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瞳索瞳,我们去抓鱼好不好!我好想吃鱼啊!”

他带着她到不远的小溪边,溪水碧绿清澈,岸边几颗垂柳,有风来袭,清浅浮动。

“小心点。”他道。

林池脱了鞋袜,想也不想淌进河里。

他无奈:“你伤刚好,不要着凉。”

林池冲他摆摆手,笑靥如花:“没关系没关系的,我抓两条肥的,晚上做着吃!”

结果半只也没有抓到,林池淌的水花太大,还没接近,就已经把鱼吓跑了,她撅嘴坐在河边,两只小脚丫不甘心地划着水。

他咳嗽了一声,反手拔剑,眼睛看向溪底,干脆利落的一剑刺入,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就被插了上来。

林池立刻不满:“喂喂,你这是作弊啊!我都没用工具!不行,剑借我!”

她抄过剑,流着口水用力插了下去。

结果……还是没抓到。

“索瞳,你真好!”

“索瞳,你果然很有用!”

“索瞳索瞳……”

那半年多的生活里,她叫了他无数声的名字。他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没有放她离开,而是一直保持着那样的状态会怎么样。

可是……没有什么如果。

已经做了的决定,无论怎样都无法更改。

回忆,从来都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林池的伤很重,即便醒来,也无法动弹,当然她自己或许也没有动的意愿。

每天只醒来短暂的时刻,那时候她大多是望着窗外,眼睛里承载着分辨不出的颜色,然后再沉沉睡去,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掉所有的现实。

索瞳经常会陪着她,太过熟悉的缘故,他对怎么照顾林池非常得心应手。

他会给林池带各种各样的美味,就算林池不怎么想吃,也半强迫着林池吃下去。

不过他更喜欢的还是吻着林池的额头,静静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很柔软,抱起来非常舒服,而且因为受伤的缘故,林池不会乱动,只会乖乖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安然的醒着或睡着,有时候她会和索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更多的时候她沉默着。

然而,就在索瞳以为会这样风平浪静下去的时候,林池自杀了。

刚刚恢复一点身体操控力的林池用落在房间里的簪子狠狠戳向自己的咽喉,干脆决绝。

所幸她到底力气不够,也没有戳中致命的位置,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只是短期内无法开口说话。

索瞳握着那柄沾染了血色的簪子,冷冷问:“为什么要自杀。”

林池的颈脖裹着厚厚的布,让她整个人显得很臃肿,但林池本人对此完全不在意,她侧着头,视线看向不知何处的地方。

“为了给陌轻尘殉情么?”

索瞳强迫林池看向他,深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近乎于痛苦的光芒:“为什么?你杀了他给家人报了仇,应该开心的不是么?为什么要死?”

林池缓慢地转过头,瞳孔闪了闪,是迟缓了许多的反应。

无法说话,她缓缓抬起手沾了杯中的温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画着。

难。受。

陌轻尘死了,她却没有死。

可越是让自己克制,就越是会想到那个人,那柄匕首没有杀死她,却反复在她的心口穿刺,一遍一遍,比死更难受。

她艰难的继续在桌上写。

让。我。死。

“林池,你清醒一点!他是你的仇人!”

索瞳挥手扫乱那一行字,道:“你要丢下你师父师姐,还有我么……”

林池摇摇头,又点点头。

师姐师父没有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陌轻尘……

她知道他是她的仇人,可那又怎样,陌轻尘欠她父母欠她家人,却并不欠她的,他甚至死前还欣喜的握着她的手,以为终于可以就这样天长地久的过下去。

没有了陌轻尘,她一个人活着好辛苦。

索瞳握住她的手,突然道:“……而且你的仇人不止陌轻尘一个,你不恨么,那些畏惧于权势不敢处理的官员,那些任由你的父母家人死去的人,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是怎么你的家人死的……你该恨的不止是陌轻尘一个人,还有整个北周,整个北周的皇室,是他们的纵容和维护才让你父母死不瞑目,连个墓碑都没有,让你流落了多年……”语至最后,越发激动。

林池茫然地看着索瞳。

“不报复回去,你甘心就这么死了么?”

他开口,却是咬牙切齿的语气,浓烈到不用掩饰的恨意从字节里一点点溢出来。

林池呆怔了一下,在桌上写。

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索瞳见林池问,低头怔怔看了那一行字,低笑了片刻,那笑声低回,隐约透出些轻嘲和微妙的味道:“因为我的父母是被当朝皇帝杀掉的啊。”

这是林池第一次听见索瞳提及他的身世,哪怕认识这么多年,索瞳也从不向她提及过去或者身世之类的事情。他不愿提及,林池自然也不想勉强,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竟然和她的如此相似,只是,比起她,索瞳想要报仇恐怕更难。

林池忽然有些难过。

这么多年,她尚且有师父师姐可以帮她分担,索瞳却只能默默一个人承受。

索瞳的手抚上林池的脸颊:“陪着我,好吗?”

“不要死。”

“活下来,好不好?”

索瞳的声音里带着哀求,触上林池的手指颤抖着。

活下来?

