这么一出来陷害与我们么?”

白析皓摇头道:“不可能,他们多为耆老隐者,别陷害,便是你的姓名,他们也多半不知。”

“那就是了。”萧墨存站起,拍拍他的肩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来的是谁,我们胜算都不少。而且,若换我如此费心尽力来安排这么一个住处,只怕示好的意思,要远大于算计。更何况,”萧墨存淡淡笑道;“有白大夫绝世医术在此,又何惧下毒放蛊之流,墨存可谓无忧矣。”

白析皓从未被萧墨存如此夸过,当下不禁笑逐颜开,亮晶晶的眼睛直瞧着他,低声问:“你,你真如此倚重于我?”

萧墨存奇道:“析皓,若无你和厉大人,我莫说南行,出京都不能,我心底一直感激莫名,你难道都不知道么?”

白析皓笑容一滞,道:“只是这样而已?”

萧墨存笑了笑,道:“析皓,你莫不是仍介意那一纸约法三章?我早说过,那是防小人不防君子。这一路走来,你我早已如朋友般,真的无需在意……”

白析皓打断他,正色道:“墨存,我对你的心思一如在山庄之时,这一路从未改变。不逼你,不难为你,是为着心疼你喜欢你,不是为了那一纸之约。我白析皓自在半生,从不将这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你可明白?”

萧墨存心底叹了口气,他又如何会不懂白析皓的心思,现在虽不至于厌恶此人,但那初见时的遭遇,再见时的蛮横,早已深入内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化成对此人的爱恋之情。何况同为男性,他又如何回应这人的一片感情?难道好容易跑出皇帝的桎梏,又要投奔另一个人的怀里么?

萧墨存深吸了一口气,道:“析皓,你我相识一场,若你真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便必须明白告诉你,那不可能。”

白析皓脸上变色,勉强笑道:“为何?”

萧墨存惨淡一笑,握紧拳头道:“你以为我如此疲于奔命,如此劳神费力,是为了什么?我放着好好的闲散贵族不作,干嘛非得如此心力交瘁,拼了半条命来讨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白析皓嘴唇颤抖着,道:“为,为了那个皇帝?”

“是为了我自己!”萧墨存猛一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我绝不允许自己沦为娈宠之流,绝不允许自己卑微仰仗另一个男人的恩宠。以前的晋阳公子如何我管不着,既然我是晋阳公子,那么只有我活着一天,便必须像个有尊严的男人那样顶立地。”

他顿了顿,口气略有些哀伤地问:“析皓,你老实告诉我,若我答应你,与你欢好,你打算置我于何地?这世间容得了男风,却未见得容得下男人间对等唯一的感情。你让我跟你,用什么名义,以什么方式,如何相守?如何过日子?我的事业,你的事业,如何并存?我如何才能跟你在一起,却不会被人瞧不起?”

他一迭连声的发问,将白析皓震退了一步。在白析皓心中,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知道,眼前此人,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唯一倾心所爱之人。喜欢这个人,就是要得到他,就是要跟他双宿双飞而已,但如何双宿双飞,他却并没有想过。他白了脸,急急地道:“我,我可以……”

“别说了,析皓。”萧墨存轻轻打断了他,转过身闭上眼睛道:“别存这种心思了,真的,我不愿你自欺欺人,更不愿你蹉跎光阴。如果你想走,那纸约定我会当面焚毁,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白析皓知道多言无益,他如失魂落魄一样,慢慢地转身,拂开珠帘走了出去。萧墨存面露痛苦之色,拒绝一个敌人无比容易,但若要伤一个朋友的心,他却是万分不忍。

锦芳悄悄上前,低声道:“其实,也不必把话说绝,毕竟此后仰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

“你不懂。”萧墨存叹了一口长气,道:“起先咱们把他当成恶人,自然是能利用之便利用。可这一路下来,他哪里还有半点恶相,不过是个痴人罢了。况且,他于我有数度救命之恩,从前再不好,如今也抵得过了。我又如何忍心,诓骗一个痴人?”

锦芳摇摇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可是,没了白神医,这一路上,哥哥的身子……”

“最多再明察暗访,给多点银子,找个大夫随行便是。”

“你以为好大夫那么好找啊?”锦芳嘟嘴道。

萧墨存揉揉太阳穴,道:“那也不能欺骗别人的心,你还小,不知道人若心伤了,那就怎么也补偿不回去了。”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窗外整整花香萦绕,窗内二人,却各自神情凝重,想着各自的心思。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小全儿的声音:“锦芳姐姐,锦芳姐姐。”

锦芳应道:“在呢,什么事?”

