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什么意思?”

“就为娘昔年所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无论说话举止都沉稳有礼,接人待物张弛有度,又加上他现在在齐州呆了这些年,这样的人还是久居高位长大了只怕眼界太高,只看得见大局大势,却未必顾得上那点男女的小情小爱。”

苏婉之望天,颇不以为然道:“娘亲,照你这说,那爹呢?无论如何,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苏夫人空出食指,继续戳苏婉之:“让你乱比喻,那能一样么?你爹那个呆子……”顿了顿,改戳为抚又道,“不过,有这等志向不错,不愧为娘亲的女儿。娘亲看好你!”

苏婉之喜出望外:“那娘亲不反对我喜欢齐王?”

“我为何要反对?在娘眼里,什么权衡权势统统没得我家女儿的幸福重要……”苏夫人坐回座位,抄了一把瓜子继续磕,“但怎么能让齐王心甘情愿娶你这可就是你的事了,他现在圣宠甚眷,圣上又对送他去齐州八年此事心存愧疚,可不会强迫他娶妻,你娘给你去提亲要是被人赶着出来那脸我可丢不去。”

得到苏夫人的口头支持,虽然怎么摆平姬恪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苏婉之依然觉得兴奋异常。

把从齐王旧宅顺来的齐王幼年墨宝摆在桌上,苏婉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为保护这张薄薄宣纸而特地托人定做的红木框架,不时绽开几声的傻笑。

苏星被苏婉之诡异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看了看那副她怎么也没看出门道的字,边帮苏婉之梳头边问道:“小姐,您这会又是怎么了啊”

苏婉之头也不抬,又宝贝的摸了摸那副字,悠然道:“在想怎么把这副字的主人变成你的少姑爷。”

苏星手一抖,差点没被苏婉绾发的银钗扎到。

她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大少爷,她都这么管着不让小姐随便出门了,小姐还是变得越发开放了……

苏婉之不以为意,继续看着字。

能从姬恪众多天下苍生花草树木四书五经的练笔中找到这幅称得上情诗的东西,她自然是宝贝的不能再宝贝。

虽然那上面其实写的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关雎》……

入夜,苏婉之摸着画框入眠。

复起时,又开始琢磨怎么能再见到齐王,洗刷一下她之前留给他的坏印象。

娘亲虽然支持她,但是以她娘亲那个性子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她爹,她巴不得他不知道才好……最后想来想去,能帮她的竟然只有苏慎言,可是苏慎言这几日显然是刻意躲着她。

苏婉之思考了一下,看来免不了还是要出去再去找苏慎言一趟。

然和姬恪的这第三次的见面,她倒真是想破头也没想到。

夜朗星稀,乌鹊南飞。

又是趁夜,撒过安魂散,苏婉之摸出苏府。

这次没能遇见苏慎言,苏婉之甚是遗憾。

苏慎言此时会在的地方,无外乎三处,大理寺,他在大理寺就近购下的小宅子和……青楼。

只是略一斟酌,苏婉之便雇了顶轿子直奔苏慎言的宅子。

到了附近,苏婉之正欲下轿,忽然看见一顶甚是眼熟的轿子停在那小宅子前。

再一看,苏婉之差点没坐稳。

那轿子不正是姬恪的!

重又回轿子坐好,多塞了一锭银子,苏婉之干脆在门口等着。

她本意就是找姬恪,既然姬恪已经自投罗网,自然她也不急了。

不多时,裹着厚重披风的人影被迎出入了轿子,只远远望着那挺直如松柏的背影,被夜晚灯火勾勒如画的侧颜,苏婉之的心就不自主的多跳了两拍。

指使着轿子跟在姬恪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那轿子并未朝着齐王府行进,反倒是反方向。

姬恪轿子停下的那一刻,苏婉之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然而,姬恪的轿子却是确确实实停在了醉烟阁侧门前,那不时传出的娇媚笑声和阵阵脂粉香气,隔了老远便能察觉。

