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什么缩?我能把你挤扁了呀?挺大个后生咋长得像根麻杆,屁股上削不下二两肉,还一个劲地放屁,肚子里料还不少啊?”

梁七长了张笨嘴,脸憋成了鸡冠子颜色,只嘿嘿笑着。麻子妹说的倒也没有冤枉他,他的肚子被子弹钻了个左右贯通,养下了根子,稍微着急或是受凉就挤出一串来,被二子起个外号叫屁龙。二子得着机会忙用笑脸截了过去。

“璐颖,你可别拿我们屁龙兄弟开涮,他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呐,你省着点力气欺负老哥去,我们可吃不消你呦!”

麻子妹对陈玉茗颇有点怵,这人高兴生气行动做事都是一张脸,带着奇特的杀气。见他开了腔,麻子妹翻下白眼闭了嘴。二子和杨青山互相点烟,蔫蔫地坏笑。杨青山是东北人,凡事喜欢拍胸脯,有时豪气冲天,有时胆小如鼠,正如他忽深忽浅的酒量,也不知他是怎么辗转到大后方的,东北老家的事绝口不提。一次喝多了,他说家里人因为偷吃大米,都被鬼子抓去杀了。他在山里被手榴弹片伤了眼,治愈后视力严重下降,他搞来个瓶子底儿般厚的眼镜,即便如此,他稍微不仔细就会把大树看成老旦,把拖把看成步枪。坐在车尾的大薛对外边的混乱充耳不闻,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薛被子弹打穿了喉咙,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的烟呛得小甄一个劲地咳嗽,他也不管不顾。

坐在后面的朱铜头是个怪物,肥头大耳,贼眼溜圆,兵不像兵匪不像匪,原本不过是混进医院想找份好差使的流氓,从洗衣房偷了身军装,冒充了一年士兵,竟也无人过问。老旦睁眼的第一天他就上来递殷勤,烟啊酒啊花生米啊,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医院是他的大卖场,药物、罐头和衣服,甚至美国造的手纸,这小子都倒卖出去不少。老旦和他混得厮熟,麻子妹轰也轰不走。可弟兄们多不买他的账,尤其大薛这个硬脾气,不让这流氓上车。朱铜头便豁了出去,烟、酒、罐头、药品的弄了好几大箱,老旦便令他上了车。只不到一个时辰,朱铜头就向小甄推销丝袜和香水了。

小甄护士挺好看的,瓜子脸柳叶眉,一笑就露出整齐的大小瓷牙,比麻子妹耐看百倍。可是路数不太正。这张妖狐脸可不省油,她原只是普通病房的护理,因常在特护病房里扭屁股,很快就到了特护,和麻子妹同管一层。麻子妹说她是外来的野鸡,一进了窝就四处交配,据说半层楼的军官都和这妖精有一腿。丑陋的麻子妹自是她的天敌,恨不得剥了她的衣服拧烂她的肉。老旦觉得小甄不坏,只是一个母的朱铜头,朱铜头倒卖东西,这孩子倒卖身体。小兰是个规矩妹子,除了头发长点,几乎没有女性特征,那一脸苦相真该在太平间干活。这胸脯像锅盖一般扁平的苦孩子无依无靠,原本跟着一个算命的混饭吃,她没算到鬼子一个掉下的炸弹,算命先生被炸没了,受伤的她被抬进了医院,醒来后就干了护士。陈玉茗念她心好,就把她带上了,如今她只抱着麻子妹哭,两眼肿成一对儿桃子样。

老旦回头看着大家,这是值得庆幸的逃亡。麻子团长护了短,没让大家归队再去厮杀。若不是他妹妹在这儿,他会这样么?他是舍不得兄弟,还是想让大家护着妹妹?唉,也许二者都有。鬼子想必排山倒海地来了,打了五个月,他们也要疯了吧?莫不会又像在南京一样烧杀奸淫?全城的女人都在逃难,路边到处是拎着炸药箱和火把的士兵,武汉必会变成一座燃烧的空城了。西城门外人潮汹涌,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在长长的路上艰难地移动。天上不时飞来鬼子的飞机,虽然没有扫射轰炸,却也吓得人仰马翻,满处践踏。老旦知道这只是侦察机。前面的军车看来是没经过仗的,看到飞机竟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踩下油门就往前冲,压倒了不少腿脚慢的路人。老旦震惊而无奈,前车冲出一个豁大的走廊,他只能皱着眉让海涛咬牙跟上。

几个女人被飞机吓得惊声尖叫。男人们殷勤地上去压惊。大薛笑嘻嘻地看着天上鬼子的飞机,回过头来叽里咕噜了几声,又朝陈玉茗比划了几下,陈玉茗点了点头。朱铜头不解问道:“薛哥是啥意思?”

“他说上次我们在斗方山炸的就是这种飞机。”

“他们为啥不扔炸弹?”

