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明瞅了一眼还在神游天外的小胖子,气定神闲地说:“晋王殿下初来乍到武英馆,只说一切都由周宗主去主持,他只管摇旗呐喊。如果回头武英馆赢下了这场比试,他亲自掏腰包,包下金陵城里最好的园子,摆流水席,请最好的戏班唱三天大戏,以示庆祝。”

说这话的时候,李崇明故意加重了一点语气,但这并不是为了突出萧敬先的张扬,而是为了暗示,萧敬先初来乍到金陵,明明最初是孑然一身,别无分文,如今就算骤然封王,可皇帝赏了宅子,奴仆侍卫却都是萧敬先自己招募来的,如今还要如此摆阔,那么皇帝也该想一想,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不是此来金陵预谋已久?

皇帝就仿佛没听出李崇明这暗示似的,突然出声问道:“大郎,你怎么看?”

小胖子虽说之前和十二公主怼上了,于是连带着对越千秋的看热闹深深怨念,甚至怀疑当时越千秋迟迟不进来,是想把那个母老虎似的女人推给自己,可他临走前狠狠坑了越千秋一把,以至于越千秋只能把十二公主打昏,他还是觉得甚是解气。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他听说那一日越千秋临走前和那个砸柿子的小宫女多交谈了两句。

他才不担心越千秋会随便招蜂引蝶,他只担心越千秋为了在外人面前保持与他不和的表象,于是故意把那个二货小宫女给要过去。所以,当发现接下来几天越千秋压根没去景福殿,那个小宫女照旧傻乎乎地四处乱转,他才放心了一点。

他才无所谓那个小宫女,要紧的是他的面子!

所以,此时走神了的他直到皇帝又叫了一声,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好在这一次他总算捕捉到了皇帝的问题,虽说刚刚断断续续并没有完全听清楚李崇明的话,可他好歹知道,对方似乎是对武英馆和晋王萧敬先不怀好意,当即厌恶地皱了皱眉。

“晋王初来乍到,去武英馆才三天,据说在那儿就很有人气,因为他亲自讲了一堂论语,博得了满堂彩,就连几个教授也赞口不绝,对学生们的武艺也颇有指点。他这个山长真心善待学生,如今又为了比试许下庆祝的承诺,这有什么不好?”

见小胖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为萧敬先说话,皇帝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若无其事地问道:“晋王前几日对朕推荐了一个人,红月宫主萧卿卿。朕虽说从没有听说过,但看在他的面子上,打算姑且召见一下。只不过红月宫三个字难免会招来非议,所以是否下征书,朕还在犹豫。大郎,崇明,你二人有何看法?”

红月宫主萧卿卿?

小胖子还在攒眉沉思,心想自己对武林门派也有点了解,怎么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好似宫廷中女人的名字。而李崇明的脸色便禁不住微微一变,因为这数月以来,悄悄接触他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萧敬先在北边的那些传闻,他知道得绝对不比小胖子少。

而他之所以知道萧卿卿这个名字,便是他刚刚听说,在萧敬先离开北燕入境大吴之前,北燕霍山郡主萧卿卿曾经在燕子城杀了守将吴校尉,甚至还不依不饶把官司打到了御前!现在萧敬先推荐的这个红月宫主萧卿卿,和那位霍山郡主萧卿卿,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小胖子的反应到底很快,只倏忽之间就抬起头说:“父皇,既然是晋王推荐的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值得下征书。古来那些山中隐逸,不少都只不过是独善其身,装腔作势的人,朝廷尚且不惜下征书征辟,现在晋王推荐的必定是真正有用之才,朝廷又何惜一道征书?”

说到这里,他脑袋昂得高高的,一副自信从容的样子:“如果父皇允准,我愿意亲自去!”

还真是和越千秋说得一模一样……

皇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微微颔首,却没有回答小胖子的主动请缨,而是看向了李崇明。他刚刚就看到这位嘉王世子在听到萧卿卿三个字后微微色变,此时在他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他就只见人更是微微低下了头去。

“臣觉得晋王推荐人的本意也许是好的,但我朝和北燕制度不同,只听红月宫这三个字,就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武品录上中下三品之中,并没有红月宫之名,而宫中也并没有红月宫这样的建筑,而且,这红月宫三个字寻常人用,无疑是犯禁的,还请皇上明鉴!”

尽管之前越千秋提醒别没事和李崇明较劲,因为掉份,可此时此刻,小胖子心头火起,忍不住就反唇相讥道:“什么都要考虑制度,犯禁,你是那些七老八十因循守旧的老头子吗?”

“英王殿下,有道是朝令夕改,国之大忌,足可见制度两个字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乃是国本。更何况,红月宫主这四个字确实流露出不臣之心,臣建议皇上先命刑部总捕司又或者武德司细细查访,然后再召集群臣集议是否下征书。”

小胖子只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都快烧到眼睛都能喷火了,可瞥见皇帝对他轻轻摇头,而李崇明这会儿正低着头看不见这小动作,他不禁生出了一种父皇还是向着我的感觉,哪怕并不完全甘心情愿,但还是闭了嘴。

“那就折衷吧,朕回头亲笔下征书,让千秋拿了去召见萧卿卿。”

一言定下此事后,见李崇明低头默然不语,小胖子虽说有些小小的懊恼,可还是得意地斜睨了旁边的李崇明一眼,皇帝在心里暗叹一声,随即笑着说:“至于武英馆和文华馆的这一场热闹,你们两个不妨约上三五好友一块去看看,回来再对朕说说。”

小胖子连忙大声答应,可等到李崇明也行礼应下之后,他突然有些纠结了起来。

朋友这玩意……虽说在国子学跟在他屁股后头阿谀奉承的同龄人是不少,可他眼光被越千秋养刁了,看人很挑剔,虽说收了几个跟班似的人,可真正瞧得上的朋友还真心没有。而越千秋和他是死对头,回头不用他叫都会去,那他还能请哪个好友?

