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依依往那侍婢手中的药望了眼,心一惊,不动声色地望向柳易天,“柳教主,你这么做就不怕沐风日后迁怒于您女儿?”

“迁怒?”柳易天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冷笑,“他若是还有半分良心就不会迁怒寒烟半分。想当年,哪次他毒发难忍时,不是寒烟陪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候着他,有几次甚至被掐得手臂脱了臼,她依然不离不弃地陪着他。任何一个有良心的男人,是不会抛弃陪着他一道吃苦的女人的。”

“敢问柳教主,令千金是自愿去陪他的吗?还是他要求她留下的?”颜依依一边浅笑着问道,一边不着痕迹地往门外望去,借以观察外边的形式。

楚沐风虽留了人手保护他,但如今看来,那些人不是被柳易天给收买了就是已经被制服了。

“这有区别吗?”

“若是令千金自告奋勇而为之,赶也赶不走,那沐风也不必对令千金负道义上的责任,若是沐风主动要求她留下,那沐风如今便是负了令千金,柳教主完全有理由逼着他休妻娶令千金不是吗?”

“好伶牙俐齿的一张嘴!”柳易天冷哼,朝端着堕胎药的侍婢使了个眼色,那侍婢便端着那药上前,原本静静站在柳易天身侧的两名铁艺男子也上前,一前一后地便要将颜依依钳住。

“义父!你这是要干什么?”颜依依正欲施展轻功离开,楚沐风低沉慵懒的嗓音已在门外响起,说话间,那抹月牙白的颀长身影已出现在门口,跟着一道来的还有柳香儿。

柳香儿难得乖顺地站在楚沐风身侧,抬头朝柳易天怯怯地唤了声“爹”后,看着柳易天精光陡现的黑眸时不自觉地往楚沐风身后缩了缩,不敢再望向柳易天。

“香儿,是你把沐风找来的?”柳易天望向躲在楚沐风身后的柳香儿,沉声道。

“爹……”柳香儿怯怯地露出半颗脑袋,皱着脸道,“您想要对付什么人不好,何必和一个孕妇过不去。”

“住嘴!”柳易天沉喝一声,柳香儿乖乖地闭了嘴。

颜依依有些迷惑地往柳香儿望了眼,是她专门找楚沐风来的?她既然千方百计地囚禁她,又为何要救她?

楚沐风恰好也望向她这边,视线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如墨的黑眸中隐隐有着担忧以及无声的安慰,颜依依不自觉地朝他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痕,那双似是浸了冰的眸子里缓缓花开一股暖意。

柳易天看着二人目中无人的眉目传情,脸色沉了沉,朝楚沐风道,“沐风,这个女人不能留!”

颜依依挑眉望向他,什么时候她也成祸国殃民的妲己了吗?

楚沐风收回落在颜依依脸上的视线,缓缓划过端着药汁的侍婢,眸中凝了寒意,望向柳易天,声音沉沉,“义父,依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柳易天声音亦沉了几分,“那有如何,她不过是皇上强塞给你的一个女人罢了,说白了,就是皇上特地安插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如今你已不用再与皇上虚以逶迤,这个女人再留下已无用。”

颜依依疑惑地皱了皱眉,却有些听不明白柳易天这话中的意思,看他的意思,沐非晴似是皇上借着赐婚的名义安插在楚沐风身边的一颗棋子?若真是如此,为何沐非尘却是站在楚沐风这边的?还是,沐非尘也是皇上安插在楚沐风身边的棋子?

83

颜依依沉思之时,楚沐风冷凝如冰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这事我自有我的打算!来人,把柳教主送回青衣观休息!”

“是!”跟随在楚沐风身后的几名玄衣人已领命上前。

柳易天不可置信地望向楚沐风,“沐风,别忘了你这条命你今天的一切是谁给你的,你今天莫不是要为了这个女人忤逆我?”

