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凛被他没头没脑一顿亲吻弄得有些气喘,靠在他怀里,挪过脸,断断续续道:“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白析皓一顿,揽着他,握着他的手,把玩那一根根白玉般的手指,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我们即刻动身吧,走了这一月有余,可算快进入庵溪界内。”

林凛眼中光芒一闪,反握住他的手道:“你早起说去见这附近镇子的伙计,可是听到什么了?”

白析皓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没有,莫多心,只是想着苦了你,这一月多均在路上,风尘仆仆的,我心疼罢了。”

林凛将头靠在他肩上,微笑道:“哪里,这等游山玩水的苦,我倒想再多尝尝。”

白析皓笑了起来,吻了吻他的额角,抱着他喟叹一声,喃喃地道:“凛凛,凛凛,我的凛凛,这是难为你了。”

这一声声呼唤中带了说不出的珍爱、疼惜和对未来的恐慌,林凛偎依在他怀中,如何听不出来?他想了想,轻声道:“析皓,我觉着自己是个懦夫。”

“何出此言?”

林凛垂头,停了一会,方道:“我瞧见赵铭博,竟然害怕不已,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白析皓不说话,只是低头,温柔地吻着他。

林凛笑了一下,道:“我原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心底也该放开,却不曾想,只一个赵铭博,便将我打回原形。”

白析皓摇摇头,柔声道:“你已然做得甚好了,莫要太过苛求。”

林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当日的事由,错综复杂,到得最后,也难说谁对谁错,每个人均有其不得不为的理由和责任。有些事,便是我,也不知原委。但见见一位故人,顺带着,回顾一下过往诸事。只是,我孤身一人,”他笑了起来,有些赧颜道:“我一个人,略嫌胆小,难眠有些气馁,不若你陪我,行吗?”

白析皓握住他的手,道:“若你不愿,我自有法子,护着你远离这些,你不用逼自己。”

林凛摇头笑道:“非也,该来的,总是会来。徐达升有句话说得对,如此避走江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无愧天地良心,”他顿了一顿,沉声道:“便是我想走,也要令那些人,心甘情愿地,让我走。”

白析皓恍惚之间,似乎又见着当日那惊采绝艳,震惊庙堂的晋阳公子。他一阵惶恐,抱住林凛不撒手,脱口而出道:“凛,不要离开我。”

林凛一顿,坐起身,微笑着吻上白析皓的唇,他的唇有些冰凉,却触感绵软,宛若春天枝头细嫩的花瓣,在白析皓唇边轻轻触碰,犹如轻巧的翅翼,撩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白析皓一愣之下,随即反客为主,重重地吻了回去,将心底隐约的不安,化作炙热而占有的深吻。缠绵良久,方恋恋不舍离开,白析皓哑声道:“这,这是你的承诺?”

林凛喘着气,眼里柔和氤氲,泛着水光,道:“是。”

白析皓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啄着他润泽的唇,低声道:“小心,此后不是你说放手,便能放手的了。”

林凛笑着回吻他,道:“你也小心,你若放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他顿了顿,道:“被人当棋子耍弄,一次就够了,你明白么?”

白析皓抱紧他,坚定地道:“我愿以身家性命,交付你手,无需疑我。”

“那我也以身家性命,交付你手。”林凛在他耳边道:“你也,无需疑我。”

白析皓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抬头深吸一口气,道:“凛凛,我好生欢喜。”

徐达升对晋阳公子并无好感,当日目睹他服毒自尽,顶多也是心存惋惜而已。他有太多其他的责任和顾虑要考虑,对晋阳公子祸国殃民的长相,又一直存了男色不祥的念头,也没留多少余地考虑过那个人的立场和问题。然而今日变故甚多,已经迫使他不得不思索,这个由着倾国倾城貌的男子,对整个时局而言,到底有多大影响力。

