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烨嘴角渐渐笑了。

“微臣只希望皇上能遵守臣南征前给臣的那个允诺。”

东方烨嘴角的笑,慢慢的消失了。她,果然没忘记。

话到此,东方烨也不好再装了。

“梅将军说说你那个要求,你想让朕答应你什么?”

梅迦逽挺了挺身子,“臣恳请皇上允许闲王爷和臣一起隐居到辰州,不得皇上诏令,毕生不回帝京。”

话音落下,朝堂上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梅迦逽要贞康帝答应她的是这样一个条件,顿时就有不少人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东方烨俯视着梅迦逽,怎会是这样的条件?他心目中以为她想要的,是他赐婚于她和老七。

很快,东方烨就反应过来,相比他心目中那个要求,梅迦逽提的这一个,更具危险和难度。

梅迦逽啊梅迦逽,你果真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

“梅将军,这就是你南征前心中准备向朕提的要求?”

“是。”

东方烨微微眯起眼睛,果真是没有违背仁义道德的一个条件,但,却是一个让他相当难点头的要求。

“皇上。”

闯了祸而不自知的归宗天看着东方烨,“皇上不能全部答应梅将军的请求。”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归宗天的身上。何为不能全部答应?

“皇上,梅将军为我东淩的辅国大将军,她与闲王爷虽情投意合,但身为刘军主帅,怎可隐居?依臣之见,闲王爷既没有去北齐娶代善公主,又从九龙寺还了俗,回到其多年前的封地也属必然。不过……”

东方烨挑眉,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此番作法必会拆散梅将军与闲王爷,想来似乎不近人情,老臣听闻闲王爷年寿不过五载,分离他们,实属无奈。”

听完归宗天的话,东方烨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老将军是真的老了吗?若非他是他最信任的老臣,恐怕他早就怀疑他背着他和老七勾搭上了,居然说一大通帮助老七的话,看看他那些建议,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提议!送老七回辰州?他宁愿送梅迦逽走都不愿送老七,现在的老七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娃娃了,在他得了万众民心的时候,他放他出帝京,无疑是为自己造出个对手。在他鞭长莫及的辰州,他无法一手掌握他的动向,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来的安全。

只是……

东方烨皱起眉头。

允许梅迦逽和老七一起去辰州必然不可,但拆散他们又是可取的吗?

东方烨的目光落在梅迦逽的身上,她对老七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到,若自己拆散他们,怕是会激怒她吧,允他们去辰州不行,拆散亦不可,唯一的法子便是……

“梅将军。”东方烨似有为难道:“朕知你与老七的感情深厚,但老七是朕的皇弟,朕对他的感情,不比你少。而今他身负重伤,在世间的年岁也不久,作为他的皇兄,朕着实不想看着他再去辰州。京城的各种条件,对疗养他的身体,都有更多的帮助。”

“就是。”

“皇上所言极是。”

“皇上仁慈啊。”

听着朝中大臣的私语,梅迦逽心中带愤,真是一群看情势说话的人,好在,她也不抱第一次提出来就得到贞康帝允诺的想法。

“皇上。”梅迦逽又道,“近年军中人才辈出,朝中亦有很多杰出的新秀,臣多年为帅,亦该让贤,让更多的人得到历练。且,微臣乃一介女流,言尽到底,终究是要出嫁相夫教子。”

话到这个份上,梅迦逽不信别人听不懂她的话了。

看着梅迦逽变相的用一个很隐蔽的方式让自己赐婚,东方烨再度为她的心思叫绝,她这是在为前几天晚上他做的事情对他宣战吗?哼,好一个暗示啊!好一个警告他她是闲王爷的女人!

左权晋看着梅迦逽,道:“梅将军,帝京的药物和医术都比辰州好,闲王爷在此,更方便治疗。至于你们成亲生子,在辰州可以,在帝京也可,没必要让皇上下旨送你们去辰州。”

文武百官谁人不知梅迦逽这个要求背后的心思,她不想参与众皇子夺储,只想和闲王爷一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惜的是,她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皇上岂会让她随闲王爷离去。

梅仁杰看着与自己不同队列的梅迦逽,四儿,你真决定了吗?

