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遇到这么一对让人棘手的姐妹,要是别人,必定会只觉得麻烦极了,可萧敬先嘴上喝得毫不客气,脸上亦是冷冽,却没有人看得出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就连姬复也在暗地嗟叹。都说大公主骄奢**逸,十二公主飞扬跋扈……晋王萧敬先唯一常来常往的这两个皇族晚辈,竟都是如此没脑子的女人!

等到把十二公主拽出了屋子,萧敬先厉眼一扫,见无论是自己的那几个卫士,还是刚刚带着十二公主到这里来的下人,人人噤若寒蝉,不知不觉往后退出老远,他这才松了手。

“别以为你干了什么我不知道,那个傻大个不是一味愚忠的人,该说的他都说了。你先吩咐猎宫里头的人开了那道通向猎场的侧门,又特意让人对使团的人透露这道门户,然后放了狼进来打算设圈套引人上钩,结果却踢到了铁板,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是骗了个人来救我,就是那个长相还算俊俏的,可他救了我之后竟然不顾我说崴了脚扭头就走!”十二公主见萧敬先嗤之以鼻,她才咬牙切齿地说,“后来我打发了那几条没用的狼,打算到猎宫来,结果半路上被一条树上掉下来的蛇给咬了,不可能那么巧!”

“天下事本来就是无巧不成书。”萧敬先耸了耸肩,“谁会想到当年小七那个没用的未婚夫,却在她死了之后突然就成了香饽饽,你大姐也抢,你也抢,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

十二公主陡然面色僵硬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结结巴巴问道:“晋……晋王舅舅,你……你怎……怎么知道的?”

“傻瓜才看不出来!”萧敬先没好气地轻哼一声,可紧跟着恼羞成怒的十二公主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你没资格说我傻!你自己也不是这几个月才和长珙哥哥开始有交情的!你也不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他的手段,还有他如同闲置已久的长剑突然出鞘时那锋锐之光!”

萧敬先听着这夸张的形容词,素来在脸上看不出真正喜怒的他竟是额头青筋暴露:“既然知道他厉害,你还管什么闲事,他自己难道报不了当年在金陵的一箭之仇?”

“长珙哥哥胸怀宽广,可我是女人,要度量干什么!大姐做不到的,我能做到!”

严诩到底还端着副使派头,只是坐在那竖起耳朵倾听。可越千秋却不理会姬复目光,蹑手蹑脚直接跑到门前偷听,这会儿只觉得牙齿都快酸倒了。

如果越小四在这儿听到那小丫头说着倾慕的话,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先是目瞪狗呆,然后气急败坏地说老子是因为不肯娶那个大公主被赶去边境,还沦落到几乎被人怀疑,于是才不得不奋起建功立业?

当十二公主说到越小四时,越千秋差点忘了屋子里还有个越大老爷,还有个猎宫内务总管姬复。直到察觉背后有人,他回头一看是越大老爷,这才立时挤出了一个笑容:“越大人,我就是一时好奇……”

“也不知道有失国体!”

越大老爷直接大步上前,怒斥了越千秋一句,见严诩赶紧过来拉他,而越千秋非常敏捷地躲到严诩身后去了,他这才狠狠瞪了这师徒俩一眼,却是长篇大论再次痛斥起了两人的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胡作非为。只不过,与此同时,他那分心二用的神功却没闲着。

可怜在这敌国他乡,他竟然也只能用这种办法来探听小弟的消息!

越千秋和严诩当然能体谅越大老爷的难处。再说此番本来就是他们只管惹是生非,越大老爷在后头收场兼骂娘,所以挨训的他们看着唯唯诺诺,脚下却压根没有挪动半步。

姬复先是送了那只全羊过来,刚刚又一直在旁边充当陪客,更准确地说是探听萧敬先来意,此时简直是头皮发麻,六神无主。

大公主不好惹是谁都知道的;昔日的兰陵妖王也是妖名赫赫,如今又加封了晋王,据说很有可能还会被加封为晋国王;十二公主年纪小却有个宠妃做后台。

对了,他还忘了有个兰陵郡王!

真够乱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太子刚刚被废,朝中几位年长皇子和背后的皇妃母族都在上窜下跳,萧敬先和那位兰陵郡王先后回到上京却连连被皇帝召见,据说这两位非常得圣眷,皇子和母族当中,有人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也有人打算拉拢他们!

再加上都没有兄弟的大公主和十二公主,这四个人的杀伤力何其巨大。

可最滑稽的是,搅局四人组竟然和南朝使团都扯上了关系?这些南朝使团的人怎么和从前的使团不一样,竟然如此不安分,和一位亲王,一位郡王,两位公主都沾染上了!