“当然了,看见我们在这儿还敢扔?着急我一泡尿把它呲下来!”二子吐出一个烟圈,斜着眼看着朱铜头说。他见朱铜头坐着个锁起来的箱子,就又问:“你这箱子里还有啥好货,趁早拿出来给弟兄姐妹们分了,否则到了后方被宪兵搜出来可就毙了,你到时也没处买烟去孝敬老哥了。”

“哎呀,兄弟!你当这是杜十娘的箱子——样样是宝啊?真的没什么的,就有一点子烟酒,你知道在武汉买这点东西多难么?这都是从以前运的物资里买出来的,地道的美国货,我铜头就差把裤子也押上去了人家才肯给我!”

“陈玉茗、二子,你俩下来!”车猛地刹停,老旦推开了车门。

二人忙跳下了车,跑到车头一看。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出鬼样的眼神,幽幽地望着他们。她病弱不堪,仿佛再喘口气便会死去。她横在车前,汽车轮子险些压过了她。旁边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哭着磕头,鼻涕眼泪糊满了前襟。

“这是咋回事?你这是干甚呢?”老旦问道。

小姑娘哭得伤心,说她娘不行了,能否救她。她的小手搭在车上,破衣烂衫里露着嫩红的肉,粗辫子垂在腰上,已经脏得打了绺。

“你爹呢?”二子问。

“爹去打仗了,走了半年都没消息,他……再也没有回家了。妈妈生病半年了,我们没钱治……妈妈说我爹不会回来了……”女孩说完又哭,老旦把她扶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地上的女人只剩一口气了,这定不是敲诈的。她露在裤管外边的两条腿溃烂成脏兮兮的排骨,沾满说不清的脏东西;胳膊都枯萎了,静脉一根根老树根样凸出来,那手掌上到处是绽开的口子,血块结成厚厚的痂,而最让老旦揪心的是那眼神,那是只有死人才有的绝望。

“可是我们也帮不了你们啊,我们还要赶路,车上也没有地方了。”陈玉茗似乎不为所动。

“求求你们了,把我妈带走就行了,我能走路,你们能救活她的,我给你们磕头了……各位大叔求你们了!”女孩又再跪下,哭得周围的人陪着抹泪。

“各位大哥……行行好……带这孩子走……”女人说了话,声音像从阴曹里传来。老旦吓了一跳,心里乱糟糟的。一旁围满了围观者,他们吊着嘴巴伸长脖子,看完就摇摇头,长叹着继续走路。不少看客直勾勾地望着老旦等人,等他们做出决定。也有人探头探脑地往车里看,大薛拿起了枪,一脸都是狰狞。

女人趴伏在地,手在身下摸摸嗦嗦,老旦觉得有点不对劲,却被孩子抱着腿动弹不得。离得近的二子看见了,“不要!”他大喊一声。

女人身下流出绛红的血,翻过来,一把生锈的剪刀已刺进心窝。“带她走……”女人低低地说完,吐出最后一口气。二子忙要救人,却见瞳仁已经散了……望着伏尸痛哭的小姑娘,老旦束手无策。人群哀叹着,有人丢了几个钱在小女孩身边,表情复杂地去了。

麻子妹抱过痛哭的孩子,拍着她瘦弱的背。海涛伸头向老旦示意快走。二子和朱铜头抬起女人往路边挤去,将她放在一个尸体堆叠的大坑里,他们洒满了白灰。朱铜头拿出一块破毯子盖了女人,旁边两个人铲进十几锹白灰,女人就和那些死人一样白花花了。

“死了也好,走着也活受罪……”老旦听见铲白灰的老人说。

女孩死活不上车,小甄和小兰也过来哄她,孩子悲伤滞肺,一仰脖昏了过去。小兰给她号了号脉,麻子妹忙掏出一瓶葡萄糖灌了几口,老旦摸着孩子的脸,麻子妹说不碍事的。

车又前行,一切像未发生。仍然是如海的人潮,仍然是悲怆的逃亡。维持秩序的警察像潮水中的根根草木,在黑压压的人头里隐隐沉浮。老旦想到医院里定是神仙日子,外边的百姓想必早已粮药断绝,难怪总有人惦记着车上的东西。

“飞机,鬼子飞机来啦!”一声尖叫在人流中响起,两个警察跳上一辆车头,一个拿着大喇叭四边喊着,一个摇起了警报器。警报声尖锐响起,人们在尖叫声中四散奔逃,人踩马踏的尽是伤亡。军队的车流立刻开始分散,士兵们都跳下车来找着掩护。几挺车载机枪开始对空扫射。老旦对着扫射的方向看去,天呐,竟有十几架,见到鬼子飞机一字排开的嚣张架势,一辆车上的机枪手也跳下车逃命了。