而李崇明同样因为这个简简单单的要求而愁肠百结。他在国子学的人缘比小胖子好多了,因为小胖子要装平易近人,他不用装就能和人打成一片,可问题在于,如果小胖子找不到好友带过去,他呼朋唤友一大堆,那岂不是显得他擅长笼络人心,又凸显了小胖子的鹤立鸡群?

在摸不清楚皇帝心意的情况下,他不能太冒险!

等到这叔侄俩告退离开,皇帝揉着眉心,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也看到了,他们叔侄俩连面上和气都维持不了,就连朕嘱咐他们带朋友,他们都能琢磨一千遍一万遍,长此以往,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凉拌。”东阳长公主徐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随眼一瞥刚刚小胖子和李崇明离开的方向,这才无所谓地说,“顺其自然,有个对手刺激一下小胖子不是正好?毕竟,千秋虽说时不时会损他,可却不会针对他。你总不能指望李崇明也和千秋一样,愿意在背后给小胖子支招,明里却装成处处与他不和。”

“是啊,哪有那么多让人省心的千秋。”

听到皇帝如此感慨,东阳长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省心……要是让别人听到这评价,非得气出病来不可!他是天底下最不让人省心的小子,皇上您居然说他省心?”

“好好,那就不说千秋的省心。”皇帝随便摆了摆手,随即才看着东阳长公主道,“怎么样,你忙活了这么久,找到了吗?”

“找到了。”东阳长公主微微垂下了眼睑,面上再没有刚刚的戏谑,“开坟之后,由最好的仵作重新勘验了尸骨,最后发现左前臂手骨有深达入骨的刀伤,左脚趾骨有发黑的痕迹,怀疑在死前已经受伤坏死。仵作说,死者是三十左右的女子,身量应该在五尺三寸到五尺五寸……”

一连串具体数据之后,她才最终轻声说道:“但还没有切实证据表明,她是北燕先皇后最亲信的女官之一,和如今秋狩司监司康乐齐名的丁安。”

第486章 诱之以利

走出国信所的刹那,三皇子忍不住长长透了一口气。

他这辈子一直都处在各式各样的牢笼里,先是住在北燕皇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后搬出皇宫,却也只有一座比其他兄弟狭窄逼仄许多的宅子,时时刻刻都能发现那些四周围肆无忌惮的监视目光,到了南朝更是因为牙朱惹出来的事,最后干脆被人软禁在了国信所。

所以,像今天这样暂时离开那些监视的视线,对于他来说还是难得的体验。当他登上马车,弯腰进入车厢时,见越千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想到自从十二公主见过越老太爷,对他的态度简直是一反常态,就算他知道越家对自己并不完全是善意,仍是不禁生出了一丝感激。

这会儿没有外人,他当然不用假装和越千秋水火不容,开口就是客客气气一声九公子。

越千秋笑着欠了欠身:“车里地方小,我就不和三皇子你客气了。想来你虽说到了金陵城有一段时间了,可也应该没机会四处逛过吧?我禀报过了皇上,今天先带你四处转转,然后带你去看一场好戏,正好也让你再见见晋王。”

三皇子确实希望好好看看金陵这座城市,同时观察一下风土人情,可当听到越千秋说要带他见一下萧敬先,他的瞳孔不禁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很想说自己一点都不想见萧敬先,可如今是越千秋带他出了那个牢笼,也是越家给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盟友,他自然推拒不得。

因此,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就干笑道:“晋王在上京素来特立独行,除却大公主和十二公主,很少有人能与他说得上话,没想到却能和九公子一见如故,看来是缘分不浅。”

“什么缘分,应该说是恶缘才是。”越千秋这次同样笑得很不自然,耸了耸肩后就岔开话题道,“另外,过些天就算十二公主和你一同回北燕,你在北燕到底还是少点根基。我琢磨着,咱们一个南一个北,相隔万里之遥,但我们可以做点来来往往的生意嘛!”

这一次,三皇子不禁怦然心动。他比其他那些兄弟差什么?差的不外乎是两个字,人和钱。而要有人,首先就得要有钱!想也知道,就算惠妃和她背后的家族愿意投资在他身上,那也绝对是有限制的,必定会附加各种各样的条件,而如果他自己也有生财之道就不一样了。

所以,哪怕知道和南朝的牵扯越深,自己身上的枷锁就绑得越紧,可一想到再糟糕也不会糟糕过自己离开北燕之前,三皇子还是立刻做出了决断。

他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若是九公子有门路,我自无不可!”

“那可就好极了。”越千秋笑得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白牙,直截了当地说,“那我们现在就找个好地方,我给你引见几位‘古道热肠’的金陵豪商。”

当秦大舅和秦二舅得到消息,说是越千秋带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进来,两人正在前头店堂中参观游览,越千秋显得挺热情,那一位却似乎心不在焉,而且态度非常冷淡,想到昨天就得了越千秋通知要见一位贵客,他们赶忙一同迎了出去。

然而,彼此打招呼时,越千秋却只让他们称呼对方为萧三公子,摸不着头脑的他们也只好照办。可是,等到在外头转了一圈,把这两位少年请到内室雅间奉茶,越千秋一开口介绍人时,他们就立时为之瞠目结舌。

“这是北燕三皇子,今天我奉旨带他出国信所在金陵城里四处转转。他再过些天就要回去了,正好我就带他来见见二位舅舅。”

秦大舅和秦二舅已经完全呆住了。尽管上次帮越千秋操办庆功宴,晋王萧敬先和英王李易铭全都来捧场,他们已经觉得越千秋的面子天大,可如今这位传言中一直都被软禁的北燕正使,竟然也被越千秋用奉旨的名义给带出来转悠,这代表什么?

就连当今皇帝唯一的儿子英王李易铭,也好像没这么大的面子……不,没这么大的胆子!

虽说三皇子又不是大吴皇子,但秦大舅和秦二舅多会来事的人,在惊愕过后,还是立刻满脸堆笑地和三皇子寒暄了起来。而刚刚在外人口中冷淡不好打交道的三皇子,此时此刻却显得热络而又亲切,哪有半点架子?