“左相大人。”梅迦逽抓到左权晋的话柄,顺水推舟道:“亲王成亲后还居住在帝京的先例可是古前未有,你想让皇上违背祖训吗?”

左权晋脸色一变,急忙跪倒在地。

“皇上,臣不敢。”

东方烨见梅迦逽步步紧逼,冷静下思绪,问道:“这么说,你和老七选定了成亲日子?”

“回皇上,正在与闲王爷商榷。”

梅迦逽暗喜,果然,疑心病极重的贞康帝上钩了,现在的他也算不准自己和七郎是不是真的定了日子,以此态度步步逼近,留他们在帝京还是放他们走,必然有一个结果,除非他对闲痛下杀手。

东方烨的眼睛眯得更紧,果真是领兵的,出手倒真不含糊。

“七王爷身体委实太差,此事有待朕再斟酌下。梅将军,若你想到有别的要求,可以互换,朕不甚愿意看着老七再去辰州受苦。”

梅迦逽恭敬的低下头,皇上在乾坤大殿的圣面她怎会一点不给,只是,让她改变心意,绝不可能!

正文 绝色,踏戈九华争天下;琴弦,拨尽九天爱无言 52

辅国将军府。

下朝后,梅迦逽被涅槃带着飞快离开了乾坤大殿。见到紫色身影,前厅的东方闲和凤凰皆愣了下,东方闲的眼底闪现难得一见的波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姐。”凤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听的喜悦。

涅槃在梅迦逽耳边小声道:“王爷就在你正前方。”

梅迦逽的步子不由自主的快了些,“七郎。”

东方闲伸手握住梅迦逽探过来的素手,声音无限轻柔,“回来了。”

“你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检查敷药?现在右手能吃饭了吗?”

梅迦逽将心中一直记挂的问题不停顿的问出来,好像问慢了自己就会忘记一般,言语间浓浓的担忧和关心之情毫无掩藏的尽显,随着她脸上的忧色加重,东方闲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深了。

“这些日子左手吃饭好习惯吗?有没有瘦很多?还有你的……”

“好了好了。”东方闲浅笑着将梅迦逽轻轻拥进怀中,“本王很好。”

“逽儿,我很好。”

梅迦逽不再急问,抬起手轻轻抱住东方闲的劲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紫竹香,心境愈发的明澈。

是了,就是这个感觉,此人,才是她要的!

深夜,天空中意外的出现了一枚清冷的寒月。

梅迦逽坐在辅国将军府的凉亭里,听着亭中的东方闲悠悠闲雅的抚着琴,琴音飘荡在园中,一切都静谧的让人醉梦难醒,这般的姿态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琉瓦高墙的日子果真不适合她。

悠扬的曲声点点沁心浸脾,渐小渐停……

东方闲放下手,缓尔起身,站到雕栏边,看着月下的湖面,低吟。

“平湖清月逗波游,阁水岸望俱消愁。玉寒泉冷未凝景,莲魄戏浪泛小漪。墨云银珠同亭舞,鲤越佳荷乐入楼。”

梅迦逽靠在亭柱上,静雅芬芬中想到张若虚(唐代)的一首诗,低声念着,“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xiàn)。空里流霜不觉飞,汀(tīng)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片刻后,东方闲接了下一半的诗句。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jié)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涅槃在亭外闲漫的走着,听到梅迦逽和东方闲的声音,不禁纳闷,这么美好的江色画卷,意境空明,缠绵悱恻,词语清丽,为何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有种无名的压抑感。

亭中,东方闲走到梅迦逽的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头靠入他的胸口,“说吧,在愁什么?”

“听出来了?”

“呵……本王很笨?”

梅迦逽将头挪了个舒服的位置,轻声道:“我向皇上提出要求了。”

“什么?”

“我们一起去辰州。”

东方闲看着湖面的目光缓缓收回,垂眸看着胸口的梅迦逽。

“没同意?”

“嗯。”

“他不舍得你离京。”

梅迦逽轻微的摇头,“不是。他是不想放你出京。”

“本王亦不想离开!”

四下寂静的夜色里,白天深埋在人心深处不易被辨别的东西开始有了被辩听出来的机会,一如此刻,梅迦逽竟听出东方闲话音里有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她不愿相信那是她心中感觉到的东西,那份感知她宁愿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为何?”梅迦逽问。

东方闲反问,“皇上会放你走吗?”

