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礼六年一次,阮婉是敬平十年到的南顺京中,她早前从未到过庆州。灵山风景秀丽,山中幽静,白日里,阮婉就由江离和赵荣承陪同着,一道游历灵山。

一路上,似是尾随的感觉愈见明显,阮婉便匆匆唤了江离和赵荣承折回住所。

再晚些时候,近侍官才领阮婉到了灵山境内的一处汤泉。

名唤生水。

汤泉内并无旁人,连侍奉的侍婢都没有。近侍官道起,敬帝早前吩咐过,昭远侯喜静,无需旁人伺候。

阮婉心中微舒,待得近侍官离开,阮婉才让叶心守在汤泉入口。

秉去四围嘈杂,阮婉褪去层层外袍,里衫和裹胸,雪肌掩在单薄的烟纱下,细滑如温和白玉。懒懒垂眸,解下束发玉冠,三千青丝便倾注而下,散在香肩锁骨,眸间的笑意就晕开在清浅倒影里。

纤手凫了凫汤泉,缓缓下水,寻得舒适位置,闭眼享受,洗去一身疲乏。

汤泉一次不能泡太久,两柱香之间需起。侯府中的木桶浴哪有生水中舒坦?加之江离和赵荣承领人守在远处,叶心在汤泉外候着,阮婉其实安心。

生水中闲暇自在,阮婉便将诸事抛在脑后。洞外偶尔鸟鸣,泉水宗宗,洞内温泉之气如屡生烟,草木馨香清幽入息,稍许便有了倦意。

也不知过去多久,阮婉胸口略闷,好像压上重物连喘息都有些难。许是泡得时间太长,浑身酥软,悠悠叹息,唇瓣上又似附着温软一物。

蛾眉轻蹙,想扶手起身,却兀得触到身前有人。

阮婉乍醒,惶恐觉察并非在汤泉里,而是置身一人怀中。酒意萦绕在额间,眼前之人带着几分熟悉气息,竟不知看了她多久?

苏复?!

阮婉惊愕,苏复俯身贴近,指尖微微挑起她下颚,“公子宛济郡图?你喜欢他?”眸间的柔和润泽沾染了醉意,目光不似从前澹然,声音略微低沉,“婉婉,你从未画过旁的男子。”

三月里,公子宛的济郡图流出,引起轩然大波。苏复听闻,亦是怔了许久,邵文槿?她从前对邵文槿有多厌恶,还曾悉数说与他听,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浓郁的妒意就浮上心头。

他从来知晓她喜欢他,他也理所当然。

她若喜欢旁人…

酒意没在喉间,恼意和烦躁在心中浇之不去,他才到了京中寻她。寻到她,又不肯露面,一直跟在远处看她,再跟她一路从京中到了庆州灵山。

折扇挑起她下颚,呼吸就贴在她唇瓣,“阮婉,你说若是很喜欢你…”

若是很喜欢她,便亲她双唇,阮婉骇然,侧目避开,“苏公子,你喝多了!”正欲起身,却被他顺势压在身下,“你唤我苏公子?”一贯淡然的语气里,隐隐恼意。

“苏复,你做什么!”

“婉婉,你是喜欢我的…”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埋首相吻。阮婉心下慌乱,恼怒喊出,“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凭何还要我一直喜欢你?”

苏复蓦地僵住,半晌,苦涩从喉间溢出,“谁说我不喜欢你?”