当萧敬先总算把十二公主撵去和今晚入住猎宫的大公主做伴去了之后,他方才转过身来。瞥了一眼屋门口,听到里头越大老爷仍在长篇大论地训人,他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进了屋子。眼见这时候,训人的那位正使方才悻悻住口,他就笑着团团做了个揖。

“今天居然让各位看了两次笑话,实在是失礼。只不过这时候也不可能赶人回上京,还请各位勉强忍受一下那两个太会惹事的邻居。至于今天发生的这么点小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两位公主也一样会忘了的。”说到这里,萧敬先少不得瞥了唯一的外人一眼。

姬复接触到萧敬先那凌厉的眼神,立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装糊涂。

“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不就是晋王殿下奉旨款待南朝使团,哪里还有什么事!哦,两位公主一时兴起宿在猎宫,可她们是她们,和南朝使团自然半点没有关系。我得去看看两位公主那儿可缺什么,失陪失陪。”

眼见姬复如同夹着尾巴的狗似的仓皇告退,萧敬先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好了,碍事的人走了,我想,我可以和越大人严大人探讨一些更加深入的事了。”

闻听此言,刚刚偷听够了的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吃饱了,庆师兄,小猴子,甄师兄,我们到外头溜达溜达消消食如何?”

甄容倒很想留下,听听萧敬先这位北燕晋王到底有什么事和吴朝使团的人商量,可越千秋都尚且用这样的借口到外间望风兼回避,他又如何能说什么?

他最初还以为十二公主只是单纯的恩将仇报,可刚刚听萧敬先的言语,人家根本就是故意设套,他更是心烦意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我就不逛了,我有些累,先回房了,还请晋王殿下和越大人严大人恕罪。”

眼见甄容匆匆出门,满嘴食物的小猴子禁不住庆丰年使劲拖拽自己,手忙脚乱地抄起那块没吃完的羊排,等出门见院内空无一人,萧敬先的卫士正守着院门处,他才悻悻呸了一声。

“那个越国公主真不讲理,居然诬赖我丢她蛇,我都是第一次见她!要不是九公子搅局,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大公主横行霸道,十二公主蛮不讲理,算起来咱们见过的两位公主都这样,这些北燕的皇室宗亲还真是不好打交道。”庆丰年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想到里头那位晋王,还有早上碰到的那位兰陵郡王,同样是脾气古怪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类型。

难道北燕人全都是如此不正常吗?

越千秋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反正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行了。我上屋顶,庆师兄,你和小猴子看着左右。除非这猎宫有铜管地听,否则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去惊扰了他们。”

小猴子对什么机密谈话本来就没兴趣,立刻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九公子放心,没人能逃得过我的鹰眼。”庆丰年亦是深知分寸,答得斩钉截铁。

当越千秋三两下跃上屋顶,挑了个舒服的位子盘膝坐下时,在他下头的屋子里,萧敬先没有理会刚刚那场短暂交手后的满地狼藉,笑容可掬地给越大老爷和严诩斟了酒,这才以谁都没料到的话题起了个头。

“我们大燕皇室虽说是起自隋时的室韦,但一直都认为是中原苗裔,唔,当然,那是因为太祖皇帝这么想,所以改国姓为姬,这是战国七雄时燕国的国姓,也是周朝的国姓。国号大燕,由来便是如此。”

知道对面两位既然被派来出使,必定深深了解这一点,他就微微一笑道:“所以,大燕这么多年一直都有把国都迁到更南边一点的打算,尤其是当今皇上。”

萧敬先仿佛是毫不在意地揭破了这一点,见越大老爷只是微微皱眉,严诩没事人似的,他心中暗叹南吴这一正一副看上去性格迥异的使节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好懂。他微微一顿,随即也不遮掩,直接掀出了底牌。

“所以,这次你们这些南朝的使者来得非常不是时候。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大军就要南下了。”

而迎接萧敬先这句话的,却是严诩的哂然一笑:“是吗?那太好了,边疆那些将士们等着报仇雪恨,可是已经很久了!”

第304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下)

屋顶上的越千秋原本还以为萧敬先总得卖卖关子,打打官腔,又或者嘴上说一套,私底下又用另外的方式进行真正的交谈,就和之前越大老爷和自己还有严诩在马车上商量事情一样,可是,当听到人家直接掀底牌,严诩也回击得毫不客气,他不禁轻轻抓了抓下巴。

紧跟着,他就听到了萧敬先那慢吞吞的声音:“打仗这种事,无非分几种情况。一种是平乱,一种是平叛,一种是开疆拓土。这其中,开疆拓土当然是很多人最眼热的。因为这种战功往往相当于丰厚的掳获,丰厚的赏赐,甚至最大方的官爵晋升。”

萧敬先微微一顿,眼睛看向了越大老爷和严诩:“所以,大燕国内对于此次南下出兵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也不知道多少人嚷嚷着一雪前耻,更不知道多少人嚷嚷着要拿你们这次的使团祭旗。”

“人人都觉得,不会再正正好好有那么一支流寇,不会有刘静玄戴静兰这样的大将会突然反叛,更不会有两者合流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再者又有徐厚聪这样的人带着一整个神弓门弃暗投明,北上投奔,这次南下出兵毫无悬念,必定胜利!”

严诩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还没打呢,什么叫不会?”

越大老爷则是冷静地反问道:“晋王殿下将这些消息告诉我们,不怕被人说里通外国?”

“反正我不可能带兵南下,你们也不会被放回去,就算别人说又如何?”