等到越千秋说出三皇子归国在即,谋求合作之意,想到之前越千秋就提过,从前的天丰行还有渠道和人手,只等着搭架子,他们更是精神大振。

怪不得之前三皇子表现冷淡,这不就是演戏吗?这应该算是典型的欲拒还迎了!

三皇子最初还有些生涩,但那毕竟是他将来的立足之基,眼见越千秋在引见之后作壁上观,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想到人家说不定是在考校他是否值得投入资源,他便立时打起了全副精神,看上去从容不迫,实则却小心翼翼地和越千秋引见的这两位舅老爷接触了起来。

等到两边渐入佳境,秦二舅更是站起身来,要带三皇子去看看秦家这几年的一大新兴业务——印书坊,越千秋目送饶有兴致的三皇子跟着人去了,这才笑着对秦大舅竖起了大拇指。

“大舅真是见微知著,您怎么知道我有话单独对您说?”

“好歹咱们都相处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不懂九公子的意思?”

虽说是越家名正言顺的姻亲,越千秋的长辈,可秦大舅从不凭恃舅爷的身份拿大,这会儿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三皇子如今虽说窘迫,但一看就不是省油灯,我想你不至于把之前说的那些人才物力一股脑儿都投进去。”

“那当然。”越千秋笑着打了个漂亮的响指,“咱们一路明,一路暗,在北燕弄两家商行出来,明的那一路给三皇子吃甜头,让他知道这是双赢的同时,还要留下暗中反制他的筹码。就好比这次天丰行暴露,却反而重重坑了长乐郡王姬小八一样。”

秦大舅知道越千秋并不是心黑的人,生意上的具体合作细节和操作从来不管,顶多是偶尔筹划一下大方向,所以这会儿对方提出思路,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至于具体怎么操作两家商行……那自然就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对了,还有件事要劳烦大舅,回头今天武英馆和文华馆的比试过后,鹤鸣轩还要在您的印书坊再印一本书。”

秦大舅先是一愣,随即不禁笑了起来:“敢情你那前朝名士系列还没完?原来你今天带着三皇子出来,除了到我这里再加上去看热闹,还是为了这个!那自然是好,我恨不得鹤鸣轩能够多出品几套诗文集子,要知道,如今文人墨客谁不以评注鹤鸣轩出品的诗文为傲!”

秦二舅带着三皇子名为参观印书坊,实为趁机交换彼此的种种条件,因此,等宾主两人再次出现时,赫然一副明显相谈尽欢的样子。而看到越千秋和秦大舅同样如此神态,他们就更加轻松了下来。

面对这样一番好局面,越千秋便笑意盈盈地说:“三皇子和二舅对彼此都满意那就好,剩下的可以慢慢接洽,反正离北燕使团启程还有一点时间。话说今天文华馆挑战武英馆,我和三皇子一块去看个热闹,回头还有点时间,你们可有兴趣陪三皇子找个地方吃顿饭?”

秦大舅和秦二舅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就立刻爽快地站起身道:“大哥一会儿还要见人盘账,我却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我一定找一家最清雅适合说话的馆子!”

三皇子正愁日后未必找得到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名正言顺和人详谈,越千秋这么一提,秦二舅就立时接招,他自然千肯万肯。哪怕大吴这边也许有的是商人想要和北燕私贸,可他的根基太浅,不相信有意扶持他的越家,而且越家身后说不定站着大吴天子,他还能相信谁?

等到出门上了马车之后,他就真心实意地对越千秋说:“九公子,如若我归国之后能够站稳脚跟,一定不会忘记你把我从之前的泥沼中拉出来。”

“呵呵,三皇子不用客气,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越千秋笑眯眯地抱着双手,脊背往板壁上轻轻一靠:“北燕前头那个太子和贵妃一块死了,而之前上京城那连场风波之中,被萧敬先清洗掉的,加上后来因为萧敬先遇刺和叛逃事件被杀或赐死的,总共少了四个皇子,所以,要恭喜三皇子,现在你是最年长的北燕皇子了。”

三皇子之前被断绝消息这么久,越千秋对他说萧敬先叛逃,大公主不是先皇后亲生时,他在受到莫大冲击后,就已经感觉到难以名状的狂喜,如今骤然听说自己的对手竟是削减了这么多,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根本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

可是,越千秋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过,也有很不好的消息。虽说刑部总捕司的杜白楼亲自带人追杀,但还是让楼英长进了北燕境内。当然,武德司已经事先命暗谍在北燕四处散布楼英长丢下你这个三皇子跑路的消息了,所以只要我们送你回去,楼英长为了自保,总免不了往你头上泼一盆脏水。”

三皇子那惊喜顿时僵在了脸上。见越千秋似笑非笑看着他,他就迅速冷静了下来,沉声说道:“秋狩司在北燕权责虽大,但对手更不少。如今掌管秋狩司的人是兰陵郡王萧长珙,他和汪靖南就不和,如今更不会拱手让权给楼英长,如果他能够派人来接我……”

“不错,你这想法很好!”越千秋笑吟吟抚掌赞道,“可你怎么接触萧长珙?”

三皇子那张脸顿时僵在了那儿。他和七姐平安公主的关系不止平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疏远,所以和萧长珙这个姐夫那就更谈不上往来了。而转瞬间,他就用力一捶坐席道:“十二公主曾经一度黏着萧长珙不放,如果她能在我之前回北燕,那么她总能联络兰陵郡王!”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十二公主不可能单独回去,因为大公主既然坑过她一次,就不会放过她,她只能和你一起走。所以,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越千秋支撑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对着三皇子说:“可以用你的名义去联络神弓门掌门,现在的禁军左将军徐厚聪。别看他是楼英长策反去北燕的,可他如今已经自立门户,是个挺不错的结盟人选!而且,相比楼英长策反,他投奔北燕之后却没只是区区一个神箭将军虚职,萧长珙对他,那才是真有引荐之恩!通过这么一个人,你和萧长珙搭线更容易!”

