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闹到一处的?”阮婉心中惴惴不安,却是要问清楚的。

“就是…”叶心叹息,“邵公子抱着小姐,亲昵得很…”

“…”

那宁叔叔岂止不悦?

阮婉一路都如五雷轰顶,马车匆匆行至宁府,就在堂中见到宁正,“宁叔叔。” 心虚时唤得声音便也轻。

宁正一袭青衫长袄,八字眉,脸色是惯有的严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应了声,“侯爷!”

堂中炭暖烧得正好,阮婉略有寒意,宁叔叔是生气了。

叶心便也知趣退了出去。

阮婉平素与邵文槿也非近交,昨日意外连她都不知道如何会与邵文槿凑到一处。阮婉解释,宁正便冷眼旁观。

待得她说完,他还在直直看她,缄默不语。

僵了许久,阮婉才咬唇启齿,“宁叔叔,阮婉知错了。”

宁正方才开口,“小姐平日行事素有分寸,岂会不知被人识破女子身份有何后果?”

阮婉下意识咽口口水。

“即便没被识破身份,酒后难免胡言乱语,若是走漏风声,届时不止小姐,公子亦受牵连。”

阮婉低眉点头。

见她如此,宁正眉头略微舒缓。若非自己当时逼夫人,小姐也不会来南顺做昭远侯。

语气便柔和了大半,才又道起此次是来商议回京复职之事的。

商议回京复职?

阮婉又惊又喜,宁叔叔请辞后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求医,眼下会商议回京复职难道是?

宁正脸上鲜有笑意,在西秦寻得名医零星子,过往治好过类似的病症。

零星子看过阮少卿后,开了方子,嘱咐按方服药,两到三年既可痊愈。他起先也将信将疑,结果阮少卿服药半年来,多有好转。他又带阮少卿去旁的大夫处看过,大夫也道大有气色,还问起是药方出自何家杏林手笔?

阮婉心中喜悦难以言喻。

爹爹过世,继而娘亲过世,再没有比听闻少卿旧疾好转更好的消息。

遂而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都是小事,这个昭远侯是闲置。

若是阮少卿回京,做回正正紧紧的昭远侯,宁正则是要从旁辅佐的。

未雨绸缪,宁叔叔此番才会回京商议复职之事。

有备无患,水到方能渠成。

那她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也终于要熬出头了。

于是一路言笑晏晏,与宁叔叔一同回京。

直至晌午时马车路过深凹,横梁折损在路旁,刚好坏在途中荒凉处。

车夫修了半晌也不见好。

阮婉求近走抄的近道小路。

又是年终岁尾,旁人求稳是不会经由此处的。

加之宁正、阮婉和叶心几人都不会骑马,只能依赖马车,只得让一侍从骑快马折回附近城镇。

但折回附近城镇,再领马车回到此处,最少要好几个时辰。

临到腊月,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剩余侍从生起柴火取暖,阮婉仍觉几分寒意彻骨。

叶心就多拿了衣服给她披上,甚是臃肿,却越捂越冷。

等到黄昏时候,突然下了霜雾天气更寒,又刮起了风,阮婉脸色就冻得有些发紫。

叶心赶紧给她搓手,她又喊热。

怎么会喊热?

伸手摸摸她额头,手背滚烫,才慌乱道,“宁大人,侯爷该是染了风寒发烧了。”

宁正也是一惊,沾染风寒可大可小,他也不敢大意。

恰巧闻得不远处隐约有马蹄车轮作响,宁正就吩咐侍从去拦车。

叶心感叹谢天谢地,这样的霜雾天气,还有人会走这条道!

若非如此…

只是叶心尚未叨念完,目光停在马车上就是一怔,邵…邵文槿?继而看向宁大人,宁正也是脸色一沉。

途中有人拦车,邵文槿微微撩开帘栊,一眼便瞥到裹成粽子的阮少卿,脸色红得发紫,身子略有发抖。一旁是折损的马车,怪不得。

未多思量,直接下了马车,让叶心扶她进去,叶心谢过。

阮婉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才闻得后补的一声“稍等。”恰好抬眸,对上他一袭目光,似是少有的柔和润泽,才知是他的手背抚上额头,停顿片刻。

四目相视,他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就暖暖迎上额头,“先上车去。”

叶心扶她上了马车,又听邵文槿同宁大人说话。

“从前行军,风寒军中常有,有些干草药就随身备着些,可先给昭远侯就水服下,明晨即可到富阳再寻大夫。”

