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释天

作者:姒姜

【内容简介】

(弈修改版)三生水,宿业;

本是天劫,她却狡黠地用来扭转了天地的大规则。

她是天命所化,却为终天命而来。

他不过是她宿业下的一只小狐狸,率真却渺小,是仰望的神,亦是血仇的恨,然而种种矛盾,当她轻漫地道破,一切不过是宿业。然而她却难得料错,这一切于他,又岂只是宿业?

释天之后,百无禁忌;天现异象,昭示不明。群妖出动,百鬼夜行。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主角:水镜月,鸢尾 ┃ 配角:念儿,忘儿,霄然 ┃ 其它:一仙一妖,她是仙,算无遗策。他是妖,与她血海深仇

第一章 

第一章 即心魔剑

辟非之气,混沌自成。刚肠所化,乌金生水。

即心明镜,照见五蕴。摄魄戮魂,消魔震灵。

制命天地,斩馘万神。千精骇动,万妖束形。

――――――――载自《九宫明匣》

“阿水,我们真的在万世难得的宝贝上躺了那么久而不自知?”百甲历来对宝剑心神往之,更何况是一柄上古的神器,更是兴奋得互挠尖利一如快刃的爪子。

“你那么眼热,怎么不把身上臭鳞给拔下来炼?没准还真成一柄无敌鲮鲤剑咧!”十濑向来不说好话。

“哼!”百甲微哼了声,身上微光一闪,饶是十濑躲得忒快,还是被削下了一撮细羽。百甲眯着眼笑看这撮细羽,“嗯,什么时候就该烤了你这只杂毛贱嘴鸡来吃!嘿!”他耸耸边上站着不动的铅华,“铅华,借点柴火来烧烧!”

十濑生平最恨人家把她称作是鸡,更何况是杂毛贱嘴鸡,当场就发作,要扑过去撕打,却被水镜月挥了挥袖子不耐烦地止住。

“有点出息!别像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小兽只知道吵嘴!”持着半卷残简,一直望着眼前泓碧潭不语的她终于烦了,“都给我退后去!我要把它召出来了!”

此话一落,这一方天地忽然就乱了起来,鸟兽四飞,狂风大作,铅华低喃了几句,一声沉喝“起”,这泓碧潭边上几丈方圆的草木俱连根拔起,疾往后退去。

待尘飞渐歇,十濑才从百甲宽厚的肩膀后冲着正要施展“唤水”的水镜月问了声:“整那么大动静干什么?”

“这破书里记着‘制命天地,斩馘万神。千精骇动,万妖束形’,总防着点。你们是实物之体,与我是不能比的!”水镜月忽然回头弯唇笑了下,唇弯,眉弯,眼弯,说不出的促狭。

铅华才叫了声“不好”,已是迟了,一片水墙蓦地由他们脚尖处竖起,不但削了几个人的鞋尖,还刮红了几处肌肤。

十濑气得哇哇大叫,就待还手时,百甲瞪圆了眼看着那泓正慢慢形成漩涡的碧潭,沉声道:“来了。”

隔着水墙,几人都屏息看着背对着他们的水镜月,那一拢薄薄的水雾弥漫中,原本束起的长发飘散开来,衬着这震动一如闷雷的水声,极具逸放之致。

忽然那水雾一浓,遍罩了整一片碧潭,就在几人大张了嘴看的时候,水镜月素手一翻,碧潭里便卷成一股水龙柱,直冲云霄。

“几个月不见,阿水又长进了!”百甲撇了撇嘴。

铅华此时也露出了醇酒似的笑意,“就算剑没出来,这把式也挺好看的!”

正在前方施法的水镜月显是听见了这句,马上回头怒目相视,身上的水雾陡然间增了一倍,那水龙柱便更显粗大,连大地亦震动了起来,似是有什么在地底深处轰鸣,就等破匣而出。

水镜月神色忽地一变,急回过头去看那碧潭,水龙柱底端的一方平整之地,素来用利器击斫也不见微痕的地方已裂了开来。不止地动,连群山亦似被撼了根般大摇起来。而那开裂的地缝中,红光大盛,似血染残阳般耀目。既而由这红光中透出一星白芒,没多久这白芒便压倒了红光,明晃晃地耀了出来,似是集了万载星光般,几乎要刺盲人的眼。

