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着李崇明微微弯腰低了低头,笑容可掬地说:“嘉王世子,好久不见。”

自从那一次所谓的撞头风波之后,李崇明搬进宫养伤,再也没有在人前露面,如今时隔数月,他比之前更显得消瘦了几分,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似乎还没有从那次事件的阴影中恢复出来。

他抬手虚扶了一把越千秋,随即看了一眼搀着越千秋的小胖子,没有在乎对方的无视,上前一步深深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尽管不是大礼参拜,但小胖子还是觉得极其痛快。只不过,在越千秋胳膊肘撞过来之后,之前曾经在人前演过叔侄和睦大戏的他还是磨磨蹭蹭走上前去,双手把李崇明给扶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多礼。”为了让自己的话不会显得过于干巴巴,小胖子眼珠子一转,随即笑呵呵地说,“我不在父皇身边,你替我尽了孝,我还得谢谢你才是。父皇什么时候到大名府的?身体可好?连日以来休息得可好?”

晚一步出来的陈五两正看到小胖子扶起李崇明,又殷切询问皇帝身体状况的情景,不禁百感交集。只不过,他也就是感慨一下当年小霸王似的英王如今终于有了点储君模样,随即就看向了越千秋。

就只见这位从来肆意妄为的越九公子,正笑吟吟地站在小胖子身后,面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看不见一丝一毫霸州夜袭那一晚种种事件的影响。当人发现他的目光,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只见那黑亮的眼神仿佛一潭死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那一刻,陈五两心中清楚,不论越老太爷在人前给出了多么完美的真相,只怕越千秋都不会相信。当然,经历了重重蜕变的东宫太子,恐怕也不会相信。

只希望这两个曾经是死对头,如今却彼此扶助的少年,别是把所有情绪都留到皇帝面前去爆发。要知道,天子的为难,并不比他们来得少!

第765章 直言不讳

小胖子和嘉王世子李崇明那假惺惺的寒暄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陈五两。对于父皇身边这位身手超凡的内侍头头,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不当一回事了,当陈五两笑眯眯上来拜见的时候,他一把就将人拽了起来,还满脸埋怨地嗔了一句。

“往常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和我来这一套?”

“太子殿下这次不畏艰险,劳苦功高,要不是您来得实在太快,随行文武官员和大名府那些人,都应该去城门口迎一迎的,更何况我这老货?”陈五两深谙奉承的要旨,两句话就把小胖子说得眉开眼笑,随即又冲着越千秋打了个招呼。

“九公子这次出生入死,也实在是不容易。”

“是啊,能在几个疯子手底下捡回一条命,我自己都觉得运气不错。”越千秋就不像小胖子那样正经了,他捶了捶自己的胳膊腿,随即唉声叹气地说,“但下场就是,我现如今成了半个废人。路上紧赶慢赶一场,就要劳烦别人搀扶着走,想想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越千秋自己打趣自己,这并不罕见,然而,陈五两何等眼力,只从越千秋那虚浮的脚步,他就能看出人确实身体状况堪忧。想到之前送来的越老太爷密信上也说越千秋被北燕皇帝下药,而后又从萧敬先那里要了三颗实质上是虎狼之药的解药,他哪里不明白越千秋的担忧。

当下他就开口宽慰道:“再好的名将都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九公子你不过是受了点小挫折?宫里有的是最好的御医,回春观更有众多的国手,你这点小状况算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李崇明:“你看嘉王世子,本来还不是伤情颇重,可这次已经能跟着皇上微服北巡,还帮了不少忙,足可见宫中御医的手段。今天他本来是要到留守府门口迎接的,是皇上嘱咐不用招摇,这才专门等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他突然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似的说:“看我这记性,皇上正等着太子殿下和九公子进去说话呢!”

听到陈五两只用三言两语就安慰了自己,顺便解释清楚了李崇明跟出来以及在此迎候的原因,越千秋心想这家伙到底老奸巨猾。见小胖子正趁自己和陈五两说话,和李崇明叔友侄恭,他就咳嗽了一声示意小胖子适可而止。总算这暗示很有效用,小胖子立刻就转身过来。

“那就走吧。”小胖子正了正衣冠,随即仿佛突然想起似的,满脸关切地开口问道,“父皇叫了崇明一块进去吗?”

此言一出,越千秋清清楚楚地看到,低着头的李崇明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霾。尽管那情绪很快就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但随着陈五两的回答,他甚至不用看李崇明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就能明白,这位嘉王世子为何有这般情绪变化。

“嘉王世子之前虽说身体大有好转,可听到皇上北巡,他一片孝心,顾不得自己尚未痊愈就随侍皇上出发,皇上怕累着他,嘱咐了他多休息,少操劳,少见人。”陈五两说得轻描淡写,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的重点在于最后三个字,更何况越千秋和小胖子。

尤其是刚刚心里还颇多猜疑和提防的小胖子,此时此刻领悟到父皇只是把李崇明拎出来当个摆设,又或者说谨防金陵出事,他更是面色大悦,对李崇明的态度都自然了许多。

只不过,他总算还记得自己的随员当中还有十二公主,还有萧敬先和越小四,可当着李崇明的面又不太好提,少不得就对陈五两使了个眼色。

好在让他非常满意的是,陈五两还没开口提,李崇明就主动以身体有些不适告退了。人这一走,他更觉得神清气爽,立时看向陈五两,果然就只听人笑容可掬地说:“皇上说,诸位一路辛劳,今天先接见太子殿下和九公子,余下的人先歇一晚上,他再一一接见。”

对于这样的安排,小胖子非常满意,越千秋当然就更不会说什么。等到陈五两在前头带路,小胖子紧紧跟了上去,越千秋就对周霁月低声嘱咐道:“全都交给你了,记得不论是萧敬先还是萧长珙,又或者十二公主,不能交给别人去安排,全都由你亲自来。”

“知道了,放心去吧!”周霁月没好气地在越千秋背上推了一巴掌,等到人慢慢吞吞跟着前头那两人去了,她不禁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是否能撑住。可紧跟着,她那一丝担忧就被宋蒹葭几句话冲得一干二净!

“周姐姐,你还真当那家伙是弱不禁风啊!他身体底子打得好,我用针下药又都加大了分量为他排毒,不出一两个月,他准就能生龙活虎,不然我以后就再不给人治病了!他现在这样是装的,他只不过是不能随便乱逞强动武,走路之类的事情全都无碍的!”