鬼子飞机终归不会放过撤退的军队,他们不会怜惜那更多的百姓。车开到两棵大树下,大家都跳下来趴进路旁的沟里。鬼子飞机列成三排前后俯冲,炸弹撕裂人群,弹雨犁过大地,一条大路血肉淋漓,炸成碎片的人轻飘飘飞着,弹痕下是各式倒毙的人。人群崩溃了,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声嘶力竭地在尸体间奔逃……只要飞机没冲着这边,老旦便让大家一动别动。鬼子飞机慢悠悠打光了弹药,仍气势汹汹地低空掠过人们的头顶。

这辆车逃过一劫,弟兄们毫发未伤,只是女人们吓尿了裤子。大家站在路边,惊愕地看着鬼子飞机离去,看着满地死去的战友和同胞。此情此景老旦虽曾经历过,只是难民远远没有这么多,鬼子也没有这么声势浩大的猖狂,他以前只感到恐惧和惊心,而现在更多是无奈和悲凉。

死去的人被扔去沟里,地上留下大片黑红的血。老天爷好像还嫌难民们不够遭罪,刚还浓烈的日头弱下去,北边翻卷着铺来一大片乌云,紧跟着滚滚的雷声。闪电劈下,天地间枝杈雪亮,瓢泼大雨很快夹带着豌豆大的雹子砸下来。狂风贴地呼啸,雨雹横掠在人们的身上脸上,满地的血迹冲得不见踪影。女人们的小伞和尖叫在半空飘荡着。老旦等人上了车,将油布盖得结结实实,缝隙外的人无处藏身,只得默默忍受。老旦掏出烟锅,却没心思点起,只叼着冰冷的烟嘴发愣。冰雹砸在布上的声音震耳欲聋,真不知道外边那些人如何受得了。车在泥泞里继续前进,老旦知道外面的人仍在咬牙前行。

后半夜,雨小了,车出了说不清楚的问题。海涛躺在泥地里鼓捣了一个时辰,终于放弃。大家背上东西,按着地图走向西南。那小丫头叫巧巧,半宿下来已经和大家混得厮熟,心情也好了起来。老旦看着这个女娃子,想起自己的有根。女人们很快走不动了,个个脚脖子都肿起来。朱铜头和二子扶着两个,丑愣愣的麻子妹无人问津。老旦就去扶她,麻子妹却是个倔的,一把挣开了,她拿过二子的步枪当拐,气鼓鼓地走在前面。

夜半阴气袭人,难民的聚集地漆黑一片,到处是围成一圈取暖的人群,如冬天挤在一块的乌鸦。不能点火,怕再招来鬼子飞机,众人无声地煎熬着,盼这冰冷的夜晚能平安度过。黑暗带来绝望,也带来了罪恶,绝望、恐惧、饥饿和仇恨让人疯狂,人群里开始有肆无忌惮的抢劫和无缘无故的枪杀。良知被恐惧和苦难消磨殆尽,绝望和麻木让他们视若无睹,不同的人祈求着不同的神的保佑,祈求这同胞间的欺凌不要在自己的身上降临。

老旦带大家到了离大路不远的山坡上,围坐成一个圈。朱铜头和麻子妹开始分发食物。麻子妹不再嚣张,对大家细声细气的,猛地像个女人样了。屁龙的响屁仍旧放个不停,她还去翻了几片药给他吃下,让梁七受宠若惊。弟兄们将厚衣服都给了女人们,冷得直打哆嗦,抱着朱铜头的烧刀子,就着馒头罐头往下灌。大薛一仰脖子就喝掉半瓶,心疼得朱铜头一个劲地嘬牙花子。杨青山寸步不离几箱子药品和食物,见人凑近就举枪,把来巡视的老旦吓一跳,心想早晚得给这厮弄一副好眼镜来,要不迟早会有人死得冤枉。海涛把巧巧抱在怀里暖和着。巧巧调皮,一个劲把冰凉的小手塞到他的肚皮里,两人有说有笑的,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救命!来人呐,打劫啦!”

山下传来女人的喊叫,大家闻声看去,不远处几个男人哄抢着一个女人的包袱,一人用脚猛踹着她的肚子,女人死死地抓着包,被拖出好远。她的男人想是得了病,趴在一张破席上一动不动。老旦七窍生烟,对大薛点了下头,大薛原地站起,枪口火光一闪,一人的脑袋登时红白相间,眼见是活不成了,其他几个顿作鸟兽散。那女人哭着给山坡上的大薛磕头,大薛也不受,面无表情地坐下。老旦又冲麻子妹示意,麻子妹拿给她们两个馒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冲大家摇了摇头。

黑夜里,数不清的逃难者仍在前进,他们不愿在这恐怖的黑夜里停留。不少饿晕累坏的人受了风寒,间或栽倒在地,有的再无力爬起。山坡下倒下一家几口,黑暗中的踩踏让他们更快地死去。老旦坐在石头上,忽明忽暗的烟锅照亮他的脸。二子坐在一旁,攥着湿乎乎的帽子。陈玉茗石头样坐在他俩身后,不知在想着什么。老旦望着黑漆的前面,心如冰封。战争的残酷不仅仅是前线上,后方的苦难更让人不寒而栗,老百姓就像洪水里的蝼蚁,恐惧无法描述。与其如此,还不如直面残忍的鬼子。大家只管夺命逃亡,当一个馒头和一片菜叶成为活命的指望,谁还在意家国的安危?回家的希望和前方一样渺茫,每向前一步都离它更远,梦想和乡愁都化为刺穿心底的伤痛,在夜风里隐隐哭泣。

“麻子团长是让咱躲起来么?”二子问。

“俺觉得是这意思,他没说透。”

“躲,也只躲得了一时吧?”