几人由这白芒中忽然感到森森的透骨的寒意,水镜月神色更为沉肃,已敛尽了方才嬉玩之意,素手往后一推,护住另几人的水墙便厚上了五倍。几人一看不对头,也纷纷默念咒诀,三人合力于水墙后又为这方圆百丈之物设下封界,以挡寒光。

终于在白芒最亮之时,水镜月由眼缝中觑见一柄周身闪着白惨惨如集聚反射了日月星辉之光的三尺青锋顺着水龙柱升到碧潭上空。为那白芒所摄,水镜月不由有些怔忡,微微恍惚间,那剑身便忽然一翻,竟斜往下笔直飞向水镜月,不但斩破了水龙柱,那锋芒还增长了三尺,顺着剑锋直逼水镜月。

水镜月吃了一惊,只觉心间被那白芒利利地照过,白惨惨的光竟似有了触感似的令人发寒。她望着敛的来势,忽然由心间生出一股傲气,唇边勾了抹笑,周身风生水起,水龙柱再起,直卷白芒之剑。

二者相交于空中,只一声巨响,水珠四射,击得四周地上土崩石碎。剑芒似是终于受阻,斜插于潭边石中,那白惨惨的冷光也一并消逝。然气流反转,劲力反噬,也一把将水镜月击得体肤出血,掀坐在地上,水墙与其后三人的封界亦随之土崩瓦解。

“阿水!”三人惊叫,然欲前行,却叫那猛烈的气流阻住。

水镜月抹了抹唇边的血,回头冲他们一笑,以示没事,然而待回过头时,却一眼瞄见方才立水墙处竟还漏有一株并未得脱的鸢尾草,被卷得只剩下一根迅速枯黄的草茎,上面还沾了一滴血珠,似是为了活命,那小家伙正努力将血珠吸往茎中。

水镜月瞥了眼寂然无声的宝剑一眼,也不管它,反先走至鸢尾草跟前,那草木之魂已散,不过是命元未消,她微打了个响指,抽出其命元,附住了四散的草木精魂,“往生去吧!跟阎王打个商量,来世找个太平地方下根!”当下也不在意那滴血珠亦随着命元附着精魂逝去,又返身去看那柄宝剑。

“看你还耍脾气和我颠!”水镜月也不急着拔出来,只是颇为不爽地弹着那乌金的剑身,不明白那白惨惨的光从哪儿冒出来的,又收回到哪儿去了,只隐隐觉得这剑似有股邪气,因那红光依旧附在剑身一周,有破剑而出之感。

后面的几人也一齐凑上脑袋来看,“这玩意儿还真厉害!差点中了它的招。”

“怎么会埋在咱们这天一池里?几百年也不见什么兆头啊?”十濑一问,几人都觉奇怪。

水镜月微侧着眉,似乎也想不出什么,仍去看那剑,忽然指着剑身道:“哎,上面好像有字!”一思忖间,便已将剑从石缝中拔出,横在手上。

拔剑倒是极为轻松,而当水镜月手一握上剑柄,那红光似是瞬间消去,再无痕迹,也再无邪气。

“看来有古怪!”铅华皱眉道了一句,便凑着脑袋去看那剑身上的文字,谁知一看之下,竟全是些异常古怪的图符,有龙有蛇,还有双日什么的,看得脑子发乱。“这什么东西!”

而此时的水镜月倒收起了先前的轻慢,渐渐郑重起来,“这是八显书中的‘神书’。看来还真是上古神器…”

“你懂?”

“八显书示八种文字,所示之人不同,其文当然也不同。像十濑,本命为窃脂鸟,如果此书是给你看的,就会用‘内书’;如果给百甲,就会用‘外书’;铅华你是草木之体,就会用‘中夏书’。”

“那‘神书’就是给水精灵看的喽?”十濑推测。

水镜月此时倒是难得的皱了眉,“不是,神书…是给上古之神看的…”

一语吐出,众人都静了静,忽然百甲一个巴掌拍在水镜月头上,将她整好的头发又揉得乱七八糟,“你个偷吃的小贼!有好处也不知道给咱兄弟分点!那劳什子的天尊带你去上清天冥寂什么元的…”

“冥寂玄通元。”水镜月捂着脑袋,瞪着眼睛这个偷袭的人。

“那不重要!你偷学了东西,也就算了,到现在还卖乖!快把意思给咱译出来!”