他推测得不错,晋阳公子才学倾世,这样的男人,哪怕他再谦和温良,也有与生俱来的高傲,那便不是避世或隐姓埋名能够满足的。他甚至设想过,这个男子,活着心底,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和权力欲望。因此他抛出“堂堂正正存活于世”的诱饵,那男人便无法拒绝。只是,当他再一次走到那死而复生的晋阳公子面前,接触到那双平静无波,却洞悉睿智的美眸,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忐忑,有些没底,仿佛哪一部分关键的东西,他忘了考量一般。

然而徐达升毕竟是见惯风雨的人,稍一转念,他便上前行礼抱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徐达升在此谢过晋阳公子了。”

林凛微微一笑,道:“二当家无须客气,便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倒地不起,林某也断无见死不救之理。况且,救你之人,乃秋宝小童,制药之人,乃神医白析皓,林某不过在其中穿针引线谈不上救民大恩。”

这两句话,二人将那关系撇得干净。徐达升言下之意,是你救的是徐达升个人,可作为凌天盟二当家,该怎样,他还会怎样;林凛的意思是,我只不过举手之劳,救你不是因为你乃凌天盟什么人,只不过因为你是个人。

徐达升站直了身子,笑道:“原来公子改姓林,想必晋阳公子,也是尘封往事了。这里先恭喜公子大难不死,那一位应是大名鼎鼎的白析皓白神医,久仰久仰,徐某所中之毒,全赖神医妙药,此等仁心仁术,真令人敬佩万分。”

白析皓立在林凛身后,淡淡地道:“徐二当家此言差矣,我不救凌天盟一人,给你解毒的药,是林公子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就我而言,见死不救如家常便饭,当不起仁心仁术之名。”

这等硬邦邦的拒绝之语,听在徐达升耳里,不禁有些悻悻然。他清咳一声,道:“无论如何,徐某能捡回这条命,终究是欠你二位的情。”

林凛笑了笑,道:“二当家甚是多礼,按说凌天盟欠我的情,也多了去了。若一一算起,也不知猴年马月方能结清,不若大家一笔勾销,不必再提,您说呢?”

徐达升微眯双眼,心里有些愕然,以往见识的晋阳公子,温文尔雅,便是明知被欺瞒利用,却也全无一句责难。全不料他会在此刻,如此轻描淡写那些往事。他心底叹了口气,说到底,凌天盟终究是欠了此人的,其后水陆道场种种事端,撇开身份立场,徐达升私心里也觉着,首领做得有些不地道。若是他的爱人身受众人责难,他便是拼了命,也容不得旁人轻慢半分,但沈慕锐有恃无恐,到底是伤了这人的心。他黯然道:“公子所言极是,我盟此前所为,是有些违背侠义之道。徐某惭愧,公子若能一笔勾销,自然最好。”

他话音未落,旁边却被一人冷冷地道:“只是违背侠义之道吗?”

徐达升循声望去,却见一美貌少年,手持长笛,走了过来,面上尽是鄙夷之色,尖刻地道:“只怕是假仁假义,伪善做作,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吧。”

徐达升冷冷一笑,张嘴驳道:“这等赞誉,凌天盟愧不能受。各为其主,各谋其政,谈不上假仁假义,伪善做作。至少以多欺少,倚强凌弱,更谈不上,晋阳公子当日在我凌天盟,奉为贵宾,吃穿用度,均是上上之选,更不要提千金寻方,万里寻药种种事宜。”

林凛脸色有些发白,伸出手去,如溺水之人那般,紧紧抓住白析皓的手。白析皓忙将他揽入怀中,顺着他的背脊安抚,眼神锐利扫向徐达升。徐达升却无所畏惧,说到此处,索性说开道:“林公子,你只知水陆道场一幕,伤心失意,却不知首领为此,费了多少苦心。他一心一意,想着你能光明正大,进入我盟。为此不惜得罪刑堂主事,向底下弟兄恩威并施。只求能在水陆道场,将你与众人心里那个疙瘩都给解了。至于膑刑一事,我打包票,首领事先一无所知。他同意行刑,也不过做做样子,给底下兄弟们一个交代,动刀那人乃首领一手提拔的亲信,怎么可能真的剜去你的膝盖骨?只是你伤心之下,却不肯看那微妙之处……”

