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呜咽着点头:“就是他,我怎么会连他都认错?他左肩膀有一颗黑痣,我之前已经确认过了。”

姜婉点点头,安慰道:“李蓉,你也别太伤心。他之前消失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他是死了吗?现在他还活着,只是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其实并不是故意辜负你的,这么想一想,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

李蓉呆呆地听着姜婉那特殊的安慰话语,没有人会像姜婉一样安慰人,可神奇的是,这仿佛是歪理邪说一般的安慰之语,还真的让李蓉感觉到了一丝宽慰。

之前她坚信他会回来找她的,他只是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等事情解决,他会回来的…她这么欺骗着自己,或许还会继续欺骗下去,若有可能,大概会欺骗自己一辈子。可心底深处,她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她其实是明白的,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欺骗了她,辜负了她,她爱他信他,他却留下她一人面对那样的狂风暴雨。要不是如今她的夫君,她现在或许早已自尽而亡。

可今日,她捡到了他,一个疯疯傻傻的他。她原本是伤心欲绝的,可被姜婉宽慰之后,她竟然真的高兴起来。一定是他走之后遇到了意外,才会变得这般痴痴傻傻,既然已经痴傻,他又如何能来找她呢?所以说,他没有辜负她,她也没有爱错人,信错人。

她的爱情,仍然完美无瑕。

见李蓉渐渐冷静下来,姜婉松了口气。其实她说的也不一定不是真的,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不是渣男。他不是不愿意来,而是来不了,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差别——虽说从结果上来看,对李蓉来说是一样的。不过对李蓉的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

男人吃完了一大盆糕点,就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姜婉看着这个如今智商已经退化成这种状态的可怜成年人,顿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这个样子完全可以当做是精神病患了,而要对付精神病患者,还是要特殊的医疗机构啊,她这儿怎么行呢?看都看不住啊!而且,一个有着八岁孩子智商,却有成年人身体的人是相当可怕的,他没有是非观,却有足够的力气伤害到他人,真是难办极了。

原先姜婉还以为自己就是收留了一个有点儿小伤的人,等他好了就可以把他打发走了。现在看来,她要是收下他,就是收下了一个永远也丢不掉的包袱。她觉得她有点儿想反悔了。

可是看着李蓉那祈求的目光,反悔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婉婉,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李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姜婉道。

姜婉道:“你别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这人我收下了,我会把他照顾好的,不过…你尽量别来看他也别过问他,你能答应我这点吗?”

李蓉呆了呆,视线落在正熟睡的男人身上,半晌才用力点头道:“我答应你!”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姜婉也是无奈了,从李蓉身上,她是真的验证了“女人是水做的”这一句俗语,这也太能哭了,也不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之前姜婉其实一直都有些担心李蓉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如今看来,确实是她多想了。李蓉就是李时献这个土匪窝里畸形孕育出的傻白甜,要不然怎么就能被人弄大了肚子呢?这个时代可不是现代,有避孕措施还有安全的流产手术,她没有考虑太多的后果就真的只有她自己来承担了。

答应把人收下后,姜婉就劝李蓉赶紧回去,毕竟天色已晚。

车夫不知道李蓉捡的是什么人,还好李蓉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如今只有姜婉,画堂和絮儿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这是必须死守的秘密。

等后院的伙计都到齐了,姜婉就找了里头最认真最心细的栓子来照料他。她跟栓子大致说了下情况,说这个人是她在路上捡的,好像有点痴傻了,让栓子像教小孩子一样尽快把他教好了,别让他乱来。栓子一口答应下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姜婉想了想,她刚才并没有问李蓉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并且她以后也不准备问,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她说:“我不是说啦?这个人是捡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然你给他取一个名字?”

栓子呆了呆,抓了抓脑袋道:“姑娘,我,我也取不来名字啊!”

“就当是为你将来的儿子练习一下取名了。”姜婉道。

栓子才十七岁,被姜婉一句话说得脸红,吭哧吭哧半天才说:“那,那就叫他煎饼吧!我特别喜欢吃煎饼。”

姜婉笑了:“那你以后的儿子,莫非要取名叫包子?那你要是生个女儿呢?叫馄饨?”

