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幸道:“张大人只是怀疑,并未…并未做出定论。”

“这话…”云沉雅捏了捏额角,平静问道,“这话为何不早与我提。”

司空幸不言。

云沉雅冷笑两声:“是担心若搁下手头上事回永京,届时他英景枫若反将军,非但会失了天下,更可能会失了性命。”

司空幸咬了咬牙,索性直言:“属下跟随大皇子良久,不得不说大皇子对二皇子虽面上不悦,但私心里却十分纵容谦让。属下知道此番二皇子出事,大皇子必会相救。但如若这是阴谋,大皇子为此、为此付出代价实在太大!”

若平日里,司空幸这般质疑英景枫,定不会招来云尾巴狼好脸色。可今天他这番话说完,云沉雅默了良久,只笑了下。

他步至窗前,抬起头。天上轮明月再过几日就圆了。虽是众星拱月大皇子,可中秋佳节,他只真正过了一次。那时年纪很小,白日比武时,景枫失手伤了他。夜里,小小景枫便捎来两壶桂花酿,别扭请他喝。那年,两兄弟对着八月十五月,说了不少话,喝了个酩酊大醉。生平头回醉酒,生平头遭畅快。

“父皇肩负江山,凡事需以社稷为重。枫儿嘛…这种时候,我不救他,便没人救他。”良久,云沉雅说。绝世五官,清淡笑。

“不在乎皇位,可身上却有担当。但最近在想,人活着,总要有个意义不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得失去了初衷,那便太没趣了。”

“大公子…”

云沉雅笑道:“我好闲散,担当之余,乐得个自在恣意便好。可江山却是与枫儿共同责任,他为保江山出生入死,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喉结上下动了动,云沉雅低声道,“联兵符事,做个了结吧…”

司空幸心中沉。他抬头看着云沉雅侧脸。依旧云淡风轻神色,可却有丝丝入骨寥落。司空幸道:“大公子切莫忧心。”

云沉雅又笑:“如何说忧心?”

“大公子…从不与人说这许多心里话。”

云沉雅这才愣住了。夜风忽来,轻扬起额发,双眸有些迷离。“嗯,有点忧心。”他道,“忧心那小傻妞…”

“真怕会,真怕会对不起…”他仰起头,吸了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舒棠将攒着铜板匀了出来,又破天荒地问爹讨了十两银子。第二日,买了块好锦缎,牙白色泽风清月凉,说要亲手为云官人做衣裳,合在嫁妆里起给他。

三两日后,舒三易凑去瞧那缎子,啧啧称叹,说闺女儿真舍得花银子,咱父女俩辈子也没穿过这等好衣裳。

舒棠脸赧然,嘿嘿地笑:“下回攒银两买衣料,铁定给爹爹买最好。”

舒三易调侃说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

舒棠又尴尬,看天色迟缓,觉得时日久长,就说:“也不知云官人最近怎样了。”

这天是中秋前夜,八月十四。

云尾巴狼悠闲逛到唐玉屋前,见门敞开,便用折扇敲敲门柱,道:“准备好了?”

唐玉本是背他而坐。听得此言,起身回头:“嗯,明日未时,清香苑。”想了想,他又问,“要去引开方亦飞,到底有什么目?”

云沉雅笑:“你猜。”

唐玉默然不语。

云尾巴狼调侃地勾起唇,看了他半晌,便转身离开了。

与方亦飞从小起长大,到了这刻,却得针锋相对。唐玉苦笑了下,叹了口气,正要坐下,屋外蓦地风声大动,有黑影直飞入户。

“明日,用这个。”不知何时,司空幸却出现在屋门前。

方才那抹黑影是把对双剑,是司空幸从屋外抛来。剑入手中,唐玉心思沉浮。

“大公子有几句话要带给你。”司空幸笔直地站在屋前,“这性情,可惜了天生双使剑手。”

唐玉大怔,猛然抬起头:“他知道?!”

“唐家方家之人,本就树大招风,谁没有个自保之策。方家善易容,会使暗器。爹娘却直想将家业传于,因你从小善使双剑,剑在手,唐家内近乎无人可敌。可偏偏却是个与世无争性子,将基业让给大哥不说,平日里做出副喜欢弓箭样子。寻常人是韬光养晦,却是真无所谓。”司空幸看了他眼,把云沉雅话字不落说出来。

“…”唐玉犹疑了下,“他这是逼与我亦飞撕破脸。”

“世家子弟要立足,要有功夫,二要有头脑。头脑差点,若功夫也不愿使,日后如何保住唐家?”司空幸道,“大公子望你好好想清楚,明日清香苑,他亦会去。是非成败,在此举。”

而同样夜,寂静街,飞絮楼三层,有布衣人捻灰笑:“他们果真联手了?”