阮婉微怔。

他也凝眸看她,“婉婉,我年长你八岁!从前你尚且年幼,心性未定,男女之间的倾慕能维持几分?过往一年,我去了许多地方,婉婉,我时常想起你。我们一同在慈云寺作画,你有数不尽的话同我说,每年十一月,是我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候…”

“苏复!你当我是什么?”阮婉嗔怒。

苏复微滞,眸间遂又黯淡了几分,“我是喜欢过洛语青,早年洛家变故,我以为她身死,一直郁结在心,直至她成亲生子我都难放下。我若一时冲动拿你做她替身,便是误你。”

他从未喝多,只是想起济郡图,妒意再次涌上心头。她画邵文槿,他心中吃味远胜过洛语青回西秦。

“婉婉,我喜欢你。”伸手揽紧她的腰身,阮婉大骇,挣扎起身,他却轻易点了她穴道,根本动弹不得半分。

“阮少卿!”恰逢洞外声音传来,邵文槿?阮婉就似抓住救命稻草,慌忙开口,却唯有一个“邵”,就再也出不了声,眼中惶恐至斯。

苏复余光瞥过身后,兀得覆身而上,眼中迷离就似蛊惑,“婉婉,我要你。”含住她的双唇,右手伸进淡薄烟纱里,摩挲,挑逗。阮婉避不开,他的轻吻就顺着她的唇角滑至耳畔。

洞外的声音清晰可现。

邵文槿唤过之后,叶心上前相拦,“邵将军,侯爷说过勿让旁人进去,邵将军不要为难奴婢。”

邵文槿微顿,迟疑看了看叶心身后,才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阮婉绝望至极。

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压抑得喘不过气。

行出稍远,邵文槿却兀得驻足,总觉何处不妥?阮少卿一贯牙尖嘴利,方才怎会毫无反应?有人原本就娇弱,若是在汤泉中泡得时候过长?

见他折回生水,叶心满头黑线,邵文槿却开口问起,阮少卿进去多久了?

叶心微怔,似是有三炷香时间。

虽说泡汤泉一次不能超过两柱香时间,但平常人都是泡好一次,起身小憩,又会再下水泡些许。

因此,三炷香算不得长。

而邵文槿如此问起,叶心心中也生了疑惑,洞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拿捏不准。是有些不对劲,莫非是泡汤泉的时候昏过去?

叶心也面露诧异。

见他如此,邵文槿心中更难平静,“你进去看看,我在这里等。”

叶心点头,再不迟疑。

有人进来?苏复微诧,阮婉先前便吩咐过,他是没想过会有旁人突然闯入。舌尖亲吻浅尝辄止,亲密意犹未尽,怀中不舍就将她揽紧抱起。

该不该把人带走?眸间□□难耐,苏复几分迟疑。

苏家是五大世家之首,若是被人发现在祭天大礼时生事,只怕五大世家都会受牵连,也恐怕会祸及女扮男装的阮婉。但这般留她一人在此实为妥当,万一被旁人发现她女儿身?

思虑之时,正好看清来人是叶心,苏复才放下她来纵身一跃,离开生水。

叶心恰好看到方才一幕,吓得尖叫出声!!

邵文槿不假思索冲进洞中,近旁是呆若木鸡的叶心,洞内汤泉如屡生烟,几番朦胧叫人看不真切。

目光慌张扫过,石壁处却骤然一滞,只觉心脏好似砰然跃出胸间。

烟纱单薄,遇水贴肤,女子的曼妙身躯依稀可见。清醇之气混杂着草木馨香,悠然入息。脸颊上的一抹绯红,青丝半湿,水露便顺着修颈锁骨而下,滴入烟纱遮挡的高耸诱人之处。

阮…阮…阮少卿?

恰逢江离听闻叶心惊呼声,立即带人冲进,邵文槿大骇,骤然俯身,取下外袍挡在她身前,回头厉声喝道,“都出去!!”

江离停步,身后禁军也不敢再上前,面面相觑。

阮婉心中更惊,倚在他怀里大气不敢多出。

“都出去!听不到?!”邵文槿鲜有怒意至此,江离稍楞,眼见叶心也楞在一处,就果真照办。

待得旁人悉数退出,邵文槿才定睛看她,“你…”只吱唔出一个字,实在不知该言何。而她眸光流转之下,皆是女子特有的温柔娇媚,顾目看他,却似开不了口。

邵文槿恍然伸手,解开她身上穴道,目光就不觉往下。鼻息间,一股鲜红热流兀得滑落,鼻…鼻血?!!

