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冷静下来的沈知离用手撑着头,绝望道:“蝶衣,打晕我吧。”

……这些银子如果都给她,她可以在全北周开满回春谷的医馆药房啊!

但是挖师父的坟这种事情她也是真的做不出来啊!

忍不住,好痛苦。

正在痛苦之时,门外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沈谷主!”战轩满脸喜气,“您也在啊!正好,麻烦写下生辰八字,这样我也要找人对过八字再决定上门迎亲的日子!”

沈知离目光复杂:“……”

蝶衣挡在沈知离身前,叉腰:“你、你……赶快收回聘礼!我家小姐是不会嫁给你的!”

战轩精神一振,凑前一步,握住蝶衣的手,情深意切的肉麻:“这位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可曾许人家?”

蝶衣脸红:“你问这些做什么?”

白衣佩剑,身高八尺,也算是个样貌堂堂的汉子,想到这里,蝶衣的脸更红了。

战轩凑得更近,用力在蝶衣的手上吃豆腐:“……你家小姐很快会变成我家夫人,到时我们朝夕相处你难免会对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我生出什么特殊情愫,我自然要先问好,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的,从来不对有心上人的……哎呦……”

蝶衣:“滚!”

战轩被一脚踹飞,紧接着丢过来的还有那只价值连城的聘礼箱子。

“臭不要脸的!”

再接着,砰一声,大门紧闭。

反应过来,战轩跪地捶门:“喂喂,我错了啊,开门啊,我们重新来过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啊……沈谷主,交不了差我家主人会很生气的啊我不想让主人生气啊我很爱我家主人的啊,喂喂……”

蝶衣看了看不早的天色,小心问沈知离:“小姐,您也早些休息罢。”

沈知离咬手绢,不甘地怨念扭:“丢出去了丢出去了丢出去了……”

蝶衣:“……”

战轩几乎每日都背着那个箱子前来,但也几乎每日都被蝶衣一笤帚一笤帚的赶出去。

抱大腿抱小腿就连抱腰抱脚都做了,偏偏蝶衣不止不吃这套,战轩抱得越欢腾她的怒气越重,于是往往白天是战轩追着蝶衣送东西,晚上蝶衣拿着笤帚撵着揍战轩,到了后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追着谁……

沈知离一边整理着回春谷中的东西一边看两人打闹,虽然心疼那箱里的钱,但心情也无端的好了起来。

……等她故去之后,除了将回春谷还给师兄,多给蝶衣留下几间药店铺子罢,到时候让她招个自己喜欢的夫婿,陪了自己这么久蝶衣也耽误了最好的婚嫁年华。

将遗书放进信封中塞进抽屉里,沈知离再次推开了石窟的门。

石窟里,那朵淡紫色的艳丽花朵此时已开得绚烂。

……十二夜华开花了。

八三章

早在几天前十二夜华就有开放的迹象,今天总算正式开了。

沈知离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原本在她的构想里,就是这样一个人静静的进来,再静静的死去。

空气里浮动着浅浅的香气,虽然淡却摄人心魄。

漂浮在冷湖上的花朵贪婪吐蕊,每一个瓣朵都宛若冰雕玉啄,流转着冰冷的华光,它们尽情舒展着自己的美艳芳华,将每一分的美丽都绽放到极致,犹如罂粟花般,引诱人上前,献出鲜血。

即使是沈知离,也在那样盛大而不顾一切的妖娆美丽中恍惚了。、

十二夜华孑然的兀自开放,用尽全部的力气为这一生只一次的开放。

……再然后绝望的迎向死亡。

实际上也是,不论是否使用十二夜华,它都会在凋谢的瞬间枯萎。

无可挽回。

沈知离定定站了好一会,才按下机关,缓步走向十二夜华。

仿佛在欢迎她,十二夜华的花瓣隐约又伸展了几分,在空寂的石窟里微微摇摆。

石窟里,似乎又更冷了一些。

从石道中,有一本已经泛黄了的小册子。

因为已经过了太久的时光,册子的纸质变得极其脆弱,沈知离不得不万分小心的翻开。

这是沈天行留给她,关于如何献祭的说明。

小册子的内容已经不全,但所幸关于献祭的部分一句也不曾缺少。

又确认了一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内容,沈知离才再一次合上。

闭上双眼,在脑中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全部的内容,确定万无一失,她才又一次走了回去。

……即使慢一点,也要确保这个过程一点都不能错。

毕竟是要牺牲她的性命来成全的事情,如果最后她死了,师父的心上人还没有活过来那岂不可笑。

走回湖边的棺木前,沈知离利用棺木底下的机关将棺木推到湖中十二夜华边。

歇了一口气才推开棺盖,打开机关,将女子小心的取了出来。

说是水晶棺,但这其实是师父不知从哪运来的千年寒冰,可保尸首万年不腐。

沈知离的手几乎冻僵,但还是一点点小心的将女子抱出,保证不让她磕碰到一点。

不得不说,这具身体实在保存的很好,不但没有半点老去,肌肤也依然鲜活的吹弹可破,要做到这种程度仅靠千年寒冰也是不够的,不知道师父到底付出怎样的代价,让她的时间几乎凝固在了刚死去时的样子。

将女子小心放在十二夜华边,沈知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女子的胸口,同时微微倾斜花身,确保当十二夜华凝结凝露的时候,那些珍贵的掺杂了她的生机的凝露能够顺利的滑入祭月的口中。

而后,她点燃了一株长长的引魂香,花香散去,只剩下一股似乎可以洗涤尘垢的禅香。

沈知离松了口气,继续最后一个步骤。

放血。

靠在棺木上,沈知离握住匕首,石窟外突然响起一阵响动。

“沈知离,你给我开门!”