越千秋并不知道,后头周霁月已经发觉被他占了便宜,正暗自懊恼发誓一会儿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而如今身手未复的他绝对不是对手。这会儿他慢腾腾地跟在小胖子和陈五两身后往里走,虽说没有左顾右盼,但须臾还是习惯性地把路途完完整整记在了脑海之中。

当来到一座种植着一丛翠竹的院子时,他忍不住朝竹林多瞥了好几眼,结果就引来了小胖子不耐烦的催促:“千秋,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竹子,用得着这么死死盯着看吗?”

“我就是在想,宫中除却花园,别说竹子,其他的草木也都没有。”越千秋随口搪塞了一句,见小胖子竟然真的皱眉沉思了起来,他就乐呵呵地说,“不过这也不奇怪,草木花树这种东西,最容易藏人,皇宫大内最怕的就是刺客。”

见小胖子恍然大悟,他就坏笑道:“就算不是刺客,草木中间藏着一个漂亮宫女,窥探哪位贵人出现的时候就冲出来冒充偶遇,这种美妙的邂逅只有御花园一个地方就够了,要是皇宫里各个角落都来一出,皇上也好,你也好,恐怕谁都受不了!”

听到这里,就连陈五两也无法坐视越千秋继续胡说八道了,尤其是发现小胖子眼神闪烁,竟然真的在评估这种可能性,他唯有重重咳嗽一声道:“九公子,不过是一丛竹林,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好的?当然可以啊……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那是风雅人才有的念头,我这个俗人却得先吃肉,有没有竹子才无所谓。陈公公,我刚刚真的在想,皇上临时驻跸的这院子里放着一丛宫里没有的竹子,真的合适吗?”

陈五两终于决定不再和越千秋纠缠下去了,再这么着,话题就在竹子上兜兜转转没个完了!于是,他果断不再接这个话茬,自顾自地大步走到了居中的正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还不等他开口说话,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都来了?让他们两个进来吧。”

陈五两立刻转身让到了一边,就只见小胖子连忙快走几步到了门前,随即开始再一次审视衣冠仪表,而越千秋则是不慌不忙地跟了过来,别说检视仪容,就连脸上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于是,当他推开门让两人进去的时候,心里非常担心接下来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进展。

然而,下一刻,屋子里就传来了皇帝的声音:“你到院门外看着,除非是北燕大军打过来了,金陵那边有人谋反,又或者是朕叫你,否则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皇帝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五两自然立刻答应一声,随即掩门后退,疾步就走出了院门之外。以他的耳力,即便是隔着这老远的距离,其实也能听到屋子里的谈话,但他却在传令一众侍卫之后,刻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四周围的其他方向,避免听到不该听的。

而屋子里,一前一后进去的小胖子和越千秋同样表现截然不同。一个是小心翼翼,凛然如对大宾,另一个是漫不经心,就仿佛是随便去见一个不那么不那么很重要的亲戚。因此行礼时,瞧见久别重逢的小胖子直接满脸激动地下拜,越千秋在腹诽的同时不得已屈下了腿。

好在动作不止慢一拍的他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呢,就听到了皇帝那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都起来吧!四郎你学学千秋,天塌下来他都没事人似的!”

小胖子斜睨了一眼越千秋,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像从前,老觉得父皇对越千秋比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还好,却还是不禁有些羡慕嫉妒恨,站起身的同时便瓮声瓮气地说:“我可学不来他的没心没肺!这次我出去,好几回都快吓死了,可就算这样,也比不上千秋的惊险!”

他一面说一面偷看了一眼皇帝,见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生气,他就更加大胆地说:“父皇,这次霸州一战能够打成最后那样的结果,您和越相他们的运筹帷幄固然很重要,但千秋的深入虎穴也功不可没,还请父皇一定要重重赏他!”

越千秋没想到小胖子一开口就是给自己戴高帽子加请功,不禁大为意外。他当然能明白小胖子的一片好意,可他心里却实在觉得憋屈,有些话更是不吐不快。而既然爷爷没有跟着他回大名府,那么他就不得不从皇帝这儿找出一个答案来了。

哪怕他真的不那么在乎自己的身世,可是,当初从火场中把自己救出来的妇人是救命恩人,这一点他却还是承认的。那么,他必须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必须知道对方是谁!

皇帝还没开口,就只见越千秋已经抬起了头来,那眼神明亮得惊人。面对那依稀有些熟悉的眼神,他不知不觉有些怔忡,但瞬息之间就回过神来,却是笑了一声。

“朕当初虽说那么提过,但没想到,千秋你和四郎真的会成为朋友。要知道,从前他性子暴躁,你分明是很嫌弃他的,可你这些年却帮了他不少,而在眼下这种时候,四郎更是不惜冒着触怒朕的危险,也要给你争取一个封赏。不得不说,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

小胖子没想到父皇会突然提这个,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扭头怒视越千秋。见他果然正直勾勾地看着皇帝,他心中大急,连忙冲着人连使了几个眼色。发现越千秋完全无视了自己的暗示,他越发焦急了起来,竟是忘了接皇帝的话茬。

而这一次开口的,正是越千秋:“皇上说得对,岁月如飞刀,刀工还挺狠,不知不觉就削平了一个人的棱角,把一个锋锐十足的人削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但我不一样,我当年就没什么棱角,只不过是仗着有爷爷撑腰,欺软怕硬的怂货一个而已。”

“但我说,我并不在乎身世,这句话是真的。生了我没养我的人,没有权力凭着血缘来要求我做什么。而养了我十几年,给了我远胜过这年头平民百姓的富贵生活,更给了我亲情的人,自然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词锋一转道:“但是,救命之恩,形同再造。我必须要知道,当初从火场中把我救出来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丁安,还是萧乐乐,又或者是其他人!”

皇帝没有理会已经满脸焦急的小胖子,淡淡地反问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迁坟,祭扫,立神主,这是最起码的。”越千秋没有在乎皇帝冷淡的语气,认认真真地说,“然后,找寻她的亲人,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他们一把。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

“如果朕不告诉你呢?”

“那就去查。”越千秋毫不退让地说,“一年两年,十年八年,我就不相信真相会一直石沉大海。”

皇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千秋,突然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查出,当年确实是萧乐乐救的你,但放了那一把火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爷爷派去的人呢?”

就在小胖子头皮发麻,几乎惊呼出声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斩钉截铁的三个字。

“不可能!”

那一瞬间,小胖子简直五味杂陈。他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越千秋问是不是父皇主导的当年那件事,他会这么坚定地反驳吗?毫无疑问,他就算说这三个字,也不会这么快,这么坚决!因为早在战场上当年真相被撕开了一大半开始,他的心就乱了!