见面前两人依旧连眼皮子都不曾眨动一下,显露出非常良好的心理素质,萧敬先方才淡淡地说:“这些事我不对你们说,也有别人对你们说。不如我先说了,也好让大家交情再近一点,接下来的事情说出来,你们也能多信我两分诚意。”

越大老爷和严诩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严诩充当了马前卒:“那晋王殿下想谈什么事?”

“当然是我那可怜的姐姐曾经生过的小皇子了。”

屋顶上,原本耳朵固然竖起来,可却着实有些心不在焉的越千秋顿时愣住了。如果不是他对自己所谓的身世根本没有多大兴趣,对于越家孙子的认同感则根深蒂固,这会儿非得一跟头直接摔下去不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下意识地手上用劲,一下子抓烂了一块瓦片。

而他发出的那点动静,一片寂静的屋子里哪怕越大老爷这种没有练过武艺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其他两个一等一的高手了。

越大老爷觉得是越千秋定力不够,大惊小怪。严诩只以为徒弟心情激荡,是因为意识到了晋王萧敬先所图甚大,又想到了甄容的身世。而萧敬先却从越千秋的反应生出了一种直觉,认为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

不知道侄儿已经被人惦记上了,越大老爷皱了皱眉问道:“晋王殿下,当年令姊,也就是北燕先皇后去世时,小皇子不是说也去世了吗?”

“是,没错,但因为事情太突然,我不在,我家里那几个亲戚不在,就连皇上也因为正大病了一场,不曾见着母子俩最后一面。为了怕皇上得到这消息病情有什么反复,人从死了到下葬,全都是秋狩司一手包办。为了这个,汪靖南的前任直接被勃然大怒的皇上给砍了,可我那姐姐和外甥却回不来了。”

严诩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就不能开棺验尸吗?”

“当然是开棺验尸之后,才有砍人那一幕。”萧敬先用一种平静到让人心惊的语气说,“棺材是空的。正因为如此,汪靖南的那个前任才会被盛怒之下的皇上亲自砍了脑袋。”

刚刚最初听到这消息时的大惊失色已经过去,此时此刻,越千秋已经完全能以一颗平常心来听萧敬先的这个传奇故事了。他微微歪着脑袋,设想着当初北燕皇帝亲手拔剑砍人的一幕,随即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有点假……不是说剧情有点假,而是北燕皇帝的反应有点假。再说得阴暗一点儿,与其说是一怒之下为妻儿报仇,还不如说是杀人灭口更容易让人信服。

他正这么想,就只听萧敬先悠悠说道:“事后有人兴兵叛乱,还联络了我,最后当然是被我将计就计给悉数平了,砍了多少脑袋,坑杀了多少人,我都不记得了。但就这些年,也不知道多少人往我这儿送过所谓我那姐姐和外甥的消息,其中有一条,就是说人到了南边。”

越大老爷这一次终于有些维持不住脸色了:“晋王殿下莫非想让我们在南边找人?”

“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你们把人找出来,北燕的太子早就有人当了!”萧敬先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随即饶有兴致地说,“有没有兴趣让千秋冒充一下我那个从来都没见过的外甥?”

卧槽!

越千秋这一次终于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了滑滑梯上,屁股上又似乎抹了油,竟是一溜烟直接从屋檐上滑落了下来。

到屋檐边上时,他本想按一按稳住身子,可没想到手上本能地用了大劲,这下子别说身体没稳住,瓦片又被他这一下按裂了数块,他整个人也倏然前冲,最后一个空翻稳稳落地。

他只来得及对围墙上望风的小猴子和庆丰年打了个别理会我的手势,随即就气急败坏地推开门入内,等砰的关上门之后就直截了当地怒喝道:“晋王殿下,你出的这什么馊主意!”

“是馊主意。”萧敬先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异常平静地说,“我根本不信我那姐姐和外甥还活着,可只看那么多人还不死心地往我那送信,就连皇上也时而长吁短叹,说是他们还在就好了,我就知道太多人惦记着。既如此,我弄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去让人看看,那又如何?”

越千秋恨得不但牙痒痒的,就连脑袋上的每一根发根都是痒的:“那凭据呢?要是阿猫阿狗都能冒充那个小皇子,那也未免太笑话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萧敬先微微点头,但还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但我说的这件事,你去做也有两点优势。第一,你年纪对得上,而且我听萧长珙说,当年他在金陵,你正好过生日,是五月初二?巧得很,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外甥,生日也是五月初二。”

见越千秋的表情犹如见了鬼似的,他又慢悠悠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手势:“第二,你现在这容貌,和皇上年少时,有那么一点点相像。”

越千秋正在那莫名惊诧于自己那五月初二的生日是因为刘方圆和戴展宁到了金陵,他要配合越老太爷和东阳长公主做事,所以胡诌了一个日子开生日宴,怎么就竟然瞎猫碰到死耗子和北燕那位小皇子撞上了?可因为这个,他心里不是没有窃喜的。

本来就是嘛,世界上的事哪就这么巧,足可见他之前白担心了。

可当萧敬先说他和北燕皇帝居然有那么一丁点想象,他就险些跳了起来:“哪像了?”

