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下葬的前一天晚上。

深夜的风吹到脸上让人忍不住轻轻发颤,白烛的火苗在风中左右摇摆,为柳明阳和孟婆汤守灵的柳府下人们冷得缩了缩脖子,心中虽有怕意却不敢擅自离守,只盼着第二天能早一点到来。

一个守灵的家佣凑到另一个身边,小声道:“你先守着,我去下茅厕。”

“你不是不久前刚去过了吗?怎么又要去?濉”

“人有三急,这我哪里知道,要不然,你也一起去?”

两个家佣眼睛对视了一会儿,达成共识,一起走出灵堂。

一阵轻风吹过,灵堂的大门忽然关上,房间里无一活人。一双迈步异常轻盈的双脚不知从何处出现,一步步的走近灵堂中放着的两副棺木,绕着柳明阳的棺木走了一圈之后到了梅娉婷棺木的前面。哗的一声,装着梅娉婷尸身的棺木盖忽然被一道强劲的掌风扫开蠢。

棺木边,一个黑色劲装蒙着面的人在见到梅娉婷的容颜时,长长的睫毛颤抖一记,悲伤在眼底蔓延开,浓得怎么都隐藏不了。

前几日还鲜活靓丽的梅娉婷此时像是睡着了一般,心口的刺伤被完整的衣服遮盖,胭脂粉黛将她的五官描画得气色红润,若非身子冰冷,真叫人分辨不出她的生死。黑衣人快速的将梅娉婷检查一遍,发现她身上除了剑伤再无别的伤口,亦没有中毒的迹象。

黑衣人蹙眉,真是意外?

将梅娉婷的棺木盖合上之后,黑衣人又检查了柳明阳的尸体,除了发现他的几处致命伤之外,还在他的体内发现中毒的迹象。看着手中几根发黑的银针,黑衣人眉心紧紧拧起,喉咙和肚中都有中毒的痕迹,那便是在他活着时就给人下毒了。只是这毒并不重,没有要他的性命。

兵部尚书的长子,为人没有过分之处,怎会有人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他的命呢?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柳府家丁的声音,“哎,这灵堂的门什么时候关上了?”

“不知道,赶紧进去看看。”

先前去茅厕的两个家丁推开门,见蜡烛燃着,房中没有出现奇怪的事情,各自在心底轻轻呼了口气,站到原本的位置,继续守灵。

柳家一案让朝中官员人人有点自危之感,似乎一夜之间让大家都开始自省,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平时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忽然就成了第二个柳明阳。

见情况确实有些诡异,担心新到任的京兆府尹孙冰云无法担起大任,东方闲将调查柳明阳被杀一案的主权给了东方潜,让他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早朝之后,东方闲到了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大理寺卿袁正刚求见。

重洄将袁正刚带到东方闲的面前,站到一旁。

“大理寺卿袁正刚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闲停下挥毫的手,抬头看着座下伏地的袁正刚,道:“起来吧。”

“谢皇上。”

“这个时候来见朕,所为何事?”

袁正刚拱手,看着龙章凤姿不怒而威的东方闲,清朗着声音道:“皇上日前命微臣彻查西宫东方烨韩莲与东方渟被杀一案,臣已有所进展,特地前来向皇上汇报。”

“噢?”东方闲挑眉,“你且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通过查验东方烨三人尸体,微臣发现,让他们毙命的刀法一致,致命伤都是心口剑伤七寸,且刀锋宽窄一模一样。据当时守卫西宫的禁卫军说,西宫出现刺客不是一人。由此可见,当日刺杀东方烨三人的是一个有着严密纪律的组织。其二,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闲轻轻抬了抬手,“你且说无妨。”

“微臣在查案时,听到禁卫军中有人议论,说东方烨三人身上的伤口与当初前太子东方恪被残时的伤口有些近似。于是,臣在大理寺的卷宗里找出前太子回宫后的调查记录,发现卷宗里描述的前太子身上伤情与东方烨三人身体上的果然十分相似。恕臣斗胆,不知皇上可否让微臣到西宫走一趟,见见前太子东方恪。”

“你怀疑刺伤东方烨等人的组织和当初攻击东方恪的是同一个?”

袁正刚看着东方闲,“微臣不敢下定论,凡事得查证后方才敢给皇上回话。”

东方闲蹙眉,东方烨被杀一事他没什么可猜测的,但东方恪手脚被废怎么也会和她扯上关系?难道当初真的是她一手操控的?

“皇上,微臣恳请皇上准许臣去西宫一证前太子身上的伤口。”

看着地上跪着的袁正刚,东方闲微微皱了下眉头,让他去不难,难的是真让他这么查下去?若有一天真相出来,他又该如何处理?