“那也好过留在武汉,不走,咱就还在前线。”

“老哥!”

一宿都没有吱声的陈玉茗说了话。

“嗯?啥事?”老旦回头道。

“我……我害怕!”陈玉茗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令老旦和二子一惊,这可不像他的话。

“别瞎扯,你啥时候怕过?”二子忙道,他一只眼看着陈玉茗,另一只却像看着老旦。老旦躲开他的眼,顿了顿说:“说实话俺也有点儿……可能也就这一阵儿吧,黑乎乎心里没底,不像在前线。”

老旦给陈玉茗递过烟杆子,陈玉茗猛吸了两口,火光里那张脸泛着油光,两眼通红,装满恐惧和不安。说来也怪,与陈玉茗生死与共这么久,老旦对这张脸竟始终陌生,就像很多死去的弟兄。

“玉茗你别诈尸啊,大半夜的俺就够害怕的了,哎玉茗,你家里还有啥人哩?咋没有听你说过?”二子扭过来说。

“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哦……”二子没料到是这样,这和他一样呢。

“爹娘死得早,兄弟们也没长起来。我成家之后住在菏泽乡下,孩子生下来也没养住,病死了!”

“那你的女人哩?”

“被俺杀了……”

老旦大惊,背后泛起冷汗。二子僵在那儿夹着烟,艰难地咽下口唾沫。

“我在县城里卖面,挣钱养家,总还好过种地。她却和村里别人鬼混。我觉得孩子也是被她耽误的。我知道后,就用刀抹了她……房子也烧了,逃了半年,鬼子就来了,我也没地方去,就投了国军。”

老旦听出一身寒意,也不知说什么好。陈玉茗自顾自地继续说:“现在挺后悔的,不该下那死手的,她跟我也没享一天福,娶她的时候连床被子都没有,唉……”

陈玉茗递回了烟锅,老旦默默接过,觉得变得沉起来。自己心中还有家的希望,可陈玉茗连个可以想念的家都没有,他那沉闷的心里装了这么重的事儿,难怪总是冷冰冰的。

“老哥,俺伶仃一个,三年了……”

老旦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模糊看到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下来。二子走过来塞给他半瓶酒:“俺你就不认了?多少还拉你上飞机呢,别哭了,咱俩一个球样,都是孤家寡人了……”

陈玉茗擦了泪,笑呵呵拍着二子:“嗯,你也算,你也算,你们哥俩都是我的弟兄……”

天亮后,老旦等人离开大路,拐上一条直奔八百里洞庭的小路,沿着湖走了两天,雇到两辆路过的马车。老旦一行人终于挨到了长沙。长沙宛若曾经的武汉,业已成了个大堡垒,军力部署虽不及武汉那么多,却显然更加密集,老旦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敢停留,只在城里停了两天,让弟兄们买了几匹骡马,背上不少吃喝继续西行,过老粮仓往伪山方向,一天就进了山。麻子团长的地图显示,从这里再走几十里,就能找到他在黄家冲的老上级黄百原。可众人七绕八拐,这点路倒走了两天,领教了湖南复杂的山区地形。好在黄百原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一路打听来还非常顺利,虽然艰难,但终于找到了。

老旦等人进山门时,感觉像走进有去无回的鬼门关,山坡上的机枪,路边碎烂的白骨和密林中隐隐的枪口,令这些不畏血战的战士们心惊胆战。老旦让大家收了枪,他打头慢悠悠地往前走。门口站着一堆人,个个腰挎钢刀,凶神恶煞,都像有多条人命在手的家伙。老旦问了几句都没人搭理,人堆里走出个十足的光头山汉,虎目鹰鼻,又粗又壮,见众人纷纷恭敬闪开,老旦知道,是他了。

“麻三写信说有个蛋会来找我,神婆说有个人夹着鼓槌来,这都是你了?”