“义父,我没有忤逆您的意思,我也对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心怀感激,无论何时,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依然会如同亲生儿子般侍奉您终老,若是您愿意,我们依然可如当年般,亲如父子,但是还望义父莫要干涉我的亲事。无论依依是不是皇上赐予我的女人,她待在我身边有何目的,她始终是我楚沐风的女人,我孩子的母亲,您的儿媳妇,所以义父若是还念着旧情,就莫要再为难我的妻儿。”

楚沐风望着他,淡淡说完,已微微侧目望向待命的几人,声音沉了几分,“送教主回去。”

“好,好,好,我养的好儿子。”柳易天突然“哈哈”狂笑,屋子里顿时如地震般剧烈摇晃起来,颜依依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手捂着胸口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正欲抬手捂住耳朵,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掌已紧紧捂住了她的双耳,楚沐风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

“闭气!”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柔柔地响起时,她已依言闭了气,体内翻滚的气血顿时慢慢平静了下来。

“沐风,你要护着她,那你将我们家烟儿置于何地?”柳易天终于止住了狂笑,利眸射向楚沐风,厉声道。

颜依依默默地往柳易天望了眼,也不过是一个父亲,想来对柳寒烟是疼到了心坎去,为了她不惜与这位亲自培养出来的养子反目。

楚沐风的声音亦沉了沉,“义父,从五年前开始我便已说了,我与烟儿不配,我没办法娶她,若是日后她遇到心仪的人,我自会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但是,还望义父劝着她点,莫要再对孩儿动别的心思,更不要再对依依动什么心眼,我一直将你们视作家人,我不想日后我们兵戎相见。”

柳香儿从楚沐风怀里怯怯地探出半颗脑袋,望向盛怒中的父亲,弱弱地道,“爹,我是一直希望沐风哥哥能当我姐夫,也希望姐姐能从颜依依那里光明正大地把沐风哥哥抢过来,但也不能暗地里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咱归魇教虽是邪教,却也比那些名门正派讲究光明磊落,您若真有心留住沐风哥哥,您就让姐自己光明正大地抢人好了,您老就别再插手了,到时真闹得一家人反目的也不好。”

“闭嘴!”柳香儿的话让柳易天的怒火更盛,“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柳香儿不以为意地努了努嘴,没敢再多言。

楚沐风已向旁边的侍卫使了个颜色,旁边的侍卫领命,不顾柳易天的怒意,将他抬起,往外而去。

柳香儿看着自家老爹已被送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拽了拽楚沐风的衣袖,“沐风哥哥,我爹也只是为着我姐姐操心而已,您就别和他置气了,他也没几年可活了。”

“我不会与他置气,倒是你,”冷眸望向她,“竟瞒着我私自将你嫂子藏在归魇教中,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柳香儿怔了怔,没想到楚沐风竟会如此直白地找她算账,颜依依在这里的事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去找柳易天时恰巧听到他吩咐人抬他来找颜依依,并让人备了堕胎药过来。

她知道这个孩子对于楚沐风的意义,若是楚沐风真活不过今年了,他至少为为救他断了后的楚家留下血脉,也算是还了楚夫人的一点恩情。

柳寒烟身子骨虚弱又曾因为带病陪着蚀心散发作的楚沐风在雪地里熬了一夜才导致终身不孕,即便她有心替楚沐风孕育孩子,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因此,她断不能让柳易天杀了颜依依腹中的孩子,这才匆匆去把楚沐风给带了过来,没想到这会儿他竟追究起她藏起颜依依的事来了。

楚沐风看着她怔然的神色,叹了口气,神色稍稍缓了过来,“香儿,今天谢谢你,那日也谢谢你将你嫂子救出困境,但是,即便你有心为你姐姐争取什么,但别再跟着你姐姐瞎胡闹,我是断不可能与你姐成婚的,你嫂子永远只会是依依一人,你若是接受得了她便真心唤她一声嫂子,若是没办法接受,我也不强迫你什么,但是别再做任何于你嫂子不利的事,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我不想日后我亲自手刃你。”

“但是……但是姐姐那么爱你,她当年甚至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还落得个终身不孕的下场,你怎么能……怎么能负了她?”

柳香儿不可置信地朝楚沐风吼道,吼着吼着眼泪却出来了。

颜依依怔住,不自觉地抬眸望向楚沐风,从那日在佛堂里柳寒烟与楚夫人的对话中她知道柳寒烟无法孕育孩子,却不知道,她无法孕育孩子与楚沐风有关。

楚沐风抿了抿唇,安抚地望了她一眼,这才望向柳香儿,“香儿,对于那件事我一直很抱歉,这些年我也一直在为她寻医求诊,但是,我不能因为对她心生愧疚,就放弃我深爱的女人,改而与你姐姐在一起。恩情不能当爱情。”

“可是,可是她爱你啊。沐风哥哥,我姐姐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都看不到吗,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香儿,这不是她救了我我也必得救她一次的问题。”楚沐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回去告诉你姐姐,适可而止!”