“你这臭穿山甲,小心我揭了你的鳞!”说着就扔了剑追上去闹,这两个一闹,另两个自然不会闲着,于是方才消停的山林再次被弄得花木狼藉,石子乱飞。

好不容易几人斗得累了,便又围坐在剑边上,水镜月看了半晌,才郑重道:“这剑你们别去碰,尤其是这儿。”她指了指靠近剑柄的乌金剑身上一处环洞。

几颗脑袋一时都往前挤,只觉得那环洞竟透不出剑身后的物事来,只一汪的黑,如一个深渊,深渊里闪过几丝微芒的红光,隐隐有股寒气,几人心中都是一凛。

“别看!”水镜月捂了环洞,“这是即心镜,能照见五蕴,若是你心中有魔,有悔,那这洞便摄你魂魄,直入渊薮,再以其剑毁去修行,破魔除灵。万物只要叫这即心镜照见了一丝阴影,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此剑诛灭。因而才说是‘制命天地,斩馘万神。千精骇动,万妖束形’。只不过…”

几人听得正兴起,忽然见她沉思,不由都急,“只不过什么?”

水镜月仰望九霄,带着不解,亦带着迷惑,说道:“《九宫明匣》里称此剑为‘即心剑’,直追为神器,但是这剑身上刻的却是…‘魔渊’…”剑出上古,那是不错了。但‘神书’亦是得人而示,非为此类,不示其文。为什么,会叫自己一个精灵为元体的小水妖看呢?又为什么,这一切会沉埋于此数百年,而不露端倪呢?

水镜月怔怔地想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乾坤袋来,手一翻,从里头倒出些物事。

“这些是什么?”铅华负着手问,不明白几块石头,几只药瓶子、几颗珠子干什么用。

“这是五曜神珠,百甲你老爱打洞,是五行属土,这神珠能助你土性…这有一瓶龙穴石髓,说是喝了可以增加十倍气力,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喝喝看吧!”她取出其中的神珠与一瓶龙穴石髓交给百甲,又转向铅华,“这是我特地找来的如何神木制的甲,说是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还有这个,火龙!用来聚日光,你是丹木之体,若去了哪处阴地,拿着这个火龙也可备急。”

“我的呢我的呢?”十濑见人人有份,也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掌。

“哼!少谁也不敢少你啊!小鸡肚肠!”百甲臭了她一句,不过亦好奇到底带了什么宝贝。

“这里有一颗玄珠,能聚日月精华,佩之修练,可增百倍之功!”水镜月睐了十濑一眼,“你修行最懒,这一颗珠子对你最有用了!”

“嘿!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就知道我缺的是啥!”十濑一把夺了玄珠,反复地看,爱不释手。“你哪儿来那么多宝贝?”猜也知道这些玩意儿凡间少有。

水镜月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道:“三清天里宝物那么多,搁着浪费,我见着好看就拿来了。”她手一拨散乱的头发,才冲着这柄剑有些抱怨,“那么大的家伙,也没见什么鞘的,拿着太不方便,还是封回天一池底吧…”

说话间,那剑忽然微微颤了下,既而剑身白芒大射,几人都吃了一惊,水镜月正待施法镇住它,却见那光芒倏灭,长剑已消失不见,只原先插着剑的石头上搁着一条白闪闪的额饰,隐隐似是剑身上的龙螭花纹,古朴却也简雅。

水镜月想了想,抿唇一笑,“好!既然识趣,就跟着我吧!”说罢,将龙螭额饰别上发际,正巧坠在额间。水镜月本自仪容美绝,而这额际古饰将之清灵之气一衬,微微透出几屡矝贵之意来。

百甲一见首饰,根本不感兴趣,只十濑一见花俏的东西就缠着也要戴。而一边的铅华眯着瞅了会儿,没有说话,只仰头望了望碧霄,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听说阴蚀快来了…届时三界都乱,阿水远在三清天之上,应该没问题,我们几个倒真得学些本事防身。”

此话一出,几人都沉默了阵,最后还是水镜月开口问道:“你呢?打算去哪儿?跟着绿妖吗?”