三皇子只觉得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可隐隐之中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他如今是刚刚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对于更多的救命稻草自然只能来者不拒。更何况,以他从前在北燕的窘迫地位,甚至连一个去联络徐厚聪又或者萧长珙的人都提供不出来!

就在三皇子点点头,打算立时答应越千秋的这个建议时,他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虽说你是有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雄心壮志,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手段,所以,你也就只配当一个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的傀儡了。”

第487章 词穷刀现

当这个突兀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刚刚还懒懒散散的越千秋只觉得尾椎骨一炸,一股难言的寒意骤然席卷全身。他今天去国信所接出了三皇子,毕竟是需要皇帝点头,所以要绝对保证人的安全,故而他就算再托大也不可能不带护卫。

在这辆马车外头,有徐浩,有越府的四名精锐护卫,还有奉皇帝旨意扈从的十几个武德司精锐,领头的是韩昱的一个副手——至于韩昱本人,今天因为某些事情脱不开身,还让那个副手代他致歉。在这种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密不透风的防戍之下,还能有人潜入车中?

这不是代表着人家就算不能谈笑间取他的性命,可三皇子的性命却捏在对方手中!

而且,这样一个女子的声音,除却那个神秘的萧卿卿,还能有谁?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红月宫主这话,我不敢苟同。首先,三皇子从前在北燕,和兰陵郡王萧长珙那个死去的妻子平安公主一样,都是最不被重视的人,他能接触到的人有限,能够学到的东西有限,还能够有挣扎求存的志气,那就很不错了。”

“你不能强求一个刚刚跌跌撞撞学会走路的小孩去奔跑!”说到这里,他对三皇子微微一笑,仿佛是因为自己这露骨的评判而道歉,随即才不动声色地说,“其次,谁也没有想要把三皇子当成傀儡的意思。一旦他回北燕,隔着万水千山,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提线操控他?”

“只要大吴派人护送他回去,别说北燕皇帝,朝廷里是个人都会觉得,三皇子肯定和我们达成了什么妥协,甚至媾和,一定会对他严防死守。可那又怎么样?对于他来说,还能比之前那样当个连个王爵都没有的皇子,还能比在金陵被楼英长丢下,被大吴软禁更惨吗?”

越千秋维持着不紧不慢的声音说到这里,身体就再次松弛了下来,仍是懒洋洋地靠在车厢板壁上:“皇上只是本着不能让北燕某些人阴谋得逞的目的,这才打算把三皇子送回去。而我也好,爷爷也好,则是本着单纯送个人回去实在不划算,不如和三皇子合作看看能不能赚点,顺便让十二公主那个傻丫头长点脑子,发挥点作用,这才帮皇上分忧解愁。”

“我想说的说完了,还请宫主批评指正。”

听到越千秋这番有礼有节的话,就连刚刚被指斥不过是傀儡,一时羞怒交加的三皇子,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告诫自己别忘了接受援手的初衷。

是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眼下最初目的还没有达成,因为外人一句话就疑忌盟友,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于是,三皇子立刻用眼角余光在整个车厢中扫来扫去,试图找出那个说话的女人,可更多的是在拼命搜寻记忆,琢磨南吴和北燕什么时候多了个红月公主。他确定第一次听到这个奇怪的封号!

而在越千秋那番话话说完许久之后,车厢中这才再次传来了萧卿卿的声音。

“越千秋,我听到过你的名字很多次,今天才算是真正见着了,果然你这个人有些奇怪的特质。怪不得北燕皇帝会对你一直颇为宽容,甚至让你叫他阿爹,而萧敬先会跟你到南边来,更让你叫他舅舅。你真的和乐乐当年有些相似。”

而在第二次听到萧卿卿的这个声音时,越千秋顾不得这番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因为他终于完全确定,人就和当年周霁月试图逃离吴府的搜捕时用的办法一样,竟是隐藏在车底!

他自然可以倚靠这些年练出来的怪力,一拳轰向车厢的地面,也相信外间的车夫和侍卫们绝对不会到这个时候还没发现异常,可他实在没信心能在留下萧卿卿的同时,毫发无伤地保下三皇子。注意,是毫发无伤。眼看要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却伤着人,那就是大失败了!

所以,他只能屈指在车厢板壁上急促地敲击了几下,把早就约定好的暗号传出去,听到外头的徐浩立时吩咐那些护卫和侍卫不得妄动,加强戒备,虽说不知道徐浩是这时候才察觉萧卿卿的潜入,还是之前已经察觉却投鼠忌器,他还是舒了一口气。

“宫主谬赞了。”见三皇子那张嘴张得老大,分明是因为萧卿卿透露的这些消息而陷入了极致的惊愕之中,越千秋就非常无辜地说道,“我当初在上京叫阿爹也好,舅舅也好,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逢场作戏,要把这假戏当真的人,那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你不用缠枪夹棒,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乐乐的儿子。”

没等萧卿卿接下去把话说完,越千秋立时抢着答道:“那就最好!只可惜天底下的人不是都像宫主这样慧眼如炬,反而喜欢人云亦云,否则我就没那么多烦恼了。既然宫主是智者,你就这么躲在暗处讽刺三皇子和我,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宫主很显然是收到了我请令姑娘和小金姑娘转达的话,这才来见我的,既然如此,我现在很诚心地邀请您到马车上来说话,这样大家都能更坦诚更自在,不知道宫主意下如何?”