柳香儿看楚沐风并为被她说动半分,跺了跺脚,终身无奈地返身而去。

颜依依看着柳香儿慢慢离去,这才望向楚沐风,“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84、

黑眸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也瞧不出她是否介意或是不开心,楚沐风忍不住微微蹙眉,“依依,你是怎么想的?”

颜依依白他一眼,“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楚沐风看她神色并无不悦,笑了笑,微微将她搂紧,这才缓缓道,“我拒绝柳易天为我和柳寒烟指婚的那年冬天,体内的蚀心散发作,柳寒烟心甘情愿陪着我,她身体本就不好,陪我在雪地里冻了一夜,落下了病根。”

就在柳易天有意为二人举办亲事被他拒绝的那年寒冬夜,他体内蚀心散发作,疼痛难忍,将屋里的东西毁得彻底后仍无法缓解,冲出了雪地中,想借着练拳驱散体内的疼痛,本该在卧房休息的柳寒烟冲了出来陪他。

当时他虽疼得神志模糊,却还知道柳寒烟的身体经不得这寒天雪地,况他深知自己在疼痛难忍时会不自觉地将触目能及的事毁去,借此稍稍驱散体内的蚀心噬骨的疼,素来毒性发作时任何人不得近他身,因而柳寒烟刚出现时他便忍着疼将她赶回了屋里,没想到她却固执地要陪着他,他亲自动手将她扔回了屋里三次,她却似是不明白他的苦心般,一次次地被他赶回屋里,却一次次地冲出来,心甘情愿地在雪地里看着他痛苦了一夜,也陪了他一夜。

第二日,他身上的毒性暂时散去,他恢复了过来,柳寒烟却因抱恙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在床上连烧了几日几夜,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虽是有幸把命捡了回来,却因受寒太久被大夫判为一生难以再孕。

若是他尚有点良心,他应该娶她,为她的后半生负责,只是一个他看着长大、至始至终当妹妹看的女人,他很难想象她成为枕畔之人是怎样的光景,他对她只是全然的兄妹情,无关男女之爱。

他感念于她不顾他的劝阻抱着病体在雪地里默默地陪了他一夜,只是若要将这份感念变成爱,却始终无法坦然接受,偏偏如今的她全因他而起,无论是身体的残缺还是性子的狠辣,皆与他脱不了干系,却偏偏,这些干系都是柳寒烟依着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身上,因而这些年来,对于这位执拗到近乎偏执的妹妹,他没办法如她所愿娶了她,却也没办法对她完全的置之不理。

只要她的所作所为不触及他的底限,他不会去干涉她,但是现在……

“她真的只是安静地在一边陪着你而已?你真没对她做什么?”

安静地听他将当年的事说完,颜依依扭转头,狐疑地望向他,问道。

他毒发那次可是把她给吃光抹净连皮都不剩的。

楚沐风睨她一眼,不满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我只是蚀心散发作,不是春%药发作。”

“算了吧,我看你蚀心散发作起来比春%药还厉害,直接化身为禽%兽。”颜依依不客气地吐槽,对那一夜还耿耿于怀,那天晚上他比以往狠多了,就那么站在书架旁,铬得她后背的青瘀几天没散,腿间的酸软也几天没褪。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我再怎么禽¥兽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况我这辈子也只在你面前才会化身禽%兽。”楚沐风不满道,揉着她的腰惩罚似地捏了捏,痒得颜依依不断躲闪。

“得得,你先别和我闹。”颜依依受不住那种酥酥麻麻的麻痒,赶紧出声阻止,“她怎么说也是因你才那样的,你真没打算娶她了?”

楚沐风睨向她,“我娶了她你愿意?”

颜依依嘟了嘟嘴,“你娶你的,我带着我儿子过我的。”

话刚完便换来楚沐风一个狠狠地揉捏。

“我说真的,一个姑娘家不能生孩子,要找个好婆家也挺难的,她也那么爱你,我看你干脆牺牲一下,娶她好了,省得她继续出来危害我和我儿子。”气喘吁吁地从他的魔爪下逃出来,颜依依肃了肃神色,认真道。

黑眸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微微眯起,“认真的?”

颜依依重重地点头,“依你对她的愧意你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要她自己良心发现不再折腾我们母子也不大可能。干脆你和她喜结良缘,我和我儿子安安生生。”

楚沐风看她神色,摸不准她此时的心思,“依依,你这是在怪我无法护你和孩子周全?”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眼下的情况,你未必能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而我自己挺着个大肚子,随便一个人过来就能轻易将我撂倒。要是今天的情况再来一次,我不保证我们的孩子还能活着到这个世界上,我不想失去你,但我也不想失去我的孩子。所以,为了我们母子的安全,你干脆让我当弃妇好了,你去讨好柳大小姐去,她心情好了也就懒得再来找我麻烦,让我省省心。”

“颜依依!”低沉的嗓音隐隐有磨牙声,“难不成你要我去把寒烟讨好了,然后也一道把她娶了?”