“闭嘴!”白析皓一掌击出,生生将徐达升逼退好几步,喝道:“颠倒黑白,巧言令色,你可真不愧是凌天盟二当家!”他身形一晃,举掌向徐达升头顶拍出,狠声道:“我本不欲杀你,可你自己找死,怪得了谁?纳命来吧。”

徐达升中毒之后,武功大打折扣,避了几下,却力不从心,他心里一横,大声道:“你杀了我不打紧,只是不日朝廷与我盟便会追踪到此,你以为凭着一己之力,能保得住心上人几天?”

第147章

徐达升此言一出,白析皓的手不禁一顿,这一下千钧一发,徐达升已瞅准机会,运臂格开,勉强提起内力,往后退了三四尺。就在他心下一松之时,忽觉颈部一凉,微一侧头,却见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才刚手持长笛的美貌少年冷笑地看着自己,道:“徐二当家,这回,你该认栽了吧?”

徐达升呵呵大笑,毫无惧意,眼睛却看着白如纸的林凛,朗声道:“林公子,便是白神医能护得住你,那你呢,又能不能护得住白神医?”

他眼力何等厉害,才刚几下动静,便已瞧出白析皓固然对林凛深爱之至,而林凛望着白析皓的眼神,也信赖眷恋莫名。普天之下,唯有这白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而林凛劫后余生,对一心相救之人有感激转为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徐达升此刻孤注一掷,赌的就是白林二人之间的深情厚谊,果不其然,林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愈发衬得目若点漆。边上那持剑少年狠声骂道:“放屁!你有空操心旁人,不若多想想自己的小命吧。”

他手一送,剑刃递进几分,徐达升脖颈立即渗出鲜血来。就在此时,却听得林凛沉声道:“等等。”

徐达升心中一喜,果然见林凛朝自己缓缓走了过来,白析皓奔回他身边,欲要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明明是羸弱到令人心尖生疼的病美人,却一步一步朝自己坚定而有力地走了来,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眸中,酝酿深不见底的情绪。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便是徐达升见惯腥风血雨,却也禁不住有丝忐忑不安。他定定地看着林凛慢慢走到跟前,正待开口,却见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忽而淡淡一笑,正在徐达升疑惑不解之际,却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起,林凛抬手,往自己脸上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林凛到底非练武之人,久病体弱,这巴掌的疼痛对徐达升这等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见其间的蔑视和愤怒,却令徐达升先是愕然,继而大怒,他强压怒火,盯着林凛道:“林公子什么意思?若不想听徐某讲些真话,一剑刺下来便是,何需自己动手?只是你便是杀了我又有何用?”

“你错了,”林凛盯着他,道:“我非畏惧什么朝堂追击,凌天盟阴魂不散。我这巴掌,是替小宝儿打的你!”

徐达升心中如遭撞击,眼角一扫,似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树从后面,哀伤而不知所措瞧向这里的眼光。

林凛缓缓地道:“我原本念着,水陆道场之上,你力排众议,救下小宝儿的恩情,这才明知麻烦不断,仍默许小宝儿救了你。因为我想教这孩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非禽兽,要有恻隐之心。可是,你今儿个,却让小宝儿学了另一样,教得真是精彩。”他啧啧摇头,目光中尽是怜悯,忽而扬声道:“小宝儿,出来!”

那树丛后,悉悉索索地转出一个瘦削身影,眼角红肿,呆呆地看着徐达升,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随即,小宝儿低下头,乖巧地跑到林凛身边,林凛一声叹息,将那孩子揽入怀中,低头柔声道:“回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好吗?”