三皇子隐隐听出,越千秋称之为红月公主的人物仿佛并不是大吴的金枝玉叶,反而像是来自北燕,而且,对方口口声声的乐乐两个字,他似乎有些熟悉,此刻不禁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他心情矛盾且复杂的时候,他突然只觉一阵劲风拂面,紧跟着,眼睛就突然一花,等再次回复了视力时,他就发现车厢中突然多了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通身白衣,风姿凛然的女子,乍一看仿佛二十出头,可细看却仿佛气质更成熟深沉,竟是一时难以判断真实年龄。而那张明明美艳不可方物,却偏偏冷得如同一座亘古不化冰山的脸,更是让他难以转移目光,足足好半晌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

他强行把视线投向了越千秋,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越千秋竟托着下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肆无忌惮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打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之前小猴子回来的时候,说宫主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我还笑话他总算学会用成语了,可没想到宫主如此绝世容颜,还真的难以用那些贫乏的成语来描述。说句实话,宫主是我这些年见过这么多女人中最漂亮的,没有之一。”

萧卿卿没料到越千秋一开口竟然是夸赞她的容貌,不禁微微一怔。

年少在北燕的时候,只要她露出容颜,就会有无数人颠倒迷醉,就连达官显贵也不例外,后来她遇见萧乐乐,方才得知这是天赋异禀。然而,她对此深感厌烦,平日深居简出很少见人,出门也是戴上面纱,侍卫仆从前呼后拥,再加上和皇后关系密切,总算杜绝了觊觎者。

算一算,这么多年都没听过这样露骨的称赞了!可如果她真的将这些年终于能收放自如的那些气息全都放出来,他还会是这样清澈的目光吗?

萧卿卿淡然自若地在这三面设座的车厢中独占了一边,随即便直截了当地说,“恭维话就不用说了,你既然让人传话,说萧敬先向南吴皇帝推荐了我,所以皇帝想召见我,现在我直接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越千秋仿佛有些苦恼似的挠了挠头,随即就干笑道:“虽说我是让人传话给宫主,可我没想到你早就在金陵,而且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如今征书还没正式下达,你要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去见皇上,岂非像是主动送上门去的?宫主如果愿意,不妨到越府住两天?我回头催催皇上,不如把征书光明正大直接送到越府来,然后你再去面见皇上,这也更显气派不是?”

一直都告诫自己多听多看少说话的三皇子,听到这神秘女郎口口声声的南吴,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九公子,你就不介绍一下这位夫……公主是何方神圣吗?”

注意到萧卿卿的发髻式样,三皇子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夫人两个字给改了口,直接沿用了刚刚越千秋的称呼。而萧卿卿先是右手衣袖一动,在听到对方紧急改口,这才重新垂落了下来。而这般小小的变化,越千秋全都看在眼中,不禁松了一口大气。

没等越千秋踌躇该怎么介绍,萧卿卿就冷冰冰地说:“我是萧卿卿。”

听到一个萧字,三皇子不禁遽然色变。孤陋寡闻的他知道自己根本记不住上京城有多少显赫的萧氏,此时再问不免显得无知,所以他只能勉强尴尬地笑了笑,再次沉默了下来。

而萧卿卿在迸出这五个字后,再次忽略了三皇子,直视越千秋说:“你就不怕我去了越家,日后从越府接了征书去见南吴皇帝,出了点什么事,越家兜不住?”

“当然怕……因为我眼下就怕得要死!”

在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越千秋骤然重重一脚踹在了三皇子的身上,然而这看似凌厉的暴踹,其实却是用了巧劲,直接把三皇子从车门踢了出去。

听到外间外头徐浩一声厉喝,显然是接住了三皇子,他重重一拍身下座位,击碎隔板的同时,一把握住了那把陌刀!

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徐徐提着陌刀横在了身前,咧嘴笑道:“我身单力薄,面对宫主这么一个大高手,只有三皇子不在,兵器在手,才有那么一丁点的自保把握,还请宫主不要见怪。我现在诚心邀请您去武英馆看热闹,顺带深入商谈您怎么见皇上的事,未知意下如何?”

他昨天晚上才从爷爷那儿知道,接下来武英馆那一场仗,并不像周霁月想象得那么简单,既然正好碰到萧卿卿,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把人设法带过去,反正没有最热闹,只有更热闹!

第488章 武力值很重要

身单力薄……

被徐浩一把接住,总算没有摔个四仰八叉的三皇子,此时此刻只觉得有些牙疼。他从理智上能够理解越千秋为什么会突然暴起一脚把他踢出车厢,这很大程度上来说,是避免他被那个明显瞧不起他的萧卿卿劫持甚至伤害,可从感情上来说,他却还是气得七窍生烟。

可他更恨的,是那个极有可能来自北燕,对他的父皇,还有萧敬先都极其熟悉的女人!若非她瞧不起自己,却又隐隐拿自己要挟,他怎么会再次当众丢脸?

而徐浩眼疾手快地接住人之后,又将三皇子放下地,却没有立时三刻选择去帮越千秋,甚至上前一把拉住了韩昱的那个精干副手厉天航,冲着人摇了摇头后,见这位先一愣,随即面色凝重地带着其他人将这条狭窄的小街完全警戒了起来,他这才退到了三皇子身侧。

“三皇子殿下从前可认识这个萧卿卿?”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三皇子咬牙切齿地迸出了几个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中正在对峙的越千秋和萧卿卿,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但我大概知道,她说的乐乐是谁。如果我没有记错,大燕已故皇后娘娘,她的闺名就叫做萧乐乐。”

这一次,不但徐浩大吃一惊,就连那个来自武德司,又是隐隐能和都知沈铮抗衡的四大知事之首韩昱副手的厉天航,也不由得为之凛然。萧卿卿的事情,迄今为止知情者都只有寥寥数人,皇帝的征书也只有越千秋这样的人知情,他们确实是一点都没听说过。

而越千秋虽说正在和萧卿卿对峙,可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却是听到三皇子说出了萧乐乐三个字,心中一动的同时,又发现他们身处的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确定徐浩和厉天航已经在发现有人潜入后采取了最妥当的处置手段,此时惊动的人也不多,他那笑容就更深了。

“宫主,我已经划出道来了,你的答复呢?”

“如果我不答应,你打算让人一拥而上?”