“公子爷醒了不曾?”

“我早醒了,”萧墨存回过神来,笑骂道:“你个小猴儿,不好好跟着前头的护军们学学,探头探脑做什么,快进来吧。”

小全儿笑嘻嘻地探了进来,马马虎虎地行了礼道:“公子爷,您可醒了,您没醒这两日,我可正经做事呢,不信你问锦芳姐。”

锦芳笑道:“还真别委屈了他,厉大人差遣他去米铺排队买官粮呢。”

“哦,结果如何?”萧墨存眼睛一亮,忙问。

“结果包准吓您一跳,公子爷,那粮食价格比天贵,买回来的粮食里头又掺杂了各色苞米石子,没一番挑拣,根本下不了锅。可就这,排队的人还站了两条街,有些甚至不亮就排上,说是早起那两担粮,他们来不及掺东西。没办法,倾家荡产也得吃饭啊。”

“其余粮店呢?”

“我都打听了,这方圆十里,粮店都归了衙门管辖,若卖粮,得到衙门那领一处条牌,按衙门与大粮户们商量好了的价钱卖。不在于,就领不到条牌,就没法开门做生意。”

“荒唐,这些粮户就这么听话,不会一级级告上去?”

“告不了,人家有皇帝陛下颁布下的旨意,说是,”小全儿胆怯地看了萧墨存一眼,轻声道:“是抗旱十三则里头规定的。”

萧墨存沉默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好,好,我的抗旱十三则,还有这么个用处,倒真让人耳目一新啊。”

“公子爷息怒,厉大人已经亲自去查了。”

“厉大人?他微服出去的?”萧墨存微眯了眼,问。

“是,说是先摸清情况,再一网打尽。”

萧墨存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子,道:“他微服,我就着正装,给我准备好见官员的大衣裳,我们点齐人马,去会会这个州府大人。”

锦芳吓了一跳,道:“公子爷,切莫动气,还是等厉大人回来再从长计议。”

“不等了,现在就去。给我备衣裳。”萧墨存吩咐道。

“公子爷,您见了州府,要说什么呀?”小全儿好奇地问。

“说什么?”萧墨存淡淡一笑,道:“当然是说银子。他盗用我的抗旱十三则之名,捞了这许多钱财,我去收回点知识产权费,也是应当的。”

“什么什么费?”小全儿困惑地挠后脑勺。

“你不懂,别挠了。”萧墨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去,通知外头的护军都去准备出发。锦芳,你给我备一套浮夸一点的衣裳。将我扮成一个花花公子最好。”

“晓得了哥哥。”锦芳抿嘴一笑,与小全儿一并退下准备。

不一会锦芳捧了衣裳来,竟然是一套萧墨存从未见过的衣裳,绿色绸面上绣了大朵黄色牡丹,绕了金线银线,镶了珍珠,极尽奢华。萧墨存忍着心底恶俗之感,让锦芳帮着装扮完毕,临镜一照,却不见粗鄙,只见镜中人面若傅粉,唇如含丹,明媚鲜艳,不可方物。

萧墨存皱眉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析皓……”他脱口而出,才猛然醒悟白析皓已经黯然离去。萧墨存心底莫名一痛,想起此刻白析皓不知道身在何处,此生当再无法得见那人神仙也似的风采,却听得身后一人应道:“我在,你叫我?”

萧墨存一阵惊喜,猛然转身,却见门外走进一人微笑地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神,一如既往的俊美狷狂,不是白析皓白神医,却是哪个?

“扮成个戏子,却是要去哪?”白析皓见他呆呆的,不禁笑了出声,柔声道:“怎么,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

“我,我以为你……”萧墨存霎时间张口结舌,忙晃了一下头,整理思路,道:“那个,你来得正好,快给我把脸弄平常点。”

“不用了,这样挺好看。”白析皓微笑着打量他。

“析皓,我是去要钱的,可不是去唱戏。”

“也对,没得便宜了其他人。”白析皓懒洋洋地走了过来,拿出人皮面具并易容工具,三下两除二,将他的脸改成一路上那张平常又带点病气的少年。

萧墨存微笑着看向他,轻声道:“不走了?”