阮凤道:“且小心些,英景轩人便不好对付,况他身后有小世子,又与唐家联手。”

“怕什么?便是他真将那联兵符抢去,不知道使用法子,到时候他只有来求我。”布衣人又笑起来,“写张帖子给秋府。这热闹场面,先从秋多喜下手,岂不最好?”

 

第34章

八月十五这天,秋多喜接到张帖子,邀去清香苑聚。帖子署名是方亦飞。

南入秋只有梧桐落叶,大片苍翠之色,为这年中秋平添分春意。

清香苑百折曲径后,是处开阔地带。池水蜿蜒,亭台楼榭。相约地点是满溪楼。秋多喜拿着帖子,路兴高采烈地寻去。得到了目地,则见亭中风满,立着布衣人。

 

布衣人回过身来,寻常样貌,气度却不凡。

“多喜。”那人笑。下刻,他伸手揭了脸上面具。

须臾间,墨发翻飞,目色迷离。

其实单论样貌,方亦飞及不上唐玉。可唐玉憨然略显愚钝,方家公子却沉敛持重,细长眼梢温润清和,唇角始终含笑。

“亦飞?”秋多喜见了他,大为欣喜。连忙上前脸部再湖石上借力跃起。几个腾身,便轻巧落在满溪亭外。

“亦飞,找了好久,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方亦飞勾唇笑了笑。“为何找我?”他问。说着,他又伸手入怀,取出张红帖子,“为这个?”

那红帖子是年初两人婚帖。饶是秋多喜再爽快,终究是个姑娘。见准郎君将婚帖拿出来,抹微红倏然浮上脸。

沉默阵,便乐呵呵笑起来:“嗯,就为这个。”

方亦飞看着,不言语。只是他唇角笑意,忽地多了及几丝嘲弄。

秋多喜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之前逃婚,是因没想明白。现如今找我,可是因想明白了?”

方亦飞垂眸,他伸手抚了抚那婚帖,道:“想明白了。”

秋多喜一喜,正要答他,却被方亦飞突如其来句话打断。

“我不想娶你。”方亦飞笑道。过了会儿,他看着秋多喜脸色变苍白,又调侃说:“我瞧上别姑娘了,个个比我好。”

秋多喜愣了愣,不由地说:“可是你们方家人,只能娶一个媳妇儿不是吗?”

方亦飞耻笑道:“祖上定规矩,还能把人限制死了?”

秋多喜再愣,心里头忽觉茫然。又道:“那能不能不娶别家姑娘?爹娶了好几个,可是姨娘们,个个都不开心。”

默了会儿,秋多喜又咬咬唇,接着说:“真挺喜欢。娶不成么?就要这个媳妇儿。这样开心,也会开心。”

方亦飞好笑地看着。须臾,他弯身用袖口扫了扫石凳,闲闲坐下。“多喜,我素来就没将你当姑娘看。你怎能不明白呢?还有唐玉,我们三人从小起狩猎比武,起逛戏园子看美人图,若真当你是姑娘家,怎会与起做这些事?”

秋多喜闻言便傻了。心里涩涩不是滋味,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使劲想了想,只苍白地辩解:“我怎么不是姑娘呢?直是个姑娘…”

“是个姑娘?”方亦飞以手支颐,又笑起来,“不信,大可问问唐玉,看他是把当兄弟呢,还是当个姑娘家——”

“…”

“方亦飞!”满溪亭外,传来另个声音。唐玉个轻跃来到两人面前。他蹙着眉头,伸手将秋多喜往后拉,怔怔地看着方亦飞。半晌,唐玉才憋出六个字:“…怎会是这样?”

“我怎样?”方亦飞眉梢抬,目光在他腰间双剑扫,笑了,“你不也一样做了英景轩狗腿,还重持双剑,是要对付我?”

唐玉被他话锋激,心头怒火顿起,“若非欲利用联兵符在先,又何须与作对?!先前二人得知英景轩前来,本商定好齐保护联兵符,可临时变卦,让在棠花巷子为做了个掩护。安心藏在后头,策划却是用联兵符对付唐家,对付整个南俊!”

