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话音之后,梅迦逽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熏了一下,意识忽然消失,晕了过去。

醒来时,梅迦逽只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抱在怀中,四周很温暖,空气里的香味似乎有些熟悉,仔细嗅着,竟是帝王才能使用的龙涎香。

“逽儿?”

梅迦逽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为什么要抓她进宫?

“什么为什么?”东方闲不解。

“为什么不让我走?”

东方闲将梅迦逽身上的锦被拉高一些,将她抱得更紧,“我不知道你要出城,早朝后回到御书房,忽然有人将你从窗口送了进来。”

梅迦逽蹙眉,不知该不该信他。

“涅槃呢?德叔呢?”

“朕没有见到他们,只有你。”

梅迦逽在被子里挣扎着想起来,却发现自己使不上什么劲儿,跌回到东方闲的怀中,越发担心起涅槃和德叔。

“御医检查过,你中了一种让人浑身无力的熏香,解药他们暂且没有寻得。你且安心住着,朕会让人尽快配出。”

突然,一道笑声传进了东方闲的寝宫。

“哈哈……在这世上,解药只有本宫手里有,闲儿你就不需要再费心了。”

东方闲和梅迦逽皆是一惊,什么人?

“有刺客!”

“保护皇上!”

东方闲的寝宫周围立即出现密集的禁卫军,一个黑衣女人带着两名同样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从宫殿的顶上飞落下来,三人站在宫殿的门口,看着手持佩刀的禁卫军。

“逽儿,你先躺着。朕出去看看。”

梅迦逽一把抓住东方闲的手臂,“我也出去。”

“别担心。”

“我要出去。”

无泪,是我挥遒的心疼;无言,是你隐忍的苦涩8,

黑衣女子领着自己的两名属下走进东方闲的寝宫,倒是丝毫不惊讶皇宫里的金璧辉煌,几双眼睛都看在他身上,眼底皆有着难以藏起的惊艳与赞赏。

东方闲站在梅迦逽的前面,反背着一只手在身后,目光量着眼前的黑衣人。

“说你的目的吧。”

黑衣女人慢慢的朝东方闲走近,字音清晰的说道,“为了皇帝你的龙椅。”

“为了朕?溷”

黑衣女子站在东方闲的面前,抬起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黑巾。

一张久别七年似是万分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东方闲的面前,险些让他站不稳,记忆里的容貌赫然出现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仔仔细细的将女人看了又看。

“闲儿……庹”

东方闲不敢置信的看着女人,“你到底是谁?”

虞文心疼的又走近两步,“闲儿,你真的不认识母妃了吗?”

梅迦逽一愣,东方闲的母妃?文贵妃?她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朕的母妃多年前已然去世。你不过是长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竟敢在朕的面前冒充她,可知是死罪。”

虞文长叹了一口气,“闲儿,你仔细看看,看看本宫是不是你的母妃。”

说着,虞文将自己右手的衣袖挽起,白皙的小手臂上,一块怵目惊心的伤疤赫然在目,像一只丑陋的爬虫覆在细腻的肌肤上。

“这块伤疤你可还记得?”

东方闲紧盯着虞文手上的疤痕,他五岁那年贪玩,蹦蹦跳跳的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炭炉,快要撞上去的时候,虞文奋不顾身的去抱他,结果自己被炭炉烫伤,留下一块永远抹不去的疤痕,每次看到母妃手臂的伤,他都无比自责。

修长的手指走过虞文手臂上的烫伤,这伤,他记得太清楚了,每一个角,每一小块的颜色,天下有一模一样的脸,却不会出现完全一样的伤痕。

“你真的是……母妃?”

“闲儿,母妃终于可以站在你的面前和你相认了。这一天,母妃等了太久太久,久得都快没有耐心了。”

东方闲拉住虞文的手,“母妃,你怎会……你不是七年前就病发身亡了吗?”

“闲儿,如果当年母妃不出现那样的意外,又怎能将你留在帝京呢?”

当年回京参加完梅迦逽祈邙关大捷的盛宴,贞康帝要将他送回辰州,如果她不想办法留他在帝京,他这把龙椅,哪里有如此顺利坐上的机会。再说,当晚之后,她看到梅迦逽不仅容貌出色,更有着非常人的军事才能,最让她感觉到机不可失的是,她清楚的看到她对自己儿子的喜爱,这样一个奇女子看上了她的皇子,她当然要为他们争取到相处的机会。若他回了辰州,梅迦逽必定会成为太子东方恪的妃子,她绝不能让这样一个女子成为东方烨的人。

“母妃……”

“闲儿,这些年,母妃靠诈死,躲开所有人的怀疑,在暗中组织了一股力量,为的,就是帮你能登上皇位,拿回属于我们母子的东西。”

东方闲微微凝眉,“母妃,此话怎讲?”