“有何不可,”颜依依凉凉睨他一眼,“反正她那么爱你,为了陪你不惜抱着微恙的身体在雪地里陪你冻了一夜,这得多深的情啊。”

“那若是今日也有个女人为了陪我,半夜在我屋外守了一夜我是不是也得把她娶进家门了?那明日呢?若是大家都听说在外面默默地陪着楚沐风就会被迎娶进楚家,一个个跑过来兀自在外面吹冷风,我是不是该为她们建座后宫,然后一一临幸?”

“……”颜依依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看他脸色有些沉,知道触到虎须了,努了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就开个小玩笑嘛。你要娶她我还不答应呢。”

楚沐风神色稍霁,却还是有些咬牙切齿,“没看到我对你发脾气你就那么皮痒了?”

“还不是被虐出来的臭毛病。”颜依依不满咕哝,这才正了正脸色,望着他道,“虽说柳寒烟是自愿的,但她现在这样毕竟是因你而起,改天我外公过来了,你看看能不能说服她让我外公给看看吧。我看她现在性子都有些极端了,指不定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你能劝得了就劝她,劝不了就算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大不了日后我带着孩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不过她要再这样下去总归是个祸害,你看着怎么让她打消这种疯狂的念头吧,我看你最近也忙,我在这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反而还得分心照顾我,明日我先回楚府吧。”

楚沐风皱了皱眉,“再过一日吧,明日我在教里有点事,也得和君天旸派过来的人见个面,怕没时间送你出去。”

“再多待一天谁知道你那义父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整治我。”颜依依直觉摇头,“你若是放心不过,派个信得过的人送我回去就好,而且你没有亲自送我,说不定还能让柳易天和柳寒烟对我放心些。”他越是不重视的女人于他们而言大概越是定心丸。

楚沐风凝了凝眉,自己无法亲自送她回去,心底总不放心,但明日确实是抽不开身。

“好啦好啦,怎么说我也是习武的,不会有事的。”颜依依看他犹豫,忍不住道,“你要再不放心,我早些回去,你送我到山下,这总成了吧。”

楚沐风无奈,“你就那么急着要离开,多一日都等不了?”

颜依依笑了笑,“这里虽然是你的天下,但终究还有柳易天柳寒烟的人,在这里多待一天我就一天不安心。”

“这样吧,明日我先送你回去……”

“别,”颜依依打断他,坚持,“这里回楚府路途应该不短,你有你的事要忙,别耽搁了。况你若是因送我回家把正事耽搁了,我大概更遭柳易天和柳寒烟恨了,指不定在楚府都无法安生了。”

他既然无法当即答应送她回去,必是非常紧要的事,她没去过问他筹谋的事,但是以着她对他的了解以及他对昭陵帝的防范,她相信他总不会做出叛国投敌的事来。

“说不过你,明天我让非尘送你回去。”楚沐风看她坚持,终是妥协,“他武功与我不相上下,有他在我比较放心。”

虽不愿承认,但她说的毕竟是事实,她于他越重要,柳易天和柳寒烟越不会让她好过。柳寒烟手下现在毕竟尚有一支不归他的势力,若是这么将她留在教中,他无法放心,她也无法安心。

“他不会是昭陵帝的人吧?”想到稍早前柳易天的话,颜依依不放心。

楚沐风将她揽过,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别人我不一定放心,但他的话,相信我,绝对信得过。”

颜依依看他说得笃定,放了心,“那就好。”

第二天,颜依依特地起了个大早。因为她怀着孩子,不方便骑马,楚沐风特地差人给她备了上等马车,亲自带着她避开归魇教的重重机关,送她出了归魇教用以做屏障的大片桃林,一直将她送下山,对沐非尘千叮咛万嘱托了多遍后,看着日头渐渐升起,这才不放心地将她交给沐非尘,由他送她下山,暗地里派了支暗卫护送着。

85.前路未卜...

楚沐风看着颜依依乘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身回教内,刚回到教中,楚沐风的心腹之一的青龙护法司马蛟已迎了上来,“教主,西泽太子派过来的使者已经在前厅候着了,是要现在就过去吗?”