“哦?哦,估计是俺。”老旦羞红了脸。

“你跟他可不像哩……”黄老倌子说罢扭身而去,老旦憋着嘴跟着,心想麻子团长怎么让大家来找这么号人。

相识之后,大家就奔了山寨大堂。路上麻子妹给老旦讲着黄老倌子的事,也都是哥哥说的。自中原战争后,黄百原团长就隐居在湖南老家,人称“黄老倌子”。此人脾气火爆,张嘴就喝酒骂娘,闭口就抽水烟筒子,据说一顿饭能吃斤把辣椒,喝一两斤烧酒。当年在中央军打冯玉祥的时候,他任麻子团长的顶头上司。照麻子团长的话说,如果黄老倌子哪天高兴,想拿自己的心下酒,也会毫不犹豫地掏给他,因为黄老倌子救过他不知多少条命了。

混战之末,黄百原所在部队赶跑了冯玉祥,占了个重要的县城,杀红眼的湖北兵抢掠了当地一百多个女人,在军营里轮番蹂躏。黄老倌子的兵在清晨发现了这些可怜的女人,她们披头散发浑身赤裸,遍体鳞伤地扔在胡同里。黄百原勃然大怒,带了几十个兵全副武装地冲进干坏事的师部警卫连,几十个兵杀个干净,然后带了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就此扬长而去。

黄百原发誓再不给任何部队卖命,带着自己的把子兄弟们回了湖南老家,于是有了黄老倌子。仗是没打了,他却也不老实。国家大乱初定,百废待兴。湖南农村穷山恶水刁民满地,村村刀光剑影,处处鸡飞狗跳,弯腰在家的扛锄农民,出村上山就是别枪的土匪,匪头们更是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黄老汉带着弟兄揣着刀枪翻过山头,卸了一个匪头的脑袋,降服了一众乌合匪喽啰,再收拾起一支队伍东征西讨,几年下来,方圆百里地的小土匪帮派就要年年给他的黄家冲进贡了。黄老倌子财雄势大,抢得凶也给得勤,在这一带颇有威望。

麻子妹还说,黄老倌子已五十多了,却没有子嗣,因为一颗子弹把他那玩意敲掉了,只剩下半截东西和一颗蛋了,就干脆终身不娶了。老旦听得心惊,暗忖自己要是这般遭遇,可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黄老倌子面上虽冷,款待得却热情,灯笼点起,村子里当过兵的都被他揪出来陪酒。烧酒和辣椒把老旦等人折腾得上吐下泻,连两斤酒不在话下的朱铜头也被灌得不省人事。黄老倌子还一眼稀罕上了那个小丫头巧巧,这丫头的身世让他心疼,一股子灵气又让他欢喜,在当天的酒席上就认做了干女儿。老旦等人甚感欣慰,也开始喜欢上这霸道的老头子了。

老汉顿顿必饮,每饮必醉,脾气虽大,却甚是俭朴,只住三间不起眼的土砖茅屋,屋里一张大板床,一张大木桌,一把太师椅,墙上挂两把大砍刀和一排驳子枪,再加一只学脏话的大八哥。除此之外,屋里屋外全都是酒缸和茶瓮。老旦等人被悉心安排住下,老旦问他能为山寨干点什么,黄老倌子举着大烟锅一晒道:“别扯鸡巴蛋了,你们睡几天踏实觉再说。”黄老倌子的八哥听见了,扯着嗓子也来一句:“扯鸡巴蛋,扯鸡巴蛋。”老旦摇头离去,放心睡觉。

这天又酣,黄老汉斜躺在太师椅里,拍着黝黑的胸膛,指着被他灌得东倒西歪的老旦一众开始埋汰:

“娘了个逼的,蒋中正就是让位给老子,老子也不离开黄家冲!你们还给他个猪头打仗?麻三儿跟嘚老子咯么多年,就是他娘了个逼的一根筋不回转,总想着当大官儿,官迷心窍,东跑西颠连他爷娘老子都不顾!中国上下几千年,被外人糟蹋得还少了?鞑子、满清不都是?他皇帝老爷改头换面的,老百姓还不是照过!小鬼子又怎样?没有小鬼子来,自己人不也是互相糟蹋?从宣统娃子退位到鬼子进来,娘了个逼的打来打去,哪有一天停住的?扯鸡巴蛋,管好你们自己的鸭蛋才是正经,让老子给你们找个像样的湘妹子,生一堆崽伢子,老老实实待在这儿过算嘚!在我黄家冲,我黄老倌子叫哪个妹子晚上陪你困觉,她就不敢拴紧裤带来!”

“老爷子,政府怎么就不过来管你哩?咱们那地方不留神放个屁,穿军装的动不动就进来了,咱们躲还来不及,可是招惹不起哩!”老旦笑着说道。

“政府?龟孙子们都来过好多回嘚,叫着什么三丁抽二,二丁抽一的,娘了个逼的凭么子让我黄家冲的小子给他们卖命?老实讲,管这冲的村长和保长都被老子捆到山里去嘚,这些龟孙子们来嘚连个鬼影都找不到,没人带路龟孙子们怎么敢进山?他们前脚出城,老子的顺风耳就听见了。两年了,他们连条狗都抓不走。惹急嘚我,老子一跺脚,方圆几十里就能收敛起万把弟兄,老子坐着轿子摇着芭蕉扇,轻轻松松就烧了他老蒋的长沙城!政府中央军?嘿嘿,还是让龟孙子们忙小鬼子去吧!就是小鬼子来了,我黄老倌子把他们往山里一带,通通都给老子喂了毒蛇去,少扯鸡巴蛋,都跟我来喝酒!”