“当年你父皇在位,本宫在后宫的妃嫔中年纪最小,也最得他的宠爱,我一度以为他的身体能等到你成年,这样你有被立为太子的机会。他曾对本宫许诺,说你有治国之才,深得他的宠爱,待你再成长些,便让你和其他皇兄们比试比试,若胜出,则立你为太子。可不承想,他的身体在短短的半年里虚弱得那么厉害。先帝身体病危,皇后娘娘不许任何妃子探望,一个人亲自照顾。当时先帝驾崩时,床边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她在先帝死后,拿出先帝的圣旨,说是先帝爷临终前亲自交给她的继位诏书。”虞文愤愤道:“什么继位诏书,根本就是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伪造的。”

“母妃?”

“当年那些怀疑皇后娘娘的人都被她先后用不同的罪名杀了。本宫为了保你,只得装出万分怕事的样子。求她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哪怕把你送到偏远的属地的都行,只要让你活着。”

虞文伸出手,摸着东方闲的脸颊,“当年你被送走时,可还记得自己多少岁?”

“六岁。”

“是啊,才六岁,多少六岁的孩童还在妈妈身边享受温暖,可你却要一个人走上远去的道路,跟着你的那几个仆人,全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你可知母妃当时多么的害怕吗?我知道他们不会在路上陷害你,可日后难保不让你死于非命。她要做的让人看不出破绽,不让人有诟言她的借口。你在辰州的日子,母妃没有一天不想念你,母妃做梦都希望你能生活在帝京。”

只是,身在皇家的男子都明白,若不是帝王,其他皇子想在帝京生活,必须极为小心,有时便是小心谨慎也会落得个不善终。皇家就是皇家,命不由人,只由天。

东方闲扶着虞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安慰着她,“母妃,都过去了。你那时不是把诗乐放在我身边了吗,她把我照顾的很好。”

听到‘诗乐’两个字,虞文身边的一个黑衣女子激动得眼中犯泪,差一点就冲到他的面前说什么了。

诗乐,林诗乐。东方闲六岁那年去辰州,虞文花了大半个身家去讨好皇后娘娘,才终于让她把一个长他一岁的女孩放在他身边,说是有个伴儿,也不至于他在辰州太孤单。皇后娘娘见过林诗乐,又查了她的身家清白,知道是虞文陪嫁入宫的随身丫鬟老家的一个乖巧女孩,想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便也没多说什么。

当年在辰州的日子,也多亏有林诗乐,那些皇后娘娘安排的人才没能伤害到东方闲。倒是林诗乐吃了不少苦头,吃饭喝水都是她帮他试菜,中毒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每次都从鬼门关里把命捡回来。从东方闲六岁到他二十岁,整整十四年的时间,他身为唯一对他好的,唯一让他信任的,只要林诗乐,那个拿命保护着他的女子。

“是啊,多亏有诗乐,若没她,咱们母子早就阴阳两隔了。”东方闲的神色黯淡下来,诗乐,诗乐也死了多年了,若不是为了……

虞文朝身边的女子看了眼,拉着东方闲的手,问道:“闲儿,你想诗乐吗?”

东方闲沉默片刻。

梅迦逽坐在椅子上,心,忽然就被揪了起来。原来他六岁就和一个叫林诗乐的女孩生活在一起,那个女孩照顾他保护他,如果算起来,他到帝京是二十岁,那时他们在一起十四年吧。难怪他对旁的女子没有心思,原来结在这儿。他不是无爱,是他的爱,早就给了别人。是她太过单纯和执着,不曾想到他在辰州可能早有青梅相伴。

“母妃,时间过去很久了,不提了吧。”

虞文微微偏过头,看着梅迦逽,嘴角微微勾起,对着东方闲说着,“时间过去几年是没错,但我想,这世上能完全真心真意对你的,恐怕只有诗乐一人,其他的女子,本宫深觉她心难测。”

殿中几人,莫不听出虞文话中的意思。

东方闲敛了敛眸光,神情笃定的说道:“母妃不必过虑,儿臣心中自有评判。”

“母妃经历的事情多,看的人也比你多,知道谁是最真心待你的。”

“母妃,你刚回宫,我命人伺候你休息,会儿便过去看您。”

虞文站起来,拒绝道:“不必。闲儿,你太小看你的母妃了,那些年我不过装柔扮弱,为求得一线生机。这些年历练下来,这点儿劳累根本算不得什么,你要想法子尽快将龙椅坐稳才是。”

说着,虞文看着梅迦逽,“梅将军奇谋睿智是不错,本宫这些年也极喜欢你,但若带着大军去祈邙关,本宫就不得不防你的用心了。”

梅迦逽恢复一些力气,扯开锦被,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循声辩位的对着虞文。

“涅槃和德叔呢?”

虞文挑眉,“你用什么身份来问本宫?”

“梅、迦、逽!”

无泪,是我挥遒的心疼;无言,是你隐忍的苦涩9,

(虞文挑眉,“你用什么身份来问本宫?”***“梅、迦、逽!”)

“呵呵……”虞文笑了笑,“梅迦逽不过一介平民百姓,有何资格质问本宫?”