“那怎么会!”越千秋立时一本正经地说,“虽说皇上还没有正式下征书,但怎么说宫主都是皇上要见的客人,只有把你客客气气请回去做客,哪里有一拥而上对贵客无礼的道理?宫主要是不想去武英馆看热闹,我保证我和其他人都会客客气气恭送你离开。”

“恭送?看来你是巴不得我走。”萧卿卿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竟是让她多了一分鲜活的气息。见越千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那眼神并不炽烈,也没有任何急色的成分,可却仍然让她很不习惯。然而,一贯的强势却容不得她退让。

“也好,横竖无事,我就看看文华对武英,最终是个什么结果。”

“那我可真是热烈欢迎了。”越千秋打了个哈哈,等瞅见自己踹飞三皇子时被撞开,现在可怜巴巴垂挂在那只搭着一点边的两边车门,他就笑容可掬地说,“这马车看样子不大适合招待宫主这样的贵客,不如我让人腾出三匹马来,宫主不介意的话,就屈尊骑马如何?”

“不用了,武英馆在金陵城这么有名,我知道怎么走。越千秋,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眼见那一道白影犹如来时一般,仿佛突破重力限制一般,倒退着从那狭窄的车窗中飞了出去,越千秋抓着那厚重的陌刀,手痒痒的很想来个追尾一刀,可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虽说在他碰到的北燕相关人士中,萧卿卿是对他态度最冷漠的,可这样一个潜伏在大吴至少十几年的女人,重要性却绝对不亚于萧敬先,他可不想在不明敌情之前和人乒乒乓乓乱打一气,搅乱了各方相关人士的计划。

他在片刻忍耐之后,立时挥刀轻轻巧巧将对面萧卿卿逃脱的那一面窗帘给割落了下来,正好看见她视两个拦截的校尉为无物,不过肩头微微一晃做了一个假动作,便成功骗得那两人判断错方向扑了个空,随即轻轻巧巧上了墙头,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时候,越千秋才提着沉重狭长的陌刀跳下了马车,见两个被晃开的武德司校尉又气恼又惭愧地打算去追,他就冲厉天航打了个手势,随即开口叫道:“不用去追了,这位红月宫主可不是好惹的。万一你们追上去她却下狠手,闹大了就麻烦了。”

别人可以不追究越千秋这含糊其辞的说法,三皇子却忍不住问道:“听九公子刚刚的口气,这位红月公主是我大燕人?她和我父皇还有萧敬先都认识?”

听到三皇子有意回避了刚刚还对徐浩提过的北燕先皇后萧乐乐,越千秋就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晋王殿下向皇上举荐,皇上又点了头下征书的人,是不是北燕人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求贤若渴。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走,总不能让人家贵客等我们!”

徐浩倒没有那么多盘根究底的心思,却冷不丁问道:“公子还坐马车吗?”

瞅了一眼那车门破破烂烂垂落两边的马车,越千秋没有回答,直接上去一手将一扇车门硬生生掰落了随手一扔,随即依样画葫芦又拆了另一扇,他拍了拍手,笑吟吟地说:“想当初英小胖迎接晋王入城的时候,曾经特意打起车帘让人看,现在三皇子和我也不妨如此!”

三皇子没想到越千秋竟然这么掩耳盗铃,不禁目瞪口呆。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越千秋徒手拆门的轻松,以及那一把几乎比越千秋人还要高的长刀。

他轻轻吞了一口唾沫,最终没有拒绝越千秋的“邀约”,可上车的时候,他却故作脚下踉跄,伸出手朝越千秋的方向试图借力,仿佛无意抓到了那把刀。

出乎他意料的是,越千秋没有躲开,而是笑眯眯地顺手把刀塞到了他手里:“三皇子对这把陌刀很感兴趣?那就替我拿着吧,正好我嫌重!”

刀一入手,三皇子险些觉得手都断了。他慌忙用足了力气,这才勉强抱住了这把刀,没让这绝世凶器从手中滑落砸了自己的脚,随即赶紧强笑着把刀还给了越千秋,干巴巴地解释道:“九公子说笑了,我只是脚下打滑,对这种打打杀杀的兵器实在是不感兴趣。”

即便如此,当看到越千秋轻轻松松提着那把刀上车来和他同座,看到原本越千秋的那个座位车板完全裂开,分明是刚刚一拳砸裂取刀的影响,他还是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可马车刚开始行驶,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千秋却突然语重心长地又对他说出另一番话。

“三皇子,我在北燕上京那段日子,被你父皇提溜着在外头转悠过两天,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对他,比你对他兴许更熟悉。他是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皇帝,对武力非常有自信,你这身板很难让他满意。哪怕是像十二公主那样的花拳绣腿也好,我建议你好歹练一练。”

人没有可以招募,钱没有可以去赚,可此时此刻被戳穿自己武力值太差这个最大的软肋,三皇子那张脸顿时拉长了。想到如今没有车门的遮掩,自己的言行举止全都会落在外头那些人眼中,他只能竭力控制面部表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自小生母就没了,在那些兄弟的虎视眈眈之下长大,根本接触不到能教我文武的人,能读书认字已经是我费尽苦心的结果,但练武的风险却太大。我有两个出身微贱的弟弟,就因为悄悄练武,最后被废贵妃和前太子发现,一个被陷害致死,一个无声无息病死。”

“但现在你学还来得及,不说成为高手,但强身健体的效果总是有的。作为盟友,我,或者说大吴,希望你更加强悍,更加长寿。唔,实在不行……”越千秋说着就笑眯眯地说,“你可以去招揽一些武人。当然,不是让你在大吴境内招揽,而是你可以在回北燕之后招揽。”

“放心,朝廷也好,爷爷和我也好,没有往你身边塞人的意思,这得你自己去招,这也是对你这位三皇子崛起的考验,不是吗?”