“若真相信,又何必因次变动,便投靠那瑛朝皇子?”方亦飞冷笑声,拂袖而起,“不错,欲利用联兵符。可便是吞并唐家,也未打算伤及我们性命。却好,临阵倒戈,不帮就罢了,袖手也罢了,竟帮起英景轩。真真可笑之极!”

唐玉退了两步,笑得无力:“那扪心自问,联兵符作用是什么?!要用联兵符,目又是什么?!”

联兵符,原是神州初立时枚兵符。神州有数,借用此符,可将各潜藏兵力联合在起。现如今神州,唯瑛朝独大。其时恰逢瑛朝内忧外患,倘若方亦飞借此时机,用联兵符调动兵力,举攻入大瑛,那么即便强大如瑛朝,在不日后,兴许也会分崩离析。

云沉雅远来至南俊,便是因知晓有人对联兵符图谋不轨。

方亦飞笑道:“不错,是打算借联兵符之力,入侵大瑛。可这么做,有何不对?”

“神州大地有数,为何偏偏要瑛朝独大?杜绍杜修两父子,安于现状,甘愿臣服于姓英脚下,可穆东方家为何要与他们起臣服?”方亦飞笑了笑,又露欣悦之色:“本来们三家联兵符并不齐全,只能调动南方各兵力。若要对他大瑛两面夹击,尚需联合北面窝阔等。如今却是大好时机。窝阔已攻入北荒,瑛朝朝野内亦有叛党。若能借联兵符之力,在这最薄弱时机举攻入大瑛,岂非天下江山,都为所有?”

唐玉听得此言,只觉荒唐。他摇了摇头,满目无奈:“虽是大好时机,可方家,乃至于南俊兵力,却无法驾驭这时机。若孤注一掷,怕是还未入侵大瑛,我们南俊,便会先掀起场争战。届时,我们,多喜,难免成敌。”

秋多喜立在旁,本是听得恍惚,可这句话却犹如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愣了愣,不禁道:“亦飞,要…做什么?”

方亦飞笑道:“我要做甚,干你何事?”

秋多喜愣然道:“如何不干我事,从前们三人若遇上难处,都能互相扶持过来。”顿了顿,又道,“与说,反正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好。”方亦飞看了唐玉眼,轻声道:“我与他反目了,替我刺他一剑。”

秋多喜大怔。

“方亦飞!”唐玉喝道。

方亦飞不屑顾地打量他二人:“怎么,怕了,不敢?”他轻蔑笑了笑,“记得,逃婚前是见了面吧,让你将脖间玉坠子给我留个纪念,你却执意不给。”

秋多喜脸色阵青阵白。

方亦飞又拿起红帖子,缓缓抚过:“今日也是这样,让你刺唐玉一剑,却仍犹疑不决。”他抬起头,脸鄙夷地看着秋多喜,“说喜欢我,让我娶你为妻,可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比不过唐玉,甚至,连枚玉坠子也比不过?”

秋多喜此刻心中只觉委屈。多日前在紫薇堂,上能冲上鸾台,举起拳头为舒棠辩驳。可如今换作遭此难,却如何都百口莫辩。垂下头,扁起唇角,默了好久才说:“我真挺喜欢你,是不是给玉坠子,刺、刺唐玉一剑,就娶了?”

方亦飞笑了笑,没说话。

秋多喜咬牙,顷刻从袖囊中抽出匕首。寒刃如水,薄光乍现。秋多喜将匕首往唐玉面前递,说:“等下我要刺你一剑,可我不愿刺你,你先捅下我,这样来,等下…等下就算还…”

唐玉难以置信地皱着眉。须臾,他接过匕首,狠狠往地上摔:“疯了吗?!”他厉声喝道,抬手指了指方亦飞,“看看这人,早就丧心病狂了,为何到现在还执意嫁给他?!”

秋多喜抽抽鼻子,从来大大咧咧却憋不住眼泪。眼眶红,便有泪水夺眶而出。甩甩头,退了步,说:“没想嫁他了,可不愿跟他吵…”秋多喜说着,不由抓了唐玉手臂,“不如我们互刺一剑,从此后有什么矛盾就笔勾销,还跟从前样,三人起…”

“不可能了。”方亦飞道,他又朝秋多喜笑了笑,“看,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秋多喜终是被激怒,不由愤懑:“可为何要做这些?!唐玉跟我们一块儿长大,为何要伤他?!上次让给那块玉时候,就说了,要什么都能给,就是这枚玉不能给!”

方亦飞眸光寒,往前步径自逼问:“为何偏偏这枚玉不能?!”