“恩。想通了。”白析皓点点头,淡淡地道:“还是那句话,我若走了,没得便宜了其他人。”

“可是我……”

“嘘,别说,”白析皓手上不停,口气平和地道:“我不能左右你的想法,你也不能左右我的。其实,比之从前,你对我的观感已经改变甚多,我原该满足的。”他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只知道你会回头喊我,我想你每次回头喊我的时候,我都能答应你。”

第54章

天启朝地方上分州、县二级,开国一百余年,到皇帝萧宏铖手中时,全国共有州358处,县1551处,在萧墨存的记忆中,这样的规模,实际上相当于前世所知的唐代初期。州县均按其地位之轻重,辖境之大小,户口之多寡分为上、中、下三等。三万户以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二万户以下为下州;五千户以上为上县,二千户以上为中县,一千户以上为中下县,其余为下县。

归远城在天启朝的地方官官阶设置中属中州一级,其父母官称太守,官阶为正四品下,在整个帝国的官员级别中,属于不上不下的中层干部。因为此州府地处南北交界之处,往年若无灾荒,热络非凡,实为富庶之地,其太守一职,也为肥差。

现任太守姓王,大名王启照,倒是个正经的科举出身,做归远太守之前,也任过北方诸地的太守,政绩平平,却也无大差错,两年前调任归远,查调他这期间每年的考核,倒也“宣扬德化”、“劝课农桑”,规矩得很,连人都长得敦实矮胖,单看相貌,实在不似那能趁火打劫,不顾民生死活的人。然世上大奸之人常作良善之相,只凭长相,的确很难看得出什么。

萧墨存暗笑了一下,他自报了南巡监查使晋阳公子的名号进来后,这人就一副战战兢兢,吓得要死的模样,他坐下来不到一炷香功夫,此人至少暗地里插了十回冷汗。有胆子弄虚作假,中饱私囊,倒没胆子应付上头,斡旋官场?萧墨存端起茶杯,吹了口热气,闻了闻,淡淡地道:“嗯,上好的茉莉香,不错。”

“是,是,这是年初刚下来的新茶,公子爷果然品茗高手,一尝就出。”

萧墨存道:“墨存自奉圣恩,那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南行走来,这一路就没喝过一口好茶,今儿个,才算在太守大人里得偿夙愿了。”

“啊?”王启照茫然抬头,身边的上佐别驾猛使了一个眼色,他才醒悟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公子爷既,既喝着好,回头下官让小的们送,不,孝敬您老人家一些就是。”

萧墨存冷冷一笑,也不答话,只是低头吹那杯子里的茶叶沫子。身边的小全儿忙接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公子爷什么东西没见过,会巴巴的看上你这点茶叶?”

王启照忙颤巍巍地起身行礼道:“下官糊涂,下官糊涂。”

萧墨存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王大人,咱们都是承了皇上的圣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只是人为凡人,这三灾六病也难免,我身子也不结实,这一路走下来,银子花的就跟流水似的,寻医问药,那是一天也断不得,小全儿啊,咱们这一路找大夫吃药的,大概花了多少钱?”

“回公子爷的话,除头除尾的,一万两是跑不了的。”

王启照还愣愣的不能反应,那边上的别驾官员已经醒悟过来,立即笑着道:“公子爷那是千金之体,如何能受半点劳累,归远虽穷,可孝敬公子爷这片心却不会少,这一万两的费用,自然是下官们为您筹备。”

萧墨存懒洋洋地放下茶杯,拿出手帕按按嘴角道:“嗯,你这才叫有孝心,仁义。不像我路过昌顺、吉坡那些地方,刁民恶吏的,好不厌烦。那两处州府太守,政绩平庸,连路也修不好,害得我那匹御赐雪花璁走着走着,竟然染病归,这皇上要归罪下来,我可是替他们担着……”

那别驾笑道:“怎么能让公子爷这般娇贵的人担种罪名呢?那匹御赐雪花璁,自然是下官们给补上,这是这边陲小地,也不易找到名驹,不如……”

“一万两。”小全儿面不改色道:“北疆名驹,千金难求,一万两是公子爷体恤你们官当的也不容易了。”

“那是,那是,下官等感激不尽。”

萧墨存此时才略有点笑容,又扶着额角,惋惜道:“哎呀,别驾大人,论理我不该在您这唠叨这些,可谁让咱们一见如故呢。我这一路受的委屈啊,都说不完了。单单这衣裳啊,我就没见着一处合意的,你说,我穿惯了金丝银线的人,底下人竟然没找着一点金线来给我配衣裳,这可真是有辱皇室威严,折损圣上的面子。”