当马车在众人护卫下驶出这条偏僻的小街,越千秋就再也没有多说话。而三皇子亦是希望尽可能减少自己回国后可能遭遇的压力,所以在这种外人可能看到的场合,他故意坐得离开越千秋老远,脸色则更是冷淡。只是他的心里,却迅速合计着越千秋的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默不作声的两人方才同时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声音。

“三皇子,九公子,武英馆到了。”

越千秋作为半个主人,路上也一直在心不在焉地想着萧卿卿的事,此时回过神来,见大门口赫然站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拨是萧敬先和周霁月领头,另一拨是钟小白居首,他立刻想都不想就一把抓着陌刀先跳下了车。

他今日一身宽袍大袖的便服,配上这么一把刀,显得不伦不类,可武英馆是什么地方?一大群全都是各门各派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周霁月武力值足够碾压,他们早就能翻天了。如今,被人挑上门来还不能比武,非要比文,不少人都心里窝火。

因此,看到越千秋这个刺头中的刺头竟是直接提刀来见,也不知道多少人觉得亲切舒服。随着也不知道哪个玄刀堂的小师弟率先叫了一声大师兄,一时间这声音此起彼伏,就连其他各门各派的弟子,也都乱叫乱嚷起了大师兄。

在这万众高呼之中,越千秋虽说又好气又好笑,他立刻高举双手示意众人停下来。不消说,那把陌刀他还来不及搁下,一块也高举了起来。

“听说今天武英馆要和文华馆比试,皇上让我带国信所里闷了多日的三皇子来凑个热闹,让他看看我们大吴的人杰地灵,大家可得好好表现!”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钟小白那下巴扬得高高的:“北燕三皇子固然原来是客,可今天英王和嘉王世子也要来,越千秋,我倒要看看这大半年时间,你这武英馆里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家伙到底学了些什么!”

第489章 勾魂夺魄

见越千秋和钟小白一见面就唇枪舌剑,周霁月身边的萧敬先不禁哂然。可就在这时候,他心中一动,目光立时朝某个方向看去,随之就瞥见一乘四人小轿无声无息地过来,四个轿夫仿佛会贴地飞行似的,足尖轻轻点地就前行老远,须臾抬着那轿子悄然停在了石狮子旁边。

当看到那个弯腰下轿的白衣女子,看清楚那张没戴面纱的脸,饶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仍然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悸动了一下。

不但是他,哪怕这一乘小轿来得如同鬼魅,可乱叫乱嚷的人群中,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那一抹白衣倩影。随着第一个人把目光投过去,旁边的人渐渐也有发现端倪的,不断有人把目光从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身上转移了过去。

到最后,除却钟小白还在瞪着越千秋,就连越千秋本人都把目光挪了过去。而发现越千秋眼神有异,钟小白也恼火地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就再也转不开眼珠子了。

而下车的三皇子发觉那个神秘的红月公主萧卿卿吸引了无数目光,竟是没人注意自己,刚刚已经被人讽刺够了,他自然没什么心思去看人,随即就听到了一个嚷嚷。

“这是怎么回事,一大堆人都堵在门口,难不成今天的比试之地要摆在武英馆门口吗?”

尽管只是个虚名正使,但三皇子到了金陵之后,到底还是上过朝,见过皇帝和南吴百官的,而后又因为牙朱闹事,他几次三番受到牵连,更是见过不少奉旨来处置善后的官员,所以对于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他并不算太陌生。

和他这个只有皇子之名而未封王爵的三皇子相比,来的这个小胖子却是南吴皇帝仅有的儿子,距离东宫太子只有一步之遥的英王李易铭!

可当看到李易铭背后骑马的李崇明时,三皇子那嫉妒犹如针扎的心里方才生出了一丝快意。哪怕以他的消息闭塞,都听说过李易铭并不是南吴皇帝亲生的传闻,而且嘉王世子李崇明奉旨入京朝觐之后,竟然就在金陵读书不回去了,安知皇帝没有别的意思?

小胖子却没注意到三皇子那羡慕嫉妒恨的视线,无论身份还是性格,他习惯走到哪都是目光的焦点,所以发现自己的来临无人关注,这才高声说话。可此时话说完了,他见马车旁边的三皇子固然是朝自己看了过来,大多数人的目光却依旧不在自己身上。

这下子,一向自恃身份尊贵的小胖子顿时火了,驾着身下骏马上前,可当他看清楚那个徐徐朝越千秋走过去的白衣丽人时,他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饶是乍一眼就确定,对方肯定比自己年纪大,而且不止大一两岁,十岁甚至二十岁都可能,可是看到那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瑕的容颜,大觉惊艳的他还是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想到了诗经硕人卫风中的那几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嗯,从前他一直不觉得有人能配得上这些美好的形容词,可现在却见识到了,天下真有这般美人!不过还是遗憾还是有的,对方那表情,似乎太冷了一点……

而落后几步的李崇明也几乎同一时间看清楚了那个身姿绰约,容颜如雪的女子。

他自小就看惯了父亲身边那各式各样的漂亮姬妾,因为父亲大位无望,又分封在外,也就只有女色这唯一一样东西可以沉醉了,可那些妩媚娇艳的美人和此时这白衣女子一比,他只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看着看着,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竟是连眼睛都直了。

身为女子的峨眉三姝和宋蒹葭虽说也惊叹于白衣女子的绝美容颜,可她们到底是女子,欣赏赞叹固然有,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就没了。虽说发现众人看这白衣女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可人家并没有烟视媚行,甚至可以说是目不斜视直接朝越千秋走过去,难不成她们还要指摘人家长得太美,于是害得一大帮人看呆了?

周霁月却比四个小丫头要警惕得多,见越千秋先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白衣女子,旋即就渐渐皱起眉头,只是那目光不知如何还是若有所思地落在对方身上,她又发现其他人似乎都被吸引了过去,她顿时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妥当的感觉。

她再次环视了一眼四周围的其他人,终于不再犹豫,气贯丹田,声若洪钟地喝了一声。

“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既然也来了,那今日这场交流会也该开始了!”