铅华神色难得绷了绷,但最终仍是点了个头,叹着气道:“总放心不下她。”

十濑闻言撇嘴,想臭他几句,但想起这两人,心里也有些难过,不由放软了语气,“她都入了魔道了,你还放不下她?”

铅华抿紧了唇。百甲闻言倒是回了一句嘴,“魔道怎么了?魔道里头也有好的,上回我遇上一只有些道行的老鹰,也多亏了一个魔道里的人救了!魔道怎么了?阿水是往上得了道,成了仙,但她难道就瞧不起我们了?”

水镜月挥手断了他们的争吵,语气也似有些躁意,“这有什么好吵的!看人定交情呗!只是大家自个儿小心,有什么事,都通个信儿,也好有照应!”她扭头朝铅华瞅了眼,见他仍瞅着一处藤蔓发呆,便垂了眼睑,“出来了好一会儿了,我也该回去了!大家都各自小心吧!”说着,便捻起一诀,水雾所化,立时成云,托着她直上云霄。

第二章

第二章 护池灵符

林荫蔽日的山间,满是未开化的蛮荒之气。百兽相从相隐,偶有林深处的鸟鸣传来,一记清越之音,倏忽即逝,再闻时,已是那端,瞻之在前,乎焉在后。一头身披银白皮毛的狐狸微昂起它灵气的尖脸,长长的鼻端微微缩着,似是在嗅着什么。当白尾微向上弯起的一瞬,它忽然不动了。敏捷的双耳徒然间一竖,整个身子随即弓起。

远远地,隐隐传来一声嚎鸣,清亮而扣人心弦。听到这一声似唤似呼的吼声,白狐立即窜了上去,直朝着那声音的来源一阵疾奔。微微弯曲的行迹,转瞬已隐在林间灌木丛中,只听得有“窸窸索索”的穿行声,轻轻传来。

蓦地,那剧动的草丛间发出一声尖锐得近乎凄创的嚎声,随即,便传来重物堕地的闷钝声。

不知是不是这声嚎叫太过凄厉,以至于本坐在一处溪间捧着鱼儿说话的人儿微微仰起了脸。日光从林木斑驳的枝桠间漏下来,洒在那人的周身,似一张网,网住了一个满带了世间清灵之气的仙子。白衣银锦,衣袂联翩。

“唉…地纪阴蚀,三千三百度一劫,这三界好似就没个清净地…铅华跟着绿妖走了,百甲也效命魔王,十濑也不知混哪儿去了…但愿天廷不会跟这野心勃勃的魔王打起来,唉…”坐在溪边的人儿颇有些不悦,然语声柔柔抑抑,说不出的低婉动人。只见她举止温柔得近乎小心地手中的鱼轻轻又掬回水中,才微撇了唇道,“无论如何,咱们天一池可不能也弄得血雨腥风的!以沫,我从天尊那儿偷了张护灵符,封在咱们这儿最好了!”

那鱼儿也似通得灵性,并不游走,仍是在跟前打着转儿游来游去,一听这话,来回游得更急,好像在说话。

那人噙了笑,别无修饰的长发垂下来,散在纤细的肩头,散在孱弱的腰肢上,散在茵茵绿草间,竟是叫人转不开眼的清丽。“放心!这会儿魔界妖界联合出手呢!天尊他们忙都忙死了,谁还管着灵符少没少一张呢!没事!就是没人替我守着,如果叫什么外人给夺了就麻烦了!”

“嗯?你来守?”那人再笑,笑得率真也肆意,“算了吧!你就那唱歌的声音能守什么呢!还是得找凶一点的…嗯,我看狐儿在百族里也是伶俐的,爪子也够利,能守守看!就它吧!”那人似是定了主意,站起身来,雪白的衣衫似绸却比绸轻,似纱却比纱密,简单中透出屡屡的矜贵来。“你这般瞧着我,可是觉得这衣裳新鲜?…呵呵,天尊既已正式启用我,当然也得给些行头,这件天衣,便是那儿的衣裳,倒也简单实用…嗯,挺耐劳的…当然比不得十濑那般花俏…啊?嫌我烦了?”她略略侧眉,又憋不住一笑,俯身去逗了逗那鱼儿,才道:“好啦好啦!这就去救那只狐狸了!”那人微叹口气,回过身来。刹时,只觉林间的日光都亮了一亮!纤纤秀秀的身量,雪白的长裙简单而飘逸,过长的鬓发遮住了脸,她只轻轻一挽,将发拨到耳后,便露出一张让人惊艳的面容来。清净中仿似秋日的明水一汪,潋滟空灵。朱唇淡启,便有三分闲适而悠远的笑意漾在边角,隐隐还有抹属于山林特有的明艳与不驯,融合成一股别样的傲气。