言罢,身后的侍从便将药包拿出。

宁正接过。

邵文槿挥挥手,侍从就去取了阮婉马车上的马匹来。

“宁大人,文槿先行一步。”拱手辞别后,跃身而上策马扬鞭,侍从紧随其后。

宁正并未多言,也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内有炭火,又可挡风,俨然比骑马和露天席地舒适了许多。邵文槿给的草药,宁正还是让她就水服下,脸上亦是冷淡,“将军府的人大多伪善。”

叶心手中一愣。

阮婉却已靠在叶心怀中安稳入睡。

迎着冷风,邵文槿接连两声喷嚏。

侍从便笑,“我听娘亲说起,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两声喷嚏是有人骂,我看公子定是遭人骂了。”

“哦?”邵文槿饶有兴致。

侍从又道,“公子都将马车让与他们了,也没见那宁大人有好脸色,指不定还在背后说公子不是。”

“尽胡诌!”邵文槿呵斥一声。

侍从又笑,“不过,倒是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公子若是不将马车让与他,那娇滴滴的模样怕是要受不少罪。”

娇滴滴的模样,邵文槿顿觉形容甚好,遂而嘴角一挑,“是娇滴滴的。”语气中便很几分回味。

侍从“啧啧”叹了两声,随口打趣道,“想来娇滴滴也是有些好处的,否则哪有人大冬天的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跑来骑马…”

邵文槿斜眸睨了一眼,侍从会意缄口。

邵文槿才将回眸,又止不住一个喷嚏,侍从再忍不住笑开,“我娘还说,若是连着三个喷嚏…”

“如何?”

“便是着凉了。”

“…”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了,,,如果有错别字,一会儿再改,,,

第十八章 计深远

第十八章计深远

腊月初三,邵文槿自慈州返回京中。

刚至将军府,宫中的近侍官也恰好到了将军府宣旨。腊八节,陈皇后邀了京中的亲近后辈入宫品尝腊八粥。

同邻国皇室的枝繁叶茂相比,南顺皇室的子嗣算不得多。敬帝和陈皇后膝下只有煜王和睿王两个皇子,再有就是三公主。每逢大小节气,便都喜欢传召后辈子弟一同入宫,热热闹闹才有过节的喜庆。

邵文槿领旨谢恩。

又跟随近侍官一道入宫向敬帝复命。

将明觉大师嘱托的开光信物呈上,敬帝点头称好,而后提起前线传回的捷报,文松屡立战功年少有为,敬帝龙颜大悦。

邵文槿便又陪着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临近黄昏时候才出了御书房。

今日敬帝频频提起文松,话中有话。不仅对他私下换文松去前线一事没有追究,反而称赞得多。

提得最多的便是兄弟间的相互照拂。

兄弟和睦才是家门幸事。

邵文槿心中隐约猜出几分端倪。

他同文松是兄弟,煜王同睿王也是兄弟…

未及多思,行至宫门内侧,就有近侍官守在一旁等候。见到是他才缓步上前,邵文槿认得是陈皇后身边的人。“邵公子,皇后娘娘想见见您,请随咱家来。”

邵文槿道了声有劳。

陈皇后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但自幼待他的亲厚却与旁人不同。因为母亲也姓陈,辈分算是陈皇后的远房堂妹,两家祖上是沾亲的。陈皇后私下里便多是拿他当内侄看待,平日里他在宫中的走动就比阮少卿和陆子涵等人更勤。

加之他同煜王是发小,又从来能玩得到一处去,就时常同煜王一道进宫拜谒。

陈皇后鲜有拿他当过外人。

论及亲疏,自然远非阮少卿可比。

到了鸾凤殿,远远就闻得殿中哭闹声。

宫中女眷之中敢在鸾凤殿内任性哭闹的便只有三公主,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晰,该是一边同在同陈皇后说话,一边哽咽所至。

近侍官也不好入内打扰,就同邵文槿一道在殿外站了些时候。

等到哭声渐渐平息,就只剩偶尔的抽泣声。

又过了些时候,殿门倏然打开,三公主便红着眼睛从殿内出来。邵文槿巡礼低头回避,三公主恼意睨了他一眼,高傲昂首离开,更未作搭理,邵文槿就闻得殿中一声叹息。

“是文槿来了吗?”声音里依稀透着倦意。

“邵公子到了。”近侍官应声。

入得殿中,邵文槿请安问候,陈皇后便唤了他来近处说话。

大致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譬如他去慈州的见闻,邵母近况如何,文松的病情好转等等,邵文槿一一回应,陈皇后语气中的倦意才稍微淡了些。

“是你娘亲好福气。”隐隐闻得几分羡慕。

“哪里及得上娘娘福泽。”邵文槿一语带过。

陈皇后莞尔,遂又开口问起,“颐之近来时常同本宫提起你,还说前些日子他常到将军府寻你捉鱼骑射,欢喜得很,文槿何时同颐之走动亲近的?”

