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析皓红了眼,转头瞪着徐达升道:“快住手!不然你身上的解药,我一定不给!”

徐达升皱紧眉头,却默不作声,那单容刀一紧,林凛颈部立即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白玉般的颈项流下,触目惊心。白析皓嘶吼道:“徐达升,快住手!”

徐达升沉吟着一抬手,终于淡淡地道:“弟兄们都停下。”

刀剑声渐渐停歇,地上满满俱是鲜血尸首,多数乃身着黑衣的刺客。吕子夏豢养的死士虽然武功高强,不惧生死,然而毕竟吸入毒烟在前,便是以逍遥丸这等霸道药物强行牵制,但长久作战,终究支撑不住。反观徐达升所率凌天盟部俱是精英,便是不用毒烟与之拼杀,也旗鼓相当,此番占了先机,又有药物相佐,伤亡甚少。

吕子夏哈哈大笑,道:“皇上,你居然与凌天盟的匪众合作,你不知道他们与老臣协议在先,势要弑君么?不过这一招险棋走得确实有效,老夫差点兵败于此,只可惜,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不能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随意放出来。”

他眼神猥琐,色迷迷地打量林凛,笑道:“今日一看,小墨存真乃国色天香,怪不得皇上疼你疼到骨子里,沈慕锐为你痴狂到脑筋不清晰,那个白析皓,为了你,师门的仇也不报了,只怕此刻让他跪下来舔老夫的脚趾头,他也会照办,这等迷功,真是不得了啊。”

林凛闻言,眼神一寒,咬牙道:“果然是你接应的白析皓。”

吕子夏笑道:“不错是我,他那天晚上准备送上你的床的那舞姬丑男,皆是我所安排。只可惜白析皓无用,竟然让你逃过一劫。”

皇帝冷冷地道:“少废话,吕子夏,你今日败局已定,反正是跑不了了,不若将墨存放了,朕可留你一命。”

“放了?”吕子夏摇头嗤笑道:“这等宝贝,老夫好容易擒住了,怎能说放就放,小墨存如此这么值钱,老夫轻易放了,岂不做那等蚀本生意?”

皇帝眼睛微眯,道:“墨存虽好,然不够温柔,瞧着是个尤物,上了床却跟死鱼一般半点无趣。朕的后宫之中,有的是比他知情识趣的可人儿,明着跟你说了吧,你要带着他走,那是万万不能,朕宁愿他死,也不愿朕碰过的东西,落入旁人之手。你还是快点趁朕没改主意,有些个怜香惜玉之心,换了你的老命要紧,不然到时候两手空空,可不要怨朕不将君臣之义。”

吕子夏脸色一变,忽而冷笑道:“是么,那咱们就试试,看看小宝贝到底有多值!”他大喝一声:“白析皓,将徐达升给我杀了!”

白析皓浑身一震,双目痛苦地看向林凛,单容手劲一发,将他真个头往后一揪,整个弧形美好的颈项全露了出来,林凛大喊道:“析皓,徐达升杀不得,你若为我好,便将吕子夏那老东西收拾了!”

就在此时,单容刀口一深,林凛颈部伤口立即流出新的血液,白析皓只瞧得心乱如麻,大喝一声道:“住手!我,我照做便是!”

他双手紧握,勉强提起,双目盯向徐达升。徐达升嘴角露出冷笑,道:“老王八蛋,这等损招也想得出,活该你生孩子没屁眼,断子绝孙。”

白析皓慢慢走向徐达升,眼中已有不得已的决绝。徐达升摇头道:“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真不知该说你本还是聪明。”白析皓一掌拍了过去,道:“对不住了,徐达升,我不能让凛凛有事。”

徐达升侧身避开,道:“你受了伤,杀不了我,只怕是你要命丧我拳下。”

白析皓惨淡一笑道:“若是我死了,你帮我救出凛凛。”

“老子才懒得伺候,”徐达升边打边骂:“有本事你自己伺候那个病鬼去。”

两人一来二去,而打了几十招,白析皓脚底虚浮,却在苦苦支撑,徐达升相较之下轻松许多,但他却不能真的杀了白析皓。两人打着打着,忽听空中暗器破空的轻微嗤声,徐达升骤然变色,捂住胸口,慢慢萎顿,嘶声道:“你用暗器,卑鄙无耻。”