“嗯。”楚沐风轻应着,转身往前厅走去,司马蛟紧随其后,一边不忘报道,“慕倾烟已确认尚活在人世,就在教主上次亲自去打探过的坡竹村的猎户家。君天旸也已知道这一消息,昨日亲自去坡竹村相请,但被赶到的君天毓阻止了,目前尚留在坡竹村中,但有君天旸和君天毓两方力量暗中保护着,我们需要将她给……”

“先别动她。”楚沐风淡淡道,面具下的脸没什么表情,“看牢她,千万别让她跟着君天旸走。”

“是。”司马蛟领命,响起另一事,继而道,“对了,昨天有位姑娘闯进了教中,后被大小姐路过救起。”

“哪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楚沐风淡问,归魇教教址诡秘,寻常人一般很难误闯得进来,这里除了颜依依七年前误闯过一次外,多年来已没有人误闯过,如今竟有一姑娘闯了进来,且是被柳寒烟所救,楚沐风心下不免对那位未谋面的姑娘起了好奇之心。

“好像叫什么沐什么晴的,自称是总堂主的妹妹。”司马蛟低眉应着,“属下当时听到她这么说,本想去把她救下,没料到大小姐正好也在附近,她就先属下一步把人救了下来。”

归魇教下设三大堂九大舵三十六分会,另有四大护法直接听命于教主行事。

自从楚沐风任归魇教教主之后,沐非尘便被提拔为总堂主,直接听命于楚沐风,下辖三大堂,职位略高于四大护法。

楚沐风的脚步却因司马蛟的话而倏地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司马蛟,面具下的眉头紧锁,“沐非晴?”心底隐约窜起一股不安。

“对对对,就叫沐非晴,您瞧属下这记性。”司马蛟恍然,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忠厚老实的脸上掠过一丝赧颜。

沐非晴,柳寒烟……

心思在这两个名字上转了一圈,楚沐风神色一紧,“总堂主后来有没有与大小姐见过面?”

司马蛟主要负责教里夜巡之事,昨夜恰好他当班,因而对沐非尘的行踪应该多少有些了解。

司马蛟凝眉想了想,“见面没见面我倒不清楚,不过昨夜夜深的时候总堂主出去了一小会儿,当时值班的兄弟还好奇地问我总堂主这么晚去……诶教主,您去哪儿?”话未说完,却见楚沐风倏地敛气飞身而起,往让侍童刚牵走的骏马而去,司马蛟不明所以,急声道,“太子特使还在前厅候着,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让特使空等了,天启帝那边已经快不行了,咱这事儿不能再拖……”

“我有急事出去一下,你先好好安抚他。”低沉微哑的声音从空中飘来,司马蛟想要去追时,却发现楚沐风已经驾着那匹雪色宝马疾驰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整个山谷,看来似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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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依依自上了马车与沐非尘闲聊了会儿便抵挡不住困意,倚靠着软裘铺起的后垫闭目休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觉得车里有些闷,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外望了眼,周遭越来越僻静的景致让她心底不自觉地“咯噔”了一下,这是回京的路,照理说慢慢走上了官道,这路越走越宽阔平坦才是,怎会越走越深幽僻静?

不动声色地垂下车帘,颜依依望向正噙着招牌式的浅笑倚在另一边车壁的沐非尘,沐非尘亦正望着她,俊雅的脸上有股淡淡的迷离之色,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失神,望着她的眸子也隐约带着些浅淡的恍惚之色,整个人似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中,明明人在眼前,却叫人瞧着不真切。

“沐公子,”颜依依望着他,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浅浅的笑痕,“昨夜沐风提起要送我下山时,曾对我说,别人护送你下山我不一定放心,但非尘的话,相信我,绝对信得过。说实话,听到这句话,我很羡慕沐公子,即使是对我,他也从未对我表现过如此重的信赖。”

沐非尘笑了笑,“他自小的经历,让他很难对人产生信任感,你也别怪他。”

颜依依亦浅浅笑了笑,没有在意,只是道,“这旅途漫长,沐公子有兴趣谈谈你与沐风以及皇上是怎么相识的吗?”