陈皇后素来宠溺睿王,今日想是有意召他来问话的。

邵文槿就如实应道,六月昭远侯离京一趟,他偶然同睿王遇见,便约好一起捉鱼骑射,后来睿王就日日来将军府寻他,他也正好无事便陪同作伴,是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陈皇后欣慰点头,颐之年幼心思单纯,少卿也时有冒失,文槿日后抽空多照顾颐之些也是好的。

邵文槿微怔,继而点头称是。

陈皇后满意一笑,“先前在殿外可有见过嫣儿?”

嫣儿便是三公主的闺名。

陈皇后哪里会无缘无故提起三公主!

邵文槿应声,方才见过了。

陈皇后就幽幽一叹,“六月时长风国遣使,便是向陛下求得嫣儿同七皇子的婚事,陛下以膝下子嗣淡薄,唯一爱女想养在身边多些时候,为由推脱过一次。日前,长风国中又遣使来过,陛下思虑再三,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嫣儿方才来本宫这里吵闹,便是要本宫做主的。”

言罢苦笑摇头。

邵文槿亦是赔笑,也不作接话。

于公,联姻涉及两国邦交,他并非朝中要员,陈皇后不应当同他提这些。于私,终究是皇家内事,又何故与他谈起?

拿捏不清陈皇后用意,邵文槿就缄口不言。

稍许,又闻得陈皇后一声,“长风国的七皇子,本宫有所耳闻。七皇子的生母,是长风荣帝过世的宠妃,并非世族大家出身,却极受荣帝宠爱。七皇子生母过世后,荣帝平日里疏于对他的教导,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顽劣性子。品行算不得好,又无一技之长,在诸多皇子中,可谓最拿不出手的一个。”

邵文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皇后又道,“嫣儿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些,便来本宫这里哭闹,问她父皇母后如何狠心将她嫁与这样的纨绔子弟。”

邵文槿微滞。

陈皇后便笑,“荣帝缘是最宠爱七皇子,才会仍由他不学无术,也不愿加以管教。七皇子的出生不足以争皇位,外人看来教养越好,荣帝百年之后爱子就越难以保全性命。”

邵文槿浅笑,陈皇后的用意他已明了些许。

“长风与南顺毗邻,陛下疼爱嫣儿又是天下皆知,若是七皇子能娶到嫣儿,日后无论皇权落到哪个儿子手中,都会顾及与南顺的邦交,留得七皇子周全…”

话已至此,陈皇后也再无需多言及长风国中之事。

只是荣帝一厢情愿,敬帝为何会答应?

若真是痛快答应,就不会六月里回绝,到了腊月才又应下。

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陈皇后便又道起,“陛下只有嫣儿一个公主,自然视作珍宝。而两国联姻多为太子妃,日后即便母仪天下,能像陛下一般不纳妃嫔的少之又少,所以,陛下从前是属意将嫣儿嫁到国中的。”

“六月时候荣帝遣使求亲,陛下才生了联姻心思。嫣儿若是嫁到长风,七皇子定会念及恩德好好待她,陛下也能宽心。”

“三公主好福气,只怕七皇子并非玩世不恭,明白荣帝用心才会藏拙,有此思量担当的人,值得托付。”陛下肯同意联姻必定有所依仗,如果七皇子真是不学无术,又岂会将金枝玉叶嫁出?

邵文槿心底澄澈,言语间就顺水推舟,

陈皇后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遂又叹道,“旁人是藏拙,颐之才是真傻。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同本宫最为操心的便是颐之。”

果然言此即彼。

陈皇后却点到为止,睿王的话题到此结束,话锋一转,欣慰言道,“文槿,你同珉之自幼要好,说来本宫的三个子女中,最让人安心便是珉之了…”

煜王本名宋珉之。

父皇母后偏爱幼弟,这样的观念从来在煜王心中根深蒂固,陛下和陈皇后说的再多都是无用。

陈皇后句句言及三公主,实则字字都在讲煜王和睿王。他同煜王要好,陈皇后便是要借他之口转告煜王。

委实用心良苦,邵文槿感触颇多。

陈皇后心情大好,就留他在宫中用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沐浴宽衣时,那枚玉佩自袖袋间滑落,邵文槿俯身拾起,便又想起了阮少卿。

有人沿路沾染风寒,那日瞧见嘴唇都有些发紫,怕是免不了要耽误几日,那腊八节在宫中该是见不到他的。

十月拖到腊月,这枚玉佩何时给他?

掂量之后,就随意收起在书案里。

许是连自己都忘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八。

宫中设宴果然没有见到昭远侯,他也是席上听睿王说起,少卿还没回京。

若是病得不重,眼下也当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