到黄家冲这一行几人,除了女人,前些日几乎都在大醉中度过。老旦陪黄老倌子喝个通宵更是常事儿。他惊讶这帮山匪的好酒量,虽然米酒不似中原烈酒,可那玩意儿上起头来比老窖还厉害,大醉一回两天都缓不过劲来。其实也压根就没有缓过,酒醉便睡,睡醒便喝,如此恍恍惚惚的竟过了一旬,晕得这世界是何日子都忘了。

这天是山寨新酒出炉之日,自是一场大宴,众匪济济一堂,各山寨也有人来。黄老倌子热情地说了欢迎词。几轮寒暄互敬之后,各人三碗已下肚,气氛就比空气还热了。黄老倌子的外甥女徐玉兰前日才从山外回来,见多了这么多生人,嘴里便有些夹枪带棒,尤其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老旦。

“老……那个什么旦大哥,听说你们几个都和鬼子拼过刀的,可看着不像呢?你看咱们山里的兄弟,野猪看见了都吓得扭头跑,可你们几位,除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大哥,个个看着都和水鸭子似的,真不像杀过鬼子的呢。我听说鬼子比赤匪还恶,是真的么?”

徐玉兰是个漂亮的山匪婆,想必在山寨被娇惯坏了,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老旦自是不敢得罪,挠着脑袋不知如何作答。徐玉兰倒得寸进尺,撺掇着黄老倌子,请老旦等人要亮亮身手,或刀或枪或拳脚,总得让山寨开开眼吧?黄老倌子想必也有此意,就没给她挡回去。

“老旦!玉兰是我外甥女,也是这山寨的三当家,方圆几十里的神枪手,怎么?她要打擂台,我还不好拦呢!”

老旦推脱不掉,勉强下场,因知枪法不精,便耍了一通大刀,自是他的“割旦刀法”。刀法实用性强,观赏性差,众匪剔着牙碰着杯,皆露鄙夷之态。徐玉兰示意手下黄一刀下场挑战。黄一刀长就一副练武人的架势,走路都像扎着马步,一身精肉霍霍地跳。这显然是山寨第一刀手了。老旦心里发虚,却也只得勉强应战。黄一刀拿过两柄裹了铁皮的木刀,老旦挥了挥,觉得还算顺手。黄老倌子斜着眼拍着肚子,二当家双手撑膝不动声色。黄一刀咿呀呀独自耍了一套,又旋子又跟头的,刀虽然呼呼有声,老旦却一眼看出是吓唬人的,只抱刀不动,等黄一刀劈砍过来,只虚晃一下,前身急进,木刀交左手,只一刀就磕了黄一刀的鸡巴。黄一刀再无套路,抱着下面满地打滚了。徐玉兰拉下了脸,怒踹黄一刀,令他从此杀猪。老旦故作客气,说这兄弟刀法不错,只是太大意了。正待回去,背后一声枪响,徐玉兰一枪打掉了老旦手中的刀。老旦吓得跳起来,求救般看着黄老倌子。老头却呵呵笑着,二子霍地站起来,又悻悻坐下。徐玉兰出言讥笑老旦砍得太难看,用这等刀法抵挡鬼子,怪不得一退再退到黄家冲来了。

老旦不想和她硬掰扯,就想蔫蔫坐下,大薛却动了火,掏出手枪就是一下,竟打掉了徐玉兰手里的枪。众人大惊,徐玉兰大怒,小匪们呼啦举着枪围上来。此刻黄老倌子的八哥起哄似的喊:杀他个片甲不留!

黄老倌子呵呵笑着起身,赏了八哥一颗花生。见一堆人刀枪棍棒地上来,老旦对二子努了下嘴。二子从裤兜里掏出两颗手雷甩了过去,黑乎乎落在小匪们面前。众人惊窜,立刻扑倒在地,打着滚四散了。徐玉兰也吓得捂住了头。老旦笑呵呵起身过去,弯腰捡起手雷。

“诸位别怕,我这二子兄弟,扔手雷总不记得拉弦儿……三当家,惊着你了,不好意思。”

黄老倌子哈哈大笑,说玉兰和众匪兵有眼不识英雄,赶紧敬酒,日后多向这几位弟兄请教。二当家一挥手,众匪纷纷退去。徐玉兰栽了面子,怒扇给她捡枪的小匪,怏怏而去。众人继续大喝,天热酒热,喝多了就纷纷脱衣服。黄老倌子喝得浑身冒油,他看到老旦上半身露出的伤痕很是壮观,惊讶地说你个臭伢子岁数不大身上料倒不少,非让老旦脱光了衣服比试一下。老旦喝得昏头昏脑,还没听明白,早被二子等人扒个精光,女子们惊声逃窜,边跑边笑,不时好奇地回望老旦那根粗壮的黑货。黄老倌子也脱个精光,伤痕自是星罗棋布,两腿中间果然只剩半截,却毫无怯意地傲然挺立。