第766章 往事如烟,孰能无情

对于这斩钉截铁的一句不可能,皇帝同样失神了片刻。他同样没有想到,在越太昌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见越千秋,更不要提解释说明什么的情况下,越千秋仍然能对这位爷爷有如此信赖。他盯着越千秋看了好一会儿,见其眼中满是沉静的怒火,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真相,别说是你查个十年八年,朕和你爷爷追查了少说也有十几年,也不能说尽皆掌握。”

他说着就扫了一眼满脸怔忡的小胖子,淡淡地说道:“否则,朕也不会让四郎去霸州那么遥远的地方。朕曾经对越相说,事到如今,朕既然没有亲生儿子,又一直都把四郎当亲生儿子似的养了十几年,不管他是否朕的骨血,终究比那些侄儿侄孙之类的外人更亲近。”

这下子,小胖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那张脸变得犹如白纸一张苍白,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他早就预料到,所谓被皇后放逐到冷宫的安妃生子恐怕只是一个幌子,如今亲口被皇帝挑明这一点,饶是他事先做好无数心理准备,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父皇明着告诉他,他才是自己人,如李崇明之类的全都是外人。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父皇冲自己微微一笑:“毕竟,就和千秋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北燕皇帝的一样,没有证据,那就未必是真相。既然没有证据说四郎一定不是朕的儿子,朕若是因此动摇,岂不是白白让外人占了便宜?”

“更何况,四郎在霸州城中做得很好,证明了他的才能和气度。这是朕把他放出去的时候,最想看到的东西。多少君王自己励精图治,也还算是贤明,可大好江山就硬生生在子孙手里败落,朕虽说从来不认为圣明,可也不希望把天下传承给一个没能耐的败家子。”

越千秋见小胖子感动得什么似的,虽说不知道这小子是真情流露,还是有些做戏的成分,他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但到底还是执著地问道:“皇上能这样对太子,那天下军民就能放心了。可您还没有回答我,当初那个死了的妇人,到底是谁?”

“至少绝不是丁安。”皇帝终于开了口,“四郎被送进宫,是建真安排的,她收留了带着孩子,身受重伤的丁安。而后来丁安由你爷爷安置在一处安静田庄,她的两条腿已经断了,而那些文武皇后的遗笔,从她的手里,经由你爷爷的渠道,一次次送往北燕萧敬先的手上。唯有这一次,你爷爷把丁安亲自送去了北燕。”

见自己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越千秋只是皱了皱眉,面色却依旧显得很冷静,皇帝瞥了一眼自己那个急得抓耳挠腮的大胖儿子,突然觉得小胖子作为儿子确实不坏。越千秋是机灵百变,该直接的时候率性直爽,该冷静的时候镇定自若,可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

也许他的疑忌之心根本就压不下去!

小胖子自然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父皇一直都在看着越千秋。生怕父皇因为越千秋这实在太过冒犯的言行而震怒,他连忙在旁边插科打诨地说道:“怪不得之前那个康乐口口声声嚷嚷什么都是丁安说的,原来父皇和越老相爷事先如此高瞻远瞩……”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越千秋突然侧过头来瞧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中满是鄙视。这下子,他顿时老大不高兴地回瞪过去一眼。我这么千辛万苦,还不是为你着想?

可紧跟着,他就明白,越千秋的鄙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他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就只见皇帝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才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丁安的事情是越相布置的,朕事先并不知情。事实上……朕当初并不知道,送四郎进宫的那个人,居然是建真私底下安排的。如果换成别的姐妹,朕如今知情必定要怀疑其用心,可建真……唉!”

越千秋本来正在瞅满脸窘色和惶恐的小胖子,心想让你小子乱说话,可当听到皇帝后半截话时,他那一颗心却不知不觉提了起来。

身为帝王,没有一个不是多疑的,如果不是东阳长公主把玄龙司交给了严诩,自己不管事了,而严诩又主动把玄龙司的职能定位在对外谍报作战,剥离了一干密探,再加上严诩性子一直都挺我行我素的,不是进官场当权臣的材料,只怕皇帝眼下根本不是这个态度!

只不过,他也借此确证,爷爷和长公主在有些事情上确实是瞒着皇帝自作主张!

因此,他立时开口说道:“既然丁安还活着,如此一来,之前影叔曾经带我去半夜挖过的那座坟,埋着北燕文武皇后的可能性就应该很高了。有皇上这番话,接下来我少不得要去找爷爷问个清楚,我不在乎有些事他瞒着我,但该告诉我的事情,他必须得说!”

小胖子刚刚说错话,心里正不得劲呢,此时忍不住就讥讽道:“要是越相不肯说呢?”

“那我就带着他儿媳妇和孙女离家出走,让他儿子一个人打光棍去!”

越千秋哂然一笑,撂下了掷地有声的恐吓。见小胖子闻听此言那表情犹如见了鬼似的,而皇帝则在片刻的惊愕过后哈哈大笑,他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总之,多谢皇上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我。话说我那便宜老爹和萧敬先十二公主他们都到了,您真的打算拖到明天再见?”

刚刚越千秋还咄咄逼人,现如今还没问出多少东西就戛然而止,而且还飞快地岔开了话题,小胖子只觉得整个人有点懵。而且,越千秋刚刚的放话实在是出乎意料,他不得不琢磨那个从小到玩到大的家伙说什么离家出走会不会是认真的。

此刻他偷觑了一眼皇帝,就只见自己的父皇仿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似的,明显在那出神。可不过须臾,他就只见父皇竟是回过神来,温和地对自己笑了笑:“四郎,你觉得朕应该先见谁?”

小胖子哪曾想父皇竟然会征求自己的意见,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要说全凭父皇决断,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意识到自己眼下不是普通皇子,而是太子,不由得立时冷静了下来。他低下头来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

他抬起头来,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如果父皇如今暂时不打算对北燕用兵,却要追究之前霸州之战,那么应该先见越国公主,至少听听她怎么说。看看她是过来做个样子的,还是真的有诚意能够拿出相应的条件,又或者是打算借助我大吴的力量帮燕太子稳固权位。”

他顿了一顿,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不禁精神大振,继续往下说道:“但如果父皇更重视功臣,那么应该见一见越四爷。他在北燕多年,苦心孤诣做了不少事情,连妻儿都送回了金陵,自己孤身一人在北燕出生入死,也该召见他好好抚慰一番。”

“看来,你是觉得朕不应该先召见萧敬先了?”皇帝冷不丁一个反问,见小胖子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而越千秋反倒是若无其事,他就淡淡地说道,“你刚刚说得固然没错,但要知道,你能够建立让天下人都齐声赞颂的功勋,归根结底,是因为萧敬先。”

小胖子何尝不知道,是萧敬先之前拉了北燕南京留守“同归于尽”,让好大喜功的六皇子领军出征,结果在霸州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送给了他第一桩大功劳;然后又在北燕皇帝大军突袭中挑唆了一场内乱,而后让吴军能够顺利趁虚而入,让他得以再建功勋。

可萧敬先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更多的是为了诱出那位北燕皇帝,是为了逼迫所有当事人齐聚一堂,问出当年真相。这从萧敬先之后突然让人倒戈保护北燕皇帝就能看出来。他可以因为个人立场原谅这种反复无常,可别人明显不能……而在他看来,父皇更是不会宽恕的!