沐非尘望她一眼,唇角的笑容有些飘忽,“也没什么值得好说的。只不过年幼时我是皇上陪读,和皇上贪玩,曾偷溜出宫,想学古人来一段微服私访,于是就溜出了京城,游山玩水去了,不想误闯了归魇教,柳易天欲杀我们,拿我们两个给沐风当靶子,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向来百发百中的沐风竟失了手,本应射向我们喉咙的利箭竟擦肤而过,后来发生了些事,大家投缘,也就拜了把子,初始时那几年倒还好,没有什么嫌隙,后来皇上登了基,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而沐风身为西泽三皇子,也有他可为不可为的时候。当彼此身上背负的责任都涉及到江山社稷时,什么手足情总也无法如当初那般纯粹,猜忌必是免不了的。”

沐非尘先与皇上相识,最后却站在楚沐风这边,她心下虽好奇其中的缘由,但看他此时的神色,似是也不愿多谈,只是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当年的事,颜依依也不好多问,只是默默听完,而后挑了个保险的问题道,“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沐非尘闭了闭眼,“十七年了吧。”

颜依依望向那张迷离的俊庞,轻问,“沐公子,十七年的兄弟情谊,若是就这么毁了,你甘愿吗?”

沐非尘扯出一个笑,隐约有些苦涩之意,“嫂子,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颜依依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那天你曾告诉我,他这二十多年过得不易,什么也没做,却因那预言三番两次被生父追杀,亲眼看着母亲和兄长因自己而惨死,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上,自己也只能拖着副破败的身子苦苦捱着,三五个月就被折腾一次,哪日就这么去了也说不定,你劝我,便是假装,也要好好陪他走完这几个月,至少在他短暂的一生里,也算是有那么一小段能称之为美好的日子。你是他这辈子唯一全心信赖的兄弟,难道就连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一点信任,你也要摧毁了吗?”

沐非尘抿了抿唇,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沉默了许久,才道,“嫂子,我很抱歉!”

颜依依脸上的神采褪去,声音也死寂死寂的,“沐公子,你已经在把他往死路上推了,若是我和孩子出了意外,他会疯的,尤其是,是他亲手将我们送上了这条路。”

“无论如何,我会拼死护你周全,若是你和腹中的孩子有任何不幸,我会以死向他谢罪。”沐非尘的声音亦是一片没有起伏的死寂。

颜依依沉默了下来,手不自觉地轻抚着腹中的孩子,心下怆然,她与他,终是要缘尽于此了吗?若是她真的逃不过此劫,他怎么办?

86.诀别时...

奢华温暖的马车载着颜依依和沐非尘,经由一段漫长的僻静小道的颠簸后终是停了下来,颜依依掀帘往外看,入目处是一片宽坦的山顶,西北侧却是陡峭如峰的悬崖。

猎猎的山风从山谷掠过,吹得衣袂翻飞,发丝乱扬,确实是个杀人毁尸的好地方。

颜依依一言不发地从马车上下来,四下望了望,看到一袭火红衣裙立在悬崖边的柳寒烟时目光有刹那的停滞。

柳寒烟一手执着剑,一手扣着一名身着嫩黄色衫裙的女子的喉咙,一身红如烈焰的衣裙在山风下划开一道道红色波浪,阴狠而邪魅,有股嗜血的毒辣。

一头黑亮的青丝也被吹得四下飞扬,几缕飞飘到脸上,将那张艳澧阴狠的脸蛋遮去大半,正望向这边的眸子中,昔日的温婉早已不见,唯余下入魔般的阴冷狠辣,一如她被袭的当夜,那般的毒辣,冰冷。

此时的她与平日的她,除了神似的脸蛋,无论是气质还是神色,早已判若两人。

她掌下扣着的女子似是被下了毒,面色发青,浑身虚软,目光呆滞,看着似是濒死之人般,无半丝生气可言。

颜依依只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可算是促成她与楚沐风好事的红娘,却不想今日大概要因她而与楚沐风阴阳相隔了。这一面之缘也不知是不是孽缘。

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柳寒烟身上收回,颜依依侧头望向沐非尘,微微一笑,“沐公子,这就是你非背叛沐风不可的理由吗?十七年的结拜之谊却无法与将近二十年的血缘至亲相比。”

看来今日在劫难逃了。一路上不是没想过寻机逃离,只是沐非尘既打定了主意,且不说她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便是她孑然一身,亦无把握从沐非尘手上逃离。与其去做无谓的挣扎,倒不如省着些力气再寻机逃脱,但显然……

眼眸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了眼,在那处峭壁处滞了滞,颜依依垂下了眼眸,果然是凶多吉少了。

“嫂子,抱歉,她是我这辈子唯一誓死要保护的人。”紧紧盯着柳寒烟手下女子的眸中划过一丝黯然,沐非尘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