白析皓满脸悲伤道:“对不起,我身受重伤,如何是你敌手,只好用了这等毒针,你放心,不出片刻,你便断气,丝毫痛苦也不会觉得。”

徐达升唔了一声,终于缓缓倒到地上,他一倒,场上的凌天盟盟众群情汹涌,纷纷冲过来或惊呼:“二当家!”或痛骂:“贼子陪我二当家的命来——”场面登时大乱,吕子夏大惊,想镇也镇不住,那劫持林凛的快刀单容更是眼疾手快,立即拖拽着林凛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明明倒地的徐达升却募地睁开眼,从边上纵身扑了上去,只听哧的一声,他手中所持一精巧箭筒射出十枚毛细钢针,尽数打在单容的半边身子上。单容手一麻,只听徐达升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吧,发暗器的人是我,可不是白析皓。”

那快刀单容毕竟是狠角色,眼见大势已去,手起刀落,立即朝林凛脖颈中砍去。眼见林凛要血溅当场,却听得嘭的一声大响,边上整个马车碎裂开来,一人自马车中飞扑而至,左手一抓,硬生生提着林凛的后领拖了开来,再右手一掌,一下将单容打得飞了再落下,全身软绵绵,头一歪,竟已气绝身亡。显是被那人用重手法一掌打死。

那人一出现,场上众人皆如被点哑穴,纷纷对他投以难以置信之目光,少顷,徐达升双目含泪,单膝跪下,垂头哽咽道:“首领——”

他一出声,在场凌天盟众,皆如梦中初醒,纷纷欢声雷动,涌了上来,个个道:“首领,是首领啊。”

沈慕锐一手护着林凛,面色威严,双目清明沉静,宛若回到昔日那个号令群雄,莫有不遵的凌天盟大当家。他一把扶起徐达升,道:“好兄弟,难为你了。”

徐达升哽咽道:“不,都是我该做的,大哥,您,没事吧?”

“没事,想不到幽禁之下,却让我气沉丹田,海纳百川,终究练成第九重冰魄绝焰神功。”沈慕锐淡淡地道,扶起站立不定的林凛,看着他,感慨良多,半响方道:“你在马车上为我求情,我都听到了。千言万语,终究是一句,我对不住你。”

林凛紧抿嘴唇,沉默良久,忽而叹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既然知道对不住,那便帮我拿下那个老东西吧。”他以手遥指吕子夏,道:“小心着,别弄死了,不然你又欠了我一笔。”

沈慕锐凝视他的脸,道:“你的愿望,我总帮你办了就是。”

第170章

林凛微微一笑,道:“如此多谢了。”

沈慕锐目光一黯,低声道:“你到底,要与我如此生分。”他一声叹息,伸手过来,林凛本能一退,沈慕锐手一顿,略略勾起嘴角,笑容中有说不出的苦涩,道:“你,伤处还未包扎。”

林凛这才想起脖颈上适才被割破的刀口,他伸手一抹,竟然满手殷红,一愣之下,身边已窜上一人,白衣沾尘染血,一头华发凌乱不堪,满眼均是劫后重生的疲惫、激动、庆幸和清清楚楚的恐惧,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神仙医师素日一成风采?林凛心中又痛又酸,禁不住心疼地道:“析皓——”

他话音刚落,已被白析皓紧紧抱住,那双臂微微颤抖,泄露出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却死死抱紧,怎么也不愿放开。林凛心中涌起一阵柔情,将双臂展开,重重地回抱了他,不住摩挲他的背部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乖,我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白析皓忽而放开他,哑着声道:“你的伤,我来弄。”

林凛微微点头,白析皓自怀里掏出金创药,却怎奈手抖个不停,那简单的盖子,试了好久都没法打开。林凛知他仍在后怕,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一笑,伸过手去,握紧他的手,顺着打开瓶盖,温言道:“我自己来。”

白析皓摇摇头,红着眼睛,抖着手自瓶内挖出药膏,替林凛细心抹上。神医所制之药,自然比之寻常止血活肤之药膏强胜百倍,一涂下去,登时止了血,且创口清凉舒适。白析皓知林凛素来爱洁,便不撕下衣襟为他包裹,反自怀内掏出巾帕撕成两片接在一处替他裹伤。好容易弄完,方勉强一笑,哽咽着道:“好,好了,处理得妥当,往后,才不会留疤……”

他话未说完,已经仓惶流泪,匆忙擦了,又仰起头,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又咧开嘴冲着林凛傻笑,眼底眉间,全是喜色,直到此刻,方才自林凛险些被杀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林凛宠溺一笑,伸手捏了捏他挺直的鼻端,道:“怎的傻了?”