所以,他才故意不提萧敬先,没想到连这个都被父皇看穿了。他挣扎了一下,最终把心一横,索性垂头不语。而皇帝拿眼一扫,目光略过了沉默的他,转而看向了越千秋。

面对这样明确的征询,越千秋言简意赅地说:“皇上如果真的难以取舍,那么很简单,干脆先接见一下随侍太子殿下的诸侍卫亲军和太子卫率府的各位好了,此次大家也多有死伤。反正之前陈公公已经吩咐过,说是皇上明天再接见余下各位,那不是两全其美?”

说到这里,他又仿佛自说自话似的低声嘀咕道:“晾一晾某些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呀你呀!”皇帝忍不住哑然失笑,随即就从善如流似的微微颔首道,“既如此,朕就接见一下这次随同四郎建功立业的小英雄们!”

当越千秋笑容可掬地领了皇帝的吩咐,出去通知众人前来入谒之后,仍旧有些脑子打结的小胖子终于清醒了过来,意识到眼下只剩下自己一个了。他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来看着父皇,发现父皇的手微微招了招,他就连忙上了前去。

皇帝右手边那个最靠近的位子,往日只要没有意外,那便一定是他的,可这一次他却不由自主地地迟疑了片刻,这才最终跨了最后一步。才一站定,他就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跪下吧。”

小胖子只觉得脑际一炸,可一贯的本能还是驱使他想都不想就屈膝跪了下来,心中却觉得极其委屈。可紧跟着,一只宽厚温暖的手就在他的头顶心摸了两下。

“你如今已经长得太高了,朕坐着的时候连你的肩膀都够不着,更不要说你的脑袋。”察觉到自己手下的那个脑袋似乎变得僵硬而呆滞,皇帝就微微笑道,“怎么,本来还担心朕是趁着千秋不在,狠狠骂你,甚至教训你一顿?”

小胖子只觉得喉头发涩,鼻子发酸,好半天才迸出了一点点声音:“我只是高兴……”

“打从朕收拾嘉王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果你这次在霸州真的一事无成,甚至于死了,朕就算被人骂没眼光,不会养儿子,甚至是混淆血脉,替别人养儿子,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然后把李崇明当成继承人培养。从这一点来说,四郎,你做得好,不但巩固了你自己太子的地位,也让朕能够扬眉吐气。”

小胖子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从这个角度说事,原本就哽咽的他竟是一个没忍住,直接膝行过去抱住了父皇的膝盖,眼泪夺眶而出。尤其是当他察觉到一只手在后脑勺上摩挲的时候,眼泪就掉得更厉害了,声音更是断断续续。

“父皇……父皇,我真的怕极了……我不怕死……就怕你不要我了……”

被小胖子这么一哭,皇帝不禁也觉得眼眶微微发红。但他到底是这么多年君临天下的天子,有过任人摆布如同傀儡一般的日子,也有过不能尽伸志向,只能默默旁观大臣争权夺利的日子。好容易积蓄够了实力,却因为子嗣问题而有众多宗室虎视眈眈……

所以,他没办法接受一个如狼似虎的嗣子又或者嗣孙,但同样没办法接受一个毫无能力,性格又有缺陷的太子。从这一点来说,现在他可以算是快接近成功的终点了。

“你现在还是储君,还能对着朕哭一哭,但日后等你成了天子,却是连一个哭的人都找不到了……朕当初不知道越太昌早就了解朕身份的时候,对他诉过苦,可一旦彼此相识相知,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所以,你比朕幸运,一来遇到了千秋,二来,你们能互相容忍。”

小胖子这才稍稍直起腰来,发现自己直接把父皇的衣衫下摆都给哭湿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小声嘟囔道:“有时候我真是恨得想揍他,只可惜打不过。可现在他真的成了那个样子,我又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他这家伙嘴毒心软,我就当忠言逆耳利于行呗!”

从大胖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表态,皇帝不禁莞尔。等到眼见小胖子眼睛红肿,他没有示意其去打水冷敷,而是认真问了霸州一战中的重重内情和细节。就这样父子俩一问一答,足足过了许久,他们就只听外间传来了越千秋的重重咳嗽声。

“皇上,诸侍卫亲军和太子卫率府的各位都到了!”

第767章 生嫌隙

之前随侍小胖子的那些侍卫亲军曾经觉着,越千秋这次归来之后一定会一落千丈,至少不如昔日风光,然而,人照样是在所有人前头,大摇大摆随着东宫太子先去面见的天子!

相反,代表北燕到了大名府的十二公主,身份微妙的晋王萧敬先,乃至于放话说要隐居的兰陵郡王萧长珙,全都由太子卫率府的右卫率周霁月来安置,有心人不免觉得这是代表皇帝对于越千秋以及他身边那个小团体的态度。

所以,当越千秋慢吞吞出来,笑嘻嘻挑明皇帝召见随侍太子功臣之后离开,原本还正在窃窃私语刚刚放了冯家某位少爷进来,徐殿帅如何处置这种问题的将校们立刻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召集人。想也知道,每个人都去是不可能的,那么谁去谁不去就是最大的问题。

而太子卫率府六七十号人,同样需要筛选,越千秋却直接两手一摊当了撒手掌柜,全部交给了周霁月。结果,因为霸州一战中难以避免地有死伤,周霁月很公平地挑了阵亡者的同门师兄弟,几个还能行动自如的轻伤员,剩下的名额则是直接抓阄,公平得让人发指。