老兵们略微一数,老旦从数量到质量上都败了。黄老倌子全身沟壑纵横,坑坑洼洼,简直就是块屠夫案板,老旦对黄老倌子肃然起敬,又灌了两大碗米酒,傻笑了下,光着屁股一头扎倒在地。虽是胡闹,黄老倌子也对老旦有了长短认识,就是自己的命根健在剑拔弩张,也定不如这小子那驴马之物,所谓“老旦”名副其实,更别说年纪轻轻就落下这么多疤了。

喝酒总算消停下来,老旦和弟兄们变得膘肥体壮。闲来无事,每天不是打牌就是瞎溜达,老旦甚觉心虚,自知不会在这儿待太久,麻子团长早晚一声令下,还是不能太过闲散。他又开始了日常的训练,爬山跑步,练刀练枪。弟兄们倒也勤快,每天吃饱喝足,全都折腾出去,就像在突击连集训时那样。

麻子妹和小甄小兰都习惯了城市,对这湘中农村生活很不适应,觉得这冲里男人都是色鬼,女人都是恶婆。他们酷爱恶辣椒和臭豆腐,叼着尺把长的水烟筒胡噜胡噜的。女人们勤快得吓人,背上趴着一个娃,怀里抱着一个娃,还能腾出手来喂猪做饭砍柴烧火。小甄和小兰不如麻子妹般泼辣和胆大,上村里那敞风漏气的茅房总是心惊胆战,蹲在颤巍巍的木板上哆哆嗦嗦,竟不敢脱裤子。老旦带领众兄弟哼哧哼哧忙活了一天,在山上挖出了个标准的河南农村茅房。女人们欢天喜地地钻进去,出来时对大家感激不已。小甄好久不见的媚眼又开始四处出击,撩得朱铜头和海涛差点为一点小事掐起来。

巧巧喜欢这有山有水的地方,整天山上山下跑个不停,串着门儿鼓捣出一些好吃的给她。她是黄老倌子的干女儿,自是都要照应。老旦心下放心,知道她会快乐地长大。麻子妹依然沉默寡言,常坐在山头望着远方。老旦知她想念哥哥,就示意二子多去陪陪,二子脑袋晃得要掉了,说你饶了我便好,还是让屁龙去对付吧。

安顿之后,老旦反倒担心起麻子团长,如果战败,何不拉他来此?他能让弟兄们到这安生之地,就不能放自己一马?老旦找着理由,便想起办法。他让海涛骑马去打探部队和麻子团长的消息。黄老倌子闻听,派了两个山匪跟随。他说有这两个人在,一路将平安无事。

万事都好,老旦最头疼的是徐玉兰,那一次显然得罪了,这娘们儿没了动静,这横不吝的三当家能这么算了?黄老倌子这个外甥女曾有男人,两年多前去了长沙,半年前噩耗传来,男人战死了。寡妇徐玉兰带足了湘妹子的俏丽,一张小脸玲珑有致,眉眼儿都像画里面似的喜庆儿,身形也不似翠儿那般壮硕,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要论姿色,比阿凤更略胜一筹。老旦不是瞎子,但看见她就有些害怕,就像公鸡见了老鹰。

老旦见黄老倌子的土匪一个个都是好汉,却不懂配合作战,就对黄老倌子提出针对性地训练这点。老汉当然高兴,让二当家配合老旦等人。老旦给几百土匪分成几组,自己一组,二子和陈玉茗各管一组。他按照突击连的训练方式照猫画虎,把土匪们折腾得叫苦不迭,但效果显然有的,黄老倌子对此心知肚明,对老旦等人还有奖赏。

这一日几个小组训练射击。土匪们枪法奇好,但姿势千奇百怪,老旦总想给扳过来,可如此土匪们便不会用枪了,硕大的靶都打不着了。见梁七移动中一枪一个八九不离十,土匪们咿呀惊奇。这时徐玉兰冒出来,坐在一个高凳子上嘿嘿坏笑。

“哪有这么打的?山上打的东西哪有不动的?”徐玉兰对后面一招手,几筐山鸡撒了过去,梁七又打,却总也打不着。徐玉兰便笑了,抬手三枪就打下两个,土匪们纷纷鼓掌叫好,老旦黑着脸不说话,大薛在一旁笑呵呵。老旦准备训练到此结束,徐玉兰却不依,说看看我们山寨是怎么练的,老哥给指导一下。