“我…”邵文槿尴尬抬眸,正好对上阮婉目光,当下错愕,四目相视,两人皆是怔忪。阮少卿是?邵文槿心花怒放,目光再顺势向下,另一股鼻血又顷刻喷出。

更是,窘迫到了极致。

还看?!

阮婉恼羞成怒,抽手“啪”得一耳光,“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得太赶了,重修了一遍,,,

第六十四章 吃豆腐

第六十四章吃豆腐

阮婉这一耳光拍得极其响亮。

邵文槿全然懵住。

愣愣分不清楚先前便是这般木讷,还是被这一耳光扇得愈加恍惚错愕,总之,仍是目不转睛看她,唇瓣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阮婉更恼,没见过被扇了一耳光,明明脸上尴尬之意尚存,还越笑越欢的。

她自然不知晓,在某人看来,恰恰是这一巴掌,提醒他分辨出眼前的幕幕,真真实实,并非他一厢情愿作梦。

“邵文槿!你!…你无耻!!!”

这一句他听过无数多次,眼下才听懂,原来是女儿家的娇嗔。

她唤的“邵文槿”三字,哪怕加上“无耻”这般后缀,听起来都份外撩人心扉。

阮少卿,真真是女子!

仿佛许久都不曾这般欣喜若狂过,竟会当着她的面不由自主笑出声来,阮婉气得咬牙切齿,再懒得搭理他。

呲牙咧嘴瞪他一眼,挣扎着起身。

本来恨得要将外袍扔回给他,手中却兀得一紧,贴身的薄烟纱都已湿成这样,还要当着他的面脱了不成?

她是再多一秒都不愿呆在生水里!

他不走,她走就是!!

“阿心!!!”裹紧他的外袍,就大声唤叶心。

“侯…侯…侯爷…”叶心自先前起就呆在一旁,阮婉骤然一吼,她才回神。

“本侯的衣服!”阮婉更恼。

叶心愣愣望了望她,再愣愣望向邵文槿,心中大骇,邵…邵…邵文槿…侯…侯…侯爷…

叶心大骇!

“去啊!”阮婉气得,就险些学起宋颐之跺脚。

叶心心中慌乱,撒腿就往洞外跑去,阮婉想死的心都有了,“回来!!”

叶心才将驻足,衣服,衣服怎么会在洞外?叶心本是心思细腻之人,若非唬住了,决计不会这般措手不及。

“小…小姐…”内疚之时,就连小姐二字都唤了出来。

邵文槿强忍着笑意。

阮婉无语至极,恨不得掘地三尺,也懒得再动嘴唤她,要转身自己去拾。

她个子本就矮小,摘下玉冠束发就更显娇小几分,邵文槿的外袍披在身上足足长了好几分。

心中毛躁得七上八下,就全然没有顾忌脚下,赤足沾水,踩上他的外袍,身子骤然一倾,毫无征兆踩滑,踉跄一空。

“侯爷!”叶心惊呼。

“阮少卿!”邵文槿眼疾手快,伸手去抓她。

奈何女子肌肤细滑若温玉,好容易抓住她胳膊,外袍就顺着他力道下滑,清晰露出后颈和背部的雪白一片。

他不是想…邵文槿下意识松手。

结果邵文槿方才松手,她更站不住,四围都是凹凸不平青石,摔下去不知要摔成何样?

邵文槿才又伸手够她。

不够倒好,一够,便彻底将她身上的薄烟纱扯下!