这样一来,也许可能出现的矛盾,自然就消弭在了无形之中。

以至于越千秋听到皇帝传见的吩咐,转身回到院门前,随即非常有礼让风度地请殿前亲军和侍卫马军的人先进去之后,他就对周霁月眨了眨眼睛。

尽管越千秋没说话,但和他再熟悉不过的周霁月还是立马就看懂了他的眼神——看看人家那边,挑的都是腆胸凸肚人高马大的精锐,我们这边却是老弱病残!虽说知道他纯粹是故意无声调侃,但她还是冷冷瞪过去一眼,这才转身招呼了其他人。

相比那些名为殿前亲军又或者侍卫马军,其实大多只能远远看皇帝一眼的将士们,太子卫率府的班底就是武英馆,常常和东宫太子厮混在一起,就连皇帝也见过不止一次,所以自然谈不上太大的紧张感。

因此,当进入院中,眼见得皇帝在小胖子那殷勤的搀扶下现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旁有急促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哭声,胆大如小猴子这样的少年就免不了扭头偷看,其他人固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可眼角余光偷偷往那瞟的却很不少。

常常见皇帝的越千秋就更不会想到什么御前失仪之类的问题了。站在前排的他想都不想就径直转身看去,见是前排一个中年军官正哭拜在地,他就突然出声说道:“各位都是难得的勇士,难得见皇上,有什么冤屈就直说吧。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子不怕人笑话吗?”

什么叫冤屈!我这分明是因为难得觐见天颜,激动得泪流满面!

越千秋这话差点没把那哭得正凶的军官给噎死,而其他正后悔没有效仿的人则是大多心中暗自解恨。这么一大堆人来见皇帝,就你突然激动到哭,不是为了阿谀奉承是为了什么?要哭也提前说一声,大家一块哭,哪有你这样只为自己出风头的,活该遭人讽刺!

那中年军官慌忙用还带着抽噎的语气结结巴巴说道:“不是,末将只是……”

下一刻,皇帝却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千秋说得没错,各位都是勇士,之前随侍四郎前往霸州,历经艰险,劳苦功高,有话直说就是,朕断然不会让有功之臣流血又流泪。有什么冤屈,不妨在朕面前如实道来。。”

连皇帝都说冤屈,别说这位打算用面君时激动流泪来博取注意力的军官,其他侍卫亲军也急了。要真的是因为有人出风头而被皇帝误解殿前亲军还解决不了自身的问题,这就麻烦大了!因此,今天负责挑人的某位指挥使立时怒瞪那个中年军官,随即抢去了话头。

“皇上,哪有什么冤屈,其实是这些没见识的家伙难得能那么近距离瞻仰天颜,所以心中激动,一时流泪失态而已。其实不说是他,其他人大多也是这般心情,只不过不像这家伙似的忍不住。大家只是激动,纯粹是激动!”

到底挑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那指挥使只能违心为其多说了几句好话,见皇帝淡淡一笑,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顿时如释重负,眼角余光少不得就往越千秋那边瞟了瞟,心中不无恼火。要不是你越千秋节外生枝,天子至于注意这么点小事?

那颇有敌意的目光,越千秋仿若未觉,周霁月却清清楚楚地发现了。因此,当接下来天子嘉赏众人,尤其是抚恤死伤的时候,她便分心二用,一直都在留意那边厢的众人。可如此一来,等她意识到皇帝的封赏竟是更偏向太子卫率府时,已经有些晚了。

越千秋一点都没有代众人辞让的意思,而其他少男少女对官场丝毫都不熟悉,其中更有因为同门师兄弟的死伤而伤心的,对于皇帝的赏赐自然是感激涕零,只想着回去告慰死者的亲人,压根没想到要推辞。因此,周霁月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毕竟她从头到尾就受过点外伤,凭什么越俎代庖替其他人辞让死伤者该当的功劳和赏赐?

因此,当她注意到殿前亲军和侍卫马军的那些人离开时或懊恼或不善的眼神,她忍不住便有些担心。可紧跟着,看到小胖子那满意的表情,她就不由得猜测,那些封赏是不是这位东宫太子凭借身份,硬是从皇帝那儿要来的。

可当皇帝笑着打发了小胖子过来亲自送他们回去,她一离开院子就直言不讳问出了这个问题时,得到的却是恰恰相反的答案:“封赏?封赏当然是父皇亲自决定的,我怎么敢随随便便开口给大家要东西?既然是东宫储君,当然要一碗水端平。”

小胖子的回答一本正经,可越千秋却觉得,煞有介事的这小子分明是在偷乐。他非常明白周霁月想说什么,等笑着让其他人各自回房去休息,他就拉上小胖子毫不客气地进了周霁月的房间,把门一关就好整以暇地问道:“霁月,你是担心皇上厚此薄彼,别人不高兴?”

一听这话,周霁月还没回答,小胖子就直接炸了:“谁敢不高兴?他们那些家伙,战场上小心翼翼,畏敌不前,平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那做派根本就不像军中武人,倒像是那些惯会装模作样的文官!再说,看看他们挑出来的那些人,魁梧高大吧?全都是花架子!”

小胖子现如今无论眼力还是想法,全都比从前要优秀许多,也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这会儿身边只有自己人,他自然就不怕有人说他口无遮拦。恨恨地骂了两句后,他就没好气地说道:“还有,之前在门口闹事的那个家伙,肯定是被人有意放进来的,我还没算账呢!”

周霁月知道小胖子骨子里就是那样的脾气,因此也不想再去和他说大道理,干脆看着越千秋说:“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开口挑衅那个装模作样假哭的家伙?那种时候,固然小猴子他们都悄悄偷看,可你又不是那样的冒失鬼,不应该当成没看到没听到吗?”

“很简单,因为皇上听到有人没事在那哭的时候,眼神有些不那么高兴。皇上都当了那么多年的天子了,什么事没见过?这种趋奉君父的小伎俩,还能瞒得过他?”

越千秋直言不讳地挑明了这一点,随即才嘿然笑道:“当然,皇上察觉,不代表我要主动拆穿。可我现在这尴尬的立场,要是还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连禁军的那些将士也打算卖个好,那就是没事找事了!再说,单单看不惯三个字,就足以作为我找茬的理由!”

小胖子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神情大悦。他正要附和两句,却只听周霁月沉声问道:“好,就算你是看不惯他们想要找茬,那么,千秋,你比我懂规矩,会说话,那时候皇上封赏地时候,为什么你也不想点办法,而是任由大家直接把皇上的封赏领受下来?”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会让那些侍卫亲军敌视我们?之前在霸州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迹象了,今天皇上如此一封赏,只怕彼此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深。”

她这话音刚落,小胖子就暴跳如雷地嚷嚷了起来。

“他们敢?我早就想整治三衙禁军了,他们除了充当个场面还能做什么?要知道,之前在霸州的时候,上城头的时候他们推三阻四,开城出击的时候他们更是一个个全都躲在后面,可听到刘静玄大胜就立刻请缨出击,一副我不答应,就是拦着他们立功的意思!”