徐玉兰叫出三个小匪,每颗脑袋上顶个酒壶,晃悠悠站出十多米去,徐玉兰抬手三枪打掉三个壶,土匪们高声喝彩,老旦也暗自佩服。个高的小匪算是倒霉,被玉兰的子弹擦破头皮,血流如注,徐玉兰让发他几条腊肉,滚回家养着去。老旦笑着说三当家的出手不凡,真是女中豪杰。徐玉兰说能不能见识一下你个大英雄的枪法?老旦忙摆手不干,徐玉兰却逼着他上了阵,又叫出三个小匪顶上酒壶。老旦举起抢来,瞄来瞄去,哪里敢打?徐玉兰却不干,说我们黄家冲人没有孬种,个个都不怕死,你们三个让旦哥开枪!三个小匪哆嗦着让老旦开枪。老旦咬牙对着一个开枪,枪还没响,小匪已经腿软倒了下去。徐玉兰大怒,用脚踢小匪。黄老倌子背着手远远来了,知道又是玉兰使坏,抬枪打掉了三个壶,替老旦解了围。老旦着实被这些土匪的枪法震到,忙和黄老倌子说土匪们个个神枪,以后真不用练这个了。

黄老倌子希望老旦一众长留,就在黄家冲安居乐业,缺钱给钱,缺女人给女人,只要你们能把匪兵训练得厉害些,将来鬼子来了也有准备。老旦急忙推脱,说您可是当年的黄百原团长,麻子团长的老上级,俺还能班门弄斧?黄老倌子又骂了他,说此一时彼一时,你只需要训练好,他保证不让侄女再胡来。

说归说,徐玉兰见了老旦仍然皮酸肉跳,一脸阴谋,却不再刁难,只说要请老旦吃饭喝酒。老旦推了两次,第三次再推不掉,又怕被她捉了把柄,只能应下了。

“鸿门宴,老哥你完了。”二子盘腿在床上幸灾乐祸。

“俺就不信,她还敢吃了俺?”老旦故作不屑,“就不怕黄老倌子揍她屁股?”

“这婆娘看着不大,还是丫头呢,长得其实……也很看得过呢。”二子歪着头说。

“你想要你要去,看收拾不死你……”老旦扔过一只烟砸他。二子劈手接了说:“俺要是娶了她,怎么也就是二当家了,旦哥你可受不了。”

“球!你就是大当家了,还得管俺叫连长。”

“这徐玉兰,真的挺好看呢……”二子抽着烟自言自语。老旦穿好衣服,觉得二子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此时倒想起了阿凤,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一桌酒菜颜色丰盛。一进门就见徐玉兰满脸堆笑,说这算是赔罪酒。老旦坦然就坐,惊讶地发现满桌各菜都盖满各色辣椒。老旦遂问,徐玉兰郑重其事,说这是黄家冲对客人最高规格的接待,爷们儿最喜欢用辣椒下酒,老旦大哥一定得领我的情。老旦只能认了,喝着就与她东拉西扯。徐玉兰殷勤斟酒,夹过一根根血红的辣椒。老旦喝酒没事,这辣椒却受不起,一会儿就辣得涕泪长流,肠胃抽筋,肚子里有如雷鸣。终于憋不住了,老旦就半路推说小解,寻去山坡的茅房。刚拉开门,就见里面拴了条穷凶大狗。老旦忍痛上山,想找个树林子将就方便,刚钻进去就觉得眼前一黑,掉入一个几米深的大坑。坑里啥也没有,四壁溜光难爬。老旦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实在憋不住,万事拉了再说,就在坑里方便了。此刻方知中了那婆娘奸计,老旦大喊来人救命,喊几声就再蹲下倾泻一番。如此几次便没了力气,喘气都难了,干脆瘫在坑里了。老半天后,坑口出现了焦急的弟兄们,大家抬出了臭烘烘的老旦。二子给他灌着水说徐玉兰刚才还上门兴师问罪,骂你喝到一半竟不辞而别。老旦已经站不起来,只觉眼前都是人影,他让人去找麻子妹帮忙,治治这要命的肠胃。

“这狠毒娘们儿,看老子如何收拾你……”老旦又灌下一大杯水,觉得五脏六腑都拉出去了。

老旦第二天持续腹泻,麻子妹说是辣椒中毒,摆明了是徐玉兰算计你,你能把她怎么着?活该你上当。

“不行!枪林弹雨老子都过来了,被这土匪婆折腾到阴沟里,这口气咽不下!”老旦恨恨道。

“早说这是有去无回,你不听,徐玉兰一定会装腔作势来看你,要来看你的糗样呢。”二子见老旦捂着肚子哼哼,麻子妹摆弄着药瓶幸灾乐祸,笑得嘴都合不上,活像占了便宜的山西女人。

老旦正要再骂,却见黄老倌子来了,他那张脸板得可怕,后面跟着二当家黄贵和几个小匪头,疲惫不堪的海涛夹在其中,两眼哭得肿了。老旦登时惊出一身汗,弟兄们也怔得一动不动。

“麻三儿……出事了。”黄老倌子说。

【完】

狗日的战争2 作者:冰河

出版社:海峡书局

出版时间:2013年10月

ISBN:9787806918661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军事

图书>小说>中国当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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