白析皓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将他抱入怀中,将脸埋入他的颈项之间,如孩子一般不住磨蹭,林凛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好了,闹够了就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白析皓猛然醒悟过来,忙抬头揽住林凛,眼前的沈慕锐,不远处的皇帝,还有其他无数的人,此时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白析皓戒备地将林凛护在身后,却见沈慕锐目光平和,淡淡地道:“白神医无需草木皆兵,我这一生,再不会逼迫墨存做任一件他不乐意的事。况他的性子,又岂是能为人所胁迫的?”

林凛闻言微笑,道:“多谢沈盟主成人之美,”他语气一转,温和道:“慕锐,余下诸事,便有劳你了。”

沈慕锐苦涩一笑,阖上眼睛,又睁开,沉声道:“放心,你为我凌天盟煞费苦心,我定不负你所期。”他又看了林凛一眼,毅然转过身,大踏步朝吕子夏走去。明明瞧他步履稳健缓慢,却不知为何,霎时间便跨过五六丈远。他面无表情,气势却实在骇人,虽一人千万,却宛若气吞山河,锐不可当。吕子夏瞧得心惊胆颤,大喝一声:“沈慕锐,你疯了,杀了皇帝你我做分天下,这不是一早说好的么?”

沈慕锐蹙眉思索,随即淡淡地道:“是么?我忘了。”

吕子夏一愣,怒骂道:“出尔反尔的东西!被那小贱人一迷就丢了魂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便是武功盖世,可我手下尽是高手,车轮战也能累死你。给我上!”

他手一挥,底下的黑衣刺客即刻蜂拥而上,霎时间如黑影一般围了过去,刀剑暗器齐发,通通朝沈慕锐身上头上招呼过去。沈慕锐眼都不眨一下,随手一勾一划,一把揪住持剑扑上的黑衣刺客,左手一翻,右手一扯,竟将那人右臂生生扯下,那人一声惨叫,沈慕锐随手一抛,将之落入他人刀剑之上,顿时撞翻三人。沈慕锐脸色不变,继续阔步前行,随手或拨或挥,竟将那刀光剑影视作无物,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无人能挡。就在此时,却听徐达升在后面一声暴喝:“凌天盟的弟兄们,分两路上前,为首领开路!”众位凌天盟部众齐齐领命,霎时间加入战团,乒乒乓乓,场上登时又乱作一堆。

沈慕锐漫步而进,忽而一掌凌空打了过去,他离吕子夏尚有十丈距离,隔了好几十人,这等长度原本无法打中,然掌风竟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众人只觉一阵刺骨寒冷压了下来,顿时只觉呼吸沉浊。周遭黑衣人立即集结成阵,大喊一声“保护主公!”霎时间十几样兵刃同时朝他身上招呼而去,沈慕锐面带微笑,左掌一扫一摆,大片兵刃竟让他掌风所至,偏至一旁,右掌又劈过去,登时宛若火焰狂潮,烧灼而上,前面几人,登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

吕子夏见他如此神威,早吓破了胆,连声呼喊:“给老夫挡住他!”也顾不上身上箭伤绽裂,连滚带爬攀上一匹马,左手马鞭一扬,便欲逃走。沈慕锐轻蔑一笑,纵身一跃,随手抄起一把长枪投掷过去,长枪立入马背,力大无穷,竟将那马自背到腹堪堪刺穿。那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吕子夏也跟着摔倒地上,也是不巧,竟让马蹄一脚踩在肱骨之处,只听咔嚓一声清脆骨裂,吕子夏发出嘶声惨叫。而就在此时,沈慕锐却已扑倒,掌风所及,啪啪拍开两名黑衣刺客,提着吕子夏的后领一把跃起,犹如大鹏展翅一般踏过众人头顶,转眼之间,将吕子夏啪的一声,摔倒皇帝跟前。

皇帝冷冷一笑,上前一步,踩在吕子夏断骨之处,疼得他死去活来,放松开脚,眼神阴寒沉郁地道:“太尉大人,闹这么大动静,却落这么个下场,朕可真是,替你惋惜啊。”

“萧宏铖,”吕子夏头冒冷汗,脸疼得灰白一片,却咬牙切齿道:“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只是你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回京当你的太平皇帝么?莫要忘了,此刻周遭尽是凌天盟匪众,你自身难保!”