“要不是我那时候端着太子的架子,他们还真好意思去争功!我跟着戴静兰一块出击的时候,他们倒知道规劝我要小心谨慎了……就这种货色,还敢嫉贤妒能?太子卫率府的大家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性格迥异的人,却不曾像这些人似的自以为是!”

越千秋等小胖子发够了脾气,他这才笑嘻嘻地一摊手道:“所以,霁月你看到了,咱们太子殿下已经明说了,对那些家伙没好感。而在大名府的这些侍卫亲军呢,又做出了太子刚刚归来,就放了大名府冯家人进来闹事的戏码。既然是自以为是,那就别费心笼络他们了。”

“就算今天皇上一碗水端平,甚至于偏向他们,他们也未必会觉得满意。既然如此,不妨放着这些人去。他们是去串联也好,密谋也好,闹事也好,甚至于……谋逆也好!”

当越千秋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见周霁月明显吓了一跳,小胖子则是同样大吃一惊,可回过神之后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便似笑非笑地说:“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英小胖你最好去找那位北京留守梁乾梁大人多沟通联络一下。”

小胖子顿时一拍巴掌,眉飞色舞的说:“对啊,侍卫亲军靠不住,自然就指望地头蛇了!”

周霁月这才陡然想起一件事:“听说因为冯家人闹事,北京留守梁大人和徐殿帅翻脸了。”

“看看,我没说错吧?”越千秋立时笑了起来,“我老早就听说,北京留守梁乾是个很有能耐的官员,英小胖你多花点功夫,不说笼络,只说和人学习如何治理地方政务,他一定不会拒绝的。毕竟,像他这样的名臣,肯定希望东宫里是一个通晓民生疾苦的储君。”

“知道了知道了!”小胖子状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心中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提议。只不过,见周霁月明显还有些担心,他少不得就出言宽慰道,“周姐姐你别操心了,那些家伙本性不好,日后该好好清理一下了!你帮我看好十二公主和萧卿卿,那才是大事!”

既然越千秋和小胖子算是达成了共识,周霁月想想自己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上,确实不如从小就浸淫在那个圈子里的这两人有天分,因此她最终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好,太子殿下若是要去向梁大人请教,还请时刻注意态度。”

见小胖子拍胸脯表示一定虚心接受,她又看向了越千秋,眼神就变得严厉了不少:“千秋你更是千万不要破罐子破摔似的胡闹!要知道,有些人暂时躲着你,很可能只是没有整理好情绪,你要是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岂不是让关心你的人伤心难过?”

小胖子见周霁月竟然开始训斥越千秋,他顿时在旁边帮腔了两句。好在周霁月知道再多说就没意思了,当即把两个人撵了走。等一出屋子,小胖子便斜睨越千秋道:“看我嘴多紧!要是我把你对父皇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周姐姐,看她不狠狠骂你一顿!”

“呵呵。”越千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等往前走又走了几步,他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不这么我行我素,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能把你衬托出来?”

小胖子这一次耳朵却极其灵敏,前半截话越千秋说得太快,他没听到,后半截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想到之前和父皇那般父子情深的相处,他不禁狠狠握紧了拳头,心中一下子明白越千秋挑衅那些侍卫亲军的另一重意义所在。

也许,那也是为了消除父皇可能对他存有的疑忌之心……毕竟,如果他有什么坏心眼,怎么也该趁着此次带着这些禁军出去的机会,好好笼络一番才是!

第768章 远走高飞?做梦!

也不知道是因为陈五两发了话,还是因为越千秋建议先接见小胖子的随行卫队,总而言之,皇帝真的拖到了第二天,才接见了十二公主。

他之前在金陵并没有单独见过这位追着越千秋不远万里跑到金陵来的北燕金枝玉叶,但把人安置在景福殿任贵仪那边之后,他还是远远看过两眼,如今时隔数月再见,他一眼便发现,人有了莫大变化。

尽管容颜依旧俏丽,身量也没有拔高许多,但十二公主人站在那里,却和从前那个刁蛮任性,差点能和小胖子打起来的丫头截然不同,多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势。

想到北燕皇帝那诡异的遗诏,皇帝瞅了一眼旁边心不在焉的小胖子,想到越老太爷信上所言,自己这个胖儿子和十二公主谈崩了的经过,他不禁为之莞尔。

只不过,就算放在当初两国对等的时候,他也没想过给独子迎娶一个北燕公主,现在就更加不会这么做了。因此,在十二公主礼仪娴熟地拜见过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此番燕帝来犯霸州,以至于身陨战场,朕只想问一句,北燕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十二公主对皇帝的开场白早有所预料,可还是因为那言语中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而心情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一字一句地说:“父皇已经为他的傲慢自大付出了代价,六哥也为他的愚蠢付出了生命。我大燕已经死了很多人,国势也大不如前,既然如此……”

她顿了一顿,猛然提高了声音:“既然如此,如若皇帝陛下威逼过甚,大军压境,那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燕自有豪雄揭竿而起。”

“朕相信你这番话。”皇帝丝毫没有动容,语气冷淡地说,“但若是豪雄揭竿而起,那也许就没有你那位三哥什么事了。想必燕帝之前就是因为觉得燕太子才能气度全都不够,这才冒险把皇位传给了你这个女儿。当然,你也可以坚持说,这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见十二公主顿时面如死灰,皇帝这才放缓了语气:“公主有话,不妨直说,不用拿这种破釜沉舟的语气来博取一时的上风。”

“你身份虽贵,但如今的北燕不再是凭借出身能够一言决之的北燕。燕太子护送燕帝灵柩回南京,是否能扎根立足犹未可知,你这会儿就算再拿出十足十的气势,依旧于事无补。要知道,纵使如从前蔺相如使秦,背后也是因为拥有廉颇的赵国支撑。”

“朕清楚你兄妹二人的用心,一个在北燕南京,尝试能否收聚豪杰,站稳脚跟,一个来到我大吴,希望能够以身饲虎,然后堵住我大吴狮子大开口。其实,最适合过来和谈的,是燕太子,因为凭他在北燕的根基,并不足以立足,而你留在那边,和你的母族一块,至少还能勉强守住南京。可你们却兄妹易位,你来了大名府,他却回了南京,敢问这是何缘由?”