叶心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有人先前就已然一边各流过一次鼻血,眼下,就甚是默契一同流了出来。实在怨不得他,连薄烟纱都扯了下来,要牢牢够住她,就只能…揽着光滑柔韧的纤腰。

光滑,柔韧,纤腰…手中不觉一握。

阮婉彻底炸毛,“你作死!”鼻孔都险些喷出火来,怒意一推,邵文槿沉浸在方才探究的欢悦之中,尚未反应过来。

手还紧紧揽着她,两人便一同摔进生水中。

溅起的滔天水花,湿了岸边一片。

生水不同旁的汤泉,旁的汤泉多半浅显,生水却因地深则生水闻名,水深可达几米。两人骤然摔落,沉到生水深处,邵文槿松开掌心,要带她浮上,混乱之中,掌心难免摩挲到旁的地方。

阮婉一僵,温泉里都不禁,刚一张口,呛进一大口水,眼泪都生生憋出来。

蓦地呼吸不上,也顾不得凫水,更往下沉。

邵文槿只得抱起她上窜,浮出水面,阮婉重重咳出几声,咳得五脏六腑都似揪在一处。

看他就更哀怨了几分。

邵文槿抱她靠近汤泉边,阮婉才扶着汤泉边沿喘息,恼羞成怒吼了声,“滚出去!!”

叶心也觉,她实在不应该再待下去了,再看下去,恐怕小姐真会杀了她。由得阮婉开口,就脚下生风跑了出去,比之叶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婉险些气昏过去!

从前不晓得叶心这么笨得!

难道听不出来她这句是对谁说的?!

阮婉怒不可谒,遂而转眸喝道,“邵文槿,离我远些!!”

邵文槿凝眸,“…我答应你…替你保守秘密就是…”凭何要他日后离远?

阮婉就差气得吐血,“我是说现在!!!”

邵文槿微诧,放才意识到,原本从身后揽住她腰的那之手不知何时起,握住了不该握住的高耸位置,绝对…不是他有意的!

阮少卿…邵文槿脸色涨红,吱唔半晌,兀觉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只得倏然起身往洞外去。

更为错愕的便是江离等人。

邵将军进去寻侯爷不久,就听到叶心姑娘惊呼,江离不知出何事端,就领人冲进去,不想却被邵文槿怒斥出来,狼狈至极,又其实莫名。

各个都面露异色,却也不点破。

结果片刻,叶心姑娘就惊慌失措跑了出来——那就是,生水中,只留了侯爷与邵将军一处?

先前的面露异色就纷纷演化为浮想联翩。

然后,邵文槿又明显心虚冲了出来。

不是先前还好好的?

怎得出来就浑身湿透的?

面面相觑,就好似人人心中的浮想联翩坐实。

邵文槿委实觉得,他是再难解释清楚,奈何一叹,所幸懒得解释,大步离开,更似有恃无恐。

正月里,他偷亲阮少卿,恰好被阮少卿撞破,他脸色再挂不住,身为武将,临阵脱逃之类,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

之后,人虽在袁州呆了三月,却也足足心猿意马了三月。

他向来自认豁达,阮少卿一事他日思夜想,想不出结果就无心思剿匪。跟随父亲征战杀场多年,深知这般心不在焉,在战场上只会适得其反。

所幸再等。

而袁州莽匪更为见过这般剿匪的,邵家军大名一早就有听闻,心中本就胆颤得很,不知这般小打小闹是如何将邵家军招惹来的?

就更不敢主动生事。

莽匪越不滋事,邵文槿却心安理得在袁州等,反正,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阮绍亲,袁州莽匪就险些被他拖死。

邵文槿定是深谙兵法!!

以静制动!

到了三月中旬,莽匪头子已然要被他的心理战折磨死,要么来打老子,要么就走,这般围而不攻算什么!

还一围就是三两月。

莽匪本就不成气候,听闻来得是邵家军,又见官兵如此,纷纷猜测官兵这次是要赶尽杀绝,胆小的就先溜之大吉。

旁人见到溜的人越来越多,也跟着效仿。

军中参谋就赞许有佳!

此地地形易守难攻,先前剿匪,虽有成效,但损失惨重,所以任谁都不敢再多进几分,唯恐吃力不讨好。

邵将军此番不费一兵一卒,莽匪闻风丧胆,兵不血刃,远迩来服!佩服!!

邵文槿哭笑不得。

待得三月下旬,他在军中听闻公子宛新作,画得竟是济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