醉烟阁醉烟阁,名字甚是文艺,实际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妓馆。

苏婉之也不是没进去玩过,之前为了戏耍师弟容沂,她还特地大摇大摆的带着容沂从正门进去,叫老鸨弄了十来个姑娘一字排开说是要带容沂开荤,结果被满脸通红的容沂死拖硬拽给拉出了醉烟阁。

只是,进去的若是姬恪,那就……

不死心的苏婉之死死盯着姬恪的轿子,没想真的看见那黑色身影从轿子里漫步而出,自侧门入内,苏婉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干干笑了两声,甩下银子,从侧墙攀了进去。

好在她这次为了去找苏慎言,预计有可能去往醉烟阁,还特地换了套质地上好的男装,略弄了弄脸颊和喉咙,就算被人发现也无甚关系。

没想,一跃进去,苏婉之顿时被满面蒸腾的雾气熏的两眼茫茫。

听闻醉烟阁之所以叫醉烟阁源于此间内各个头牌的住所均建得犹如天宫幻殿,无数轻纱曼舞,极尽华美出尘,尤其夜晚来,还能瞧见仙雾袅娜,雪白宫装的丫鬟往来不绝。

不过,这仙雾是不是浓了点?

咳咳,怎么还这么热……

苏婉之一边挥袖一边试探着朝里走。

扑哧。

脚底一滑,苏婉之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醉烟阁,锦岚小筑。

“回禀公子,这些日子小女收集到的资料只有这些,至于有些大人尚在怀疑之中,名单也附在其后。”

姬恪两指一覆,并未急着去看,反倒轻声道:“月锦,这几年,苦了你了。”

谁知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竟让一向清冷对人从来不假辞色的醉烟阁红牌月锦红了眼。

月锦咬了咬唇,低着头,柔声道:“小女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能为公子做点小事,又怎么能说苦呢?”

姬恪微侧眸,清冽的音色里似乎染上些许怜惜和怅然:“我救你也不过举手之劳。这风月之地终究不适合女儿家呆,等帮我做完最后的事情,你就离开吧。云郡是个好地方,到时候我会让人护送你去,你……便找户好人家嫁了罢。”

月锦一惊,当即跪倒:“公子,小女此生愿给公子为奴为卑,求公子别赶我离开!”

不见姬恪的反应,月锦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堪称完美的姿容,那也是个近乎完美的人,月锦连忙又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浓浓的迷恋之色。

姬恪却是觉得疲倦,御人之术,最上莫过御心。

月锦喜欢他,所以他如此说,月锦不但不会离开,反而会更加专注的为自己卖命。

只是,再自然的面具,戴久了也有累的时候。

他需要一刻的休憩,也只是转瞬就足够。

姬恪颤动睫羽,睁开时,眸里已经一片如水温柔,表情是无懈可击的清雅浅笑。

他动了动唇,正欲开口,忽然扑通一道落水声传来。

姬恪和月锦两人同时朝着小筑内的温泉看去。

在水里沉沉浮浮间,苏婉之算是明白了,这压根不是什么仙雾,这就是个温泉澡堂冒出的热气……

拼死的挣扎扑腾了两下才发现原来她能踩到池底……

亏得她还以为刚才会淹死呢。

艰难的走到一边,抓着一边的暗勾,踩着暗槽,苏婉之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一半上来。

喘了口气,苏婉之正想继续爬出去,有人迈着沉着而冷淡的脚步声走近。

她抬头一看,顿时面容一僵,嘴慢慢张大。

手指一滑一松。

砰!