没等十二公主回答,皇帝就哂然一笑道:“你大概觉得,应该不会是因为燕帝遗诏。毕竟,之前越相派人紧急送信回来,说是燕太子在对你说了某些话之后,险些寻死。既然他连死志都曾经萌生过,那么,对于燕帝临终时选择你而不是他,想来似乎并无芥蒂。既然如此,你在朕面前做此强硬之态,是想要在燕人面前树立皇族不屈的印象,还是为了别的?”

十二公主那原本蓄意提得满满当当的气势,一下子被皇帝这番话冲得干干净净。被越影抓了个现行的那一次除外,而在兄妹俩分别之前,三皇子再次对她交了心,希望她安安心心在南吴这边找个人嫁了。无论是越千秋,还是别人,总比回去成为众矢之的强。

“留在南吴,就算因为那份父皇遗诏,吴帝把你或者你将来的孩子推出来当傀儡,也比在那纷纷乱世之中,各方豪雄质疑你这个女帝揭竿而起,到时候我们全都死在他们手中来得强。你在南吴不妨立场强硬一些,如此也好令他们投鼠忌器,更可以在大燕百姓心目中树立一个好形象。至于我,无论割地还是赔款,由我来出面答应南吴的那些条件。”

“反正我这个太子威信人望全都谈不上,临到死能背一次黑锅,这一世也算是没白活。你挑个厉害一点的好男人嫁了,日后让人继承姬家的香火。”

想着这些之前的事,十二公主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索性扯下了刚刚那佯装坚强的面纱,一字一句地说:“那敢问皇帝陛下,到底想要什么?”

皇帝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把卫朝末年,幽帝手中丢掉的燕云各州还回来。外加每年二十万贯岁币。”

面对这简简单单的两个条件,十二公主柳眉倒竖地怒斥道:“不可能!”

“朕知道,二十万贯岁币对北燕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北燕太祖打下燕地方才称雄,因此不顾燕这个国号被人用过不止一次,仍然拿来当成国号,若是真的丢了燕云各州,燕太子将来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可公主不妨拭目以待,看看令兄燕太子能不能守住北燕南京城!”

“既然他守不住这块祖地,那么,用这样一块地从朕手里换取他需要的东西,那岂不是正好?

说到这里,皇帝就轻轻拍了拍扶手说:“朕言尽于此,公主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朕无意留你下来,大吴若是要出击,用不着一个北燕皇族的傀儡。而且,朕不但会送你回去,而且还会把燕帝的遗诏公诸于众。”

“当然,一旦遗诏公诸于众,你眼下很信得过的燕太子,真的会是那样一副对你毫无芥蒂的态度吗?之前他亲自带人护送了灵柩回去,可他会不会以燕帝身陨作为罪名,归罪于当初临死前曾经在燕帝身边的那些侍卫?只要人死了,他说那遗诏是假的,那就很容易了。”

“他和你从前不过是极其疏远的兄妹,之前你们一道返回北燕,你苦心筹谋,帮他夺下太子之位,可那只是利益的结盟,算不得真正有什么情分。就算之前在册立太子大典之后,你们同甘苦共患难了一场,可你想一想,真的就因此情分深厚了吗?他让你来大吴,真的是存着一片保全你的好心吗?”

这最后一句话对于十二公主来说,就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以至于当她浑浑噩噩走出屋子的时候,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所幸守在门外的陈五两伸手托了一把,她这才没有摔倒。

心烦意乱的她很快就挣脱了陈五两的手,直起腰时,却看见院子门口,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大步进来。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可想到之前在霸州太守府时的那场冲突,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她缓缓朝对方走去,发觉擦肩而过时,人竟是一言不发,她忍不住回头叫了一声。

“长珙哥哥,你真的不能最后再扶大燕一把吗?”

“大燕尽出疯子,我没办法!”越小四**地撂下一句话,随即侧头看了一眼陈五两,竟是直接伸手推开了房门。在跨过门槛进去见皇帝之前,他头也不回地说,“我既然没答应你,自然也不会另外去投什么明主……我说过,一辈子的勤勉都在燕帝身上用完了!”

见越小四说完这话后就重重甩上房门,随即大步走到了自己面前,满脸的桀骜,皇帝忍不住想到了一贯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我行我素的越千秋。如果不是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是亲生父子,他几乎都要觉得两个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外间传来了陈五两小声安慰十二公主,送人出去的声音,皇帝便趁着这少许一会儿的空隙调整心情。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还没等他斟酌好如何开口,竟然是越小四抢在他之前说的话。

“当年皇上夸奖我少年志高的话,我直到现在还记得。逃婚离家出走那会儿,其实我就是憋着一股劲,觉得金陵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没意思,所以想出去闯荡一番事业。能最终到现在的地步,其实大多是运气,并不是我真的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

越小四突然提高了声音:“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不是曾经成为北燕皇帝指名通缉的绿林悍匪,也不是在北燕扶摇直上当到了兰陵郡王,而是娶了平安!可怜她生下来就病弱,后来早早就没了娘,连个像样的封号都没有,却在知道我的出身后,愿意丢下家国回到越家!”

皇帝看着一下子完全爆发的越小四,见人说完之后,直接盘膝坐了下来,他就叹了口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对朕发一通邪火之后,回去就能对你媳妇交差了?”

“不,她那边我是没办法交差的。”越小四苦笑一声,随即低下头说,“而且,我和老爹吵了一架才知道,当年我自以为得计,送了刘静玄和戴静兰回来,结果却险些闯下弥天大祸。如果不是运气好,这次我根本没脸回来。既然铸成如此大错,我不想再回金陵了。”

皇帝眼神倏然转厉:“你想说什么?”

越小四用手一撑地,从盘膝坐改成了长跪:“还请皇上允许我带了妻儿离开金陵城。”

“现在金陵城人人都知道你的妻子是我的女儿,你想把她拐带到哪去?”不等越小四继续往下说,皇帝就再次反问道,“至于你家那个小女儿诺诺也就罢了,你刚刚说的妻儿,难不成还包括了千秋?”

越小四沉默不语,但从他那无声的态度中,皇帝还是得出了肯定的答案,顿时面色铁青地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想远走高飞?做梦!门都没有!越相为了你不知道背地里叹了多少气,操了多少心,你现如今既然已经功成身退了,那就回去好好尽你的孝!”

“至于你媳妇,朕既然在金陵放出风声说她是朕的女儿,哪怕她没有接受公主册封,可朕不会赖账,但凡朕的儿女有的,自然不会少了她和你的。就是四郎,也会把她当成姐姐一般尊敬礼遇。你反正没有驸马之名,爱做官做官,不想做就继续游手好闲,朕不勉强你!”