“皇室威严,圣上的面子,那是万万不能折损的,”那别驾一脸义正词严地道:“下官们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能让公子爷的威仪有损分毫。”

“五千两。”小全儿道:“这可是咱们公子爷咬了牙关,一减再减而来的。”

“公子爷,您俭朴从善,下官等便是学一辈子,也学不来啊。”

萧墨存强忍笑意,打量那念唱俱佳的别驾官员,只觉比那呆呆木木的王启照要有趣得多。他轻咳一声,道:“这一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来得匆忙,又只记挂着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那真是寝食难安哪。只是我睡惯了金丝楠木床,用惯了天蚕雪丝绸,这里一时半会,倒不易找得到……”

“那又何难,下官尽力替公子去办就是。”

“你办有什么用?这些近身伺候的事,自然是我们奴才们去办。”小全儿在一旁凉凉地道。

“是,是,下官糊涂了,不知这家私被褥,市价几何?”

“五千两。”小全儿道:“咱们公子爷也不好真给你添麻烦不是,只好委屈自己,买不着楠木,就换成黄花梨木的。”

别驾官员点头如捣蒜,连声称公子仁慈,最是体贴下面官员的了。

“我受点苦没什么,最可怜的是我那贴身丫鬟。”萧墨存慢慢地道:“在京城吧,原本跟着我吃穿用度一应齐全,冷不丁的一下来到这里,女孩子家头面首饰一应全无,现如今出门都不大乐意,直说没得丢了我的脸。哎呀,这把我心疼的呀。”

“公子爷身边的,就是阿猫阿狗也是金贵,别说丫鬟大姐儿了,这如何能受得委屈?公子爷放心,来了归远,自然一切都让我们来操心便是。”

萧墨存点点头,道:“我那些护军弟兄们……”

“公,公子爷,您别一一列举。给,给个全数,下官照办便是。”王启照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南巡督察使是敲竹杠来了。再也忍不下去,结结巴巴地插嘴道。

萧墨存假装为难地按按太阳穴,瞧了眼小全儿,小全儿上前一步,道:“太守大人,公子爷最是体贴下人,有委屈自己咽肚子里的人,您可别有什么误会啊。”

“没有误会,没有误会,下官们平时想孝敬公子爷这样的贵人,可恨无门而入的,今儿个可算有此天赐良机,下官心底感激还来不及呢,求公子爷,赏我们个亲近的机会吧。”那别驾唯恐王启照又说出什么不中听,赶紧打断了他,陪笑回道。

萧墨存此时方笑了笑,道:“我就赏识你这样的人,识趣儿,想必归远治下,也是井井有条了。这么着,过两天你将此处赈灾的情况写给条陈给我,我也好回禀皇上不是?若写得好,将来咱们度过天灾,皇上嘉奖百官的时候,也少不了你们归远太守的份。”

“那全仰仗公子爷美言啊。”

萧墨存掸掸衣裳,起身道:“得,我也事多,就不叨扰了。记住,条陈得赶紧给我写好了送来,过了时候,我可是不收的。”

“公子爷放心,下官省得。”

萧墨存这才扶了小全儿的肩膀,带着乔装成侍卫的白析皓并一应护军扬长而去,太守王启照与别驾忙行大礼拜送。

回到下榻的小院,不出半日,王启照即差人送来所谓条陈。萧墨存打开来,除了一张所谓的归远州县赈灾事宜回禀的纸张外,附了厚厚一大叠银票。锦芳数了数,笑道:“哎呦,真发财了,这出一趟门,就有十万雪花银,这州府大人还真舍得啊。”

萧墨存笑了笑,道:“这点银子与他们横征暴敛所得钱财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有什么舍不得?”

白析皓递过热毛巾,将他脸上的易容去了,笑道:“墨存,我今儿个察觉,你当贪官也是天赋异能啊。”

小全儿在一旁呵呵大笑,道:“可不是,平日里瞧公子爷一本正经的模样多了,今儿冷不丁的发现,公子爷原来学那市井泼皮敲起竹杠来,也是滴溜溜地转哪。”

“小猴儿,越发没规矩,胡说什么呢。”锦芳笑着啐了他一句,问:“公子爷,这银票我先收好了。”

“嗯,好,仔细点,这就是往后赈灾的钱呢。”萧墨存闭着眼,脸上敷着热毛巾,略有些疲倦地道。

“晓得了,若有个什么境况,别的都可以不要,就拿钱要紧,对吧?”

“正是,”萧墨存笑了起来:“就是要认钱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