又一声巨响,她又摔了回去……

第7章第七章

第七章

醒过来的时候,苏婉之宁可自己继续晕着。

柔软的被褥上熏了细腻的香料,床帐边缘挂着好些手工精致的香囊,阵阵醉人香气弥漫在整个女子闺房中,好似温香软玉。

身上全无湿润感觉,反而显得干燥舒适。

姬恪就坐在房内的桌边,褪去厚重的披风,里面是玄色锦服,银丝云纹盘踞于内边,若隐若现,此时姬恪微侧眸,薄唇微抿,淡淡笑意。

“苏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苏婉之在回答他的问题和询问她掉回水里后发生了什么之中抉择,最后还是把微红的脸颊朝被窝里藏了藏,才笃定道:“我是来找我哥的。”

……此时正在自己宅内泡澡准备就寝的苏慎言突然打个一个大大的喷嚏。

万年黑锅王,苏慎言……

姬恪闻言,沉吟了一下,温声道:“苏公子今晚并不在此间,苏小姐若是急着找他,我可以叫人送苏小姐去苏公子的宅子。不过,这么晚,实不宜出门。”

“咳咳,不用了不用了,现在估计哥哥也已经就寝了,我还是明日再找他吧。”

苏婉之连忙拒绝,又想着现在该说什么才正常。

有人叩门,姬恪应了声。

白衣丫鬟端了盘子进来,盘中放了两碗药,一碗漆黑,一碗泛着淡淡姜黄。

姬恪起身,端了其中一碗至苏婉之床边。

感觉到姬恪的靠近,苏婉之忽得坐起,不想起得太猛,额头差点撞上床梁。

刚想揉揉额头,已经有一只手覆在她的额上。

似无奈的轻笑声自头顶没入她的耳中。

“很疼么?”

声音却是极温柔的,月光流水般皎然清婉。

从额头的热度一直烧到苏婉之的心里,她的脑中轰然一响,半晌竟是呐呐无言。

眼睛四处乱扫,奈何近在眼前的姬恪挡住了大半视线。

于是,抬眼是姬恪,垂眼是姬恪,侧眼还是姬恪。

脑子也尽是姬恪。

“我很可怕么?”

苏婉之闻言,斩钉截铁道:“不。”

姬恪温柔笑,语气似有疑惑:“那为什么你一看见我就吓的掉进湖里,现在也不敢抬起头?”

苏婉之自然不会告诉他,那来自少女看见心上人的娇羞。

想了想,小心地抬头,眨眨眼,大眼睛正对上姬恪因为笑容而微弯的眸,苏婉之心中慨叹,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好看成这种地步?

轻轻揉揉她的额,姬恪弯腰在苏婉之的额上吹了口气。

苏婉之又怔了怔。

姬恪的气息骤然离开,递来一碗仍冒着热气的药。

“方才苏小姐落水,虽然月锦小姐及时替你换了衣装,可是为免染上风寒,苏小姐还是把这碗姜汤喝下吧。”

小口小口的喝着汤,看见姬恪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些微的失落涌上苏婉之的心上。

这时,她才发现姬恪正端起另一碗药喝。

那碗明显比她的大,药汁苦涩的味道浓得隔了老远还能闻到。

“姬恪,你生病了?”

姬恪仰头把药喝下,用一边的方巾拭干净唇,温言道:“不是,宿疾而已。”

“那药很苦吧。”

“喝多了也便不觉得苦了。”

“可是其实还是苦的吧。”

姬恪难得的迟滞了一下,才笑道:“这么说也可以。”

苏婉之摸摸腰侧,装东西的荷包还在身上,从里面摸出两块拿油纸抱着的东西,丢给姬恪。

“我特地找府里厨子做的糖衣包,很甜的。”

“糖衣包?”

“就是冰糖葫芦外面那层糖衣,我嫌山楂太酸,就干脆只做了糖衣包起来吃。”

姬恪怔怔看着手里包的小小的糖球,忽而一笑,取了一颗,含进嘴里。

确实很甜,一含进去甜味就从舌尖蔓延开,瞬间驱散了口中的苦意,几乎让他觉得不适应。

可是,不求酸,只求甜,这样的想法,该有多么可笑。

苏婉之喝完,就手脚麻利的把挂在一侧的一套碧色裙装换上。

边换,她才想起姬恪方才提到的月锦姑娘……醉烟阁的红牌红遍明都,一手琴艺出神入化,她自然是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