“但是,千秋是千秋!他从来没有因为身世而踏错一步,朕自然不会因为他扑朔迷离的身世而对他如何。朕不怕据实告诉你,当年火场中救他的人固然已经确定是萧乐乐无疑,但那把火不是越相放的,你不要胡乱猜疑你爹!”

越小四没想到皇帝竟然能对自己解释得这么透彻,微微一迟疑后,他就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千秋说,皇上你之前并不知道曾经春风一度的女人是北燕文武皇后萧乐乐,既然不是我家老爹放的火,那么也应该不是皇上你,那这世上还能有谁做这种事?”

“要知道,北燕皇帝临终之前还一口咬定,他彻查了所有可疑者,但在北燕并没有那样一个人存在。既然如此,不是他们也不是你们,那还能有谁?”

足足良久,一直死死盯着皇帝的越小四终于等到了一个不那么确定的答案。

“时日久远,再加上当初只有萧乐乐和千秋两个人,朕没有证据,所以只是纯粹的猜测。也许……那把火是萧乐乐自己放的。她的沉疴在身,无法医治不是故布疑阵,而是事实。但至于证据,没有,而为什么,朕更是不知道。”

正好送了十二公主离开回到房门前做看守的陈五两正好听到最后这半截话,登时只觉得尾椎骨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尽管屋子里很快就传来了越小四不服气的驳斥,但他细细品味这些年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最终竟是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心悸的结论。

也许,这是真的……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遐思全都赶出了脑海,可因为距离太近了,就算他不想听,屋子里的说话声还是不断灌入他的耳朵。当他听到越小四质问皇帝是否打算把十二公主许配给越千秋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可紧跟着皇帝的回答就让他松了一口大气。

“千秋值得更好的!那位公主如果没有国仇家恨,则失之于太过浅薄,而有了国仇家恨,则失之于太过阴沉,配不上他。四郎的婚事,是国之大事,朕会给他挑出几个足够合适的人选,由他亲自观察圈定,以免将来和朕一样,成为怨偶。至于千秋,他和你一样的性子,朕和越相说过,长辈就不要越俎代庖了,随他自己心意!”

第769章 进击的双子星

虽说越千秋身为太子左卫率,理当肩负保护太子的责任,但用小胖子的话来说,现如今你连我都打不过,还保护我,真出事我保护你还差不多,因此,他就被硬生生从太子卫率府的其他众人中被提溜了出来,小胖子硬是把他和自己安置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自然,身为东宫太子,小胖子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正房,而越千秋虽说分到了东厢,但整整两间的屋子,就住他一个人,让过来帮忙送东西的小猴子颇为羡慕,结果却被慕冉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九公子又有爵位,又有官位,之前又是劳苦功高,房子住得大一点算什么!就外头那些三衙禁军,那个官居一品的徐殿帅,他住的房子比九公子大多了!”

慕冉抱怨了两句之后,见越千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本来还想卖关子的他就悻悻说道:“说闲话的都跑到我们隔墙来了!说什么我们仗着和太子殿下走得近,恃宠生娇,明明没什么功劳却在皇上面前讨好卖乖……要不是周宗主拦着,我都想翻墙揍他娘的!”

“就是,我都快气炸了!”小猴子挥舞了一下拳头,气急败坏地说,“我们武英馆死了五个兄弟,都是平时日日相处的同窗,而且都是力战捐躯的!”

说出捐躯两个字的时候,他语气凝重——其实这两个字还是在武英馆学习那些天里学会的,可并不妨碍他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个词。

他说完自己人,还不忘轻蔑不屑地评论一下别人:“越九哥你不知道,清理战场的时候,戴将军麾下死伤者全都是堂堂正正战死的,可侍卫亲军……哼,他们居然还有人是后背中刀,死在战场边缘,根本就是当了逃兵被人宰了的!”

“哦?”越千秋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下细节,得知小胖子跟着戴静兰大军离城出击的那天夜里,随行的还有太子卫率府出身武英馆的六七十人,此外还有某位硬着头皮挑了五十名亲军随行的校尉,除此之外,更多的侍卫亲军都留下来“坚守”霸州。

至于为什么这些家伙连卫护太子的责任都顾不得了,是因为戴静兰放话说只要不拖后腿的精锐,而越大老爷则是说霸州不能是空城——于是,号称在守城战中“受伤”的数百名侍卫亲军,就这么留在了霸州城中负责守御。

“怪不得英小胖会对这些家伙如此怨念,原来是这个道理。”越千秋哂然一笑,算是弄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如果还有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说话,你们就翻墙过去打人闷棍好了。记得,下手要狠,不能露出真面目,不在场证明做好。记住找身份够高,让别人没办法抓把柄的人来当挡箭牌……”

慕冉和小猴子都知道越千秋素来是闹起来不嫌事大的脾气,而周宗主大约是为了互补,凡事相当认真谨慎。所以他们俩才借口今天在大名府中集市买了新鲜果子送过来,特意来找越千秋说道这么一件事。此时得到了比他们料想中更好的答案,两个人顿时兴奋极了。

等越千秋面授机宜完毕,他们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小猴子这才突然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差点把周宗主的话都给忘了!越九哥,周宗主说,要不要让宋师姐每天过来一趟给你看看?虽说太医院自有高手,但之前一路上到底是她亲自给你看的!”

越千秋已经在宋蒹葭手中吃够了苦头,哪里敢再让宋小女侠过来,可话到嘴边,他想到周霁月特意让人传这个话,不禁多了个心眼。再仔细一想,他就明白了周霁月的苦心。

她也许是担心,他会因为这尴尬的身世而遭到什么暗算吧?毕竟,如果要暗算一个被伤病困扰的人,没有什么比大夫动手脚更方便的了。而对他来说,除却越府养孙,严诩徒弟的这个身份,他之前那一身多年苦练的武艺,方才是真正在这个世道立足的根本,她是怕他到时候真的会失去这一身武艺?

心中虽说感动,但越千秋还是摇了摇头笑道:“昨天我才刚到,太医院就几个人围着我转,说的话和宋师妹差不多,不过就是将养两个字。放心,没事,你们只管去做我刚刚说的事,有问题我扛着,尽管放手去做!”

这种事情你干,责任我扛的态度,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最能让人放下心理负担的承诺,更何况小猴子和慕冉一个出自铁骑会,一个出自神弓门,全都对越千秋信赖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