……可是好累好痛苦啊。

林池垂下眸,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活下来,至少看到我复仇成功,也当替你的父母报仇,好不好?”

林池仍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想死么?”索瞳轻笑了一声。

林池不敢去看他。

“来人。”索瞳高声道,说完,就有侍女一路小跑进来。

林池认得,那是索瞳不在的时候,负责照顾她的侍女。

索瞳看着侍女,道:“你伺候的小姐不想活了,怎么办?”

和林池说话时截然相反的冷漠冰寒语气。

侍女也知道林池自尽的事情,当即诚惶诚恐对着林池跪下道:“奴婢,奴婢会守着小姐,不让她再有机会……”

“可是你没办法看着她每时每刻……”索瞳的语调毫无情绪。

侍女惊道:“奴婢会尽力、尽力……”

“尽力有什么用?如果她注定会死的话……”索瞳弯下腰,冰凉的手指触上侍女的颈脖,语气平淡无比,但越是平淡越是叫人不寒而栗,“那,你就先去死吧。”那口吻只像是说“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手指收紧,侍女的脸色一下变绿,她用手拼命抓着索瞳的手,但力气差距太大,几乎没过多久,她的咽喉里就只剩下悲惨的咕噜声。

索瞳是真的要杀了她。

这是林池完全没有见过的索瞳的另外一面。

他一向是沉默冷淡不善言辞却异常稳重的样子,可靠安稳让人觉得安心,可是这一刻,索瞳完全颠覆了过去的形象,他看起来危险偏激以及可怕……

又或许,这才是原本的索瞳。

林池焦急起来,但是怎么也说不出话,她只好把手边的石枕朝着索瞳丢去。

索瞳侧身闪开,石枕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的手指松下,侍女立刻滑坐在地,惊魂未定着边大口呼吸边拼命的捂着脖子咳嗽。

他看向林池。

林池沾水,在桌上飞快的写:

我不死,不要杀她。

“真的?”

林池立刻捂着脖子点头。

索瞳挥手让侍女离开,勾起唇角走向她。

林池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索瞳似乎有些受伤,但很快他握住林池的手,平静道:“你活着,我就谁都不杀,如果你死了,我就杀光这个宅子里所有的人。”

完全不像开玩笑,更何况索瞳本来也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

这个宅子她已经住了好些日子,除了方才的侍女仍有好几个负责打扫下厨的人,如果因为她牵连别人死的话,那……

她合上眸,轻轻点头表示知道。

觉得身体更加的疲累,之前积攒的力气好像一下子都被耗尽。

索瞳坐在林池的床边,展臂抱住无法动弹的林池,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冷冽的声音用平时绝不可能的语调诉说着:“不要离开我,林池,我只有你也只剩下你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不要离开……”

既脆弱,又可怕。

64、六四章

林池没有问过索瞳要怎么复仇,也不知道他该怎么才能报复几乎是庞然大物的北周王朝。

他依然每天来,还是过去照顾她的模样。

只是如果不是因为威胁事件,林池或许还会觉得同情,但此刻只觉得不安和防备。

照顾她的侍女伺候的越发诚惶诚恐,房间里所有能够自伤的物品都消失殆尽,甚至连吃饭也用的是无害的木勺。

这样的生活之下,就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无法说话,无法交流,无法动弹,林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总是很容易就入睡,然后再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索瞳在她每天的饭食里下了药,容易昏睡而丧失意志的药。

林池这样猜测。

她开始偷偷减少进食,嗜睡的症状果然好转了一些,林池才明白,索瞳是想囚禁她。

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比不知道好多少。

所以说,死去果然比活着要轻松,至少如果死了的话,她就不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她不想留在这里,但也不想有人因为她而死。

但也许是因为这样,索瞳的一切不再对她隐瞒,不时有人进来找他,他们叫他“殿下”,说着林池完全不明白的话。

林池稍稍留心了一下,捕捉到关键字。

“联系”、“策反”、“逼宫”、“屠戮”、“报仇”、“计划”……

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拼合起来依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索瞳自然也不会对她解释。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索瞳带着林池要搬离的时候。

索瞳匆匆而来,简单吩咐过这里的人收拾之后,就轻声对林池道:“我们可能要离开这里了,你的身体……”

林池摇头表示没关系。

索瞳勾起唇,似乎是笑了笑,同时俯身连着被褥抱住林池,径直将她抱上宅院外的马车上。

这才是林池第一次看到这座宅子的全貌,不大,也很不起眼,里面的陈设较外面要好上不少。她不知道索瞳是什么时候买下这个宅子的,又是哪里来的钱买的。到今日林池才发现自己过去实在是太马虎了,曾经以为最熟悉的人,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她就发现自己似乎从来不曾真的了解索瞳。

马车里垫了柔软的垫子,车行的也很平稳。

林池靠在车窗边,撩开车帘朝外看去,阡陌纵横自眼底一块块溜过去,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她沾了水,在车中的小桌板上写:为什么要离开。

索瞳揽着她,俊挺的眉皱了皱,道:“那个地方不安全了。”之后便不肯再说。

约莫一两个时辰后,停在一个小城镇。

林池只吃了很少的东西,就说倦了,想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