越大老爷也就算了,名为伯侄,实际上和幼弟名义上的养子不算太亲近,只以为越千秋是被萧敬先气得七窍生烟,可一贯对有些事情比较迟钝的严诩,此时却从越千秋那暴跳如雷的态度中敏锐地觉察到一些微妙的东西。他想都不想就追问道:“长得像也能当依据?”

萧敬先若无其事地说:“本来不能,可如果这一点点却是皇上记忆深刻,可其他皇子都没有的,那么就能作为凭据了。现在你们重重得罪了秋狩司,再加上满朝风声那么不好,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合作赌一赌,那么,不说其他的,在接下来那场大风暴里,至少占有可以腾挪的一席之地。”

他说着就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我当然不会随便带了个人出去,四处说那是我外甥,可是,我不说,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嘴巴也长在别人身上,只要皇上见过千秋,相关人士也见过你,议论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有相应的效用。好了,我言尽于此,希望各位多多考虑,告辞!”

眼见萧敬先就这么扬长而去,严诩脸色一连数变,最后竟是骂了一声娘。

“有准备的人别人没看上,没准备的人却被看上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冒充这见鬼的小皇子哪是凭年纪相貌就可以作数的,不行,我这就去找那家伙直接拒绝了!”

甄容的事情,越大老爷也早就听说了,此时见越千秋满脸怔忡,他忍不住再一次埋怨越老太爷没事非得答应越千秋掺和进来。如果人没来,岂不是就没有现在这骑虎难下的情形了?

可越千秋的呆滞却只持续了区区一会儿。他眼睛微微一眯,却在严诩要闪身出屋的一瞬间,一把将师父拉了回来。紧跟着,他就看着越大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伯父,师父,晋王萧敬先不是个善茬,他敢提出这种事,那么我们拒绝,他就不怕泄漏风声吗?”

“那就这么简单答应他?”严诩顿时恼了,“那回头你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答应他,不代表被他牵着鼻子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有一个主意,你们先听听,当然,还得再找人配合……”

第305章 深夜里的密谋

相比一路上的那些驿馆,南苑猎宫的条件自然优越得多。至少,甄容不用再和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听小猴子磨牙打屁说梦话,听庆丰年午夜梦回时深深叹息。然而,当他用有些累了这种拙劣的借口回到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里,熄灯**之后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自从此次启程之后,他的心绪就自始至终没有平静过。尤其是每每看着小猴子和庆丰年理所当然地跟着越千秋,他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这种孤寂不是因为人家撇开他,事实上,越千秋常常是邀请他的,他却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哪怕是在被拆穿群英会诬陷越千秋的真相时,他也不曾那么无助,可他那所有的自信和锋芒,仿佛都在那个视作为兄长,视作为知己的刘国锋跑了之后完全消失了。

就在他再次大大翻了个身,听到身下的床铺发出了嘎吱一声响时,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咚咚几声轻响。他一骨碌爬起身来,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轻声问道:“谁?”

“我。”

尽管只有这一个字,但甄容已经听出了来的是越千秋。他微微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下了床披了一件外套,继而趿拉着鞋子到门前,轻轻拨开了门闩。看到竟然是越千秋站在门外,他却没有把人让进屋子,而是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上屋顶说会话吧。”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甄容下意识地想一口拒绝。然而,看着那张显然不是开玩笑的脸,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等到他回屋把衣服穿好,跟着越千秋轻轻巧巧登上了自己这屋子的房顶,他望见这黑夜的猎宫之中只有少许几人提着灯笼巡夜,听到鸣虫的声音顿时被无数倍放大了,不由得就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直到对方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刚刚晋王殿下提出了一个建议。”

越千秋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入正题,见甄容立刻侧头看了过来,他就凑上前去,用极低的声音把萧敬先要让他冒充曾经那位小皇子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尽管按照如今北燕皇宫中皇子的排行,当年那个怎么都不是小皇子了。

等到他把脑袋挪开坐回原处,看到甄容那一张脸赫然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这才耸了耸肩。

“反正我是差点给吓懵,这才来找你商量商量。”

甄容当然知道,为什么越千秋不去找庆丰年,不去找小猴子,却来找自己。因为他曾经亲自来见越千秋,露出了肩膀上那个刺青,而青城掌门云中子也因此去找过严诩。别人也许只会单纯惊讶于萧敬先的计划,可这师徒俩当然会因此想到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要么,我去找晋王殿下?”

“怎么找?露出你肩膀上的刺青,对人说,我是北燕人,也许我就是你那个流露在外的外甥?”越千秋忍不住吐槽,随即却拍了拍甄容的肩膀,“我是想问你,你今年十六对吧?我今年十四,虽说你对人声称自己是十四也没问题,可你被抱回青城时,应该有记录吧?”