秋多喜脱口而出:“因为爹说了,这块玉是们全家要看守宝贝,不能给,真不能!!”

此话出,亭子里忽然静了下来。而下刻,方亦飞笑得畅快之极:“果然如此。早料到秋老爷子会藏东西。联兵符竟被从小挂在脖子上,真真是常人所不能料及!”

秋多喜退了两步,喉间哽:“…”

“调动南面各联兵符,尚需最后一块便可拼凑齐全。今日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方亦飞说着,又上前步,笑了,“我们三人小时比武,每每怕伤及对方,都未尽全力,今时今日,不如畅快比场。”

话音方落,便有数名杀手出现在庭院之内。黑衣为方亦飞一边,蓝衣为唐玉一边。

唐玉默了默,径自抽出腰间双剑握于手中。他神色静如水,沉了口气,声音再听不出情绪:“方才百般刺激多喜,就是为将她激怒后,令失口说出挂玉之谜?”

可方亦飞却再没答他,他持扇挑,直取秋多喜脖颈之间。秋多喜大骇,连退数步,以空拳相搏。唐玉咬牙,腾身而起,双剑铿锵,在半空中寒光闪闪。下刻,双剑直抵方亦飞右手手腕。岂料这刹那间,方亦飞不避不躲,只旋了身。

背部狠狠挨了唐玉剑,可方亦飞却以迅疾之速,挑断秋多喜脖间挂玉绳子,将挂玉取在手里。

唐玉大惊,正欲夺回挂玉,不料亭外却跃进人。白衣胜雪,黑发如墨,直直帮方亦飞接了唐玉三招。

此人却是六王爷之子,阮凤。

四人又呈对立之局。

唐玉看到阮凤,眸光利,问道:“不是…”

“他不是该在飞絮楼,拦着去抢联兵符吗?”亭子下方,流水蜿蜒小径处,传来个清越声音。

转瞬间,便有两人出现在满溪亭外。这二人,人是司空幸,另人不是别人,正是脸闲适观战如看戏云尾巴狼。云沉雅手拿着折扇,另只手指间,却夹着块暗黄纸张。纸张上隐隐渗血,是联兵符。

方亦飞见了云沉雅,笑着招呼:“大皇子。”可他语气却轻佻得很,“大皇子果真是不世出奇才,饶是飞絮楼机关重重,大皇子也不费吹灰之力,抢得联兵符在手。”

云沉雅亦笑声:“过奖。”

方亦飞掂着手上挂玉,朗声大笑:“可抢得联兵符又有何用?一来,南俊联兵符最后一角,在我手上;二来,开启联兵符法子,也只有一人知道。如今大瑛早已水深火热,便是抢到它,也只有乖乖地还给我,让我教你如何用它。否则——也别想借用联兵符之力,拯救大瑛江山。”

云沉雅听罢此言,挑起眉梢。须臾,他不紧不慢将折扇收于腰间,取出枚火折子,吹了吹。随即又暗蓝火光燃起,云尾巴狼笑了。他手举着火折子,另只手夹着联兵符,悠哉乐哉地道:“猜猜我要做什么?”

 

第35章 ...

火星子闪一闪,联兵符一点即燃。陈旧的羊皮纸烧得噼啵有声。满溪亭里,除了云沉雅,所有人都惊呆了。

纸张化为炭灰,云尾巴狼随手扔了,朝正愣着的方亦飞笑了笑:“联兵符,我现在不要了。”

方亦飞脸早已苍白无血色。

云沉雅随意拂了拂衣角,又道:“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别想要。”

话音方落,清香苑的假山湖石后,便出现了大片身着黄白盔甲的侍卫――禁军侍卫。则见曲径尽头,步来一列人马。打头一个年级尚轻,略显稚气的脸上,已有了少年飞扬的英姿。

此人是南俊王的独子,年岁不满十二的杜修。

杜修身旁跟着一人。方亦飞乍一看,便猛地吸了口气。难怪会一败涂地,原来背叛他的,竟是一直以来合作无间的六王爷杜凉。阮凤见得杜凉,也径自后退一步,朝方亦飞拱手道:“方公子,你我之间的合作,便到此为止吧。”

方亦飞耻笑一声,再不言语。这时,杜修已然来至满溪亭外。他看了云沉雅一眼,目光再亭中众人身上扫过,说了三个字:“抓了吧。”然而被侍卫押解离开的,除了方亦飞,还有秋多喜与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