栓子嘿嘿傻笑,整张脸都红了。

姜婉取笑完就把人交给了栓子。煎饼看上去瘦瘦的,本来就是书生,没有什么强健的体魄,饿了不少时日,就更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就算像小孩子一样爱闹腾,在强壮的栓子面前也是完全闹不起来的。

把煎饼交给栓子之后,姜婉就放下了心口一块大石。这人从此以后就是煎饼,谁来问都是煎饼。假如今后裴祐成功了——当然,她知道他是一定会成功的——那么,李蓉或许可以和煎饼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或者说,万一煎饼运气好,突然就恢复了记忆呢?要是他真的能恢复正常,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先问清楚他究竟是哪里人,再把他打包送回去,让他安安生生地带着,等京城这边事情都了了,再让他跟李蓉双宿双栖。

她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还是怎么去裴祐府上将事情告知。如果有人正盯着她,那么李蓉到过她这儿的事,对方一定已经知道了,恐怕会默认她已经将事情说给裴祐听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根本不用再遮遮掩掩的,直接找上门去就好了!要是没有人盯梢,她直接去找裴祐就更不要紧了!

打定了主意,姜婉草草吃过晚饭,直接让人套好马车,准备趁着晚上裴祐下班了去他府上说清楚事情。

姜谷不放心:“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要出去啊?”

姜婉道:“有重要的事非出去不可,你且安心,京城的治安很好的,不会有事。你先睡吧,我不一定能早回来。”

“好吧,那姐,你早点回来。”姜谷道。

姜婉点点头,抓紧时间出去了。

到了裴祐府上,让人通报之后,便有人引着姜婉和絮儿走了进去。二人进入裴祐住的院子,而他正在院内等着她。

姜婉让人通报的时候,直接说的是找裴祐,她不太想惊动李蓉。

裴祐没想到姜婉会主动过来找自己,心中有些激动,等看到了姜婉,正要开口,却听她道:“李蓉睡了么?”

裴祐迟疑地点头:“睡了吧。”

“我们去书房谈。”姜婉道。

裴祐听出姜婉话中的严肃,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带着她进入书房,而絮儿则在书房外头等着,同时看门。

“婉婉…发生什么事了?”裴祐问道,他想姜婉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

姜婉道:“你认识侯钰么?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裴祐微怔,点头:“点头之交。”

“他在查你。”姜婉道,“他想让我证明你娘留给你的那封信是你伪造的,以此来攻击你,让你罢官,从而牵连到李时献身上去。”

裴祐视线微垂,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姜婉道:“我没有答应。但我怀疑,他会找其他方法陷害你,你尽早做好准备吧。”

裴祐抬眸直视姜婉,微微一笑:“婉婉,多谢你来告知我…”

姜婉别开视线:“你娘给你那封书信,本来就是真的,我不会帮他们做伪证。”

裴祐突然靠了过去,在姜婉耳边低声道:“书信是真的,但信件内容是我娘故意为我伪造的。”

热气喷在耳廓上,姜婉蓦地退后一步,惊怔地看着裴祐。

裴祐望着她,浅笑:“婉婉,你说我不够信任你…我先前只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婉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这短短几日,裴祐的转变,实在让她有些惊讶…又惊喜。

“我问什么,你都肯告诉我?”姜婉有些不信。

裴祐道:“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愿意告诉你。”

姜婉沉默许久,这到底算什么呢?如果说她真的开口问了,岂不是就相当于是答应了要等他?毕竟说他不够信任她的人是她自己,如今他信任她了,她是不是也该做出一点表示?