“是么?”皇帝阴沉地笑着,道:“你莫非以为朕真的束手就擒,不备后招?笑话,单凭骁骑营那点叛军,单凭凌天盟那点乌合之众,也妄想撼动日月,改朝换代?你抬头看看。”

吕子夏挣扎着抬起半身,却见远处沙尘滚滚,不一会,便见密密麻麻的黑色军旗,铁骑森森,远远本来,当前一名黑衣将军,快马横刀,与一名文官飞驰而来。

皇帝面色森冷,道:“王福全,传朕的口谕,黑旗军屠尽吕太尉所率叛军逆贼。”

“环扫刚,凌天盟众呢?”

“先留着,其余的,一个不留!”皇帝双目微眯,冷冷地道。

王福全立即运气喊出这道圣谕,顷刻之间,黑旗军加快步伐,冲入阵营,这些均是南疆训练有素的铁骑,千军万马杀将进来,立即如潮水一般将黑衣刺客杀得七零八落。

耳听得杀声震天,惨叫不绝,吕子夏心知多年心血,此番尽付东流,败局已定,他面如死灰,喃喃道:“难道,老天的整个计策,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是也不是,”皇帝淡淡地道:“朕早就知道,此番新政,必定会逼一些人铤而走险,只是你们平日太过小心翼翼,宫中又耳目众多,盘根错节,难以一举击破。若等着你们动手,不若朕给你们个机会下手。”

“于是,你便甘冒天子出京不祥之大不韪,御驾亲征,与凌天盟匪众决一死战。”吕子夏呆呆地道,忽而哈哈低笑:“我道刘昌敏那老匹夫这次怎的如此好说话,皇帝离京,居然只谏了一次,被罚三月俸禄,便偃旗息鼓。原来,却原来,有这等大用处在等着。”

皇帝轻轻一笑,道:“刘丞相此番受了委屈,回去朕自会好好嘉奖。”

“那你为何孤身犯险?竟然真的到那酒楼之中与沈慕锐会战?”吕子夏忽而嘶吼起来:“若不是你亲赴那里,老夫又怎会中了你的奸计!”

“朕当时,只是为了确定,王福全会不会来救驾。”皇帝淡淡地道:“若他来救驾,那便是经墨存授意,也即是说,墨存没死。”

“就为了确定那个贱人是不是还活着,你居然,居然甘冒这样的风险!”吕子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疯了,你们都疯了,为了这么个贱人,你们居然癫狂至此。哈哈哈,没想到,老夫终究是败在这个贱人手里,没想到……”

他话音未落,忽而一声闷哼,只见沈慕锐轻轻一掌拍入他的胸口,吕子夏继而脸色大变,趴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住呻吟惨叫。皇帝微微蹙眉,道:“你对他干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中了冰魄绝焰掌而已。”沈慕锐淡淡地道:“这种掌能令人痛如冰凌切割,又如烈火焚烧,你要不要也试试?”

皇帝后退一步,冷笑道:“除非你想让场内凌天盟众尽数被屠。”

沈慕锐淡漠地看着越围越拢的黑旗大军,看着那当前一文一武两名官员疾驰的两匹马匹渐行渐近,宛若谈论天气那般道:“我若想要,随时,都能杀了你。”

皇帝一凛,适才见他抓拿吕子夏,犹入无人之境,知道此人武功之强,恐怕无人能及,真是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头颅,易如反掌。他正欲说话,却见林凛扶着白析皓,并那剑客袁绍之慢慢走来,心里满满转柔,叹了口气道:“墨存,为了你我二人能好好谈谈,可真煞费苦心。”

“是,”沈慕锐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不觉语气转柔,道:“不仅救了我盟的二当家,还设计救了你我的性命,又帮着引出这老东西,最后,还与我盟下弟兄联手,对付黑衣刺客,赢得真正援军到达的时间,墨存,做得够多了。”

皇帝轻笑摇头,同样目视着那抹俊逸身影,轻声道:“他就是这般爱操心,若是你我,只怕早已金蝉脱壳,逃之夭夭,偏他却要揽事上身,此人性情鲠挺特达,风采肃然,朕没留在身边,真真失策。”