提及当年旧事,甄容只觉得如今一切的真相犹如云雾缭绕,根本分不清楚。可是,越千秋问他的这个问题,他却还是能回答的:“师父说,抱我回山时,他对人说我已经三岁了,是父母临终之前托付给他的。可现在按照他的说法,当时我到底几岁,那也说不好。”

“原来如此……那就是有可趁之机。”

越千秋摩挲着下巴,见甄容欲言又止,他就干咳道:“如果不是晋王先提,你去找他,那么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现在他先提了,又把我当成人选,你再主动找上门去,那么人家铁定会认为我们这边是早有准备,居心不良,到时候,你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果越千秋对萧敬先的提议非常抗拒,跑来游说他李代桃僵,那么甄容固然不会推辞,但心中难免怀疑对方的用意。可此时越千秋非常直白地指出其中关键,甄容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如果我是那位晋王,提议你冒充小皇子,转眼间又冒出一个来,确实不但会感到不满,还会觉得我朝在出使之前就居心不良。”

“所以,这就是被人占去先手的麻烦了!”越千秋使劲用拳头敲了一记掌心,满脸的气恼,“而且,如果单纯按照他的话去做这件事,你这次北燕就白来了!”

没错,他千里迢迢跑到这异国他乡,难道就是为了在这朝不保夕的使团之中混日子吗?

甄容狠狠攥紧了拳头,声音竟是有些沙哑:“那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越千秋非常巧妙地掌握着说话的节奏,听到甄容终于问了这个,他就摸了摸下巴,眼睛里全都是笑意。

“张良当初行刺秦始皇,误中副车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又没说让我逢人去说自己就是当年的北燕小皇子,咱们就来个浑水摸鱼呗。”

他咧嘴一笑道:“我回头直截了当去对那位晋王说,我怕他过河拆桥,所以按他说的做可以,但他如果想带我招摇过市,那么我总得再带一个帮手,这样就能到哪里都带上你了。”

见甄容还在犹豫,他就循循善诱地说:“晋王今天把魏国公主和越国公主纯当晚辈似的训,看着虽说是维护我们,可我总觉得有点假,说不定他的计划里还有需要那两位的地方。但你看到了,这两个公主全都不好惹,我们两个可是都重重得罪过她们的。”

“在这猎宫她们暂时奈何我们不得,一旦到了上京,她们肯定会在容许范围之内,给我们俩找麻烦,尤其是咱们落单的时候,就会很麻烦,所以同进同出很有必要。”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龇了龇牙说:“反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需要一定按照别人的剧本走。如果你怀疑自己真的是北燕人,要寻亲,这也是一个机会。”

“我没有……”

甄容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可却只见越千秋摆了摆手:“你不用和我澄清,只要你把欠我的两笔账还清楚,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人生在世,不是为别人活的,也是为自己活的。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心,觉得你还清了你师父的养育之恩,那你就算留在北燕也是你自己的事!”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重锤一般,狠狠捶在了甄容心头。一时间,当越千秋飘然落地,悄悄离去,他竟也没有发现,坐在房顶竟是有些痴了。

他到底该相信师父的话,还是设法探寻一下自己的身世?

偌大的南苑猎宫安置了总共人数四五十的吴朝使团,再容下大公主和十二公主再加上晋王萧敬先这三拨都带着众多随从的贵人,仍然还空着众多屋子。平日大公主和十二公主就走得颇近,此番两位金枝玉叶仍然住在一块,外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可只有她们身边最亲近的侍女和护卫知道,这其中问题大了!

此时此刻,屋子里的两个人彼此互瞪已经快有大半个时辰了,虽说一句话都没说过,可那火光四溅的冷意,却让屋子里呆着的人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正因为如此,当外间传来晋王殿下到的通报时,一个侍女立时如蒙大赦地跑去开门。

进了屋子的萧敬先看也不看那对峙中的两人,一个眼神示意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他这才淡淡地说道:“玩够了吧?一个是没了娘的,一个是有娘却没有哥哥弟弟的,还有闲心在这争男人?”

“舅舅!”

“晋王舅舅!”

两个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但相同的是她们脸上那羞怒交加的表情。作为亲外甥女的大公主更是没好气地叫道:“舅舅你也不是从来就没有结交过我那些弟弟,还来说我!”

十二公主也不服气地顶撞道:“娘还年轻呢,说不定还能给我生出弟弟呢?”

“我是没结交过皇子,但把太子和贵妃拉下马,我的贡献至少有一半。”面对那两张瞬间呆滞的面孔,萧敬先没有细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贡献,随即就瞥了一眼十二公主,“至于惠妃,你们不知道,她自己和家里人也不知道,她早就不能生了。”

见十二公主顿时面色苍白,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俩一个骄奢**逸,一个飞扬跋扈,皇上在当然没问题,皇上不在,公主算什么?好在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们面前,那就是东宫正好没人。如果能送一个偏向你们的人进东宫,那你们今后爱干什么干什么!”

大公主在皇子皇女之中年纪最大,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即气咻咻地说:“可我那些弟弟是什么德行,舅舅你是知道的,嘴上倒是都能说得好听,可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

“就是!”这一次,十二公主也同仇敌忾地附和道,“一个个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没一个好货!三哥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不是别人怕他成了太子,怎么会费尽苦心把他打发到南边去?”

“没有人选,我们就自己造一个。”萧敬先微微一笑,这才淡淡地说,“我这有一个计划,你们都看看……”

当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给两人,等到她们接过在手,可看了不一会儿,就时而齐齐抽气,时而低声惊呼,他忖度他们应该已经快看完了,就将那两张纸复又拿了回来,到烛火上将其点燃,眼看化成灰烬消失,他才看着那两张从吓得惨白到激动得通红的脸。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块试一试?”

