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青衣男子对部下的用词眼中有着明显不满,他能接受他们客观上的‘功夫不到家’‘技不如人’,却不认同那些从主观上埋怨的巧合。

“来人!”

感觉到主子的情绪变化,黑衣人立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慌忙道,“姑苏将军,属下知错了!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吧。”

“你跟本将军亦非一日两日,还不知我的脾气?拉出去!”

被两个墨色长衫拉出去的黑衣人急声为自己辩解,“姑苏将军,确为意外啊,属下实难料到那个皈依佛门的体弱王爷会恰好出手救了梅……呃!”

片刻后,一个着藏蓝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走进房内,“默,下次,派我去吧。”

青衣姑苏默稍稍侧身看着自己一同长大的玩伴兼副将连丞,“从今往后,把所有对梅迦逽的暗杀都撤了。”

“为何?”

“暗杀六年,次次失败,还不够我们羞耻么?再者,杀了梅迦逽,何人敢站出来承认?”姑苏默偏身回望夜空,“她在东淩的威望,不输一个帝王。”

连丞蹙眉,“既然她如此得人心,若杀了她,岂不更好?”

“哀兵必胜!”姑苏默浅眯狭长的眼眸,“东淩若军民一心,举现下全国之力,灭一国,不难。”

“这些年,暗杀她的,不止我西楚。”

“耻中加耻!”

连丞低头,是了,多年多方暗杀竟无一成功,除了证明东淩与梅迦逽的厉害,再无其他。

“对了,丞,东淩九龙寺听琴阁住的王爷,可是叫东方闲?”

“嗯。活佛王爷,善名远播。”连丞略有不屑道,“心善体弱便也罢了,端端的一个男人,尽碰些女人的玩意儿,抚琴作诗栽紫竹。”

“栽紫竹?”

“听琴阁外,十二里紫竹林,全部他亲手栽种。诵经念佛济善之外,无事便在紫竹林中席坐拨琴,倒是悠然自得。”

“天下传言,东方闲有一琴,名籁乐。籁乐一出,天地同鸣。可是真的?”

连丞笑道,“我素来不喜女子的物什,尤不懂音律,哪听得出好拙。”

姑苏默微微笑了笑,倒真是问错人了,连丞只知舞刀弄棒带兵杀敌。

“要我说,东淩还真是可笑。排兵布阵靠女子,抚琴骚姿得却是男人,看看梅迦逽、七王爷东方闲、六王爷东方潜,这等人在我西楚,难容于世。女子于家相夫教子,男子保家卫国,方为和谐。”

“连丞,这乱世,没男女之分,唯有成王败寇!”

连丞一手拍在姑苏默的肩头,“默,最终的王,必定属你!”

正文 九州,承我三生的百媚;万载,承你三世的不醉 5

春末梢尾,炎夏缓缓而至。

梅迦逽坐在凉亭里的扶栏上,习惯性的支起一条腿,听着鸟鸣,悠闲的晃着脑袋,低吟:“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莫怪春欲晚,江南景还催。”

“啧啧啧……”涅槃坐在桌边托着腮,望着悠然无欲的梅迦逽,“如此无欲无求的大美人,你说你怎么就能成了东淩六军主帅?而且,你这性子,在后宫中肯定拿不住人。”

梅迦逽轻笑,“后宫?与我何干?”

“大半月前,粉娘在听琴阁不是说皇后娘娘让皇上赐婚你和太子么?你成了太子妃,将来自然是皇后,掌管后宫。”涅槃纳闷,“不过也怪了,都过去二十来天,怎么不见宫里来点动静?”

“呵……”

梅迦逽但笑不语。

东淩皇后寝宫,凤鸾宫。

东方烨和韩莲正用午膳,东方恪意外来找韩莲。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不知父皇于此用膳,惊扰圣心,望父皇恕罪。”

东方烨微带笑意,“无碍。恪儿,用过膳了吗?”

“回父皇,尚未。”

“来来,一起吃,你母后亲手熬的汤汁味很不错。”

东方恪朗俊一笑,“谢父皇。”

韩莲看着东方烨疼爱东方恪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饭席末了,韩莲瞧着桌间的气氛轻松乐融,心底明了东方恪为何来找她,看着心情颇佳的东方烨,柔声问道,“皇上,不知……臣妾日前提及的事情,你可允?”

东方烨放下酒盏,看着韩莲,“日前……何事?”

韩莲看着东方烨,随而转脸看了眼东方恪,笑着提醒道,“赐婚一事……”

“哦。”

东方烨目光从韩莲转到东方恪,看着一脸期待等着他允诺的东方恪,沉默着。

“父皇。”东方恪带着笑意,表明自己的心意,“儿臣与迦逽从小一块长大,甚是喜欢她,希望能娶她当太子妃。”

韩莲微笑道,“皇上,臣妾也很满意迦逽这孩子。”

东方烨扫了眼韩莲,视线重新落到东方恪眼底,“天下女子,你想娶谁当太子妃都可,唯独——梅迦逽不行!”

东方恪和韩莲以为自己听错,相视一眼。

东方恪急道,“为何?”

“朕,不允。”

“皇上。”韩莲亦有些急,“难道是顾忌她的眼疾吗?”

“朕若是忌她眼盲,怎会任她为辅国大将军统率六军!”

“父皇觉得迦逽品、貌、德、智不够为太子妃吗?”

东方烨轻叹,“天下再无女子比她更美好。”

“既然迦逽如此湛优,父皇为何不同意儿臣娶她?”

正文 九州,承我三生的百媚;万载,承你三世的不醉 6

东方烨看着被他的反对弄到猝急的东方恪,言语里带了微许无奈之意,“你的问题就是父皇的回答。”

问题即是答案。

正因为梅迦逽太过优暇,她便不能被他娶进皇家。

“父皇?!”