沈慕锐默然不语,眼神中却有难掩的伤痛。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无论如何,你我这番,都欠他不少。或许冲着这点,能为之一谈。”

皇帝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如此,沈盟主请。”

“皇上请。”

他二人遂转入一边,自作密谈。王福全神经紧绷,守在边上,不领他人靠近。少顷林凛、白析皓、袁绍之并徐达升等人俱到跟前,见此状况,也不打扰。

林凛扶着白析皓坐下歇息,袁绍之为他略事包裹伤处,并喂他服了另一颗药。白析皓苍白的脸色上,总算略有血色。林凛与袁绍之略放了心,瞥见一旁倒地不起的吕子夏,林凛冷笑一声,漫步过去,居高临下道:“吕太尉,琴秋呢?”

吕子夏正疼得死去活来,大汗淋漓地道:“什么琴秋?”

“废话,我的琴秋呢?”林凛怒道:“快说,他在哪?”

吕子夏嘿嘿怪笑,狰狞道:“那个小贱货,果然是你故意安排来与我透露消息的。他以为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老夫便会上当么?老夫早瞧着不对劲,命人将他押去隐秘之所。现下老夫丧命于此,可怜他关在那处无人知晓,注定要活活饿死,哈哈哈,萧墨存,你想知道,来求我啊,像条狗一样来求我啊。”

“对不住,我对狗没有兴趣。”林凛面如寒霜,道:“你不说,我便让向皇上进言,在你那个贵妃女儿身上划个七八十刀,撒上蜜糖,引蚂蚁撕咬其血肉。将你那个皇孙打入冷宫,再寻些意外,让他也尝尝被活活饿死的滋味。让你吕氏一门全部抄斩,留着你的性命,在你面前活活凌迟你的妻妾儿女。”

“萧墨存,你敢!”吕子夏红了眼,大声喘气。

“你看我敢不敢。”林凛冷笑道:“晋阳公子萧墨存有多阴狠毒辣,你今天方知么?”他抬头看天,淡淡道:“说吧,告诉我琴秋在哪。我便让人去照应你那皇孙,别忘了,宫里我可比你熟。”

吕子夏挣扎良久,终于狠声道:“观塘酒楼的地下酒窖。”

林凛笑了起来,道:“放心,吕太尉,令皇孙也是皇上骨肉,你虽有罪,孩子何辜。”

他站起,见到徐达升呆立一旁,只看着首领与皇帝交谈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愁。不觉一笑,走过去道:“二当家,莫担心,他二人若能不兵戎相见,事情便有转机,你一番苦心,终究不会白废。”

徐达升苦笑一下,道:“如今,我老徐也无奢望,只盼盟内弟兄,能多几个平安到老,便心满意足。”

“怎么?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建功立业,造福百姓了?”林凛林凛戏谑地道:“二当家,你当日水陆道场上那番话,林某可是由衷敬佩,记忆犹新啊。”

徐达升笑了笑道:“当时年少轻狂,仗剑行侠,载酒江湖,快意恩仇,见不平事不得不鸣,见贪官污吏不得杀之而后快。又遇上沈大哥这等有抱负有大志的首领,自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我绝不后悔创立凌天盟,即便被人骂匪众流寇,但我许三却自有一份自豪。”

“你当然应当自豪,”林凛微笑道:“多少人庸庸碌碌,不知何为活而活,或隐忍低贱,或苟且偷生,或曰认命,而为尝为自己,为世道的不公做出反应,更遑论试图改变。在这点上,无论凌天盟其后良莠不齐,问题几何,单凭这份想让贪官污吏杜绝于世,想让老百姓吃上饱饭的信念,便值得旁人敬重!”

徐达升愣住,半响,方困难地道:“这一年,老徐听骂凌天盟的听多了,当年我盟名声大振,多少人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一遭落难,竟如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便是受过我盟恩惠的老百姓,也纷纷不解敌视,御用文人笔诛口伐。没想到,竟然是你,会为我们说两句公道话。”

林凛摇头道:“若我真恨凌天盟入骨,又何须与你合作?助你一臂之力?”