她轻抬了抬脸,细长的脖颈白如积雪,只朝方才那嚎声的地方瞧了眼,纤指微微上扣,林间便荡起一阵柔和的山风,只隐约觉得眼前飘过一抹白影,似是衣袂掠过,轻轻落在那方陷阱之上。

这便是“人”设下捕兽的陷阱吧?她俯下身子,朝深深的洞底打量着,下有尖刺,那只白狐已然受伤,只是未死,殷红的血浸染上了雪白的皮毛。

那只白狐猛然抬起它的脸,眸子里射出两束属于兽性的凶狠而怨毒的光,尖牙在微暗的洞中一闪即没。

她笑了,一挥手,将洞底的刺都化成了草,连带那根刺入白狐腿骨的尖刺也变成了一茎带着血的狗尾巴草。白狐一愣,属于兽类的敏锐,让它感觉到那时非同寻常的气息,先前的凶狠顿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惧色,非常的恐惧。它慢慢地瘸着腿往洞穴一边猛缩。

然而她却一跃而下,并蹲在它面前不理会它“呜呜”的哀鸣,只是瞅着它沉思,继而挑眉自语,“你命理是要死的!”

她葱管般的手指点住了白狐的脑袋而使它明白了她的话意,“但我可以救你,不但救你,还可以阔清你的灵台,指点你修行之法,使你也有入仙界之机,你可要么?”

白狐被那瞬间的陌生的信息冲击,略呈金灰色的眸子越睁越大,似是无比惊惧地更往一边缩去。

“怕什么!没出息!”她嗔了一句,再次抚住它的脑袋,念了串咒,满意地看见它的眸中闪出些希奇的光,这才一笑,“你听好了,我救你的命,教你修行之法,你就得替我照看这个天一池,池底有道护池灵符会助你修行,而你,决不许让这里的生灵遭外人欺负了去,也不许你,或者你的族群欺负外人!”

白狐眨了眨眼睛,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于是她把脸一沉,清丽的面容上瞬间浮过一层晦暗,她站起身,淡淡撇开眼,眼前除了她的脚下,那片草又忽然都成了尖刺,直直扎入白狐的身子里。

“呜呜呜…”白狐吃痛,不禁叫唤起来,一双伶俐的眸子水汪汪的看着她,似是求饶。

“答应了?”她挑眉。

“呜…”

“好。”她拍了拍手,重又将尖刺变为柔草,蹲下身子后,纤手又拂过白狐的伤处,竟奇迹地止了血,生了肉,完好如初。瞅着小东西咕漉漉转来转去的眸子,她轻轻抱起它,跃出陷阱。“小东西,叫什么?”

“呜呜”白狐似是很受用这般亲昵的姿态,将头在那雪白的天衣上蹭了蹭。

“十六?”她侧了侧头,“你一族既入天一池护守灵符,那就给你天一池界地的标记吧!”她伸手在其额心一点,一水滴状的白亮光芒便挤入额间,像是烙在命元上一般。“你从现在开始就叫既望吧。哪!好好记着修行之法,我点开你的灵台,已免你百世之修,接下来的修为,就看你自己了。”

“呜。”

她瞅它一眼,将它放到地上,那边已飞速奔来两头同样色系的狐狸。淡淡地一瞥天色,她认真了脸色,“记好,天一池便是你日后的责任,如有什么闪失,我定要你一族偿还。”

斜阳晚照,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想起自己还要去师父那儿一趟,便将双手结莲,心中默念咒诀。那白狐只觉脑中一沉,似是有无数咒诀在耳边唱颂,一片天昏地暗,使得什么也旁物看不清,什么也杂声也听不见。许久,当一切都静下来时,它只隐约听见有一阵柔和动听的声音拂过,“天一池,不许负它!”。而当它睁开眼时,只见它的伴侣与孩子正焦急地盯着它,伴侣还不时轻舔过它的脸,身旁再无那白衣女子的身形,仿佛一切只是白日里的一场梦,夕阳落下山头,整个林子暮色挂起,分外寂静。