小宝儿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中尽是自责忧愁,轻声道:“主子,我们会被抓回去吗?”

林凛微笑看着他,道:“不会。”他摸着孩子的头,对徐达升缓慢地道:“我会竭尽所能,让他们无法如愿以偿。”

徐达升脸色有些铁青,直勾勾盯着小宝儿,哑声唤道:“宝儿……”

小宝儿垂头不理,徐达升心里烦躁不安,原本巧舌如簧的人,此刻却在这瘦弱的孩子面前,显得笨嘴拙舌。他想要解释,想要诉说,想要辩驳,想要那孩子理解自己的不得不为的立场和原则。可那些大道理,在那看到小宝儿低垂的眼睫下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竟然显得如此缺乏无力。徐达升霎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又哑声唤了一句:“宝儿……”

小宝儿抬起头,黑雾雾的大眼睛里含着水,怯生生地看着他。徐达升顿觉心如刀绞,想抢上一步,却被琴秋的短剑逼迫着。他伸出手,颤声道:“宝儿,大人的事,与你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你只需信我,信你的徐哥哥决不会害你,只会待你好便行……”

小宝儿摇摇头,轻轻打断他,道:“徐哥哥,我知道你决计不会害我,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害主子。”小宝儿悲伤地看着徐达升,道:“主子,主子在凌天盟那会,吃的穿的,是想不到的好,但,但那有何用,他最后,不还是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吗?你,你那样说,我,我真宁愿,”他顿了顿,眼泪流了下来,却仍口齿清晰地道:“我真宁愿自己,当日不救你,就那么看着你死。”

小孩的声音太过悲伤,掺杂了那成人的无奈,林凛心中大痛,忙将他搂入自己怀中,转身过去,柔声安慰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才让小宝儿渐渐止了哭,林凛犹不放心,命邬智雄过来,将那孩子牵了,好生送回马车上去。他做完这一切,已是疲惫,靠着白析皓坐下,冷眼看徐达升一脸颓丧,眉目之间,似有所动,便也不打扰,只朝琴秋做了个手势,命他收起剑来。琴秋老大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听,收了短剑,朝徐达升呸了一声。徐达升愣愣地想着心事,竟然对此等挑衅充耳不闻。

“给二当家收拾下脖子上的伤吧。”林凛淡淡地对琴秋道。

琴秋撇撇嘴,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抛了过去,骂道:“便宜你了,上等伤药,用了赶紧的还我。”

徐达升苦笑着接了,到得此时,也无需疑心那药是真是假。他揭开盖子,却是一盒如上好胭脂般的药膏,芬芳扑鼻,抹了一点在伤口上,立即渗入皮下,不仅止血,而且伤口处有淡淡的清凉,痛感减轻不少。徐达升待要多闻闻那个药膏,却被琴秋劈头抢回去,斥道:“一点点就够了,你当狗皮膏药不要钱么?”

徐达升看了那少年两眼,方转头对林凛道:“我想单独与你说两句。”

林凛瞧向白析皓,微笑道:“析皓,可以吗?”

白析皓一言不发,走过去出手如电,扣住徐达升脉门,道:“记住,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徐达升冷笑,低声道:“你真放心?要知道,若我家首领在此,断然不会放他一人。”

白析皓挑了眉毛,勾起嘴角,同样低声道:“所以,你家主子终究失去了他,而我,才是最后得到他的人。”

徐达升气闷不语,白析皓邪邪一笑,松开手,翩然走远,顺带看了琴秋一眼,琴秋无法,也只能怏怏走开。

徐达升待他二人离去,定定看着林凛,冷声道:“你赢了。”

林凛淡淡一笑,道:“你我又不过招,也非较量,何来输赢一说?”