她这每一个字全都是铿锵之音,虽不如萧敬先从前那般仿佛让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的举重若轻,却也犹如春雷一般,炸醒了众多浑浑噩噩的少年们。

越千秋的反应最最轻微,啧了一声就别过头对她竖起大拇指表示称赞,而钟小白则是脸色一白,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剧烈晃了晃。

而这下子,武英馆和文华馆的学生们就分出了高下来。武英馆的少年们多数都反应尚可,顶多是有些人脑袋有些昏沉,而文华馆跟着钟小白来的人则是有的面色迷糊,有的头痛欲裂,还有的甚至不得不扶着身边的人又或者是墙壁乃至于其他的东西,抠着嗓子似乎想要呕吐。

小胖子和李崇明的反应差不多,竟是齐齐打了个寒噤。两个外表不一样,却都很精明滑溜的皇家贵胄再也不敢去直视那白衣女子。而发现越千秋拖着萧敬先到了白衣女子面前,小胖子立时大吃一惊,竟顾不得自己刚刚仿佛魇着了似的经历,慌忙赶了过去。

“晋……王……”小胖子在急切之下,差点叫出一声舅舅来。好在他反应快,硬生生把称呼给改了。可还不等他说话,就只见越千秋笑着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位便是晋王殿下向皇上举荐的,红月宫主萧卿卿,刚刚英小胖你好像看呆了吧?”

她就是萧卿卿!

小胖子和李崇明几乎是同时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可大吃一惊过后,他们却同时凛然而惊。

萧敬先把这样一个几乎能让所有人颠倒迷醉的女人推荐给皇帝干什么?

敏锐地注意到越千秋对小胖子使眼色的动作看似狡黠,可脸上却分明有一丝懊恼的苦色,萧敬先不禁莞尔。我对你说过,你不要后悔,这会儿你应该已经后悔了吧?

他想归这么想,却泰然自若地对萧卿卿拱了拱手,随即笑着说道:“阿姐,睽违多年,你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苟延残喘多活了十几年罢了。唯一没想到的是,乐乐身边的那个皮猴子如今却成了大名鼎鼎的妖王,如果她还在,一定会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萧卿卿的声音不知不觉温和了一些,等听到旁边传来越千秋一声响亮的咳嗽,她这才恢复了刚刚的冷若冰霜。

她瞥了一眼越千秋,淡淡地问道:“你请我来看文华馆和武英馆热闹,我想着两边都是少年英杰,理应心志坚毅,刚刚就存心试探了一下,大概是过火了一些。若是有人觉得不舒服,那么不妨服一剂清心宁神散,免得留下后患。”

她这声音大小比不上周霁月那舌绽春雷,却和从前萧敬先一样,竟是能够控制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刚刚因为乍一见她就颠倒迷醉的少年面红耳赤。

“不用了!”钟小白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到了嘴边的妖女二字硬生生吞了下去,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免硬梆梆的,“越千秋,人都到齐了,比试是不是该开始了?”

“千秋今天也只是来看热闹的,你这话不该问他,该问我,或者晋王殿下。”周霁月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话茬,见钟小白脸色不大好,她就看向四周围其他人道,“走吧,带今天这些客人们去英华堂,晋王殿下许下那样的承诺,大家可得赢个漂亮!”

眼看钟小白和周霁月各自带着大批少年进了武英馆,萧敬先这才瞅了一眼面色惊疑不定的三皇子,却是撇下萧卿卿和越千秋,朝往日从不曾放在眼里的三皇子走去。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珠圆玉润的小胖子却已经主动凑了过来。

“晋王,那位红月宫主真是你推荐的?”小胖子见萧敬先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没有答话,他也顾不得三皇子就在面前,挣扎片刻就把心一横道,“她美则美矣,可刚刚登场的一幕实在是有点诡异,再说那么多人都沉迷了进去,太不正常了!”

同样跟过来的李崇明在心里暗自点头附和,可心里最担心的却是另一点。

如今皇帝后宫中根本就没有宠妃了,倘若也像他们这些少年郎一样一眼沉迷,那怎么办?要知道,妖妃祸国,古往今来的例子那可是比比皆是,萧敬先这分明是不安好心!

就连三皇子亦是惊疑不定。如此美人,如果真的是北燕人,自从皇后去世之后并不禁女色的父皇怎会放过?

和那三个全都在想着红颜祸国的少年相比,越千秋的想法反而单纯得多。此刻他和萧卿卿大眼瞪小眼,见这位绝世美人自始自终淡然不惊,他不由得气急败坏地低喝道:“宫主既然明明可以收起这魅惑人心的功夫,刚刚为什么非得故意魅惑众生?”

“故意的又怎么样?”萧卿卿哂然一笑,竟是又流露出几分勾魂夺魄的媚意,“连这点心志都没有,这些所谓少年英杰将来遇到更大的诱惑时,有几个人能守得住本心?”

第490章 小胖子拆台

“周大哥,刚刚你真厉害,要不是你那一声狮子吼,说不定那么多人不知道要被迷多久!”

“对啊,这么多人都被迷得死去活来,只有周大哥你神志清明!”

“就连九公子那会儿好像也看呆了!”

身边这叽叽喳喳四只小麻雀说个不停,周霁月再看看那些往日神气活现的各派少年弟子,此时此刻虽说大多勉强振奋精神,可表情全都有些说不出的异常。只不过他们还算好的,至少武林中也有所谓媚功之类的流传,总归知道自己是着了道,可钟小白那边就严重多了。

那一个个身穿统一青色直裰的年轻书生,不是耷拉着脑袋,就是神经质地捶脑袋,甚至不断拍打双颊,还有人在使劲摇头晃脑。就连领头的钟小白,与其说是强打精神昂首挺胸,不如说是脊背僵硬,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刻意,动作怎么看都有些不协调。

她收回目光,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倒是错怪千秋了,他与其说是看呆了,还不如说是趁着别人都在看,所以趁机饱眼福。他从前就曾经说过,绝世美人就和好山好水好风光似的,多看看赏心悦目也是好的。再说,什么狮子吼,不过是运足中气吼一声而已!”

周霁月不想让气氛太过僵硬,当下就故意对宋蒹葭等几个女孩儿瞎掰了一句越千秋名言,可下一刻就有人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