她的心很乱,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姜婉抬头看着裴祐道:“你和侯钰的敌人是同一个,若有机会,还是试探看看能不能联手吧。不然你们俩若是互相争斗,太过可惜了。”

她没有问裴祐任何问题。今天她只是来告诉他侯钰这件事的,他突然就说要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她,这会儿却轮到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了。在没有想清楚之前,她不会轻易开口的。

裴祐眼中露出些许黯然,只点头道:“好,我会想办法与侯钰接触的。”

姜婉道:“嗯。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她转身快步离去。

裴祐急切道:“婉婉!”

姜婉停下脚步。

裴祐道:“从前是我不对…婉婉,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姜婉继续迈开步子,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裴祐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姜婉领着絮儿走出院子门口,微微垂下视线,嘴角轻轻勾起。

婉婉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她专程跑来告诉他侯钰的事,让他早作准备,她对他,依然留有情意。所以,他不会放弃的,他要挽回婉婉的心,用尽一切办法。

姜婉坐上回去的马车,耳边仿佛还留有残余的体温。

她摸了摸耳垂,心里微叹。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裴祐说要信任她,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那么她呢?她现在还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吗?

姜婉沉默着,马车突然停下。

她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外头有人道:“姜姑娘,可否给我点时间,我们谈谈?”

姜婉一口回绝:“此刻天色已然不早,我该回家去了,将来有空再说吧。”

外头拦路之人,正是侯钰。

侯钰道:“姜姑娘,既然这会儿你没空,那我只得明日带人去祥云阁找你了。”

姜婉无奈,只得说道:“侯大人,不知您想在哪儿谈?”

“不用麻烦,让我上车就好,我要说的并不多。”侯钰道。

姜婉只得掀开帘子让人上来,再让絮儿下了车。

“侯大人,有话请快说。”姜婉面上是明明白白的不欢迎。

侯钰也不在乎,开门见山道:“姜姑娘,你是否已将我找过你的事告知了裴祐?”

姜婉道:“我说了如何,没说又如何?”

侯钰冷声道:“姜姑娘,你为何要助纣为虐?我家小妹如此崇拜于你,我本以为你该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姜婉看着他道:“谁是‘纣’?难道就由你说了算?在李时献他们看来,我要是帮你,怕也是助纣为虐吧!”

侯钰道:“谁是‘纣’,难道姜姑娘自己心里没数?”

姜婉道:“侯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认为是‘纣’的一方,那就是‘纣’?”

侯钰抿紧唇没有回答,他发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若他回答不是,那他又何必问她?若他回答是,则她只要说她认为他这一方是‘纣’,那他就无话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侯钰:气死我了!我引以为傲的逻辑能力居然被打败了!

姜婉:承让承让,我大学选修的逻辑学是满绩。

我看到有姑娘表示担忧,我一次性更了这么多是不是又会断更?那么我就再更一章吓吓你们【喂

第72章

侯钰干脆绕开这一问题不答,放缓了声音道:“姜姑娘,我知你与那些只关心柴米油盐的无知妇孺不同,你有大志向,也有更宽阔的眼界,那你自然应当明白,你如今所做之事,百十年后,定会为人所唾骂。”

姜婉托腮笑道:“侯大人,您这是看不起妇孺哪?没有妇孺,您从哪儿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你娘含辛茹苦生下你将你养大,你倒好,一句‘无知妇孺’就将她给骂进去了,您说您这算不算是不孝哪?您这不孝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可不像裴祐的不孝是你们臆想出来的。”

侯钰眉头一皱,忙道:“姜姑娘,我并无看不起妇孺之意…”

姜婉一笑:“那您跟我解释一下,‘无知’是何意?”

侯钰语塞。面前是姜婉略带狡黠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眸之中如同银河落九天,晃得他的心也一蹦一跳的,他忽然垂下视线,沉声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姜婉微微一笑,“那侯大人,我便不留你了,夜里走路小心些,别掉臭水沟里去了。哦对了,若得闲,侯大人也记得来照顾我祥云阁的生意呀。”

侯钰张了张嘴,他来的目的没有达成不说,反倒又被姜婉奚落了一顿,可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谢姜姑娘关心,回去的路上我自会小心。”侯钰拱手道,“正好我也缺冬衣,明日便去祥云阁拜访!”