徐达升微眯双眼,道:“小宝儿为何在此处?你莫要推脱完全不知。”

林凛摇头道:“便是我安排的,才刚那些话,也是你自己所说,我并无逼迫于你。况且,以你凌天盟一贯作为,宝儿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可以罔顾他的伤心失意啊。”

徐达升咬牙道:“千百万人,我只看这孩子高不高兴,有没有受委屈,你明明算准这点,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凛默然,看着他的双眸不禁流露出悲伤和凄惶。

徐达升心中一顿,叹了口气道:“你不爱听,我也要讲,其实,其实首领他,并非如你想的那么无情。你死以后,他差点走火入魔,一身武功,险些全毁,我与盟中诸位护法,轮着为他运功疗伤,可他一心想随着你去,竟然有大半的时间,萎靡不振。后大病一场,昏迷的时候,只喊你的名字……”

林凛痛苦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哑声道:“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徐达升皱眉道:“首领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险些因你毁了,你就只有这四个字?”

林凛倏忽站起,怒道:“萧墨存已然为他搭上一条命,他还待怎样?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旁人就该如蝼蚁轻贱么?况且,凌天盟凝聚他一生心血,这份野心只要还在,便是死一百个萧墨存,又算得了什么?你莫要告诉我,他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里醉生梦死,凌天盟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然后再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来。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沈慕锐决不是这等人,便是他真那么软弱,那他也是个成名人物,他就该为自己的行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这个事有多狠绝还是有多愚蠢,都是他自己犯下,与旁人无关。还是说,你凌天盟上下,现如今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了?”

徐达升张嘴欲驳,却被林凛抢过话,步步紧逼道:“你跟着沈慕锐一手一脚,创建凌天盟,个中艰辛,自然不为外人道哉。你二人又亦师亦友,情谊深厚,因而你处处为他考虑,样样为他说话,不惜为此颠倒是非,罔顾人心良知,我都可以理解。然是非公道,却不是你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便能纠正过来。你老实告诉我,莫非你夜里做梦,从未见过那枉死的人脸?莫非你站在他们坟头,能拍着胸口说一句,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

徐达升脸色发白,退了一步。

林凛笑了起来,目光中却又说不出的悲伤,道:“连我都不能,更遑论你?这件事是这样,我与沈慕锐之间的事,便更是如此。”他负手站立,迎着微风,凛然道:“情爱一事,原可窥见世间难得的高洁美妙,却也可瞥见人心深藏的丑陋鄙薄。沈慕锐,我并不恨,却也,不能再回头。”他转头看徐达升,忽而淡淡一笑,道:“你说,千万人中,只愿看小宝儿笑,只在乎那孩子开心与否,那么我问你,若有一天,凌天盟非要献出小宝儿方能保得大业,你献,还是不献?”

徐达升愣住,想了想,握拳道:“我决不允许!”

“可惜,沈慕锐却会啊。”林凛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因此,你便是再三再四告诉我,他在萧墨存死后,过得有多惨,如何追悔莫及,如何痛不欲生,我也只有四个字,那又如何?”

第148章

林凛这番话,在心底其实思量过千百回,每每念及往昔,痛苦愤怒,伤心彷徨之余,却也禁不住要问,为何前生今世,两次爱恋,均如此惨淡收场?他扪心自问,自己并非那等多情种子,动心颇难,然而一旦有情,那便是倾尽所有,一心一意维护去经营。那日常相处,一点一滴,全是真心。他从不曾想过,在情爱中自持高人一等,抑或自负自恋,不顾对方。无论是前生的曹诗韵,抑或今世的沈慕锐,均是曾经放在心尖上的爱人,何尝有过一刻忽略轻慢?但为何总是这样,掏出一颗真心,却总也换不来对方同样的热忱与信赖?莫非无论现代古代,自己看上的人,偏偏与自己的情爱观念,总也南辕北辙,无法沟通。到底,是自己不合时宜,还是造物弄人,此事古难全,总也无法可想?