“皇上。”袁正刚恳求着东方闲。

“嗯,准了。”

“谢皇上。”

袁正刚拜了一拜,直起腰身的时候,右手在左袖口里摸了摸,“皇上,微臣在西宫查案时还发现了一个东西,经过细细甄别,发现此物只在宫中才有。”

东方闲盯着袁正刚手中的东西,道:“呈上来。”

重洄从旁边走到袁正刚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送到东方闲的面前。是一个晶莹剔透做工精致的玉质环佩,粉色丝线编织成一个吉祥如意结,柔滑的丝绦根根紧蹙在一起。眼瞧着,着实是一块上好的玉。

“你如何确定这个东西只在宫中才有?”东方闲问。

“回皇上。一开始微臣也没多加注意,韩莲和东方渟都是前皇后娘娘和前长公主,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宫中极好的,臣误以为是在她们被刺杀时掉下的。可经人提醒后方想到,宫中每一个娘娘或者公主皇子用的东西都会刻上她们的番铭亦或是宫殿铭牌,用以分辨她们各自的身份。”

东方闲目光落到玉佩上,这上面刻得是什么?重洄将环佩拿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着玉佩上的纹路,终于,在雕花内侧看到了两个很小很小的字,若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辩出玉佩上的两字,他的手一抖,惊恐的看着东方闲。

“皇上……”

东方闲眼神示意重洄将东西拿到他的眼前。

“皇上,请看。”

看到玉佩上的两个字,东方闲心中咯噔的紧了下,真是两个不容人辩驳的字啊。

德景!

贞康帝在位期间,东淩皇宫里宫殿众多,但却没有一个叫德景宫的,现在的德景宫是新太后娘娘住进宫中之后才定名,宫里用品的刻铭也是制工局在娘娘进入之后赶制出来的,如此证据,德景宫想脱干系都无法。

袁正刚小心观察着东方闲的表情,刚才他提去西宫见东方恪的要求时便想好了,若皇上不许他去,这块环佩他便不拿出来。若皇上允了他,则表明他确实是想查清楚西宫一案,那这块将德景宫牵扯进来的玉佩他便可以拿出来一试。毕竟,德景宫里住着的人不是他这个大理寺卿能得罪起的,若没有皇上的支持,他是万万不可能在德景宫查出点什么。

“皇上。”袁正刚再次拱手行礼,“微臣去制工局查核过,这块玉佩确定是德景宫之物。由于德景宫乃太后娘娘所居,兹事体大,臣不敢私自贸然前去打扰太后娘娘,还望皇上定夺。”

是查?

还是不查?

看着重洄手上的东西,东方闲忽而为难了。

忽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走进御书房,恭敬着声音道:“启禀皇上,俊王爷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

“是。”

袁正刚看着东方闲,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退下,在他以为,皇上既让他查,他必会一查到底,哪怕牵涉到了德景宫,切不可因为太后娘娘的关系就中断了查案。

无泪,是我挥遒的心疼;无言,是你隐忍的苦涩 40

东方潜走进御书房,向东方闲行礼后见大理寺卿袁正刚也在,欲言又止。

“袁爱卿,你先退下吧。”东方闲看着袁正刚,“有事朕再宣召你。”

“是。微臣告退。”

袁正刚走了之后,东方潜向东方闲走近几步,脸色十分凝重,“皇上,柳家一案有重大的发现。”

“噢?”东方闲的心被提了起来,“你说。澹”

东方潜看向重洄,颇为礼貌的道:“不知本王能否劳烦重公公带着旁人先暂避一下,待本王和皇上谈完再进来服侍皇上。”

重洄看着东方闲,获准之后领着小太监们退出御书房,关上门,静立等候在门外。

“你现在可以说了。鹱”

“皇上,你可还记得当初代善公主与你结亲的事情?”

东方闲点头,“嗯。”

“那次你入赘北齐,送亲的队伍在北齐遇到劫杀,死伤严重。臣昨日查验柳明阳和梅娉婷,发现他们身上的伤口与当初被劫杀的死者伤口非常近似。皆是一刀毙命,且,都是心口剑入七寸。”

东方闲仿佛听到一个什么骇人的消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看着东方潜,问:“你再说一遍。”

“什么?”

东方潜有些不解的看着东方闲,他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强烈?