梅迦逽亦不恼,轻声对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君王在百姓面前尚且没有分量,后宫女子,又有何资本能胜过民众呢?何况,太贵妃娘娘你抓我的理由是担心我回到祈邙关领军反京,如此看来,我为朝政中人,涅槃和德叔乃我的得力助手,亦是政堂内的人。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不管您是曾经的贵妃娘娘,还是太贵妃娘娘,又或者,不日的将来,您是太后,同样不得只手参政。请把涅槃和德叔,送还与我。”

虞文不料梅迦逽竟如此堵了她的话,脸上浮现一丝不悦。

“母妃。溷”

东方闲走到梅迦逽的身边,看着虞文,“逽儿这几日未有休息好,又被您的迷香熏了神志,现在她已在朕的身边,您就把涅槃和德叔都还给她吧。”

“闲儿,你可知那两人就是她的左膀右臂,有他们在她的身边,这皇宫大内未必困得住她。”

梅迦逽轻笑,“娘娘以为,没有他们,我就不能离开吗?庹”

“本宫倒想听听,你一个眼盲之人,如何出得了大内高手云集的九重宫阙。”

“心从未在宫中,何须逃宫呢?”

东方闲面色无改,心却是极明白梅迦逽的话,她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来人。”

重洄走了过来,“皇上。”

“送太后娘娘到徳景宫休息。”

“是。”

虞文还有太多的话想和东方闲说,强势的不肯离去,若她顺了东方闲,谁都看得出那便是她同意将涅槃和德叔还回来,她不想妥协。或者更准确的说,她不想七年后回宫第一天就败给了梅迦逽,不想让自己的威信在自己儿子面前树立不成,她隐忍了太久,为他付出了太多,她该得到这些年皇家欠她的东西。

“本宫不累。”

梅迦逽一时消化不了面前的事实,应该等她灭完西楚一起归隐的七郎称帝了,应该死了七年的文贵妃一直活着,应该被她这次到祈邙关后通知姑苏默来接她走的涅槃被抓了,应该干干净净毫无历史的东方闲心中居然有个从小护着他的女子,太多的应该都没有应该,太多的不该都成了现实,她真的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了,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该何去何从。

“我累了,可以扶我去休息吗?”

东方闲很快扶着梅迦逽,准备将她送进寝宫里。

“站住。”虞文喝住,“辰阳宫现在是帝宫,除了皇上,谁都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东方闲不等梅迦逽说话,忽的将她悬空抱起,看着自己的母妃,“母妃,她于儿臣来说,不是外人。”

虞文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当着大家的面与自己唱反,这让她非常的接受不了,尤其她身边的女子,竟急得一把冲了上来。

“她不是外人,那我呢?”

年轻女子扯下自己的黑色面巾,眼中痛苦尽显。

东方闲看着眼前的女子,好一会儿,他的胸膛渐渐有了看得见的起伏,看着虞文,“母妃,她……”

虞文给出了肯定答案,“闲儿,你没想错。她就是诗乐,诗乐没有死。”

梅迦逽在东方闲的怀中微微一怔,动作很细微,但被东方闲真实的感觉到了,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这样下意识的动作,他只知道,怀中之人已被他伤透,他不忍再给她伤害,只想努力的呵护好她。

林诗乐看着东方闲,心郁痛,泪欲滴,一小步一小步的朝他走近,低声唤他,“闲。”

东方闲看着林诗乐,忽然张不了口,他以为她死,她早就死了很多年不是吗?

“闲,你忘了诗乐吗?你忘了你特许诗乐叫你‘闲’了吗?”

“你还活着?”

梅迦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东方闲手指突然变得用力起来,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原来之前他曾给过一名女子如此的纵容。皇家的皇子公主,若非自己的父皇母妃,又有谁能直呼其名?当时他纵然去番地,却亦是一名血统纯正的皇子,能让随身的女子称他的名讳,或许那样的环境是因为两人相依为命,但那是他当时仅能给出的疼爱,他给了。现在的他,即使梅家不认同,可她知道,东淩的百姓和其他臣子,几乎都认可了如今的现实,直呼新帝名讳,这是何等荣耀和尊贵的事情,林诗乐可以。现在懂了,他并非不懂疼爱人,只是他这六年不想再疼爱哪名女子。

林诗乐清晰而肯定的回答着东方闲,“是的,我还活着,闲,你看看我,我真的是诗乐,你的诗乐,我现在回到你的身边了。”

东方闲看着虞文和林诗乐,道:“你们暂且在此等候片刻。”

说完,东方闲抱着梅迦逽朝后厢走去,他走了几步,梅迦逽小声的问他,“我可以在场吗?”

行走的步伐慢了下来,终于停住。

“好。”

东方闲抱着梅迦逽又折了回来,将她放在龙椅上,命人拿了炭炉放到她面前,将先前的锦被裹到她的身上,“冷便唤我。”

“嗯。”

虞文和林诗乐看到东方闲如此体贴细心的照顾着梅迦逽,眼中的不满越发浓厚。

“闲儿,龙椅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坐上的?她还是个女子。你贵为天子,怎可亲自照顾一名尚且不认同你的人。”

东方闲帮梅迦逽理好长发,转身看着虞文,“母妃,龙椅对她,从来就没有半分吸引力。”

他了解她,她对权力没有欲望。何况,她曾倾心倾力的照顾着他,这些为她做的,远远不及她为自己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