姜婉说让他照顾生意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见他还真一本正经地答了,也只觉得他还没死心,或许是想找麻烦来了。想到侯清,姜婉也不怎么担心,笑道:“那姜婉自然要恭候侯大人。”

侯钰抬眸看了姜婉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待侯钰离开,絮儿立刻爬上马车,车夫驾车往家赶。

絮儿面上有些担忧:“姑娘,这位侯大人…”

姜婉道:“不用管他。”

絮儿只得应道:“好吧。”

姜婉却没有太过在意絮儿的忧愁,侯钰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插曲,等他一走,她又要继续烦恼裴祐的事了。

直到回到家中,她也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搁置。

刚走进院子之中,就见一人呼啦啦从她面前跑过,边跑还边笑,似乎极为开心。他身后,栓子追得异常无奈:“煎饼,快停下,到睡觉的时候了,快停下!”

姜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疼起来了,她差点忘记了,家中还有个才八岁的成年人…

栓子见到姜婉,忙一个刹车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煎饼太难管教了…您再给我些许时日,我一定把他教好!”

“没事,慢慢来吧。”姜婉自然不会怪他,“今日你先想法子把人带去睡觉,大半夜的跑来跑去,他也不嫌累。”

“是,姑娘,我这就去!”

栓子这回找来了其他人帮忙,将煎饼围追堵截抓住后,将人绑了带回屋子去,还真有那么几分现代社会医务人员抓不听话的精神病人的意思。

姜婉的叹息声止也止不住,那么多事情掺合在一起,最后竟然还是做生意这块儿最容易了。

姜婉本以为侯钰说要来祥云阁照顾生意不过就是客套话,没想到第二日午间,她正在盘算这两天的账目时,侯钰竟然真的来了。

侯钰进来的时候,姜婉并未看到他,是伙计上前去招呼的,可侯钰却轻轻抬手示意伙计靠边,径直走到姜婉身边。

姜婉正在查看账目,手边放着一叠剥好的花生米,过一会儿就塞一颗到嘴里。

侯钰本想出声,可见姜婉细白的手指捻起一颗晶莹的花生粒放到红润的唇边,微微启唇含入口中,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账簿的模样竟也娇俏可人,一时间看呆了。

伙计看看侯钰,再看看姜婉,作为祥云阁的人,他开口:“姑娘…”

姜婉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不说话的大活人,吓了一跳,见是侯钰,顿时有些吃惊:“侯大人?”

偷看人被抓包让侯钰心里有些虚,只是他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姜姑娘,我来了。”

姜婉没想到侯钰真的会来,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账簿,笑道:“侯大人对布料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这会儿,她只将侯钰当成了普通的客人来看待。

侯钰道:“颜色素一些便好。”

“那料子呢?侯大人是要锦,棉还是麻?”姜婉问。

侯钰略微挑眉:“祥云阁还有麻布?”

麻是粗布原料,制成的布一般都是底层老百姓才会用,有点儿钱的都不会用,实在不够细腻。祥云阁主营中高端产品,自然没有麻布。

姜婉正色道:“若侯大人有需要,我们自然竭力为您找来。不过侯大人,我这儿可是不挂账的,您也知道,我们祥云阁可是连九皇子都来捧场过的,所售布料自然便宜不了。您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想必一定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吧,若我将布料送与您或者低价卖给您,您肯定是不会收的。可既然侯大人赏光来我祥云阁,就是给我们面子,总不好让您空手而归,因此侯大人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说。”

侯钰知道姜婉故意在挤兑他,一方面故作热情地提供服务,另一方面却又夸他清正廉洁,他若直接买锦缎,反倒是在自打脸似的。想来,对于前两次他的打扰,姜姑娘确实心存芥蒂。

“姜姑娘放心,我家中略有薄资,锦衣华服负担不起,几身棉布衣裳还是买得起的。”侯钰道。

“那便好。”姜婉笑盈盈的,“侯大人这边请。”