“最后一句话。”

“皆为一刀毙命,且,都是心口剑入七寸。”

东方闲看着东方潜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他真不愿自己听得如此清晰,这般清楚的杀人手法,他想为某些人找一个理解的借口都不行。他以为她们对他的欺瞒已够多,却不想她们竟然还在继续做着让他讨厌的事情,是否她们觉得,没有她们的帮助他就是一个无能的皇帝?是否她们以为他非得拥有她们在暗中的帮助才能稳拥天下?

“皇上?”东方潜看着心不在焉的东方闲,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

“你确定杀害柳明阳和梅娉婷的就是当初我在北齐遇刺时那群人?”

东方潜道:“柳明阳和梅娉婷被杀时微臣不在现场,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当日在北齐,微臣亲见那群人偷袭你们,个个都是黑色劲装蒙面,手法干净利落。从死者的伤口看,同一群人的可能性十分大。”

东方闲努力平下内心的波动,“可还有其他的发现?”

“柳明阳有中毒的迹象。臣查过,他在回府前到过万花楼,与一名叫如意的姑娘待在一起半个时辰,有没有实质性的事情不清楚,喝酒是肯定的。酒中有毒,但不是致命的,只是一些让人出现幻觉提不起力气的迷药。”东方潜想了想,分析道,“迷药应该不是如意下的。”

“为何不直接问那个女的?”

“臣派去查案的人回报,如意在柳明阳离开后不久被人杀了。”

东方闲蹙眉。

“微臣以为,给柳明阳下迷药的目的是想在杀他时胜算更大,对方似乎害怕他的身手不错而行动失败。至于梅娉婷,应该真是误杀,如果她不去挡剑,可以不用死。”

东方闲的眉头拧得更紧,见到自己的丈夫被人追杀,身为妻子的梅娉婷怎会不去救他,不管误杀还是有意,梅娉婷到底是死了,她的死让……逽儿深深的心痛。

“还有。”东方潜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臣在柳明阳下葬前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发现有人暗中也检查了他的身体。”

“噢?”

“尸体上面有针孔,非常细,若不仔细观察,一点都看不出,臣差一点就没有发现。”

东方闲问,“可能猜到是何人所为?”

东方潜摇头。

“皇上。”

“你说。”

“柳家一案,是否真的要查个水落石出?”

东方潜之所以有此一问,是觉得背后的组织可能有些复杂,越到后面,查案的难度就会越大,如果查不出一个结果,怎么办?如果查出了什么,是否他们又能将对方绳之以法?他到底是为了死的是朝廷官员查案,还是为了给某一个人一个交代?

“你且尽力查,有什么进展就来告诉朕。”

“是。”

深夜,德景宫。

虞文好心情的修剪着桌上的盆栽梅花,一片叶子一片子的修理着,嘴角微扬。

一旁的林诗乐见虞文高兴,脸上也带着笑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后娘娘如此开心了,她心情好,她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不少。尤其,太后娘娘的心情好,她被她提拔的可能性就越大。

忽然一声传进来。

“皇上驾到!”

听到东方闲来了,虞文停下手里的动作,笑了。

林诗乐从惊讶中回神,他来了,他终于主动来德景宫了,真是太难得了,看来将梅迦逽赶出宫是对的决定,没了她,他的眼睛总算能看到这边来了。

一袭龙袍款步如莲的东方闲表情清冷的走进来,向虞文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虞文笑着,“呵呵,真是难得,皇帝居然不请自来,哀家还说呢,今儿起床好像听到鸟叫,清清脆脆的,原来是皇帝今天回来看哀家。”

东方闲环视了一下房间,对着包括林诗乐在一起所有宫女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林诗乐朝虞文看了眼,似乎想让她帮着说一句话,但不想,接到的是虞文挥手让她出去的动作。

当所有人都退出去,虞文放下手中修剪用的小剪子,身姿端了端,正眼看着面前的东方闲,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和傲气,问:“皇帝把哀家身边的人都赶出去,想要说什么。”

“儿臣以为,母后你该知道我所为何来。”

“呵呵,哀家老了,心智也退了,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见虞文面色平静,东方闲将考虑了一下午的决心拿出来暗暗敬告了自己一遍,有些事情,他不想被人蒙在鼓中,如果他不将话讲明,是否日后他还要见到更多让他不满的事情。

“母后既然不知,那儿臣便一件件说出来,让母后知一知,也请母后认真的为儿臣解答一二。”

虞文笑,“皇帝请讲。”

“东方烨韩莲东方渟三人,是龙翼所为,对也不对?”

虞文眼神平静的看着东方闲,“他在世,对你没好处。”

“母后如此回答,便是承认了。”

“母后没有杀他们。”

“你是没有亲手杀他们,但你却让龙翼的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