东方恪急得站起身对东方烨行跪礼,“儿臣的太子妃,只想是她。”

韩莲看到东方烨平融的脸色缓缓隐没,急忙劝阻东方恪,“恪儿……”

东方恪坚持跪而不起,目光坚定的与东方烨对视着。

“皇上。”

程德海执着净鞭,脚步有些急的走进来,“骠骑大将军归宗天有要事求见。”

东方烨明黄的身影站起来,看了眼地上的东方恪,转而对着韩莲道,“太子妃人选,另寻!”

“是,臣妾遵旨。”

“父皇……”

直到东方烨完全消失在门外,东方恪才转脸看向旁边的韩莲,“母后?!”

“恪儿,起来吧。哎……”韩莲轻叹,“你与迦逽,大概只有君臣之缘,无夫妻之份。”

“母后,除了迦逽,儿臣谁都不想娶。”

“恪儿,你父皇是为了你好。太子妃,咱们再看看,这满朝文武中,知书达礼的小姐可不止梅家有。”

东方恪不甘,“不是迦逽,再端庄达理又怎样。”

“可迦逽偏偏就是唯一做不成太子妃的人。”

“父皇为何不允?”东方恪拉着韩莲的手,“母后,迦逽成太子妃,您不是也乐见其成吗。”

韩莲犯难,蹙眉,心事层层道,“我们先前是看到迦逽成太子妃可以帮你稳固地位。可恪儿,你可曾想过,她手中有百万雄师,她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她有天下人望尘莫及的谋略,她能助你,亦能覆你。若是将来她母仪天下,牝(pìn)鸡司晨,掌权当政。你,如何才好?”

“迦逽不是那样的人!”

东方恪为梅迦逽辩护,他的迦逽,聪慧,艳绝天下,对名利富贵看得极淡。

“漫漫人生,谁担得起‘永远’一词?”

东方恪急道,“儿臣去说服迦逽辞官,她若不是辅国大将军,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宰相府的名门小姐,便可嫁入东宫。”

韩莲一怔,用手很戳了一下东方恪的脑门。

“你呀!糊涂!古往今来,后宫不得干政!而今天下四分,我东淩若非六年前祈邙一役后扭转颓势,哪有你今天无尚尊贵的太子之位。东淩有今日,梅将军功不可没(mò),你让她辞官,莫说你父皇不允,这天下百姓更不会答应。你堂堂一国储君,竟只想自己的儿女私情,将天下百姓的安危置于何地?”

东方恪被韩莲训得低下了头。

辅国大将军府。

梅迦逽正在午休,涅槃快步走到她的床边,唤醒她。

“迦逽,皇上派人来叫你马上入宫。”

正文 九州,承我三生的百媚;万载,承你三世的不醉 7

东淩皇宫,御书房。

程德海见涅槃牵着梅迦逽走来,连忙迎下阶梯,扶过梅迦逽的一只手臂,“梅将军,你可来了,皇上等了许久。”

涅槃和凤凰站在御书房门外,程德海微微弯着腰,引着梅迦逽朝屋里走。

“皇上,梅将军来了。”

东方烨沉声道,“赶紧让她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

即便看不见东方烨的具体方位,梅迦逽进到御书房第一事仍是对着主座施礼,天下人都知她眼盲,便是拜错方向,东方烨亦从不介意。

“免了免了。”

东方烨的声音泄露了他此刻并不轻悦的心情,“归将军,你把燕北十六州的情况给迦逽说说。”

梅迦逽微讶,归宗天在此?

“是。”

一个略显中老的声音传进梅迦逽的耳朵,“燕北十六州被北齐攻陷七州,归德中郎将张显明五名副将中三个被擒一个战死,损兵一万五。”

梅迦逽眉头蹙起,“何时之事?”

“三日前。”

“北齐与我朝素来和平,缘何这次一天之内夺我七州?”

东方烨解释道,“迦逽,燕北战事已近大半月,是朕命人不通知你,料想张显明能对付北齐,哪知……”

归宗天补充着,“北齐觊觎燕北十六州已久,这次趁黄河异于常年的晚春汛出其不意攻打张显明,猝不及防下,才连失七州。”

听着归宗天为其爱将张显明的开脱之词,梅迦逽义正言辞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张中郎将这一时都没用到。”

“他……”

素来看不惯女子为将的归宗天语顿,没了言词。

东方烨从龙椅上起身走下案阶,“先不纠责,想想如何收回失地。迦逽,你可有法子?”

“北齐一线驻军一向由归将军统管,这次皇上又调了将,不知归将军可否说说燕北十六州和其周边的驻军情况。”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

东方烨最后同意了归宗天从其他地方调兵增援的建议,并令他再不可失城了。

从皇宫回到辅国大将军府,梅迦逽直奔自己的书房,让凤凰掀开书房正中摆放的四国地图。

因为眼睛看不见,梅迦逽排兵布阵的地图有别常图,为地形模拟图,高山、流水、平原、山谷等等都是东方烨命工部实地考察雕琢而成,她只需触摸便能明了。且在梅迦逽十四岁到十六岁眼睛完全失明前,她已做了防备,将四国地图全部记于脑中,四年来,哪儿出了战事,她脑中一片清明,丝毫不乱。

“迦逽,怎么了?”涅槃在旁边问道。

“燕北十六州丢了七州。”

涅槃握紧佩剑,“皇上叫你出兵?”

“没直说。”

“没直说咱就不动。”涅槃愤愤道,“北齐线不是归老头负责吗,每次遇到他都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倚老卖老,他丢的地,自己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