林凛想起沈慕锐,心底难耐苦涩难当。他虽将徐达升辩驳得哑口无言,自己胸口却憋闷得慌,想起自己在那黑暗绝望的日子挣扎之时,曾不只一次,想冲到沈慕锐前,大声质问他,为何你不能如我爱你那般爱我?为何,明知我受不住那些,却还要将我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但如今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已明明白白将答案摆在那里。沈慕锐不是白析皓,不是徐达升,他本来,就不是符合自己情爱期待的那种人。他不是不爱自己,他只是,在野心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而已。那场爱恋,尽管有美好,有惆怅,有痛苦,也有愤懑,但最终,却不得不归入无奈,犹如两条相交后越走越远的直线,两个人,注定奔向不同的前方。

那么,便且让他保有自己的选择吧,而我,也必将有我自己的选择。林凛负手而立,仰望天空,那阴霾之间,隐约露出一线蓝天。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垂头粲然一笑,静默一会,须臾抬头,晶亮的眸子直视徐达升,道:“好了,徐二当家,你我道不同,然却可相与谋,与其费思量如何利用林某,不若直言相告,看看咱们能否各取所需,您说呢?”

徐达升心里打了个突,眼前此人,精明睿智,几令人无以遁形,他原本谋划着,如何以首领的现状感动林凛,令他有恻隐之心,从而令此人自觉相助。却不料林凛一句“那又如何”,早已将那来路堵死。本以为毫无希望,不但劝不动林凛,还搭进去小宝儿对自己的喜爱之情,正暗自懊悔,却不料峰回路转。到此地步,徐达升已无从选择,与其谋划欺瞒,不若和盘托出,倒还可能如林凛所说,各取所需为好。他一咬牙,坦言道:“不瞒你说,凌天盟此刻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能不能度过这一关,我也不好说了。”

林凛皱眉道:“不是冗部尽去,精锐独存,正整顿修养,再待个三五年,必成大气么?”

“原本是这样没错,可谁曾想,出了变数。”徐达升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林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变数在哪?”

林凛想了想,突然间心里一震,睁大双目,摇头道:“不,这不可能!”

“世上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徐达升苦笑起来,索性道:“凌天盟利用了萧墨存,实非狭义之举,但如今这番,却也因着萧墨存,吃尽苦头。”他叹了口气,道:“皇帝,皇帝发了疯,竟不顾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将南部驻军,尽数调集,围攻我凌天盟。想我盟内虽然好手不少,可现如今如何抗衡朝廷千万铁骑?”

“可,可刘丞相、御史大夫等一干人看着,如何会同意皇上颁布此等旨意?”林凛喃喃地道:“那朝堂之上,能人甚多,贤臣也不少,不可能放任他如此独断专行……”

徐达升恨恨地道:“狗皇帝去岁广推新耕,又去朝中陈弊,丰收连连,仓廪充实,一派清明。他拿下京师地方好些权臣世家杀鸡儆猴,那朝中势力,这一年变化多端,早已不是你见着的模样。如今朝廷上一派遵皇,他在此时,昭告臣下攘外安内,号令一出,莫有不从。你。你那恩师刘昌敏,倒是劝阻一番,却被狗皇帝罚了三月俸禄,责令闭门思过。”

林凛茫然道:“怎会如此?他,他调集南边驻军,万一南疆告急,北边豺狼虎视眈眈怎么办?这,这皇帝不该如此昏聩。”

“怎会如此?莫非你真猜不到他怎会如此?”徐达升盯着他,脱口而出道:“你,他是因为你!”