徐达升苦笑道:“只是白神医也折腾得老徐好苦。”

林凛哈哈大笑,对白析皓道:“徐二当家身上的毒,你便帮他解了罢。以毒御人,咱们不屑为之。何况,二当家自有傲骨,又岂是咱们能使唤得了的。”

白析皓微笑道:“好,都听你的。”他自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思墨,道:“你服下这个便好。”

徐达升将信将疑,接了药丸吞下,只觉一股暖气冲往丹田,往日真气阻滞现象竟一扫而空。他眼神甚好,瞧见适才袁绍之喂白析皓服下的,也是这种药丸,不禁大奇道:“这,分明是你才刚服下的药。”

白析皓没好气地道:“我若真给你下毒,凛凛怎会依?先前的药丸,是冲散你体内残余毒素的狼虎之药,效果虽好,然服用之人却会腹痛如刀搅。我恼你令我家凛凛如此烦扰,小施惩戒,难道不该么?”

徐达升一阵气急,当着林凛的面却不好发作,却听袁绍之在一旁笑道:“徐二当家莫要气恼,你才刚服下的药丸不仅有疗伤神效,且有助练武之人提升功力,算来,白老弟虽耍了你,可你也占了便宜啊。”

徐达升见识袁绍之的武功,对他敬佩之极,听他说话,忙抱拳道:“晚辈谨遵前辈教诲便是。”

袁绍之呵呵大笑,道:“二当家忒得客气,若不嫌弃,跟着小凛叫我一声袁大哥便可。”

徐达升笑道:“如此甚好。”

正谈之时,却听得一阵马蹄急促之声,那一文一武两名官员的坐骑顷刻间到了眼前。两人翻身下马,齐齐赶来,见了林凛,皆面露惊喜之色。林凛站了起来,微笑作揖道:“刘丞相,厉将军,好久不见了。”

厉昆仑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舍不得挪开,却又不敢上前,反倒是刘昌敏哈哈大笑,上前用力大拍林凛肩膀,道:“墨存,真个是你,老夫就知道,晋阳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死,还死得那么窝囊,简直砸了老夫门生的金字招牌。”

林凛苦笑不语,心想这其中缘由,只能待有机会再向这老人家一禀详情。他正待回话,却听刘昌敏咦了一声,直直看向沈慕锐,低声待:“那,那莫非是,是……”

“凌天盟首领沈慕锐。”林凛见他神情又异,不禁道:“恩师,您莫非认得他?”

刘昌敏浑身颤抖,忽而转身对厉昆仑道:“厉将军,帮个忙,让大军围住这四周,却不必靠近。”

厉昆仑一眼扫了现场狼藉,对大略情形以了然于心,忙领命道:“是。”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片刻之间,只见密密麻麻的黑旗军果然散成扇形,围住这里,却不再前进。

这时,皇帝与沈慕锐一前一后,缓缓走来,刘昌敏一见之下,忙赶前一步,双膝跪下,叩首道:“皇上,老臣以身家性命,保一人平安,求皇上恩准。”

萧宏铖自登基以来,从未见过刘丞相这等失态,不禁皱眉道:“国有国法,若你保之人有罪,又岂是能以你身家性命来换?刘昌敏,你老糊涂了么?”

刘昌敏不住叩首,道:“老臣三朝重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愿以丞相之位,保一人平安,求皇上恩准。”

萧宏铖越听越迷惑,不禁道:“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后的沈慕锐叹了口气,道:“刘丞相,不用你求,我适才以与皇上达成协议,凌天盟至此不复存于世,我自当率众避出疆土,他赦免我盟剩下这不足百人的性命。”

刘昌敏惊喜得一股脑爬了起来,道:“果真如此?”

沈慕锐叹道:“墨存早已替我求了恩典,方才所做,不过与皇帝再商细节罢了。”

刘昌敏欢喜得老泪纵横,道:“这就好,沈兄有后,他日寿终,老夫也算有脸于地下见之。”

皇帝皱眉道:“沈兄?刘丞相,你指的是?”

刘昌敏擦擦眼角,低声道:“这本是早该平凡的冤案了。二十余年前,太子谋反一案,牵涉到前兵部尚书沈忠秀。”他看了皇帝一眼,道:“当时先皇还是皇子,羽翼渐丰,那沈忠秀的妻子,却是太子妃的表妹,也算太子一门姻亲。虽然未参与谋反,然沈忠秀文韬武略,太过厉害,手中又有兵符半枚,若有异动,必定血溅宫门。老夫为保先皇,实在不能冒这个险,不得已,捏造了他谋反打飞书信,致使沈氏一门,尽数抄斩。”

沈慕锐一个跨步,掐住刘昌敏的喉咙,狠声道:“原来是你!可怜我父临遣走我时,还万般嘱咐,若实在危难,可找刘昌敏大人。你是他最信得过的朋友,却原来,也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刘昌敏老泪纵横,道:“对。老夫一生为官,两袖清风,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唯独欠了你沈家三十八条人命。你若要为沈兄报仇,只管下手!”