十二公主这会儿都觉得自己的双手在哆嗦,可她刚想拒绝,突然脑际灵光一闪,一张口问出的却是另一句话:“长珙哥哥知道吗?”

“他呀……”萧敬先看了一眼同样满脸关切的大公主,似笑非笑地说,“这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够大胆,够创新,也够劲!

第306章 大清早的热身开打

看似寂静的一夜过后,次日一大清早起来,越千秋就神清气爽地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因为他是使团之中除却越大老爷和严诩之外品级最高的,所以入住南苑猎宫这种宽敞的地方,他就不用再和严诩挤一块了,昨夜和越大老爷严诩分配了同一个院子,独居西廊房。

这会儿他一整套虎虎生风的拳脚施展开来,一晚上没睡好的越大老爷听到动静,不禁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看了起来。

见严诩闻声从东边屋子里出来,竟然饶有兴致地给越千秋做起了现场讲学,他不知道是该感慨这对师徒实在是有胆量,还是该叹息他们实在是心大,叹息一声后就放下了支摘窗。可即便如此,外头那一大一小说话的声音还是从门缝窗缝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千秋,这一招用得太过,记住该留三分力时就留三分,蓄势的道理我都对你说多少次了。”

“师父,对不住,走神了。我琢磨着咱们那辆马车停在车马厩里,这几天不出门用不上,回头说不定从头到尾都要被人拆解来看。既然如此,我们干脆过去把咱们的陌刀弄出来吧。回头要去做那么大的事,没兵器不趁手。”

“什么没兵器不趁手,又不是上战场!不过也是,反正那机关设计也就只能骗骗一般人……我陪你去。”

听到这师徒俩竟是倏忽间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越大老爷不禁太阳**突突直跳,立时到了门前一把拉开房门喝道:“难不成你们回头还打算背着那么大一把刀招摇过市?”

“大伯父,毕竟这是分了三截的便携版陌刀,没那么长那么招摇……当然威力也没那么大。”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来到越大老爷跟前,见这位大伯父赫然已经是这一路走来的第无数次叹气,他就讨好地说,“大伯父放心,我和师父一块去,不会闯祸的。”

你们昨天也在一起,差点都挟持了大公主,以为我不知道吗?更不要说,后来十二公主又来闹了一场,如果不是萧敬先在,不知道会捣腾出什么事……

越大老爷到了嘴边的责备,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提醒:“毕竟是在异国他乡,收敛些。别因为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如果有外人听见这话,十有八九会认为越大老爷话里指的是晋王萧敬先,只有严诩和越千秋心知肚明,这说的是神出鬼没心思莫测的越小四!师徒俩对视一眼,想都不想地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一块去了。

直到确定彻底离开越大老爷的视线,越千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大伯父时时刻刻板着一张脸,爷爷都不像他这样。我真不知道大哥还有长安他们平时怎么和大伯父说的话。”

“这是不怒自威……不对,这是官威太大!以后要是他能进政事堂,光这张黑脸就能让人说不出话来。”严诩同样忍不住吐槽,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环视左右,趁着伸手去按越千秋肩膀的机会,他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手势。

越千秋知道严诩的意思是隔墙有耳,还不止一个,他不禁有些烦躁。

虽说这一片六七个院子都分配给了吴朝使团,可人家安排杂役进来洒扫,又或者整理,那都是冠冕堂皇的,这种隔墙有耳的状况简直是时时刻刻伴随身侧。所以,就算昨夜萧敬先敢提出那么一个提议,他也不敢全信。

不管人家一路上是否有意无意帮过他的忙,那都是敌国权贵,总不能当成越老太爷又或者东阳长公主那种最稳妥最有力的靠山。

“干脆这样呗,日后大伯父掌管越家,我就去投奔师父你算了!”

越千秋嘴里和严诩说着那些没营养的话,等到最终出了使团所在这片区域最外头的一道门,见已经有一个年轻侍者快步迎上前来,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之前来时坐的马车在哪?我们要去车里取点东西。”

对于这样简单的要求,那年轻侍者却微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才赔笑道:“二位大人还请稍等,我得请示姬总管。”

越千秋这一路上扮演的就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此时,面对这年轻侍者明显拖延的态度,他立时勃然色变道:“怎么,这马车载着我们走了一路,难不成现在到了这猎宫,我们的马车就变成你们的了?闪开,你不带路我自己去找!”

尽管昨天大公主和十二公主先后与南朝使团发生冲突,其中细节还不至于人尽皆知,可大体的消息却传得四处都是。纵使猎宫中做事的底层杂役侍者,也听说过使团里有个比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更加桀骜不驯的少年。

当然,不是南朝的官爵到北燕还能管用……可谁让人家上头有晋王殿下罩着?听说跑去招惹人的大公主都挨了晋王重重一个耳光!

此时见越千秋说话间一跃而出,严诩亦是哂然一笑跟上,那年轻侍者顿时魂飞魄散。

“两位大人还请等一等,是秋狩司的人正在……”

越千秋闻言心中一动,就只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清冽的冷笑:“哟呵,又听到秋狩司三个字了!他们怎么阴魂不散,就连这好端端的南苑猎宫,也有这些人出没的影子。”

不用转头,越千秋就知道那是萧敬先,顿时急停了下来,不假思索地叫道:“晋王殿下,我和师父想到我们的马车上找点东西,你可否和我们同去看看?”