第三章

数千年后,上神水氏亲以“天罗阵”平定为祸人间妖狐一族,共三百条生灵,俱被收入冥府,经由统一管理阴间受刑及来生吉凶的十殿阎罗的第一殿秦广王判罪,再一并打入第五殿阎罗天子主掌的十六个诛心地狱受罚。

上神水氏,这在三界里头可是个人人敬三分畏三分头痛又三分的人物。传说,此神权势遮天,西王母仰赖她,玉帝倚重她,中天宫独尊她;传说,此神道行高深,有着制命天地,万神俯首的本事;传说,此神骄横跋扈、唯我独尊的脾性,冷酷无情、手段狠辣的行事,任谁都不敢得罪她;传说,此神容姿美绝,不可方物;传说…

总之,关于上神水镜月的传说无数,怕她的有,喜她的有,慕她的有,逢迎拍马、阿谀讨好的更多。就连冥府――自诩三界最为公正之处,在这有关于上神源地的天一池妖狐一案上,也留了几手,卖了几分面子,将此事慎重而判,但到底是重是轻,冥府却又琢磨不透了。

少不得在一切停当之后,还得让这位在天界举足轻重的上神亲自来过过目,才好定案。恰好,九九重阳是酆都大帝的寿诞,酆都大帝便派了值差执笺去请。

一柬请贴送入水镜月的手里,她瞟了一眼,捏在手中,冲着一旁躬身而立的值差道:“多谢殿下厚意,届时镜月一定赴会。”

“谢上神赏脸。”值差喜滋滋地应下,急急回地府禀报。心中想着这位上神素来不喜赴人之宴,却又位高权重,在天界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连天帝与西王母都要给她三分面子,此次帝爷能只凭一张请柬便请得她的大驾,这传出去,地府可就不一般了!

正在沏着茶的女童忽然抬脸问自家主子,“上神,怎么来了兴致去给那地府长脸?”语下颇有些不解,上神素来不喜这种阿谀的热闹,往日里规避尚且不及,怎么这次如此轻易便去了?

水镜月将请柬扔在一边,淡明的神色间有一抹不着痕迹的冷淡,“凄凄幽冥路,黄泉不堪行,冥府自有冥府的不道之处,更何况还有个炼狱。”

女童的手一颤,险些把茶洒在外边,“上神?!”炼狱自古只有犯下重罪的生灵才去得,去得就万难出来,那苦刑,哪怕是事隔数百年,哪怕只是回想一分,仍叫人不寒而栗。

水镜月回过眼来,秀长的凤眼朝她一眯,“怎么,还怕?”

女童收拾心神,垂下了眼,“忘儿本就是那儿来的,不过再去走一遭罢了。”那时,她是为报父仇,犯下重罪的人,给天雷劈死,收在地狱里受每日七七四十九刀之割刑。所幸,那时因上神又立一桩大功,但事务日繁,想找个帮手。她不知道,为什么上神这样高高在上,与她这等重罪之人有天壤之别的仙子竟会由一本《过事录》中挑中了她?记得当时她问过,上神却只拿第二次救下念儿的方式来回答她――她只是随手翻的。

几百年过去了,她跟着上神的日子也那么长了,她知道,上神不是那般随意的人,往往最随意的一件事,到了上神手中便会有后续,但她却从来不说。就像弈棋,九元之初,飞、粘其后,每一步,都关系后头的章法。而到了必要时,上神也是心狠手辣,毫不犹豫的。

就如同这一次,因为妖狐造祸的天一池是上神的初修之地,所以,在大祸酿成之前,她便主动请缨,亲自出解决这件小到摆不上台面的事。为什么呢?上神想保天一池的用意是很明显的,但这一点她忘儿也想得到,上神肯定不只那么简单。

水镜月唇际勾了一抹冷笑,回想着方才中天宫中的对峙,那抹冷笑益重。三十六洞天的龌龊事不解决,东华君就想在玉帝这儿告她?哼!告去吧!小小小一族妖狐,孰重孰轻,她可分得清清楚楚!