沈慕锐却忽而手一松,将刘昌敏摔倒在地,冷冷地道:“我为何要给你痛快?这世上最大的惩罚,莫过于日日夜夜,追悔莫及,愧疚苦痛,锥心滴血。你活了这么多年,便让你继续活着痛苦,岂不更好?”

他长袖一挥,对皇帝道:“咱们的条件再加一样,让沈家一门沉冤得雪。不然,我便是血洗此处,也不令你如愿!”

皇帝冷哼一声,正待说话,却听得林凛轻声道:“皇上,请恩准吧。”他手托一金灿灿之物,正是皇帝前日赐予白析皓的双鱼戏珠金饰,微笑道:“您当日赐此信物,言道若不祸国殃民,累及祖宗基业,不肆意妄为,罔顾朝廷律法纲领,则在下所求之事,一概恩准。”

皇帝眼神转暗,接过那个金饰,叹了口气道:“罢了,刘丞相,回去后便拟诏书,给沈忠秀一门平反,追封个什么官职吧。”

林凛笑道:“谢皇上。”

沈慕锐默然转身,看着林凛,眼中思虑万千,似要将他的相貌铭刻在心,终于笑了一笑,道:“看来,我又欠了你一样。”

林凛微笑道:“无妨,或者有一日,你要连本带利还我,也未可知。”

沈慕锐目光闪烁,道:“我会期待。”他看了一眼一旁虎视眈眈的白析皓,自怀中摸出一节黑玉,放到林凛手中,林凛低头一看,仍是一枚墨玉令。他感慨良多,久久摩挲这枚东西上光滑的质地,耳边听得沈慕锐轻声道:“他若是待你不好,你知道如何找我。”

林凛抬头,点头笑了笑道:“好。”

沈慕锐听了这话,终于愁眉得展,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他的脸颊,终于半空垂下手,转身轻轻道:“那么墨存,再会了。”

“保重。”林凛道。

沈慕锐身形略顿,终于大踏步,率众离去。黑旗军得了皇帝命令,对他们也不阻拦,只瞧着他们渐行渐远。林凛心下黯然,手却被一人牢牢握住。他抬头,朝白析皓微微一笑,道:“我们也走吧。”

白析皓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转过头,袁绍之早将他们先前乘坐的马车套上马匹,牵了过来。这马车四壁已被沈慕锐拍碎,瞧着光秃秃的甚为滑稽。但这等境况,也是聊胜于无,林凛笑着扶白析皓坐上,回头一见皇帝殷切的眼神,心中一软,挥挥手道:“陛下,再会了。”

皇帝黯然不语,王福全却泪流满面,半响,待林凛以为皇帝无话,终于转身时,却听得皇帝迟疑着道:“你,乃朕新封的明德公子,京师,始终有你的府邸,别忘了。”

林凛心中一暖,回身弯腰行了一礼,诚挚地道:“谢陛下。”

皇帝崩紧了脸,侧过身去,负手道:“快走吧,趁朕,还未改变主意。”

林凛一笑,爬上马车坐好,一转头,见远处厉昆仑端坐马上,目光深情地望着自己,遂也拱拱手,笑了一笑,道:“袁大哥,走吧。”袁绍之吆喝一声,随手抓起一把长枪,犹如马鞭,打在马上,马车徐徐,慢慢走出这片厮杀拼斗的土地。

这马车虽像牛车多些,然一路行来,春风拂面,也甚是惬意。白析皓与林凛相偎相依,只觉心中喜乐无限,倒盼着这路长长久久走下去方好。如此走了半日,忽听身后一阵马蹄疾驰,白析皓笑脸一滞,微怒道:“不是君无戏言么,莫非有谁又反悔,不让咱们走了?”

林凛也甚为疑惑,回头一望,却是徐达升快马加鞭,奔了过来。林凛诧异之极,白析皓却已怒吼道:“徐达升,你不跟着你家首领,却怎的阴魂不散跟着我们?”

“老子哪耐烦跟着你们!”徐达升嚷道:“老子弟弟还在你们手里,别想就这么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