“当然。”萧敬先想都不想地答应道,“我倒很好奇,汪靖南把秋狩司的谁派这来了?你,给我带路!”

如果说在严诩和越千秋面前,那年轻侍者还敢耍耍花腔,那么,在晋王萧敬先面前,他就彻彻底底老实了。尽管哭丧着脸,他也不得不唯唯诺诺在前头领路,眼看拐弯快到车马厩时,他正犹疑是否要发出点声音示警,却不想肩膀上突然扣上了一只手。

吓得一哆嗦的他还来不及多想,就只觉身边仿佛有一阵风掠过,定睛一看,见是越千秋疾冲了过去,后头则是严诩,他顿时想张口叫嚷,随即就听到一声冷笑,意识到扳住自己肩膀的是那位因残暴出名的晋王,慌忙双手捂住了嘴。

当前方传来了叱喝和惨哼,肩膀上的手稍稍松了松,年轻侍者提心吊胆地试着往前跨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阻止,他这才战战兢兢地从墙后探出头去,就只见那边车马厩大门前躺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影,而只听动静,车马厩里头赫然已经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这下子,他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大了。他虽说年纪不大,在这南苑猎宫做事却已经整整五年了,这五年累计见过四次吴朝使团,只有这一次是最不可思议的!

从前使团的人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走错一步被人耻笑,又或者引发不可测的后果,可这一次那两个却是凡事要闹大,唯恐天下不乱!

“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接下来轮不到你掺和!”

萧敬先用犹如赶苍蝇一般的口吻撂下一句话,随即就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往前走去,身后两个侍卫亦是紧紧跟上。

而直到萧敬先三人已经到了车马厩门口,谁也没去看地上那两个人,而是径直入内,那年轻侍者方才按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能够在萧敬先面前囫囵而退,他就应该烧高香了!

抢在严诩前头用阴招先解决了车马厩外头的一个守卫,越千秋就率先冲了进去。当看到这里站着七八个人,自己和严诩坐过的那辆马车赫然已经被人拆去了顶棚,还有两个人正在拆车辙和车辕,那匹拉车的马被孤零零撇在了一边,他顿时怒发冲冠。

这是东阳长公主为了他们爷俩此行特意定做的马车,进了北燕境内便一路为他们遮风挡雨,如今竟然就这么被人拆成了这幅样子!

“欺人太甚!”

越千秋怒喝一声,眼见那拆解马车的三人之外,另外四人齐齐朝自己扑了上来,他不退反进,速度陡增,一下子冲进了第一个人怀中。

他那套小擒拿手是越影手把手教出来的,此时一个照面就直接拧着人的手肘将其掀翻在地,紧跟着又陡然弓着后背往后一撞,避开一人斜里一击的同时,却将一个绕背的汉子给顶得一个踉跄。借着反弹之力,他却又扑向了原本动作慢一拍的第四个对手。

当严诩稍慢一步踏入车马厩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越千秋已经是撂倒了两个人,此时正在以一敌二,而原本正在拆解马车的另外三人见势不妙,慌忙停了手打算上来援助。

看到母亲苦心送他们的马车被毁,同样火冒三丈的严诩哪里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立时膝盖微微一屈,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射去。

凭借着练刀多年的强大爆发力,他竟是后发先至地抢在越千秋之前迎上了那三人。

这些年他重建玄刀堂,闲来无事,除了给记名弟子们示范招式,最多的就是手把手教越千秋,再就是和妻子过招交手,上窜下跳撵着一对双胞胎儿子,身手锤炼得比当年更加敏捷,此时这一气之下出手,那三人不过顷刻之间就败退了下来。

当萧敬先带着两个护卫慢慢吞吞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躺倒一地,悲悲切切**的人。虽说早知道这对师徒和秋狩司梁子结大了,可在他面前如此雷霆万钧地把这么多秋狩司的人打趴下,他还是心情更加愉悦。

他兴高采烈地拍着巴掌,笑吟吟地说:“哎呀,严大人你和千秋也实在动作太快了,总共七个人呢,不到盏茶功夫就都躺了,这让秋狩司的脸往哪搁?”

地上躺着的一个秋狩司司官勉力爬起身子,又惊又怒地叫道:“晋王殿下,我们是奉旨行事,你这是通敌……”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一只脚当胸踩下,登时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通敌?你倒是敢血口喷人!我乃是奉旨前来款待南朝使团,你们呢?莫非是奉旨拆人家的马车?”

第307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司官好容易才在萧敬先那只铁脚下挣扎着迸出了几个字:“我们是奉旨检视……”

“检视什么?莫非每次我朝使团到北燕来,像马车之类的东西全都要被你们拆得七零八落?如果真的是北燕有这样的风俗,也不是不可以,但连知会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莫非这就是北燕臭名昭著的秋狩司行事之道?”