另一边的女童年纪略长,悄悄瞅了眼忘儿,将她拉到一边轻声告诉。“听值事官说,今儿殿上那位宵然大人又惹上神啦!原本上神好好地说着三十六洞天治下出现多处违反天条的人祭,又发生多处侵占吞并战祸的事儿。那个宵然大人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向玉帝爷告状,说咱们上神放纵其初修地妖灵,为祸世间!”

“呵!真是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神仙,整天没事找事就惹咱们上神!”忘儿努了嘴骂人,一回想方才水镜月的神色,心中更恼,“这不就把上神给惹气了!”

那年纪略长的女童“扑嗤”一笑,“哪能呢!上神才不把他放在心上呢!等他说完,上神眼都没带他一眼,继续方才说的,把宵然大人气死了,差一点又大闹中天宫呢!”

“哈!活该!”两人都笑了一阵,才走回殿来。

“忘儿,给我备上一份厚礼。”水镜月低眉瞅着自己的双手,似是并未如女童所言般满不在乎,只瞧不出心思地怔了会儿,又捻起一指在另一掌心比划了一阵。

她的天劫似乎快来了吧?她抚上眉,纤秀的手掩住双目。那妖狐,早在数千年前,已叫她亲自纳入了天一池界,不管出于何目的,她是灭了自己的族人啊…又一次,亲手灭了自己的族人呵…数千年了,反复地做,她实在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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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三界之中最冷阴的去处,便是蒿里山,只往那一方暗云密布的天光看一眼,便有凛凛阴风袭身。饶是在重阳日,暑气仍嚣之时,终也挡不住那股寒气扑面而来。

水镜月一行三人,立定山脚下,待要举步,却先一顿。

“上神?”忘儿语中含蕴惊喜,以为临时上神又有变动,无须再去了。

水镜月如星月映湖的双眸朝她一瞥,只淡淡一哂,并不言语。而蒿里山前忽地就吹起一阵冷风,天色顿暗,隐约中现出一行人影来。

“啊,上神不吝屈驾而至,真是我冥界有幸!”为首的一人着黑金僧袍,一脸黧黑,那宽厚的面堂隐隐透出些慈悲之意来。正是在冥界超度亡魂的地藏王菩萨。

水镜月还了一礼,一如惯常地漾着一抹浅笑,不亲不远,不昵不淡,微带着傲然客气寒喧,“菩萨这是笑话镜月了。蒙酆都大帝不弃,寿诞相邀,该是镜月三生有幸才是。”

“呵呵呵,这么多年了,上神还是这般客气,啊?哈哈哈。”地藏菩萨身后现出一人,一身月白锦服,气度游逸而倜傥,潇洒不羁。水镜月听声辨人,虽相隔近五百年不见,亦是认得出来。

“原来府君也到了,蒙众位大驾亲迎,真是惭愧。”水镜月依旧是笑,却因见到了这位府君,眼神里微微渗出一丝随意。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便是掌管冥界外务的泰山府君,本是西王母小女儿太真夫人的三子,因年少好玩,委官废事,有司奏劾,便降主事东岳,退真王之编,主鬼之事宜。当年还是在她手上判的呢!顺他的意打发他来这里任个闲职,虽是举手之恩,也算是故旧了。

“呵呵呵,大帝早命我等在此相候,上神请吧。”地藏菩萨手一挥,做了个请势。

水镜月便不再客气,随人众人便举步直入冥府地界。

冥界素来各有司职,每时每刻俱有死魂入界,生灵投胎。地藏王菩萨自不必说,在冥界事务只多不少。而眼前还不止他一个,连几殿阎罗都到了,一殿、二殿、四殿、七殿和十殿的阎罗,个个都带个“王”字。这排场不可谓不大。

忘儿与念儿没见着五殿阎罗天子,倒俱是松了口气,同时又心中略带自矜。到底是上神,能让秦广王放下掌判夭寿、善恶之职,让楚江王、五官王、泰山王放下座下的十六个诛心地狱,让转轮王放下投生之务,甚至还劳动了地藏五菩萨亲迎,就是泰山府君亦是个不小的神职哩!二人想至此,面上都不由现出一抹清傲之气,连带地行路时亦挺直了脊梁,她们已不再是当日受刑地狱的冤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