“小姐,小姐!”

“沈谷主!”

沈知离取了两团棉花,塞住耳朵,同时手起刀落,腕上顿时多了一道伤口。

和平时只放一些不同,这是最后一次,就算不放干她身体里所有的血,至少也要放个七七八八,所以创口几乎一下把手腕上的血管一下都割裂,血点喷溅在十二夜华上,触目惊心。

这样的痛楚已经很熟悉了,但却从没有一次这么疼过。

瞬间让她想起了那个落满大雪的夜晚,她匍匐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全身上下被积雪掩埋,寒冷透过皮肤渗入骨髓,身体里的血液也都好像凝结成了冰晶,四肢僵硬到已经感受不到温度。

就连意识也随着身体的僵冷而逐渐消逝。

现下无论如何是比不上那种痛楚的,多年前的她尚能忍,现在又怎么忍不住。

将手搭在十二夜华上,沈知离缓缓合上眸。

她的体质特殊,不需要刻意去引导,血也会潺潺不绝的流淌,永不停歇。

石棺冰冷,血液被抽干更是让手臂痛的麻木,顿了顿,沈知离往口中塞了些麻痹散,便沉沉睡去。

……也许会一睡不醒了?

她想。

只可惜她的运气没这么好,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次幽幽转醒。

手腕上依旧滴着血,半个身体已经麻木,意识也不像之前那么清晰,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心口无端惶急。

这种症状……

大概已经流逝了她身体里将近两三成的血液了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很清楚,虽然她来之前在舌根含了续命的丹药,但至多流逝到六成的血液,她就会完全失去意识。

到了那个时候基本就是回天乏术。

视野可见的地方,十二夜华以越发妖娆的姿态盛开,足以迷醉人心,勾动魂魄。

花朵正中晶莹的液体一点点凝结,滑落,落入女子口中。

而那端的女子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原本冰冷不似活人的脸孔也焕发出点点生机,在这样下去,应该不久以后就能渐渐有意识了罢。

……那么她的牺牲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的。

石窟外轰隆隆的声音骤起。

是在砸石门的声音。

沈知离一怔。

他们还没死心么?

……然而心底深处,莫名的想起另外一个人。

那个只是她手上蹭破了一点皮都会紧张心痛半天的人,此时如果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心疼?

可在这么想的同时,却又不希望苏沉澈真的来阻止她。

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就差这最后一步,如果苏沉澈真的让她前功尽弃,就算是救活了她,她也未必会感激他,甚至或许会恨他,恨他害自己失言,恨他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人总是这样矛盾。

砸石门的声音已经大到即便沈知离塞住耳朵都无法忽视。

就算石门是用最坚固的材料制成,被这样砸下去也难免被砸开吧。

夜长梦多。

她看了看手腕上流淌着的血,无声叹:这样的速度还是慢了。

再过一会,只怕她也动不了了。

狠下心,沈知离用身体里仅存力气取出石道内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指粗的管子,反手扎进心口。

她扎的极有技巧,再加上管子也经过特殊处理,被扎也不会立刻死去。

大量的血却一下顺着管子流淌了出来,但这样的疼痛也不是她现在的身体承受的了的。

刚扎进去,沈知离就痛得眼前一黑,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知离……”

她这是……已经死了么?

为什么会听见苏沉澈的声音?

“知离,醒醒。”

眸眯成一条缝,苏沉澈光洁而俊逸的脸庞清晰可见,他的神情很平静,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像是有烈火静静燃烧,一团簇成一团,透过视线直直撞进她的心口,灼伤了她的灵魂。

……大概是真的已经死了吧。

不然又怎么会梦到苏沉澈。

……不过就算是假相,能见到苏沉澈,也是一件令她开心的事情。

沈知离对着苏沉澈,徐徐绽开一个笑容。

一个很轻很轻,却异常美好的笑容,没有苦涩没有无奈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桎梏,只是单纯的因为看见他而喜悦。

轻轻捧起沈知离的颈,淡若清风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再蜻蜓点水的滑过鼻尖、下颌、唇瓣,辗转吮吸,并不深入,只是亲昵的磨蹭着。

“知离,你这个笨蛋。”

他轻声叹息。

那么那么好听的声音,低沉悦耳,像一支悠然的笛声,趁夜入梦,叫人不愿醒来。

只是在梦醒之前,她还有事情没有告诉他。

沈知离舔了一下干裂的唇,挣扎道:“苏沉澈,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到底是说出了口,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

如释重负。

爱就爱了,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呢,只可惜,生前到底是没机会告诉他……

话音一落,沈知离只觉得肩膀被猛然抓住,冰冷的唇重重压下,不容分说的深深吻住,这个吻激烈而深情,灌注过来的温度让她连灵魂都一下颤栗了。

身体的感官霎时清晰起来。

唇舌交缠,苏沉澈口中的温度和气息都再清楚不过的包裹住她。

而同时感受到的还有苏沉澈胸膛的一阵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