“我有法子让他同意。”

“然后过不了多久,边关又出现什么战事,再召你回京?”

“七郎……”梅迦逽声音放得很低很柔,“这次辞官,是真的。”

东方闲将梅迦逽稍稍纳紧一些,微微叹息一记,“逽儿,帝京这个牢笼,你出不去。”

“我要试!”

“你一次都不用试。”东方闲的口气很坚持,“本王不会离开帝京。”

有些机会,稍纵即逝!何况,有句话,某个在位的人也应该明白。

请佛容易送佛难!

“闲?”

梅迦逽抬起头,脸上有着疑惑的神色,他是怎么了?

“听着,你不必再周旋什么。本王,不走!”

相同的词句可以用在不同的场合和对话中,但说话人语气的差别却能表达出不同的意思,亦如此刻的东方闲,他让梅迦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坚定的态度让她迷茫,到底是因为害怕与她分开?还是他在思虑什么其他?

和谐的气氛因为梅迦逽和东方闲对于是否去辰州的相反态度而变得有些僵,两人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后,回到房间里休息,彼此间相互依偎的动作自然而熟悉,只是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在此时,他们都很清楚,谁先出声便会是成为妥协的一方。从来两人有分歧后,梅迦逽多半被东方闲说服,亦或者她自己会站在东方闲的角度替他想清楚,两人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相悖的意见。

她不想留他在帝京经历波谲(jué)云诡(guǐ)的朝廷争斗,不管哪个皇子成功,他都是一个不让人讨喜的角色,无权无势,却又有让他们忌惮的她。

他不想和她一起去辰州,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他们的退让而放过他们。

很快,帝京的初冬在各方人马的明争暗斗里过去。

寒冬渐临,人们都穿上了棉衣,家境稍微好一些的人家,出门都披着大氅(chǎng)抵御刺骨的寒风。

从梅迦逽告诉东方闲自己向贞康帝提出要和他一起去辰州的要求后,两人好几天没有交流,沉默的气氛让涅槃和凤凰有些不习惯,可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两个人都在斗气坚持,可生活中两个人的行为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她关心他的饮食,他很注意她行动的不方便,仅看两人相互间的呵护,一点都不觉他们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也许只有梅迦逽和东方闲自己明白,他们不言不语,不是生对方的气,而是各自都不想退让,但,无关乎对彼此的照顾。

辅国将军府的门口。

东方闲牵着梅迦逽走到马车前,送她进了马车,帮她理了理身上的貂皮大氅,又将手拎着的一个暖手小炭炉放到她掌中,转身走出马车。

“德叔,早去早回。”

驾车的德叔忙应道:“是,王爷。”

涅槃上了车钻进车帘,坐在梅迦逽的右手边。

“驾……”

早朝的路上,涅槃看着梅迦逽,概叹道:“你们这算哪门子的吵架?冷战?不是。激烈斗争?不是。什么事没有?也不是。”

“谁说我和闲王爷吵架了?”

“梅四小姐,你别说你们这几天说了话啊。”

“没说话就是吵架?”

“基本算是。”

梅迦逽微微叹气,“真不明白他……”为何就是不肯回辰州?

“别说闲王爷不明白,我看你就够我和凤凰不明白的。”涅槃拢了拢身上的上好大氅,说道,“你手握重兵,别的不说,就单这一点,皇上能放你去辰州?何况,就算你出了帝京,疑心病那么重的贞康帝能放心?到时在辰州,我们无一兵一卒,皇帝老爷哪天一个不高兴了,你和闲王爷就是案板上肉,任宰!”

“皇上担心的不是我!”

正文 绝色,踏戈九华争天下;琴弦,拨尽九天爱无言 53

东淩皇宫,凤鸾宫。

韩莲亲自服侍着准备早朝的东方烨,眼中隐隐约约的带着一丝愁色。东方烨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放不下太子东方恪,安慰的话他早说了,现在只能希望御医们有法子救好恪儿,若无能为力,恐怕他这个父皇也无法使用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他变好,皇权不是仙法,没有断筋重连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