严诩一面说,一面走到了马车旁边,随手将车厢底层的机关打开,抽出了两个盒子。

他将一个盒子抛给了越千秋,随即自己拎着另一个,这才不耐烦地说:“再说,你以为我是乡下来的吗?奉旨这种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如果是书面的旨意,文书呢?如果是口头上的口谕,证人呢?如果都没有,那就是你信口开河,矫诏悖逆!”

萧敬先见越千秋轻轻松松抱着那盒子一声不吭,他就抚掌笑道:“严大人此言不差,怎么,你要和我进宫去讨个公道否?”

那秋狩司的司官万万没料到萧敬先竟然会这么说,不由得面色异常难看:“晋王殿下,你疯了不成!就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竟然打算惊扰皇上!”

明明朝廷已经调动了各路兵马准备南下,明明那么多亲王郡王和将军正嗷嗷直叫等着建功立业,明明皇帝也对七年前那场大战耿耿于怀等着复仇……你萧敬先就算是晋王,怎么就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惊动皇帝!

“为什么不能?”萧敬先依旧踩着那司官没有松脚,人却稍稍弯下腰来,盯着那张几乎扭曲的脸,笑眯眯地说道,“皇上虽说打定主意南征,可他绝对不会容忍,有人竟敢怀着一腔私心,用奉旨检视这种名义来糊弄人!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我绑了!”

松开脚的萧敬先却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那司官的下颌:“要是让你那些下属知道,你气势汹汹跑来检视,却根本不是奉的什么圣命,你说他们会不会想啃你的肉,喝你的血?”

瞧见那司官骇得面色惨白,竟是被萧敬先一下捏得下巴脱臼亦不自知,而四周围那几个被萧敬先随侍两个卫士一一绑了起来的,则是先后恍然大悟,一时间有求饶的,有叫嚣的,有骂娘的……饶是越千秋北燕语学得不错,这会儿也觉得耳朵有点跟不上。

然而,耳朵跟不上那边,不代表他的脑袋就转不过来。虽说刚刚打了一场,可他眼看着萧敬先磋磨那个秋狩司的司官,那两个卫士默不作声却下手极狠地一个个捆人时,他悄然退到严诩身边时,便低声说道:“师父,觉不觉得这场戏很巧?”

“废话!”严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赫然是嗤之以鼻,“要我说,那个蠢货说不定就是被人吹风说此次的使团肯定不受自家皇帝待见,不如趁机报仇雪恨,所以特地过来找茬的。没想到踢上了我们俩这块铁板不算,那位晋王又早早就守株待兔等着了!”

越千秋顿时嘿嘿笑道:“师父英明!那你说,一会儿晋王殿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不装糊涂呢?”

“这个嘛……”严诩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看着外间又有疑似晋王侍卫的人赶了过来,将这里的秋狩司那些人一个个堵嘴押解了出去,他方才耸了耸肩。

“虽说我们和秋狩司确实是从金陵就开始结怨,再加上之前催债,整整讹诈了三万两银子,可以说是仇越结越大发了,可如果那家伙打算搪塞……”

后头半截话,严诩没有说,越千秋却心领神会。如果萧敬先能够坦诚也就罢了,如果不能,那个所谓的计划固然要打无数个问号,此人的人品也就一点都不值得相信了。

就算此次的合作是与虎谋皮,可如果连一丁点信赖的根基都没有了,那还说什么?

当这车马厩中再没有闲杂人等,萧敬先这才转身来到越千秋和严诩跟前,满脸无奈地眯起眼睛道:“让你们看了一场猴子戏,实在是对不住。我只不过给秋狩司的某些蠢货释放了一点讯息,说是皇上懒得见南朝来的使团,然后又把那三万两银子的赌债给宣扬了一下……”

他稍稍一顿,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汪靖南能忍,他的下属却毕竟横行惯了,只要稍稍撩拨,就会立刻炸锅。只不过,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是直接来找你们,而是来冲着你们的马车下手,以至于发生了这种事。我可以保证,这辆车怎么拆的,回头就怎么装回来。”

见越千秋和严诩一点都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就加重了语气道:“但祸兮福之所伏,如此一来,你们能够尽快进一趟上京,见一见皇上。否则你们也就是软禁在这南苑猎宫,一步都不能动,不是囚犯的囚犯而已。”

“好。”

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严诩的反应非常爽快,但紧跟着,他就把手中的盒子朝萧敬先丢了过去,“这是我和千秋出来时带着的兵器。毕竟背在身上太显眼,之前也就只能藏在车上。本来打算今天起出来,可谁知道遇到这种事。还请晋王殿下帮我保管保管。”

见越千秋好像有点舍不得似的把手中盒子递了过来,萧敬先却没有急着接过,而是先掂了掂严诩给他的盒子,随即就倒吸一口凉气。

“久闻玄刀堂大名,你们这兵器还真不是一般人拿得动的……放心,等一会儿去上京的时候,我让人替你们拿着,如果没有事也就算了,如果有事,准保你们随时能用。”

等到萧敬先把自己的盒子也接了过去,毫不费力一手一个挟着,即便早就知道这位晋王武艺不凡,越千秋还是再次有了个清晰的认识。他突然开口说道:“晋王殿下,我还想问一句,就我和师父跟你去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