林凛瞬时间觉得手脚冰凉,耳听得徐达升有些迟疑地道:“狗皇帝晓得你,在水陆道场上那一幕,他原本就视我盟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下更是恨之入骨。据我盟线报,厉昆仑奉你的骨灰入京,当晚便被皇帝召入宫中,也不只问了什么。皇帝发了雷霆之怒,责令廷杖厉昆仑三十棍,待厉昆仑奄奄一息从棍子下逃生,他又一道圣旨颁道其府内,擢升厉昆仑二品虎豹将军,统率南部各军。也就是说,他从一年之前,便开始谋划,如何引兵攻打我盟了。”

林凛困难地闭上眼,听徐达升继续道:“狗皇帝原就卑鄙无耻,此番又筹谋良久,举国之力来倾覆凌天盟,收买、反间、悬赏、酷刑、杀戮无所不用其极,短短数月,我盟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他又一鼓作气,带兵南下,御驾亲征。士气焉能不振?我盟众多为武林中人,武功再高强,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又有何用?”他口气黯然道:“我万般无奈,只得带剩下的部众杀将出来。只想不到,狗皇帝麾下大内高手却也不少,连皇家药物都用上,要不是遇上你们,我只怕真要交代在这里。”

林凛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淡淡地道:“沈慕锐呢?”

徐达升顿了一顿,道:“我与首领与混战中被冲散,至今下落不明。”

林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而讥讽一笑,拱手道:“徐二当家,此乃你凌天盟与朝廷的恩怨,与林某无干,恕在下不愿趟这浑水。”

徐达升急道:“你,你怎的不守信用?”

“我几曾应承过你什么?”林凛勾起嘴角,道:“二当家是老江湖了,如何会轻信一个,你一贯瞧不起的人?”

徐达升怒道:“你分明是有意套我的话。”他眼中精光一闪,藏在身后的手掌,就想悄然出击。

林凛却在此时,后退一步,淡然笑道:“二当家,奉劝你莫要轻举妄动,我打包票,白析皓离此不超出十尺,且手扣毒药,你难道想试试,是你身手快,还是他独步天下的轻功快?”

徐达升手握拳头,终于放松,堆了笑道:“哪里,林公子多虑了,在下原来是客,如何会对主人不敬?”

“二当家盖世英雄,自然言之凿凿,光明磊落。林凛只是瞧不得那等恩将仇报,倚强凌弱的小人,随便说上一说而已。”林凛转身施施然而去,慢慢地道:“说我不奉陪了,二当家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个若有空,不妨将这几日的药钱吃饭钱算算,虽说我们不至于见死不救,可也是小本生意,比不得凌天盟家大业大,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不是?”

徐达升气得七窍升天,却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白色身影,知道林凛所言非虚,兼之自己此时武功只剩下不到三成,深恐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按捺不动,眼睁睁地瞧着林凛走向白析皓,两人携手上了车。自己落了个没趣,遂回去车上,闷头大睡。

这里白析皓握紧林凛的手,将他抱了上车,关好车门,随即将这人牢牢扣在怀中,只抱紧不语。他才刚虽离了一段距离,然到底放心不下,心里挂着那边,他有内力深厚,林凛与徐达升的对话,一五一十,尽数入了他耳。他心底欢喜,却又禁不住忧虑,怀中这人太过美好,外头不知有多少人肖想着。皇帝与凌天盟,哪一方都不好对付,他不过一介江湖游侠,便是真的与这人心心相印,那相濡以沫的日子,又能过多久?白析皓一声率性随心,却在认识这人之后,尝遍世上种种说不得的苦,此刻更兼患得患失,不知明日如何,不知心上人对自己,是真的倾心以待,抑或感激信赖,万众头绪,一齐涌上,白析皓何尝有过这等时刻,不禁一声长叹,紧了紧胳膊,仿佛唯有偎依一起,方能将心中所虑,稍事减轻。

林凛伏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觉得心里骤然平静安乐。他微微仰头,只见白析皓凝望着自己,眼眸中有如水深情,却也有说不出的惶惑和忧虑。林凛稍微一想,便明白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抚摸白析皓的脸颊。他的手略嫌冰凉,却温润如玉,拂过白析皓的脸颊轮廓,不说一语,却道尽了心底的眷恋、怜惜、珍爱与庆幸。两人凝视良久,白析皓忍不下去,一把攥紧他的手,放在唇边如噬咬般狠狠吻下。

林凛“啊”的一声轻呼,白析皓缓和了攻势,转为轻柔厮磨,细细舔吻。林凛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身,支起身子,主动吻上了他的脸颊。

白析皓一笑,托起他的后脑,覆上嘴唇,深深回吻,使出浑身解数,辗转缠绵,不一会,便让林凛晕头转向,身子软弱春水,瘫在他怀中。白析皓顺着他的颈项一路轻咬下去,引起他一阵轻颤,到达衣襟之处,忽而停下,抱起他,将脸埋入他的颈项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不要离开我,凛凛,不要离开。”

林凛张开双臂,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坚定地道:“莫怕,我不会离开。”

白析皓摇头道:“依着你的性子,最易被人胁迫,我担心……”

林凛打断他,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微笑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用来胁迫我,那边是你。”

白析皓眼睛一亮,道:“当真?”

林凛笑着吻了他的额角,道:“自然当真。”

白析皓呵呵低笑,道:“那么如有一日,我成了你的累赘,你千万记着,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因我而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

“你不会死。”林凛果断地打断他,笑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拍拍白析皓的肩膀,轻笑道:“相信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他们却未必清楚我。”

白析皓点点头,眼神粲若明星,笑道:“我信你。”

林凛颔首,靠在他怀里,疲倦地阖上眼,道:“我也信你。”

“凛凛,”白析皓吻吻他的眉眼,柔声道:“那徐达升,你为何戏耍于他?”

林凛募地睁开眼,冷笑道:“徐达升狡诈异常,那话中一半真一半假,令人防不胜防,只是他忘了,我远要比他更了解敌对双方,又怎会被他所骗?”

“他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瞧他火烧眉毛的模样,凌天盟这番遭难估计不假,不然,赵铭博也不会将他丢给一个陌生孩子。”林凛缓缓地道:“只是沈慕锐又岂是坐以待毙之流?若真如他所说,朝堂兵马如此神勇,皇帝早先又何须出那等下策来灭他总坛?”

第149章

白析皓默然,只搂紧了林凛,半响后,忽而柔声道:“莫要再想那些了,早点安歇吧。”

林凛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今儿晚上有人烦心,但不是我。你瞧着吧,至多明天,徐达升就得熬不下去。他留在此处,不是没有缘故的,已然耽搁许多时日,再不弄出点结果来,他可怎么跟自己交差?”

白析皓拿手掌挡住他的眼睛,温柔地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现在先睡,今日够累的了。”

林凛拉下他的手,微笑着,软软地道:“你陪我。”

他难得如此软语央求,白析皓怎肯拒绝?将一旁车内的枕被拉过,脱了外头大衣裳,将林凛置于臂弯之内,侧过锦被盖住二人,柔声道:“睡吧。”

林凛钻入他怀中,阖上眼,点点头,低声道:“你要陪着。”

“知道了。”白析皓微笑应答,抱紧怀中的人,吻了吻他长长的睫毛,心中只觉喜乐安宁,不由喟叹一声。

这一觉本为小憩,然冬日之时,两人相拥而眠的感觉太好,林凛不觉均沉沉入睡,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他身上被褥厚实温暖,迷迷糊糊地听着马车嘀嗒行走在石板路上,四下俱静,只有马蹄声声,分外入耳。他颇有些疑惑,忽而想到,自上路以来,白析皓忧心他的身子,总是行道迟缓,悠哉游哉,从未发生过半夜赶路的事。林凛这下彻底清醒,他慢慢爬起,披上狐裘,推开车窗,外面夜凉如水,冷月如霜。

他一有动静,边上立即有人纵马上前,道:“你醒了?怎不多睡会?”

林凛抬眼一看,却是琴秋,一身宝蓝缎短袍,衬得脸白如玉,脸颊上倆团冻胭脂一般的红晕,越发显得秀美俊俏,英姿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